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帝便裝帶著弟弟遊民巷,最後去了老虎洞,給弟弟指點軍機處圈選的胡同,說:“再三年你也別跟著元壽他們東跑西跑了,整天瞧不見你人我吃虧大了。到時候你還入軍機,想同我說話沒人攔著,不想說話也沒人敢說你裝啞巴。”


    胤禩笑有深意:“四哥不怕十三弟吃味?”


    胤禛立場堅定:“那不能比,他是好臂膀,你可是難得一見的謀士老狐狸,不用朕虧死了。”


    胤禩含笑不接腔,轉身慢慢同胤禛並肩走著,順便打量周遭的當鋪、保豐齋糕點鋪、藥店和各色茶肆。


    胤禛用寬大衣袖遮著去碰弟弟的手:“去茶館子坐會兒吧,你走得夠久了,又不肯坐轎。”


    二人上茶館二樓坐定之後叫了招牌茶水點心,漫不經心地打望來來往往的人群。


    胤禩突然感歎:“長生堂藥鋪,可誰人吃了他家的藥就真能長生呢?”


    胤禛突然就想起了上輩子……老八應該不知道自己煉過丹吧,還是別告訴他得好,這件事現在想來不大光彩。


    於是皇帝說:“就跟奴才們日日萬歲千歲的叫著,可是誰有能真萬歲呢?就是秦皇漢武也失敗了的,還不如每日一杯歐羅巴的葡萄酒。”


    胤禩慢慢誘導他:“可是大清呢?四哥必然想著大清定然萬年永固,可誰不知道朱明家是不是也這樣以為過?還有趙宋?還有李唐?甚至還有劉漢?”


    胤禛如果還不知道弟弟在暗示什麽,這些年耳鬢廝磨都白過了。


    胤禛因為想到大清會有一日被別人取代而煩悶,但他口氣依然溫和:“你想說什麽,就直說吧,何必繞彎子。”


    胤禩也就開門見山了:“我不想去軍機輪班。四哥信得過弟弟,讓我帶著老九重新把如意館恢複如初吧。”


    胤禛目中微有波動,他直直看著弟弟,心中不能不驚駭。原來老八還一直琢磨著這件事,幸而他們交心十數年,情分非比尋常,否則定要當麵斥一聲“爾居心叵測,堪稱國賊”!


    如意館的初衷是什麽?


    是收羅陳列西洋火器以及一切稀奇物件,隻是包括先帝在內的兩任皇帝對此顧忌甚深,怕尋常旗人學會火器營造之後流散到民間,才將此館改作畫室瓷器館,這貌似更能令皇帝開心以及放心。


    皇帝還在驚愕,腦中劈裏啪啦全是各種不可逆轉的後果:如果漢人或者反清邪教掌握了這樣的工藝,那皇城不是岌岌可危?


    胤禩已經自顧自說道:“除了九弟,臣弟還想向四哥討一個人。”


    胤禛有不好的預感:“誰,你先說出來朕看看。”


    “……大哥。”折騰西洋火器真不能沒有大哥的熱情和門路啊。


    胤禛被打擊地體無完膚,他已經放了一個十三出來,老八的意思是,他得把所有皇考圈禁過的兄弟也放出來?如果二哥還活著,他是不是也該找借口一並放出來?


    這一下禦史就不噴他苛待兄弟,而該噴他對皇考不敬不孝了,民間也說子不改父道嘛,更何況那罪名是坐實了的。


    就以往的經驗來說,兩個人走到什麽程度都是胤禛說了算,但胤禩想做什麽胤禛卻插不上嘴,甚至十有八|九會被弟弟說服。


    這次也不例外。


    如意館的事情胤禩琢磨不是一年兩年了。上上輩子他用胤禛勢同水火,哪裏輪得著他來提出這樣大膽的進言,到時候說不定就是謀逆亂國的大罪一條。老九同洋人混得近,對西洋火器喜愛得很,前後送給兄弟們一人幾把。這玩意兒的厲害性自不用說,連老爺子都忌憚得很,怕漢人手中一人一槍之後大清必亂。


    而胤禩擔心的,是聽說歐羅巴那邊軍隊裏已經人手一把了。


    胤禛還在猶豫。


    胤禩再加一根稻草,例舉當年太宗皇帝於鬆錦之戰得百門紅衣大炮,威震錦州城,足以令湯若望望而生畏。可惜僅僅五十年,八旗不但騎射退步,連營造大炮的技術都開始落後歐羅巴了,這五十年就真像史書載的大清康熙盛世?難道四哥就看不見其下隱藏的危機?


