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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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自動鉛筆的筆尖,在筆記本描繪出令人心曠神怡的旋律,逐漸點綴上英文單字,行雲流水地畫上曲線,輕快靈巧地牽出直線。


    美緒曾經很喜歡這種流暢地解開問題,大腦清晰無比的感覺。


    於第二學期結業典禮結束的放學後──


    在班上同學都已返家的教室裏,沒有任何朋友前來與美緒搭話。經過一段時間,就連其他學生行經走廊的聲響也消失了。


    在一片寂靜中,隻剩下書寫文字的聲響,以及為教室帶來溫暖的空調聲。


    美緒為了解開下個問題,伸手將參考書翻頁,就在這一瞬間,一陣金屬打擊聲,鑽進她專注解題的意識裏……


    那是球棒擊球的聲響。但是這股聲響,不像炒熱甲子園的氣氛那般痛快,單純隻是球棒碰到球,並未紮實擊中。


    美緒扭頭望向窗外,從三樓的教室,能清楚看見十二月的淡藍色天空,以及下方的柏尾川高中操場。


    換作是以往的放學後,這片空間是由棒球社與足球社各使用一半,今天卻隻有三道孤單的人影。


    那三位穿著製服的男生,都是已經退出棒球社的三年級學生。美緒之所以能認出他們,單純是因為那三人都是她的同班同學。


    美緒斜眼注視著其中一名學生。那位留著一頭短發、身材高挑的男學生,站在打擊區內,對著位於投手丘上、身材較矮的投手大聲嚷嚷。


    美緒放在桌麵上的一隻手,下意識地摸向一顆橡皮擦。她以食指與中指捏住它,像在確認其觸感般,滾動著那塊橡皮擦。


    這塊四角形的橡皮擦,盡管外形棱棱角角難以滾動,仍在美緒的手中轉了兩、三圈。而她之所以停手,是聽見有人走進教室裏。


    美緒迅速放開手中的橡皮擦。


    「美緒,你還待在教室裏呀。」


    走進教室裏的學生,是與美緒交情要好的早苗。記得她是被班導找去談話,直到現在才返回教室。


    「因為距離補習班上課還有一段時間,想說來寫寫這本參考書。」


    看著長發飄逸、來到前方座位的早苗,美緒向她展示英文參考書的封麵。


    「由子與桃桃呢?」


    一臉會意過來的早苗,詢問起先行離開的朋友們的去向。在班上,真由子、桃花、早苗與美緒經常四人一起行動。


    「她們去唱卡拉ok了。」


    「真好~早知道我的誌願也填寫專門學校,就可以一起去玩了。」


    發出歎息的早苗,神情顯得特別疲倦。看在美緒眼裏,莫名覺得平日生性直爽的早苗,挺適合這樣的表情。在同班同學之中,她的外貌看起來較為成熟。


    「老師找你去聊什麽呢?」


    「老師要我趕緊認清現實,而且模擬考的結果也很差……唉~虧我還以為高中會過得更多采多姿,再這樣下去隻會參加大學招考,然後一路迎向畢業。」


    早苗靠在窗邊,扭頭眺望戶外。


    「相馬他們今天也在打棒球啊。」


    「他們說,直到擊出全壘打才肯結束。」


    美緒的目光落向參考書,以漫不在乎的口吻回答,但是當她刻意裝作不在乎時,反而能明顯看出,美緒很在意早苗說出的那個名字。


    「咦?現在嗎?」


    「很莫名其妙對吧,那些男生。」


    此時,美緒再次下意識地以指尖摸著橡皮擦。


    「算了,這種事怎樣都行。啊、我差不多該去補習班了,美緒你呢?」


    「嗯~我想先寫到一個段落。」


    「是嗎?那就晚點見囉。」


    早苗輕輕揮了揮手,將書包扛在肩上。美緒也從座位上起身。


    「嗯?」


    麵對早苗困惑的眼神,美緒簡短地回了一句「我想先補充糖分」。


    在校舍出入口與早苗分手後,略顯陰暗的鞋櫃前,隻剩下美緒一人。位於中央大樓與北側大樓內側的此處,基於校舍構造上的影響,陽光不太容易照進來,大部分時間都有些昏暗。位於牆邊、努力照亮商品的自動販賣機,顯得特別有存在感。


    美緒將存下的零錢逐一塞入投幣口。


    零錢包變輕後,美緒按下草莓牛奶的按鈕。


    在念書時,身體總會渴望能夠攝取甜食。


    美緒從取物口中拿出一個鋁箔包,將背部靠在支撐校舍出入口天花板的巨大柱子上。唇瓣含住插好的吸管,一道落入身體正中央的冰冷感,喚醒了過於習慣暖氣房裏的溫暖、鬆懈下來的所有細胞。遲來的甘甜香氣,撫慰著因考前溫書而備感疲憊的身心。


    正當美緒享受著片刻的幸福時光,先前尚在調音的小號,開始演奏起耳熟能詳的樂曲。聽著遠處響起的音色,明明音樂室位於與中央大樓是以z字型通道相連的南側大樓一樓深處,卻讓人覺得這股旋律來自於更高的樓層。


    分段練習是各樂器分組進行,想來是基於這個原因,小號聲才並非來自音樂室。


    「她還有參加社團活動呀……」


    同班同學的「她」,今天也帶著裝有小號的提箱來到學校。於旁人的眼中,她是個十分文靜、在班上不太引人注目的女孩子。


    此人名為森川葉月。


    但是,美緒從來不覺得她是個不引人注目的學生。


    因為「那個男生」總是特別在意這位女學生。事實上,在分到同個班級的那天,美緒就已經注意到此事了。


    無論是在上課期間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或是在走廊上擦肩而過,以及其他人呼喚森川葉月的名字時,相馬陽鬥的目光都會短暫停留在她的身上。美緒多次以局外人的立場,目睹陽鬥那張不同於以往的側臉。


