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玉是個聰明人,沉著暗示皇帝既然錯殺了就將錯就錯,圈禁時不過多苛責就是君恩賜下了,不必害了聖躬名聲。


    皇帝麵色不虞。


    張廷玉立即例舉了先帝知遇周培公的先例,便是周公也被皇帝遠放盛京,說是做提督,形同流放。最後聖祖早有悔意,但致死也沒放周培公回京。又暗示這種情形,死後給個榮哀就足夠了,就算複了罪人子嗣宗室也說得過去。


    皇帝仰頭看看歎一句自作孽,想繼續追問一句“如果朕一定要寬免臣子呢”,又怕露出太多痕跡,隻得轉頭找好弟弟商量。這個弟弟當然不是怡親王。


    胤禩一招解惑,他說:“皇上要寬免多容易?當年聖祖兩廢兩立任禦史跪禿了太和殿門檻也沒用。更不用說世祖當年寵妾滅妻,想要無故廢後的林林總總。找由頭也不難。”


    胤禛立即問:“你有主意?”


    他其實更想說“你可不是妾”,當然最後忍住了。日前翻閱起居注,還是自己生活了四十多年的順治康熙現在雍正朝,那一輩子看來是虛無縹緲一場了。他簡直不敢想象如果真是一場夢,自己醒來還記得,可老八還是那個討人厭的弟弟,他該怎麽辦。


    胤禩說:“太子哥哥當年寫血書換回皇考眷顧,弟弟有樣學樣也寫悵然淚泣的悔過書。頭三封皇上別搭理,等第四封再開始同臣子回憶往昔兄弟融融景象,等著五封寫完,就該差不多有名頭了。”


    這法子兵不血刃,當年就是老八太死倔,寧死不低頭,最後他一怒之下給折騰死了。


    這一次老八肯替他著想,胤禛如何不領情:“為難你了。”想想又補充說:“不許你刺血,用太監宮女的就好。”


    胤禩自行悔過於皇帝當然萬般長臉,但他肩上卻要背負當年追隨他諸人的愁怨。曾幾何時,世宗皇帝也學會了站在弟弟立場上感歎。


    “不為難,四哥江山穩了,多養幾個閑人好過強撐刻薄寡恩的名聲,讓他們有個善終就是一場造化了。”


    胤禛這回沒多心認為弟弟繞了老大的圈子給黨徒求情,近十年相濡以沫並非海市蜃樓。他坐在榻上攬住弟弟親昵:“你身子養好了,還做總理王?明珠的府邸不錯,我把他賜給你住?”


    胤禩先嗯了一聲,又緩緩搖頭:“四哥有軍機處,還有十三,何須我做總理王?”


    “你想做什麽?”胤禛覺得自己對老八這是千依百順,很好的延續了順治一朝的作風?


    胤禩慢慢道:“就讓我給四哥出謀劃策,潤色添墨吧。大逆罪臣沒有由頭不能重用,會讓世人說四哥朝令夕改,能得善終賦閑養老卻能給皇上掙個仁君名聲。”


    胤禛語氣沉下來,許久不露的鋒利又出來了:“你真當自己是大逆罪人了?世人說什麽朕會在意嗎?當年圈你打壓你的時候多少人力挺朕也一意孤行了,現在想重用你你倒三推四請啦?你的野心呢?你的抱負呢?當年那麽困難,你在後宮也不忘前朝替朕分憂,可如今?”


    胤禩爭辯說幕僚就不是職業啦?你當年豢養那麽一批謀士還不是好吃好喝地供著,可見幕後出謀劃策不啻前朝機鋒。


    胤禛繼續婆婆媽媽勸他:“當年你隱在幕後,還能說是相夫教子。”


    胤禩立即睨他一眼。他換了玉色常服加上高高的約領束著頸子,嚴嚴實實正正經經的衣服擋不住眼神流轉勾引某人心魄。


    胤禛連忙說出下半句:“可如今你還隱在帷幕之後該是朕屈才了。”


    胤禩卻福至心靈:“不如臣弟給四哥教導兒子吧。讓大逆罪臣教子,能顯得舉賢不避親,且彰顯皇上心胸。”