    不過一場歇腳茶的功夫,皇帝就被心愛弟弟洗腦。等他開始用第三枚桂花切片糕的時候,已經開始探討老大到底能不能放出來的問題。


    最後皇帝和弟弟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人是不明著放了,卻可以給胤禩一紙密詔,需要了偶爾領聖祖大阿哥出來遛一遛,就是偷偷見見惠母妃也是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但是不許他與弘方弘晗他們見麵,免得生出事端。


    胤禩覺得這的確是皇帝能做的最大讓步了,且他還能主動提及讓大哥去探望惠母妃,這樣體貼的人還真不像他認識的胤禛。


    晚上回到圓明園,夜色裏喘息交錯良久,漸漸平複。


    皇帝還壓在弟弟身上不肯出去,挑開他的濕漉漉的鬢,氣喘著說:“你折騰如意館,朕不攔著。可是跑天津跑粵海關的事情都讓老九去做,你身子不好,別累著。”


    胤禩以為這句話太冠冕堂皇了,底下的意思是:你該留在京城,多入宮陪朕。


    當然是上床陪。


    (此處和諧省略7oo字)


    有時候胤禛想,每一次與老八共枕纏綿,都是天下極致的快樂。此時此刻,就是胤禩讓皇帝禪位給他,說不定他也是肯的。


    皇帝最終省了沒給弟弟在圓明園下賜府邸,理由當然是要他入宮時時教導四阿哥五阿哥,圓明園裏有的是空殿閣,隨便住哪裏都成。當然最後住哪裏還是皇帝一個人說了算。


    胤禩很少回剛剛修葺妥當的八爺府,皇帝賜下幾個女人都做了擺設。他回京之後的多半時間,還是被皇帝拘在身邊恩愛纏綿。


    弘曆弘晝幾個不是沒懷疑過皇阿瑪空降八叔過來是不是想試探自己,但他們很快覺察這兩尊大神的隱秘關係,並且極度懷疑皇阿瑪是他自己曾經最不齒的妻奴那方。聯想到皇阿瑪登基之後事事針對八叔的做派,以及圈禁一年的舊事……皇阿瑪您老的手段這樣粗暴,真是連兒子們都看不過去啊。


    也就八叔脾氣好,居然連抄家滅妻之恨都能放下,一心一意跟著您過日子,連子嗣都不要了。該兒子們好好孝敬孝敬。


    說不定皇阿瑪三年不入後宮也是為了八叔茶飯不思,日日傷心垂淚?


    弘曆弘晝心情很複雜,無法贅言。


    幸而八叔很快不必跟著他們,據說是皇阿瑪給新派了差事,去圓明園的如意館掃灰塵。


    小四小五夜裏抱頭痛哭偷偷慶祝,這樣一尊大神跟著辦差,和皇阿瑪跟著打下手沒兩樣啊。八叔氣勢沉穩優柔地往他們後麵一站一低眉一抿嘴,都會讓他們覺得要折壽。


    不過很快他們就現高興得太早了,八叔不跟了,這回換盡得八叔真傳的堂兄弘旺跟著。


    皇阿瑪這是打算讓大家玩青梅竹馬的遊戲啦?


    還有,皇阿瑪你話裏話外說大家都是“一家人”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整件事情裏最讓胤禩愁腸擰斷無比糾結的,是如何麵對三個弟弟,尤其是老九。


    這件事情起因還是皇帝內心邪惡又陰暗,為了心頭那點自己臆想出來的小九九,居然連老臉都不要了設計老九將自己和老八捉奸在野地,將事情坐實到老八無從抵賴的地步。


    胤禩憤怒了,有話不能好好說嗎?非要來這一套,你不要臉皮爺還要呢。


    爺也會暴走的!


    皇帝和弟弟達成了什麽樣的協議不提,總之很快被拘在府裏的先帝第十子複了敦郡王的爵位,允許他小範圍的外出活動。並且老九私下出城那一日,允許胤禩去送一送。


    胤禟眼淚汪汪未語淚先流,半天哽出一句:“八哥你跟弟弟一道走吧,再不回來。咱們出城就換車,改道去江南,人海裏老四必定捉不著人。”


    胤禩歎氣,弟弟總是向著他,夫複何求:“別多想,他沒逼我。我不願意誰也占不到便宜。”


    胤禟眼前閃過那一幕,憤怒大叫:“八哥你墮落了?為了幾天安生日子就從了老四任他胡作非為?那天我明明看見你不樂意的,你說他沒逼你騙誰?”


    ……爺有那麽欲迎還拒麽?胤禩稍作反省,那必定是地點不對頭的緣故。


    胤禩臉上瞬間的躑躅懊惱落入弟弟眼裏化作另一番意思,胤禟哭了:“八哥你在宗人府的時候他就沒放過你是不是?你委曲求全都是為了弟弟和保泰他們是不是?弟弟寧死也不受這般施舍!還不如死在保定幹幹淨淨一了百了。”


    胤禩靜靜看著弟弟,一直到他眼淚流完哭不出來了,才遞上手絹:“爺的性子你清楚,真受了委屈也不會讓人好過。和老四的事之前從未想過,這次或許不同。”


    這是胤禩能說到的極致,胤禟聽懂了,他呆呆問:“八哥不悔?”


    “不悔。”


    “不騙人?”


    “騙誰也不會騙你。”


    ……


    胤禟哭得稀裏嘩啦地走了,臨行前得了哥哥諸多安撫。他隱隱察覺真相,老四為了討好八哥能放自己和老十出來,說不定放出老十四也指日可待。這樣想來,老四對八哥若不是投鼠忌器,就是縱容到沒邊兒有求必應……無論是哪個都不像是他能理解的。


    嗚嗚嗚,八哥被行四的混蛋給搶走了啊!