    這段自國中起的單相思,美緒也認為自己糾結太久,不過就算有自知之明,依然不能做出了斷,也無法更積極麵對,就這樣持續至此時此刻。


    她認為這樣的自己很沒用,此時附近傳來一陣快門聲。


    「?」


    美緒反射性地望向聲音來源處,發現在九十度側麵,站著一名舉起相機的女學生。美緒認識她,她是比自己小一歲的二年級學生,隸屬於攝影社的小宮惠那。


    「你再這樣擅自亂拍照片,我會上法院控告你喔。」


    「會長你總是喝草莓牛奶耶。」


    惠那透過相機的液晶螢幕,正在確認自己拍下的照片。當她低下頭去,長度及肩且略卷的頭發,輕撫過她的臉頰。惠那染了一頭比美緒更亮眼的發色,盡管美緒對於那種發色挺感興趣,卻沒有勇氣付諸實行。雖然並非基於這個原因,總之美緒莫名不擅長麵對惠那。


    「我已經不是學生會長了。」


    惠那經常像現在這樣找美緒攀談,是始於美緒擔任學生會長的去年夏天。至於契機,是惠那親自前去上訴提升攝影社經費一事。


    「你先聽我說嘛,會長。」


    「就跟你說過……」


    從此以後,即使學生會長任期已過,惠那仍稱呼美緒為「會長」。明明現在早就由新一屆的學生會長繼任了。


    「渡邊老師說要廢除攝影社啦~還說他身為顧問,應該要把社團教室讓給人數較多的社團喔~」


    「學生會去年也討論過這件事,不過最後並沒有廢社,而是與廣播社合並吧?」


    「老師說如果我們能在比賽中獲獎,是可以再考慮看看。」


    惠那隨即舉起相機,將鏡頭對準美緒便按下快門。


    「就叫你別擅自……


    」


    包含剛才在內,由於太過突然,美緒認為自己一定被拍得很醜。倘若可以的話,她希望惠那能將照片刪除,偏偏情況與美緒所想的恰恰相反,惠那再次換了個話題。


    「啊、對了,今天來了個轉學生。」


    「咦?你為何突然提起此事?」


    惠那這個人當真是隨時都會轉換話題,表情也千變萬化,完全依照自己的想法與心情率性而為,這部分也是令美緒不擅長麵對她的理由之一。因為對於美緒而言,實在是學不來這種事情,不管她想做什麽,都會先顧及周遭的目光。美緒認為這種想法才符合一般人,反倒是惠那屬於異類。


    「是個穿著立領學生服……一臉沒睡飽的男學生,會長有見過他嗎?」


    「大概是那個人剛搬來,所以很疲倦吧。」


    美緒隨口回了一句後,握在手中的手機發出簡短的震動,令她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機。注意到此事的惠那,便揮著手說了一句「那先拜拜囉,會長」,往社團教室所在的方向走去。


    「啊、嗯……」


    在看不見惠那的背影後,美緒這才開啟手機確認。是真由子與桃花,在line的群組裏傳來訊息。


    跑去唱卡拉ok的兩人,將她們開心握住麥克風的自拍照發送至群組裏,桃花還附上「等大學招考結束後,大家再一起出去玩吧~」的訊息。在班上最引人注目的這兩人很擅長自拍,照片裏的她們看起來既開心又可愛。


    美緒輸入「就這麽說定囉!」這句簡短的訊息,按下發送鍵後,脫口說出心裏話。


    「我也很想馬上跟大家一起出去玩呀。」


    美緒將喝光的草莓牛奶鋁箔包投向垃圾桶。鋁箔包稍稍劃出一道拋物線,準確地落在裝滿垃圾的垃圾桶最上層,可是因為這些許的衝擊,導致成堆的空鋁箔包,從垃圾桶裏掉了幾個出來。


    美緒原先想裝作沒看見,到頭來還是一步都沒有跨出去,邊發出一聲歎息邊將散落的鋁箔包撿起來。


    「剛才有提到轉學生吧……都已經這個時期了?」


    美緒冷不防回想起惠那說過的話。


    穿著立領學生服……一臉沒睡飽的男學生。


    今天是第二學期的最後一天,自明天起開始放寒假,感覺上應該不可能是三年級學生,真沒想到會有人在這種時候轉學進來。


    「簡直就跟泉沒兩樣。」


    美緒脫口說出的這個名字,是她國中時剛好也在這個時期決定轉學離開的同班同學。


    許久沒呼喚過這個名字,令美緒莫名懷念,並且在心底稍稍掀起一陣漣漪。


    2


    在走廊上,瑛太與兩位女學生錯身而過之際,被人露骨地瞄了一眼。正在討論與攝影社合並一事的兩人,聊到一半便停了下來,現場陷入尷尬的沉默。


    駝背的瑛太稍稍挺直腰杆,藉此強調掛在自己身上的入校許可證。


    瑛太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今天單純是跟著父親,一起來到自己隻會就讀第三學期的柏尾川高中,與校方人員打聲招呼。


