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順治朝3三阿哥番外
皇城故人（四八順治朝） 作者：焦糖布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三阿哥一直覺得自己是爹不親娘不愛的那個。
其實也不能算娘不愛，額娘待他自不必說,吃穿用度無不過問。稍稍大些的時候,他曾經在太後膝下養過一段日子，這也導致他的身份水漲船高,比二哥在宮裏過得更好,也更受宮人討好。
額娘說，那時因為太後不喜歡二哥的額娘的緣故。所以皇瑪嬤應該是喜歡額娘的吧？
可是這一切有一天都忽然變了。
那一天額娘強作歡笑回宮,抱著我歎了許久的氣,最後隻說讓我以後多親近四阿哥，並且多多在皇瑪嬤麵前展現兄長愛護幼弟。
然後我知道自己多了一個小弟弟。
可是皇瑪嬤不知不覺間對我的態度開始有了微妙轉變，不再像以往那般拉著我的手遞給我好吃的果子,也不再親自過問衣衫厚薄,更不會再讓我背誦弟子規給她老人家聽。
再問額娘時,額娘摟著我淚雨如下，隻說：“四阿哥是嫡子啊，沒辦法，額娘沒用。”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五弟出生。
五弟出生的時候，他已經能敏銳得察覺周遭人的善意與惡意。那個時候仿佛宮裏真正歡喜的人不多，至少四弟出生的時候，皇後太後真心喜悅。這一次皇瑪嬤和皇額娘的表情他都看不懂。
額娘倒是再一次囑咐自己要有愛兄弟，多多去探視弟弟。
可是他能感覺到，額娘並不喜歡五弟，卻總是讓他裝出喜愛的樣子。
他同二哥去了承乾宮幾次之後，宮中生了一件大事。一直坐鎮慈寧宮的太後忽然要赴昌平行宮休養了，宮中權利半年由皇額娘管著，皇額娘去昌平侍候太後的時候，則由皇貴妃額娘管著。
然後他度過了記憶中最快樂的五年時光。
皇額娘對四弟非常疼愛，舍不得說一個重字，宮裏的蒙妃也極盡能事討好四弟，這些他都習慣了。皇額娘對待餘下的阿哥一視同仁，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並且總喜歡拿蒙語說話。
皇額娘離宮的時候，皇貴妃額娘管理宮務，才是他最開心的時光，因為皇貴妃喜歡說故事，又不逼著他們溫書。
他們下課之後幾個阿哥總喜歡去看望五弟，五弟很小，說話不利索，可是能聽得懂滿蒙漢三種話，得了好吃的果子會遞到他和二哥嘴邊，說：“阿琿，吃~”
然後大家就並排坐好，一邊吃點心一邊聽皇貴妃額娘說小故事。皇貴妃額娘聲音柔和低沉，比宮裏很多女人裝出來的細聲細氣動聽得多。這個時候五弟或許很不老實，會攀著皇貴妃的膝蓋用力往上爬了去扯她耳朵上頭上的明月璫和珠花，又或者會打斷皇貴妃的故事，指著皇貴妃的耳朵練習說話：“朵朵。”
說實話他真很羨慕五阿哥，因為皇貴妃從來不讓五弟去討好誰，不會教五弟見了太後要遞上果子，五弟犯了錯她也隻是溫柔笑著拍拍五弟屁股說“小壞蛋”。
四阿哥來的時候，皇貴妃就會換成蒙語講故事，或者用清語，想是為了照顧四弟也能聽懂。
總之，他覺得皇貴妃人挺好，不像額娘說的那樣。四阿哥好像也愛來，隻是每回皇額娘在宮裏的時候，他就有一大堆課業要被考校。哎，好像自己也是這樣，就算搬去了阿哥所，給額娘請安的時候也是一大堆“課業可有精進”、“師傅可有表揚”一類的問話，還有耳提麵命讓他給遠在昌平的皇瑪嬤抄寫孝經一類。
他真的好羨慕五弟啊，就算五弟入了尚書房，皇貴妃也沒換臉。
疼愛他的皇瑪嬤終於要回宮了。
之前五弟被師傅諳達讚揚時，他額娘就會抱著他說：“要是你皇瑪嬤還在宮裏就好了，玄燁也能好好盡孝。”
十歲的三阿哥早已知事，他察覺宮裏隻有二哥與他情形相當，但二哥卻有一個與皇貴妃交好的額娘，可自己呢？
幸而這一次皇瑪嬤回宮之後，果真如記憶中那樣對自己再次和顏悅色起來，讓我時常去慈寧宮承歡膝下，與四阿哥作伴習功課。那裏雖然有蘇麻姑姑親手做的點心茶水，可惜故事越來越少了。