    胤禛立即心動,老八教的兒子啊,他想起了穆寧齊和犀丹丫頭,那都是人中龍鳳的角色。穆寧齊從小就心思敏明善察人色,說話也得體,犀丹更是嬌憨懂事,嫁去蒙古也不吃虧。再想想自己生的幾個孽畜,還真需要人管一管。這都是自己後院的女人頭長見識短,不給力啊。


    這個培養輔助儲君,對老八的兒子也有好處不是?不沾朝政的帝師皇叔,可比權臣王爺的威脅小多了。


    於是胤禛拍板了:“這個挺好,就是元壽天申都大了,不似穆寧齊那樣有天份,你該受累。”又想想剛剛沒了的弘時,不由心頭痛苦,自己還是回來晚了。他這輩子就隻兩個長大成人的兒子,實在太少了。


    於是他又說:“我把弘旺也召回京了,也讓他跟著你一道。三個孩子顯得不那麽淒涼,學好了以後都是辦差的料子。”


    胤禩當然樂意,他未雨綢繆說:“隻要四哥放心,不怕臣弟把您兒子也拐上歪路就好。”


    胤禛不懷好意看他:“不怕,大不了都過繼一半給你。你瞧著誰好我就傳位給誰,咱們就是兩個太上皇……”


    胤禩連忙打斷他:“別說了,誰要當太上皇!”


    從那一天以後,胤禩一直留在養心殿暖閣裏養病,當然對外他還是安分呆在壽安宮,繼續他半圈禁的生涯。


    然後罪人阿其那的悔過書就開始66續續擺在皇帝案頭,並且在小範圍傳閱,為皇帝起複胤禩造勢。自從第一封血書呈上案頭開始,躁動著的老九和十四貝子也跟著安分下來,皇帝一本萬利,覺得老八就是他的福星啊。


    蘇培盛貼身侍候皇帝,一開始他以為皇上這是想出了新鮮法子折磨八爺了,禁臠啊,這比圈禁狠多了。


    不過他很快覺情況不是他想的那樣,因為皇帝對這八爺事前事後那叫一個殷勤。


    雖然做這種事主子們都會避著人,但他身為皇帝貼身心腹,很多旁人不在的時候都由他頂著,隨時等待傳喚,因此裏麵兩位爺低聲說話他偶爾也能聽見一二成。


    他覺得自己一顆去了勢的老心飽受摧殘與挑戰,皇上您都壓倒了還用得著這樣磨磨唧唧嗎?


    接著他看見自家主子捧著折子讀給還在床上養病的八爺,兩人和諧地探討政見舉措,雖然大多他都聽不懂,但貌似皇上轉眼就在養心殿正殿照著商討的內容布置下去。


    他甚至看見過八爺在折子上寫字,而皇上居然沒斥責,居然隻是指正八爺模仿天子字體不夠神似。


    蘇培盛想起了登基頭幾年皇帝日日暴躁奴才遭遇的生活,現在皇上可是日日春風滿麵,連語氣都和緩下來。兩位爺早這樣,何至於先前啊?


    或者以前皇上有意八爺不肯,這才鮮血淋漓的?現在是因為八爺從了,所以撥雲見日了?


    蘇培盛以為,做奴才的要更隱晦地投萬歲所好,比如用奴才們特有的辦法暗示八爺皇上多麽體貼多麽在意您。


    於是胤禩理所當然成了養心殿第二號主子,基本有求必應。除了不能出殿,真與當年在承乾宮沒什麽區別。


    不過很快皇帝對自己的心腹大太監暗示,不必給八爺大補特補,循序漸進才是正理。


    蘇培盛不免露出一個茫然的神色來,八爺用的膳肯定算不得惡補啊,已經夠溫和了。難道皇上不是真想養肥八爺?