    在聽完副校長的基本說明後,瑛太與準備回公司的父親道別,獨自一人參觀校園。至於他之所以會這麽做,純粹是因為副校長對他說了一句「你可以自由參觀校園」。


    「他是轉學生嗎?」


    「我哪知道。」


    從背後傳來討論著自己的竊竊私語。於是,瑛太腳底抹油似地快步登上階梯,同時逐一解開立領製服外套的扣子。


    在男女製服都是西裝外套的這間高中裏,穿著立領製服的學生與外星人無異。


    瑛太連同無地自容的尷尬,一起將立領製服外套脫下來。身上隻剩下一件白襯衫,老實說是有點冷,但是相較於每次與人擦肩而過時,都被人暗中觀察,這樣反而自在多了。


    登上三樓,瑛太來到與一樓很相似的走廊上。


    無論是白色卻略顯暗淡的磁磚、以固定間距吊掛在天花板上的螢光燈、教室的拉門、畫有塗鴉的書桌、缺了一角的椅子,以及被粉筆上了妝的黑板。


    這幅似曾相識的光景,與瑛太在福岡就讀的高中大同小異,但是他的心情卻截然不同,一股潛入陌生校園的詭異感受,如影隨形地糾纏在心底。


    瑛太抱著些許的冒險心態,打開三年一班教室的拉門,走入其中。與瑛太是相同學年的這個班級,目前空無一人,窗邊座位的書桌上擺有打開的筆記本、大學招考的參考書、自動鉛筆與橡皮擦。


    還有人留在教室裏念書。


    根據副校長的說明,柏尾川高中有大約一半的學生是打算升大學,而且他還笑容滿麵地介紹,其中有一成左右是報考所謂的明星大學,每年都有為數不少的學生順利上榜。


    說起這所高中的學力偏差值,差不多是中上程度,縱使不是徹底講求升學的學校,仍營造出有心念書的學生們,會相互勉勵的求學環境,算是一所文武並重的高中。


    放在桌上的英文參考書,內容是專門用來應對明星大學的獨立招考。


    瑛太決定趕在持有者回來之前,先一步離開教室,畢竟沒必要與對方撞個正著,進而換來異樣的眼光。


    對瑛太來說,他在這間學校隻求能畢業就好,就讀期間也僅有第三學期,等到了二月,三年級學生就會基於大學招考的關係,變成可以自由到校。以實質時間來計算,瑛太在放完寒假來上學的日子,大約隻有一個月左右,因此他也不考慮訂作新製服。


    平穩地度過每一天,一帆風順地迎向畢業。


    以上就是瑛太在柏尾川高中的目標。由於他已通過推甄考上大學,因此在這裏的嶄新生活,從四月再開始就好。


    這麽一來,校內已經參觀完畢。


    當瑛太打算返家而步下階梯時,遠處傳來一陣金屬撞擊的尖銳聲響。其實先前就不時聽見這股聲音。瑛太就讀國中前都有打棒球,所以自然知道那是金屬球棒擊中球的聲響。


    這股打擊聲,也令瑛太想起了昔日的朋友。


    當年,瑛太坦白自己要搬家至福岡時,這位舊友便對他說「既然如此,我們就在甲子園重逢吧」。此人的名字叫做相馬陽鬥,瑛太都直呼他為「陽鬥」。


    起先在搬家後的一段時間,兩人有透過line互相聯絡,但是次數隨著時間逐漸減少,經過半年左右,便徹底中斷聯絡了。


    起初,瑛太認為隨時都能再聯絡上陽鬥,在剛放暑假時,有一周沒有交流過,然後就這麽過了兩周,在經過一個月時,瑛太變得就連發送貼圖開玩笑都心生猶豫。


    一顧及陽鬥的心情,瑛太就不知該發送怎樣的訊息才恰當,所以他重新回到這裏一事,到頭來也並未告知陽鬥。如今,瑛太已不再發送訊息給陽鬥。雙方早在三年半之前,就已經停止聯絡了。


    ──話說陽鬥升上高中後,還有在打棒球嗎?


    「不管怎麽說,他現在應該已經退社了。」


    既然彼此年紀相同,陽鬥也是高三生,早在夏天就已經退社了才對。


    抱持以上想法的瑛太,下意識地邁步走向操場。


    「唉~真懶得去補習~」


    「已經很晚了。」


    「快走吧,陸生。」


    瑛太來到校舍外時,有兩名男學生從通往操場的階梯跑上來。一位是身高與瑛太相仿、接近一百七十公分、頭發染成布丁色的男學生,另一位是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以上、戴了一副眼鏡的大塊頭。在短短一瞬間,兩人瞥了瑛太一眼,不過他們彷佛在賽跑般,很快從他身邊衝了過去。


    「你這小子也跑太快了吧~!」


    較矮的男學生,拚命追趕在被稱為陸生的高大男生


    身後,隻是兩人卻越離越遠。


    瑛太猶如與開心返家的兩人互相交換般,走下階梯踏進操場。


    位於鎌倉市西側的此城鎮,以32號省道為界,南北兩方有矮丘與小山圍繞。在離開省道後,斜坡無論如何都會增多。


    此學校位在平緩的斜坡上,中庭設置在低於校舍一層樓的地方。


    也不知體育社團今天是全麵休息,還是剛好都在其他地方進行練習賽,總之操場上,隻有一名脫下西裝外套、穿著製服的男學生。


    在寒冬的天空下,一個人隻身站在遼闊的空間裏,看起來莫名醒目。


    男學生將球輕輕拋起,緊接著使出全力揮棒,獨自一人進行擊球揮棒練習。


    滿身是汗的他,渾身冒著熱氣。唯獨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達到全壘打等級,此人擊出的球卻飛得不夠遠,落在沿著一壘跑壘線前進的瑛太附近,然後滾到停下步伐的瑛太腳邊。