隻是這樣的幸福又糾結的生活並沒持續多久，開春不多見，據說宮外又出了痘症。額娘一連幾日愁眉深鎖，我安慰她：“額娘莫要擔心，太醫說出過一次痘便不會出第二次，兒子必然平安。”
額娘好像安慰一笑，卻更加心不在焉。
隔了幾日，額娘忽然說：“宮外這樣，宮裏也人心惶惶的。你好幾日沒出景仁宮了，想不想你二哥哥和五弟弟，想的話就去悄悄看看吧。額娘知道你早耐不住了，皇上太後也必然願意見到你們兄友弟恭的。”
他那時並不知道這樣一句輕鬆的話，最後斷送了額娘的性命。
他們都說額娘讓染了痘症的小太監害了五弟，他沒有機會再問一句額娘這是不是真的，因為他知道皇家不需要庶母陷害皇嗣的醜聞。自從他被隔離之後，景仁宮裏再沒人能出來。
而他身邊的小太監第二天就寒顫暈厥，高燒不退，被太後找人拖走再沒出現過。聽說一個經常跟著他的哈哈珠子也這樣沒了。
他在阿哥所裏等啊等，等來了額娘惡疾歿了的消息，他惶惶不可終日且哀傷悲泣。可在皇阿瑪跟前哭到暈倒也隻換來一句“可憐見兒的孩子，回去好好養一養，好了再回尚書房”這樣一句話。
後來的三年，是他在宮裏最痛苦的三年，他成了宮中唯一沒有母妃的阿哥。那些宮女太監對他的態度比對著以前的二哥還不如，人情冷暖瞬間嚐盡。
他夜深時也會想著如果有朝一日能得帝位，這一切都當補償，古人說臥薪嚐膽、又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不都是這樣嗎？可轉眼又會想起那些下人背地裏的議論：“佟妃差點害死了皇貴妃的五阿哥，三阿哥這輩子恐怕就這樣了。”
再後來，聽說皇貴妃也歿了。他還記得自己去靈堂跪哭時皇阿瑪的眼神，他很想說，皇阿瑪，我也是您的兒子，別這樣看我！可是他又想起這一切都是為什麽，難道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同是沒有母妃的孩子，五弟卻被皇阿瑪親手帶在身邊教導，並且養在乾清宮了很長一段時間，連太後都毫無辦法。
他再一次失落從生，他不想怨天尤人，可是這一切對他何其不公？
從一開始，因為他額娘的緣故他不算受寵。四弟五弟出生之後，連帶著額娘一起，他被宮裏的人慢待忽略，後來一直是靠著自己的努力爭取，才在太後心底博得一席之地。而這一切的努力，都是因為他沒有一個太後照顧、或者皇阿瑪眷顧的額娘。
論資質他與五弟不相上下，況且他當年還是唯一出過花的皇子，本該得天獨厚的條件，卻又是因為痘症一事被打得粉碎。
子不言母過，暗害五弟的事情他不敢怨額娘，可是大家卻因為這一件事將他一竿子打翻再地，全然不顧他是毫不知情的那一個。
多少年的努力都化作白地，他如何甘心？
十三歲時，他被指婚了。福晉的祖父赫舍裏雖是一等侍衛，卻隻是個文館編修，並且還曾經因與肅親王豪格密謀而落罪，皇阿瑪趁著大赦才召他回京任職，都十幾年了一直呆在文館裏沒挪動過。
有這樣一個嶽家，他僅剩的一線希望也被打破了。給太後謝恩時，他幾乎忍不住想問一問：為什麽當年要給他額娘一個不切實際的希望，卻在額娘落罪時連一句話也不肯替她說、替自己說。
出身不是自己能選的，這沒做錯過什麽，甚至不能抱怨額娘目光短淺。這一切都是他比二哥更聰穎的緣故嗎？難道才能出眾也能成為詬病的緣由？
玄燁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總也做不完的夢，夢裏那種因為出身遭到詬病打壓的憤懣脹滿胸間，憋醒之後睜眼翻身下榻，撲直至西洋直身立人鏡前看了又看，才能相信此時還是康熙朝，自己是皇帝。
再轉身，一地的奴才跪伏於地上。
這裏的世祖皇後董鄂氏生下四阿哥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他的五弟叫常寧，庸碌平常的一個人。
這裏沒有溫雅睿智的皇貴妃額娘，也沒有機敏善察的五弟弘瑞。
都是一場夢而已。
梁九功輕輕上前道：“萬歲，這才三更天，離上朝還久得很，可要讓奴才再去燃一段沉香安枕？”
康熙正要說不用，忽然記起白日裏似乎看見過的折子，好像太醫院提及老八病愈了？從