    胤禛心裏陰暗得很,養壯了老八好來壓朕嗎?沒機會!等爺徹底把老八睡得習慣在下麵了,才能真正放心。


    還有,老八好太快了他也沒理由留人。明珠的府邸現成的,修葺花不了十天半個月,內務府把陳設用度往裏一擺,人就能搬進去住。隻是他總不願親口給老八下賜女人,隻能卑鄙地讓人好得慢些。


    於是胤禩幾乎整個冬天都苦逼窩在養心殿養病。


    雍正五年三月的時候,已在隆宗門設立常駐軍機處,命怡親王允祥、張廷玉及大學士蔣廷錫領其事,順手也把禮親王代善的後人平郡王也收了。彼時鄂爾泰資曆尚不足以領軍機,是以皇帝將席軍機大臣的名號壓在張廷玉頭上。


    令人嘖嘖稱奇的是,一直受九爺連累不得重用的恒親王也被皇帝恢複了爵位供奉,許以總理理藩院與蒙古事宜,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製一般。這個舉動給了很多朝臣一個信息,皇帝是真的打算放過宜妃郭絡羅氏一脈,不是故作姿態。


    天氣轉暖,罪人阿其那的第六封請罪書遞上皇帝案頭。輔軍機張廷玉比誰都清楚皇帝寬免八爺的心思,於是半真半假連同同僚跪請皇帝酌情寬免。


    皇帝想,總算不枉費了朕一力力保了你兒子的一甲三等啊,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


    雍正五年四月,皇帝禦筆下旨,將前廉親王與九貝子子孫除賤名,複宗籍,祿米如舊。


    皇帝對八爺的處置最耐人尋味,直接給他安了個閑散章京的名頭,讓弟弟輪流跟著皇四子與皇五子辦差,從旁協助。


    眾人心聲:萬歲,您這是羞辱弟弟,還是折磨兒子呐?不帶這麽胡來的。


    皇帝視而不見所有不讚同不理解的臉孔,他相信老八不用一個月就能收服自己的兩個兒子,到時候誰脅從誰就說不準了。


    五月底,天氣已經足夠熱,八爺還沒記全府裏的奴才名字,就被皇帝打包一路直奔圓明園而去。


    皇帝借口緬懷舊日,欽點了入住天然圖畫。


    半夜皇帝摟著弟弟站在二樓窗前感歎:“君子如竹,你我在此,合該共做一幅畫。”


    胤禩第一次來這裏,也是第一次不帶厭惡抵觸的心思打量周遭景致,聞言欣然頷:“夜色如同潑墨,確有雅意。四哥有心,臣弟自當作陪。”


    於是二人甜甜蜜蜜合力作畫去了,順帶吟詩題字,情投意合酸死太監膩死宮女。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前兩章被舉報得厲害,隻能改了,上一章添加了“太醫有話說”,我放一段在下麵,看過了就可以不必回頭看四十七章:


    太醫趕到的時候都以為皇上又得了急症,結果入了內殿才覺驚悚絕望。他們窺見了了不得的皇家陰私,蘇公公您為人忒不仗義了,都不給提醒下的。


    暖閣裏被廢黜宗籍的八爺緊閉雙目躺在榻上,皇帝就大張旗鼓坐在旁邊,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吼著讓他們趕快去給八爺請脈。


    劉聲芳與秦世祿低頭上前,兩人越請越驚心。醫者都是望聞問切,他們隻用餘光瞟見八爺脖子耳根上中衣頭沒掩住的幾抹痕跡,就已兩股戰戰。


    回話時斟酌用詞隻說八爺用心過度有些脫力虛症一類,不可再勞累再費神——誰敢說八爺縱欲傷身了?這事情明擺著是萬歲爺欺負折辱弟弟,不光把人弄得家破人亡,還擄進宮裏承歡枕上,作孽啊。


    皇帝也覺訕訕,不過他自然不會當著太醫的麵表白深情,隻是用眼神示意蘇培盛。蘇培盛一早看著主子親手給八爺著衣,心知肚明,借著送太醫出門煎藥的功夫,偷偷向劉聲芳求問上藥油脂香膏一類。


    劉聲芳與秦世祿對視一眼,頭頂天雷搖搖晃晃盡職而去。


    最近風聲太緊,連接郵箱都不能留,大家留郵箱吧,我等明天更新了一起。</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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