    由於距離近到無法視若無睹,因此瑛太無奈地撿起那顆老舊的球。


    「啊,不好意思。」


    男學生像是運動健將似地跑過來,語調開朗地如此說著。他留了一頭側麵頭發全剃短的清爽發型,身材十分高挑,瑛太抬頭注視他的雙眼。


    男學生也正眼看向瑛太。


    「……」


    「……」


    兩人都不發一語,隻是一直眨著眼睛。男學生肩膀上扛著球棒的模樣令瑛太覺得眼熟。


    身體率先有所反應,一股坐立難安的感覺,如同藤蔓般遍布全身,導致瑛太無法動彈。


    大腦慢了一拍才理解狀況。那張令人懷念的麵孔,熟悉的臉龐,但是正因為如此,瑛太不自覺地張開嘴巴,卻未能出聲呼喚對方的名字。


    率先喊出名字的人,反倒是眼前的男學生。


    「瑛太?」


    耳熟的呼喚,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那是自己的名字,隻是這理所當然的感覺,源自於眼前之人,曾多次這麽呼喚過自己。不是名字令人懷念,而是對方的嗓音和語調。


    「陽鬥……?」


    沒來由覺得有所把握的瑛太,也開口回應。這是許久未呼喚的名字,也是昔日朋友的姓名。出現在心中的情感,不光隻有最純粹的喜悅。老實說,率先湧上心頭的反倒是困惑。


    但是莫可奈何,畢竟任誰都沒料想到,兩人竟會在這裏重逢。瑛太根本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不期而遇。


    「好久不見啊。」


    「……算是吧。」


    瑛太尋找著適合的詞句,同時玩弄著手中的球,當然球上並未寫有任何答案……


    「你搬走已有三年了吧?」


    「應該是四年了。」


    在line裏中斷聯絡,則是過了三年半。


    「四年啦……」


    「沒錯,是四年。」


    每一次的回答,都讓瑛太有種雙腳懸空的感覺。兩人此刻僅僅相距兩公尺,卻不知該如何拿捏彼此之間的距離感。


    就讀國中時,雙方又是以何種語氣交談呢?


    「原來你已經搬回來啦?」


    「是能這麽說。」


    當年是以怎樣的語調,是以怎樣的情緒,一起在那邊談天說地呢?


    「這是哪門子的回答啊。」


    「我已經搬回來了。」


    瑛太語氣生硬地回答,同時拚命地思索著昔日的一切。


    「那麽,麻煩你來當投手。」


    「啥?為什麽……?」


    瑛太反射性地提問。


    陽鬥已經轉過身去,邁步走向打擊區。


    「我們之前經常這麽練習啊,快開始吧。」


    「……之前是吧。」


    瑛太不再過問,站上了投手丘,然後從用具籃子裏,挑出一個尺寸還算適合的棒球手套,直接套在手上。一股許久不曾體會過的觸感包覆著左手,但是就算瑛太做好準備,也不代表他願意投球。


    「你不必跟我客氣喔。」


    擺出打擊姿勢的陽鬥,以熟絡的口氣對著投手丘如此大喊。


    「我並沒有在跟你客氣。」


    站上闊別許久的投手丘,瑛太隻覺得距離打擊區十分遙遠,中間相隔大約十八公尺。就算他想回應,也忘了吶喊的發聲方式。他一直過著與社團活動無緣的生活,從來不需要在這種距離下與人交談。


    「啥?你說什麽?」


    因此,陽鬥出聲反問。


    「沒事。」


    瑛太記取剛才的教訓,扯開嗓門大喊。


    「那就拜托你啦。」


    陽鬥以手勢表示可以投球了。


    事到如今已騎虎難下。


    瑛太就在還來不及平複心情的狀態下,振臂一投。盡管對於控球仍有不安,卻有準確投入好球帶。


    麵對這一球,陽鬥以略微往上挑的姿勢全力揮棒。


    不過耳邊隻傳來物體呼嘯而過的聲響,唯獨揮棒的魄力過人一等。


    「球速也太慢了吧。」


    陽鬥一臉苦笑地朝著投手丘喊叫。


    「我已經好久沒投球了,當然隻有這點程度。」


    「你沒有繼續打棒球啊?」


    麵對如此直率的問題,正伸手從籃子裏拿球的瑛太,動作稍微頓了一下。


    「隻有心髒夠強的人,才能夠在國二的第三學期轉學後,於新學校加入社團。」


    事到如今,瑛太才感受到手中的球異常冰冷。


    「升上高中後呢?」


    「既然已有空窗期,也就不太容易再加入吧。」


    「是這樣嗎?」


    陽鬥不感興趣地說著。


    「就是這樣。」


    為了斬斷心中的愧疚感,瑛太投出第二球。


    陽鬥這次也全力揮棒。


    金屬球棒擊中球,在高高飛起後,落在右外野手的防守位置上。是一記右外野高飛球。


    「糟糕,繭磨破了。」


    瑛太拿起下一顆球時,陽鬥正盯著自己的手掌。明明正值冬天,陽鬥仍用手擦拭從額頭滴下的汗水,看來他應該揮棒很長一段時間了。


    「現在是什麽情況?」


    終於找到機會提問,瑛太對著打擊區喊出這句話。


    「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陽鬥抬起頭來,一臉不解地反問。由於雙方相隔一段距離,導致對話的步調很慢。