心裏哪一點點為數不多的愧疚因為一場今日異世通夢被徹底渲染而上，原本白日裏看著折子還在心底哂笑：不是說病得不起了嗎？不是說不可挪動嗎？不是暗示朕容不下親子嗎？看看是誰自己誇大病勢。
可一場背心濕透的噩夢之後，皇帝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同病相憐的感覺。
第二日滿朝都知道皇帝病倒了，據說是晚上著了風。
隔日皇帝頂著頭疼惡心鼻子不通氣，下一道詔書，八貝勒所停之俸銀米仍照前支給。可那又如何呢，他親口說過“父子之恩絕矣”的話，也罵過人“行止卑汙”，銀米供奉如常之後老八謝恩折子隻說“不敢受”，卻連麵也不肯露了。
他是天子，除了夢中，何曾低聲下氣給誰說過話，臣下們就算是被罵錯了，也該感激涕零地受著。何況是對自己的兒子。
可是那一點點執著像是心魔一樣夜夜潛入夢中，白日裏一想到老八，晚上就會噩夢纏綿。漸漸的，他也不敢去折騰自己兒子了，甚至不願想起，或者聽人提起。
康熙五十五年之後，他的身子衰弱得很快。這個時候他夢見的人又換成了良妃，隻是夢裏花團錦簇下，一個柔雅溫順的女人立在回廊下，對著裕親王拈花一笑。
再醒來，他記不起來記憶中枯死儲秀宮的女人，隻在輾轉間覺得夢裏的女人神態居然有些像另一個夢裏的皇貴妃董鄂氏。
再後來，他病得無法起身，宣了老八榻前侍疾，等到最後也不見人影。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異常懷念老八當年在宮中承歡膝下的時候。
他的兒子中，數來數去隻有老八最會說話討人喜歡。
老大是莽夫；老二早年是他的驕傲，後來是他的魔障，為了這個兒子他操碎了心也傷透了心；老三讀書人雖說武藝不錯，但總有點不定性，幾歲了也沒用；老四罵過一次之後陰沉地很，大尾巴狼一隻；老五蒙古人被太後坑了；老七脾氣才華都墊底的，還長短腳；老九老十幾個抱團，敢為了老八給老阿瑪掀桌子對著幹，不孝；老十二蘇麻姑姑性子裝和尚真淡定；老十三敢打老二小報告落井下石，以為朕不知道你和老四那點聯手的打算；老十四再磨個七八年或許能看，如今卻毛糙得很，鬥不過老四或者老八；再往下也沒數的必要了……
仔細想想，這些兒子裏麵安慰過他的人不少，可真正說話能進心坎的卻隻有一個善察顏色的老八。可惜他都快十年沒同兒子說過一次交心的話啦。
皇帝沒能等來八兒子，最後等來的卻是雍親王擅自調動豐台大營，並讓年羹堯駐紮城外京畿要道的消息。
手裏握一握明黃的遺詔，皇帝喘息著將黃絹扔進火盆。鐵帽子頭銜眼下就是催命符，沒有這個東西，老八還能多活幾年。這些個兒子，當真是來向他索命的。
早知如此，當年真該生一個掐死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徹底完結了 撒花！ 番外不甜，主要是虐康師傅 讓他體會八哥的痛苦與掙紮什麽都不記得一類的，真是太便宜他了
請捉蟲</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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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不能算娘不愛，額娘待他自不必說,吃穿用度無不過問。稍稍大些的時候,他曾經在太後膝下養過一段日子，這也導致他的身份水漲船高,比二哥在宮裏過得更好,也更受宮人討好。
額娘說，那時因為太後不喜歡二哥的額娘的緣故。所以皇瑪嬤應該是喜歡額娘的吧？
可是這一切有一天都忽然變了。
那一天額娘強作歡笑回宮,抱著我歎了許久的氣,最後隻說讓我以後多親近四阿哥，並且多多在皇瑪嬤麵前展現兄長愛護幼弟。
然後我知道自己多了一個小弟弟。
可是皇瑪嬤不知不覺間對我的態度開始有了微妙轉變，不再像以往那般拉著我的手遞給我好吃的果子,也不再親自過問衣衫厚薄,更不會再讓我背誦弟子規給她老人家聽。