    胤禩一直致力於恢複如意館初建目的,皇帝為了弟弟的誌向恢複了聖祖朝的四口通商,並且專門為心愛弟弟增開天津港海關。因為皇帝最遠允許胤禩去天津辦差,並且不許過二十日,把人看得老緊。


    胤禩分|身乏術,好在他明白皇帝的心思,並不爭辯,隻是趁機慫恿皇帝把十四也放出來接手火器事務。這一次皇帝猶豫地久些,十四正值盛年,和歇了心思的老大可不一樣。


    隻是胤禛太舍不得老八操勞,也舍不得他為那點小算計折騰自己身子。最後比同老大的待遇,讓十四偽裝成皇商悄悄去廣州和江浙,不可泄露身份,兒子格格妻妾什麽的都扣在京裏不許隨行。


    胤禩雖然有小算計,但他更千百倍領著胤禛的情,至此不再輕言出京南下。他的抱負有人替他完成,更何況他如今的抱負,更有另一個人。


    怡親王在前朝仍是第一人,風光無兩鬼神避讓,但他心裏卻知道皇帝四哥心中的衡量有所轉寰。那個被削了爵位的八哥半隻腳大概踏進了皇帝後宮,可是另一隻腳卻踩在皇帝唯二的兩個兒子肩上。這樣的身份如果是皇後那必定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偶像,可他偏偏是皇帝的兄弟。


    一邊侍候哥哥一麵充當帝師是什麽意思?四哥你就不怕教壞小孩子?


    胤祥探尋的目光不敢過多落在八哥身上,或許是雨露承澤的關係,八哥模糊的麵目染上了四哥特有的狠戾與張揚,記憶中優柔寡斷低頭唯諾的臉孔已經尋不著了,他嘴角上揚的弧度都與四哥神似起來。


    雍正十年,操勞過度的怡親王還是久病不治,一口血噴出,很快不治。


    皇帝當然很哀傷,親手送走弟弟的事情還是上演了,這再一次提醒了他莫要重蹈覆轍,無論是自己先走還是老八先走,他都不願意再承受一次。


    幸而這一世,皇帝為了能長長久久壓倒弟弟,不讓他犯上作亂,堅決要比弟弟多吃一口膳,多進一盞補品。畢竟事前事後抱著沐浴啥的,還有折騰各種姿勢,沒有體力也是會被人小瞧的。


    丹藥什麽的,他不好意思再提。有了弟弟掃席以待,夜裏也不熬夜批折子了,吟詩作畫滾床單更實惠。


    雍正十年之後,皇帝漸漸讓四阿哥監國,五阿哥協助。而自己則帶著弟弟長駐圓明園了,連冬天也不回京。他春天領著弟弟住杏花村,親手擺弄菜苗田埔;穀雨時分愛在牡丹台讀書作畫;夏天常往坦坦蕩蕩的光風霽月賞魚觀月;秋天杏花村收成都盡了,之後一直到冬天都常在九洲清宴或是天然圖畫閑暇度日。


    一派田園夫夫春時農耕閑時富貴圖。


    胤禩調侃他:“四哥不怕小弘曆架空你這個皇帝?軍機處有一半都是他的人了啊。”


    胤禛抱著弟弟烤火,一起喝奶茶打棋譜:“朕禪位詔書都擬好了,藏在哪裏弘曆都知道。他想當皇帝了自己下去就成,何必那麽麻煩。”


    胤禩默,老四這是真放下了,打算閑暇度餘年了?


    胤禛抬眼睨一眼弟弟:“再舍不得皇帝的位置,做了三次也膩了。還好後麵兩次有你陪著,你怕我舍不下?”


    胤禩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想著當年他們都沒做到的事,一起看著穆寧齊長大做皇帝。他好像知道胤禛想做什麽了。


    弘曆雖不是他生的,但他總算耳提麵命了幾年,總有半分師徒父子情分在。


    雍正十三年,皇帝下明詔,禪位皇四子弘曆,年號乾隆,寓意“天道昌隆”。


    弘曆很上道,很快給廉親王一脈複了爵位,並且立弘旺為廉親王世子。這當然是皇帝暗地裏授意的,用以收買宗室。


    接下來弘曆給圓明園往來書信中,除了給太上皇問好請安,總不忘記昔日捶打過自己小心肝的八叔,並且一並稱為太上皇叔父,以此討好自家皇阿瑪。


    胤禛表示,不愧是朕的兒子,懂事、明理、上道。


    胤禩各種別扭,不肯像往常一樣陪胤禛讀邸報。這下臉丟大了,恐怕弘旺都知道了吧。


    彼時弘旺再一次和弘曆談條件:想與爺效仿太上皇與爺阿瑪是吧?也成,不過哥哥要做上麵那個。


    弘曆驚詫:哥哥為啥這樣堅持?


    弘旺默默扭頭,這還用說嗎,爺再被壓,廉親王一脈也太慘了點兒。做兒子的好歹要給阿瑪找回場子。更何況你後宮一大堆,將來兒子成群,算起來還是爺虧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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