    「一般來說,高三生都會在暑假退出社團吧。」


    兩人的回答速度,莫名慢了半拍。不過與闊別四年的朋友聊天,瑛太倒是覺得這種悠閑的方式剛剛好。


    「我不是在進行社團練習,真要說來,類似一種祈願吧?」


    「這不算是回答喔。」


    「抱歉,稍微休息一下。」


    陽鬥走向設置在一壘附近的長椅上。因為繼續站在投手丘上也無濟於事,於是瑛太便以相隔兩個人的距離,與陽鬥坐在同一張長椅上。


    瑛太斜眼觀察著因繭磨破而低下頭檢查的陽鬥。陽鬥原本就長很高,經過四年的成長,雙方的身高似乎相差更大了。


    「……」


    找不到適合的言詞,瑛太為了驅散寒意,前後搖晃著身體。就在此時,彷佛要蓋過這陣沉默般,從校舍傳來管弦樂社的演奏聲。這首樂曲在高中棒球賽中,經常被用來聲援打者。


    「聽到這首曲子,就讓我想起夏季大賽。」


    陽鬥狀似在取笑自己,神情苦澀地低語著。


    「南海大相模的橋本,他的外角球超會彎的,直球也快到不是蓋的。」


    「你們在預賽就碰上甲子園優勝隊


    ,真厲害耶。」


    「隻是我完全揮不到他投出的球,完全被人慘電。哈哈,如今回想起來還真想笑,他當真跟我一樣是高中生嗎?」


    陽鬥嘴上是這麽說,表情卻沒有一絲笑意,他目不轉睛看著出血慢慢凝固的手掌。他的手掌上,刻下了不斷揮棒練習的證明。能看見繭被多次磨破的痕跡,整個手掌也偏向黃色,都是他努力不懈所留下的成果。


    在愧疚感的驅使下,瑛太不由得將目光移開。


    他搬家至福岡後,就沒有繼續打棒球,以前在指頭上留下的繭,經過四年的歲月已完好如初。


    不知該將目光擺在哪裏的瑛太,下意識地望向落於腳邊的石子。


    「我當初還想說,可以打進更高的名次,唉~可惡,身上的汗流個不停。」


    可能是覺得自己的語調太過嚴肅而感到害臊,陽鬥以略顯誇張的動作擦拭汗水。


    「弄得滿身是汗,又把繭磨破了……你覺得若是在這裏打出全壘打,就可以替那年夏天報上一箭之仇嗎?」


    「我不是想報仇,那種事我也搞不清楚,但就是因為不懂,才會想嚐試看看。」


    瑛太斜眼望向陽鬥,發現他張嘴露出燦爛的笑容,是一張宛如少年般直率的笑容。


    這模樣莫名逗趣,導致一度忍住笑意的瑛太,最後不禁噴笑出聲。


    「你笑什麽啊?」


    「沒什麽,單純覺得你就是這種人。」


    明明是令人害臊的話,卻能夠毫不害羞地直接說出來。


    「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陽鬥露出不滿的表情,卻又心有戚戚焉地笑出聲來。沒錯,陽鬥確實就是這種人。上述感想,更是惹得瑛太放聲大笑。


    在盡情歡笑過後,瑛太率先從長椅起身,就這麽一邊扭動著肩膀,一邊走向投手丘。


    「瑛太?」


    背後傳來陽鬥困惑的聲音。


    「我沒辦法投太多球,就以一個打席來決勝負。」


    陽鬥手上的繭已經磨破,繼續揮棒會很痛苦才對。


    「一個打席決勝負嗎?這主意不錯喔。」


    陽鬥一鼓作氣起身,走進打擊區。


    瑛太踏了踏投手丘,確認好感覺後,閉上雙眼做一次深呼吸,接著慢慢睜開眼皮,但他並非看向打者,而是注視著好球帶。縱然沒有捕手,他仍在腦海中想像出捕手的手套。


    他慢慢舉起雙手,有如回想起國中時期的投球姿勢,將左腳抬起,在跨出一步的同時,把全身的力氣經由右手指尖傳至球上。


    瑛太使出渾身解數投出的球,迅速通過好球帶偏高的位置。


    陽鬥徹底慢了一拍才揮棒。


    「太快了啦!」


    陽鬥似乎認為瑛太剛才根本是在放水,不禁大聲吐嘈。瑛太沒有多加理會,繼續從籃子裏挑選球,在握了好幾顆之後,取出一顆握起來最順手的球。


    「想想瑛太你就是這種人。」


    陽鬥像是開心地說完這句話後,立刻斂起表情,重新握好球棒,擺出打擊姿勢。


    瑛太投出的第二球是出乎意料的曲球,完全抓錯時機的陽鬥,再一次豪邁地揮棒落空。


    不過陽鬥並未針對使出變化球一事開口抱怨,看起來反倒更加幹勁十足,等待瑛太投出下一球。


    這下子已是兩好球,再一個好球,就是瑛太獲勝。


    話雖如此,瑛太光是投完兩球,右肩就開始感到疲憊。難得像這樣卯足全力投球,著實令他吃不消。就算覺得自己很沒用,但在這個瞬間,瑛太滿腦子隻想著該如何投下一球。


    他將直指與中指貼在球的縫線上,這是投快速球的握法。接下來他便心無旁騖,回想著投出第一球的感覺,使出渾身力氣振臂一投。


    球朝著極度偏向內角的好球帶飛去。


    陽鬥在短短一瞬間露出錯愕的表情,不過他立刻夾緊腋下,擺出敏捷的打擊姿勢,彷佛想把球撈起般,一口氣揮動球棒。


    隨即傳來一陣輕快的金屬撞擊聲,穿過清澈的冬季天空。


    白球高高飛起。


    瑛太目瞪口呆地轉身看著球飛去的方向。朝著左外野飛去的球,越過隔壁的足球場後,落於十分接近操場外圍鐵網的草叢裏。


    「這是……全壘打吧?」


    擊球的當事人,也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不對……」


    「那怎麽看都是全壘打吧!」


    瑛太並非不服輸才這麽說。


    「那怎麽看都是場外全壘打。」


    而是想說這句話。


    「好耶──!」


    陽鬥高舉雙手擺出勝利姿勢,放聲歡呼,這股聲音甚至傳進了校舍裏。


    美緒打開窗戶,即使位在三年一班的教室裏,也能聽見兩人的笑聲。位於投手丘附近的陽鬥,像是獲勝似地開心不已。被陽鬥撲到身上的瑛太,因體格的關係,實在支撐不住,雙雙摔倒在地。


    但是就連這件事,也都化成笑聲。


    「泉真的回來了……我完全沒聽說這件事。」


    戶外冰冷的空氣,令美緒的氣息化成白霧。


    她手裏的手機,顯示著惠那傳送過來、以「神秘的轉學生」為主旨的一張照片。照片裏的人,有著一頭不知是睡醒沒整理,還是故意以此為造型的發型;比男生平均值偏矮的身高;平常總是一副沒睡飽的模樣,投球時卻變得異常認真的側臉,仍留有幾分國中時期的影子,因此美緒隻看一眼,就認出他是泉瑛太。


    陽鬥與瑛太仍在放聲大笑,全然不介意弄髒的製服,兩人就這麽仰躺在地麵,所以笑聲傳遞得更遠。


    「我可是因為大學招考,完全笑不出來,他們那樣子真叫人火大。」


    美緒低聲抱怨,神情卻莫名開朗,自然而然地揚起嘴角。


    「真的是……很令人火大。」


    3


    「這下子,我明天肯定會肌肉酸痛,晚點還得整理搬家的行李耶。」


    瑛太摸向自己的肩膀,發現已在微微發燙。


    「你就趁此機會從頭鍛煉起吧。」


    「才不要咧,我已經受夠這種劇烈運動了。」


    聽完回應後,陽鬥無奈地麵露苦笑,隨後又收起表情,看起來莫名緊張。


    「聽我說,瑛太。」


    「嗯?」


    「我……這就去告白。」


    陽鬥一鼓作氣從地上跳起來。


    「……啥?」


    跟著起身的瑛太,一頭霧水地發出錯愕的聲音。


    「因為還能聽見聲音,我想她仍在學校裏。」


    起身的陽鬥稍稍眯起雙眼,往校舍的方向望去。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說起目前能聽見的聲音,就隻有來自管弦樂社的演奏聲。


    「我聽不懂你想表達的意思……」


    瑛太開口發問,但陽鬥已經跑向校舍,而且還不斷加快腳步,轉眼間就離開了。


    目送陽鬥那異常認真的背影,瑛太冷不防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


    記得陽鬥有提過,自己是在祈願。


    「原來是這個意思呀……」


    為了讓自己能鼓起勇氣告白的全壘打。陽鬥還是老樣子,總愛做這種異常拐彎抹角的舉動。國中時,陽鬥為了替自己增加信心,曾多次拉著瑛太陪他進行打席決勝負的比賽。


    瑛太從口袋裏取出手機。


    打開line之後,對陽鬥傳送了一個『加油』的貼圖。


    察覺收到訊息的陽鬥,停下腳步打開手機。


    過了幾秒,瑛太便收到『明白了』的貼圖。


    闊別三年半的交流


    。


    在重新展開聯絡後,瑛太不禁懷疑,當初為何會對於發送訊息給陽鬥感到遲疑,甚至覺得這樣的自己很蠢。那時的他,到底在介意什麽?


    不論是搬家轉學、雙方分隔兩地,或是彼此不再聯絡,陽鬥果然還是陽鬥。


    瑛太在切身感受到這點時,再次收到陽鬥發送的line。傳來的訊息是『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說』,當瑛太反問『什麽事?』時──


    ──夏目也在這裏。


    他收到了以上這則訊息。


    在目睹此內容的瞬間,瑛太的心髒大力地震了一下。


    對瑛太而言,這是與陽鬥同等令他難以忘懷的名字。


    此人的全名是夏目美緒。


    她是瑛太國中時的同班同學,彼此之間並沒有什麽特別的關係,就隻是參加同一個委員會時有過接觸。她在加入學生會後,瑛太在幫忙時,有與她交談過幾次罷了。以言語來解釋的話,她就隻是國中時期的同班同學,僅止於此。


    不過,瑛太直到現在仍記得她的全名。明明有許多昔日的同學,他都已經記不起對方的長相或名字。


    雙方並沒有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情,但是瑛太覺得在那段自認為平凡無奇的時光裏,她在自己心中留下某種特別的情愫。


    當瑛太意識到這部分時,有種懷念的感覺一口氣湧上心頭,令他胸口隱隱作痛。當時的某段記憶,重新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國中時,美緒由於學生會的關係,手裏搬著一個紙箱。因笑聲而停下腳步的她,注視著與棒球社成員們一邊打鬧,一邊準備用具的陽鬥。


    寒冬的空氣,將美緒的氣息染成雪白,在冰冷北風的吹拂下,黑色短發輕撫過她那依依不舍的臉龐。


    瑛太回想,早知道那時就馬上轉身離去。這麽一來,就不會被美緒發現他看見了這一幕,也不會被她威脅說「如果敢說出去,我就把你打得半死不活」。


    美緒當時那鬧別扭的表情,瑛太直到現在都忘不了。微微發狠的她,在威脅瑛太時露出的眼神,看起來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沒必要這麽狠吧……」


    瑛太把手機收進口袋的同時,也回想起這段被人威脅的體驗,不禁露出苦笑。


    瑛太也有自己的情緒,美緒的反應著實是太殘酷了。


    不過,瑛太自認為在搬家至福岡後,這件事就會告一段落。某天,聽見擔任銀行職員的父親說「基於工作關係,我們要搬回鎌倉」時,瑛太也覺得不會再與美緒扯上關係。


    事實上,現階段也並未真的扯上關係,就隻是收到「夏目也在這裏」的訊息,不過光是這點小事,瑛太能感受到自己躁動的心情已掀開蓋子,從縫隙間露出臉來。


    由於瑛太不好意思直視這股自覺,為了蒙混自己的心,他強行將這股思緒拋諸腦後。


    他把塞進口袋裏的入校許可證掏出來。


    「總之,得把這個歸還給學務處。」


    並且將不必說出口的這句話,刻意像這樣自言自語。


    「謝謝。」


    學務處位於北側大樓一樓的賓客用出入口旁邊。


    「已經參觀完校園了嗎?」


    從窗口探出頭來的行政人員,笑容滿麵地迎接瑛太。


    「是的,差不多都參觀完了。」


    瑛太將入校許可證交還給行政人員,再次向對方鞠躬道謝後,便轉身離去。


    瑛太把拖鞋放入鞋櫃內,換回自己的鞋子,此時的他,滿腦子都想著陽鬥剛才傳來的訊息。


    瑛太拿出手機,確認line訊息,他並沒有看錯,上麵確實寫著『夏目也在這裏』。


    「這句話的意思,是她也就讀這所學校吧……」


    依照字麵上的意思,應該不是指她目前仍在學校裏。比起這個,陽鬥為何特地跟瑛太提及美緒呢?瑛太完全沒印象有跟陽鬥聊過美緒的事情,甚至沒有做出任何引人誤會的舉動。既然如此,又是為什麽……


    瑛太抱著以上疑問,在走出校舍的瞬間,被人給叫住了。


    「啊、泉。」


    忽然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瑛太隨即停下腳步。


    抬頭望去,位於瑛太離開的北側大樓對麵、中央大樓的學生專用出入口處,剛好有一名女學生從中走出來。


    「好久不見……話說你怎麽會在這裏?所以你已經搬回來了嗎?是何時搬回來的?」


    女學生接連提出好幾個問題,並且朝著瑛太的方向走過來。


    來者擁有一頭稍微染亮的發色,臉上畫著淡妝。至於她的身高,即使看在男生之中偏矮的瑛太眼裏,都覺得此人十分嬌小。


    感覺上這個女生,在班上是隸屬於受人矚目的小團體裏。


    隻是瑛太此刻的疑問並不在這,而是與他攀談的女學生到底是誰。即使女學生喊出自己的名字,瑛太仍認不出對方。


    「……你好。」


    因此瑛太擺出警戒的態度,不管是表情、聲音與距離感都顯得很生疏。


    女學生見到瑛太的反應,露出訝異的表情。


    「難道你……」


    女學生略顯不悅地皺起眉頭。


    她準備接著說下去的話語,卻被一旁傳來的聲音打斷了。


    「森川!」


    這股聲音,聽起來緊張到有些破音,也是瑛太很熟悉的聲音。正是留下一句「我這就去告白」後便快步離去的陽鬥所發出來的。


    那道人影從大樓門口衝出來,由右至左橫切過瑛太的視野。注意力隻放在前方的陽鬥,似乎並沒有發現瑛太。


    陽鬥朝著校門的方向跑了十公尺左右,便停下腳步。大概是他一直在校內四處奔走,因此呼吸十分急促,臉上卻沒有一絲倦意。


    被叫住的人,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學生。


    「……有事嗎?相馬同學。」


    女學生的表情顯得很困惑,因為被叫住而出聲回答,想必她就是「森川」吧。


    那頭烏溜溜的長發,看起來肯定未曾染發過。以時下的女高中生來說,她的裙襬有點長,感覺上是配合校規打扮。


    她整體給人的感覺略顯樸素,不過用手壓住被風吹亂的長發,以及等待陽鬥開口的模樣,都有一種文靜的感覺,在瑛太的眼中顯得十分成熟。


    「不出我所料……」


    以「泉」呼喚瑛太的另一名女學生,發出宛若歎息似地如此低語。


    瑛太將目光移去,發現那名女學生呼出白霧,露出不舍的眼神望向陽鬥。對於這張臉龐,瑛太總覺得似曾見過。


    「……啊。」


    在大腦想通之前,瑛太像是呼出一口氣似地發出驚呼。


    回憶裏的她──


    將名字牢記在心的她──


    光是陽鬥在line上提及『她也在這裏』,就令瑛太坐立難安的特別之人。


    瑛太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因為她的頭發,比當年長了一點。


    而且又把發色染亮。


    臉龐上已沒有一絲昔日的稚氣……至少她在國中時,從來沒有化妝過。


    所以瑛太未能認出她來,無法在第一時間聯想到她的身分。


    無論是依依不舍望向心上人的眼神──


    表達出心中不滿的唇瓣──


    還有直呼瑛太為「泉」的說話方式──


    她在重逢瞬間所展現出來的模樣,都是瑛太所熟悉的「夏目」。


    瑛太卻先入為主地認為,她永遠都不會改變。


    但是,正因為如此,瑛太才會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瑛太犯下最糟糕的失誤,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對


    方,不管之後如何辯解都毫無意義。更何況,對方還是以認出瑛太的口吻在打招呼……


    因此,瑛太很想馬上回答美緒剛才沒說完的問題,想告訴她,自己已經認出她了。但是,陽鬥也在這裏,而且他正準備告白……究竟該怎麽做才正確,瑛太完全搞不清楚。


    也不知美緒當年的心意,是否維持到現在。


    「我啊,該怎麽說咧?那個……」


    「嗯……?」


    在瑛太想明白之前,陽鬥與葉月的對話仍在持續。唯一能肯定的,就是美緒注視陽鬥的側臉,與當年一模一樣。


    「我有話想對你說,我、我啊!」


    偏偏陽鬥不讓瑛太有時間思考,正拚命傳達他心中最重要的想法,不適合旁人打岔。


    到最後,不論是瑛太與美緒,都隻能待在一旁靜靜看著。


    完全沒有注意周圍的陽鬥,專注地看著意中人,終於把話說了出來。


    「我明天有空喔!」


    4


    「我回來了~」


    瑛太以疲倦的嗓音告知自己已返家,母親此刻正在廚房準備晚餐。


    「哎呀,歡迎回來。」


    電視上播放著晚間新聞。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學校感覺如何呢?」


    瑛太在廁所洗手漱口時,廚房傳來母親的聲音。


    「這個嘛,就很普通。」


    事實上一點都不普通。不對,學校本身是很普通,卻一連發生兩次出乎意料的重逢,這種情況實在算不上是普通。


    再加上,還撞見他人的告白現場。


    縱使陽鬥在最後一刻選擇退縮,未能順利告白……但對陽鬥來說後續仍算有所進展。


    「對了,我在超市巧遇相馬太太,聽說她還在原本的公立醫院工作。你還記得嗎?就是陽鬥同學呀,以前和你同一所國中的那個男生。」


    「我明天會跟陽鬥出去,應該沒空整理房間。」


    瑛太用毛巾將手擦乾後,走出廁所。


    相約出門的對象,不光隻有陽鬥一人,也包含當時在場的兩位女生。換言之,就是森川葉月以及夏目美緒。


    陽鬥沒能告白後,葉月扭頭發現站在一旁的瑛太與美緒。在一陣尷尬的氣氛中,陽鬥忽然提議「如果大家明天都沒事的話,就一起出去玩吧」。當下,瑛太沒有勇氣拒絕陽鬥的邀請,相信這對美緒而言也是一樣的。


    母親緊接著似乎又說了什麽,不過瑛太全當成耳邊風,一路走進自己的房間。


    房間裏堆滿搬家用的紙箱,令瑛太完全不覺得這裏是自己的臥房。目前能使用的家具,就隻有書桌與床鋪,於是瑛太直接趴倒在床上。


    「……總覺得好累。」


    在這個時期轉學,瑛太原先認為隻要記得去學校,然後好好等待畢業即可,完全沒抱持任何期待,甚至覺得抱持期待,也會是一場空。


    如今卻巧遇陽鬥,更見到美緒……


    「夏目……變了好多……」


    瑛太的喃喃自語,唯有埋在他臉下的枕頭能聽見。


    美緒離開學校,結束補習班的課程後,於晚上十點多返回家中。在避免發胖的程度內吃完母親準備的飯菜,便走進浴室洗澡。


    當她悠閑地泡在浴缸裏,大腦也跟著放鬆下來,這才擺脫準備大學招考的緊繃情緒。


    不過她的思緒卻恰恰相反,逐漸塞滿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情。


    驚覺此事的美緒,為了揮別這種心情而離開浴缸。她心無旁騖地擦拭身體,穿上睡衣,當她使用吹風機將濕潤的頭發吹乾時,今天的事情再次湧上心頭。


    「為何你現在又回到這裏呢?泉……」


    美緒明白自己根本是在遷怒他人。


    關掉吹風機後,家裏養的拉布拉多犬?拉拉,用它那龐大的身軀,輕輕蹭著美緒的小腿。


    美緒蹲下身子,雙手捧住拉拉的臉。


    「他應該還記得那件事吧?」


    唯獨瑛太察覺出她的心意,也是糾纏自己許久的單相思。


    「還以為他已經忘記了呢……」


    美緒是這麽認為,也認為會成真,她自認為在畢業之後,一切就會結束。


    「真是的,為何如今……」


    竟會碰巧目睹那件事呢?美緒根本就不想看見,被打亂的心情,過了數個小時依然無法得以平靜。這令她心煩氣躁,受不了任何事情,很想趕快變回平時的自己。


    美緒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明天該怎麽辦才好?」


    拉拉歪著小腦袋瓜,不解地抬頭望向主人。


    美緒已經答應與其他人一起出去玩。


    到時究竟該露出怎樣的表情?抱持怎樣的心情參加呢?她有辦法保持平常心嗎?如此一來,乾脆趁現在拒絕算了。但是,美緒不知道其他人的line帳號,也不願見到因為自己反悔的關係,導致這場聚會泡湯。倘若變成這樣,陽鬥勢必會很失望。就算事不關己,美緒也不想因此給自己留下虧欠感。


    至於瑛太,美緒也非得叮囑他別多嘴不可。


    因此,這場聚會是非去不可。


    她以近乎放棄的心情做出決定後,心中仍留有一個嚴重的煩惱。那就是已決定前往後,必須煩惱的頭號問題……


    「明天要穿什麽衣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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