再問額娘時,額娘摟著我淚雨如下，隻說：“四阿哥是嫡子啊，沒辦法，額娘沒用。”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五弟出生。
五弟出生的時候，他已經能敏銳得察覺周遭人的善意與惡意。那個時候仿佛宮裏真正歡喜的人不多，至少四弟出生的時候，皇後太後真心喜悅。這一次皇瑪嬤和皇額娘的表情他都看不懂。
額娘倒是再一次囑咐自己要有愛兄弟，多多去探視弟弟。
可是他能感覺到，額娘並不喜歡五弟，卻總是讓他裝出喜愛的樣子。
他同二哥去了承乾宮幾次之後，宮中生了一件大事。一直坐鎮慈寧宮的太後忽然要赴昌平行宮休養了，宮中權利半年由皇額娘管著，皇額娘去昌平侍候太後的時候，則由皇貴妃額娘管著。
然後他度過了記憶中最快樂的五年時光。
皇額娘對四弟非常疼愛，舍不得說一個重字，宮裏的蒙妃也極盡能事討好四弟，這些他都習慣了。皇額娘對待餘下的阿哥一視同仁，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並且總喜歡拿蒙語說話。
皇額娘離宮的時候，皇貴妃額娘管理宮務，才是他最開心的時光，因為皇貴妃喜歡說故事，又不逼著他們溫書。
他們下課之後幾個阿哥總喜歡去看望五弟，五弟很小，說話不利索，可是能聽得懂滿蒙漢三種話，得了好吃的果子會遞到他和二哥嘴邊，說：“阿琿，吃~”
然後大家就並排坐好，一邊吃點心一邊聽皇貴妃額娘說小故事。皇貴妃額娘聲音柔和低沉，比宮裏很多女人裝出來的細聲細氣動聽得多。這個時候五弟或許很不老實，會攀著皇貴妃的膝蓋用力往上爬了去扯她耳朵上頭上的明月璫和珠花，又或者會打斷皇貴妃的故事，指著皇貴妃的耳朵練習說話：“朵朵。”
說實話他真很羨慕五阿哥，因為皇貴妃從來不讓五弟去討好誰，不會教五弟見了太後要遞上果子，五弟犯了錯她也隻是溫柔笑著拍拍五弟屁股說“小壞蛋”。
四阿哥來的時候，皇貴妃就會換成蒙語講故事，或者用清語，想是為了照顧四弟也能聽懂。
總之，他覺得皇貴妃人挺好，不像額娘說的那樣。四阿哥好像也愛來，隻是每回皇額娘在宮裏的時候，他就有一大堆課業要被考校。哎，好像自己也是這樣，就算搬去了阿哥所，給額娘請安的時候也是一大堆“課業可有精進”、“師傅可有表揚”一類的問話，還有耳提麵命讓他給遠在昌平的皇瑪嬤抄寫孝經一類。
他真的好羨慕五弟啊，就算五弟入了尚書房，皇貴妃也沒換臉。
疼愛他的皇瑪嬤終於要回宮了。
之前五弟被師傅諳達讚揚時，他額娘就會抱著他說：“要是你皇瑪嬤還在宮裏就好了，玄燁也能好好盡孝。”
十歲的三阿哥早已知事，他察覺宮裏隻有二哥與他情形相當，但二哥卻有一個與皇貴妃交好的額娘，可自己呢？
幸而這一次皇瑪嬤回宮之後，果真如記憶中那樣對自己再次和顏悅色起來，讓我時常去慈寧宮承歡膝下，與四阿哥作伴習功課。那裏雖然有蘇麻姑姑親手做的點心茶水，可惜故事越來越少了。
隻是這樣的幸福又糾結的生活並沒持續多久，開春不多見，據說宮外又出了痘症。額娘一連幾日愁眉深鎖，我安慰她：“額娘莫要擔心，太醫說出過一次痘便不會出第二次，兒子必然平安。”
額娘好像安慰一笑，卻更加心不在焉。
隔了幾日，額娘忽然說：“宮外這樣，宮裏也人心惶惶的。你好幾日沒出景仁宮了，想不想你二哥哥和五弟弟，想的話就去悄悄看看吧。額娘知道你早耐不住了，皇上太後也必然願意見到你們兄友弟恭的。”
他那時並不知道這樣一句輕鬆的話，最後斷送了額娘的性命。
他們都說額娘讓染了痘症的小太監害了五弟，他沒有機會再問一句額娘這是不是真的，因為他知道皇家不需要庶母陷害皇嗣的醜聞。自從他被隔離之後，景仁宮裏再沒人能出來。
而他身邊的小太監第二天就寒顫暈厥，高燒不退，被太後找人拖走再沒出現過。聽說一個經常跟著他的哈哈珠子也這樣沒了。
他在阿哥所裏等啊等，等來了額娘惡疾歿了的消息，他惶惶不可終日且哀傷悲泣。可在皇阿瑪跟前哭到暈倒也隻換來一句“可憐見兒的孩子，回去好好養一養，好了再回尚書房”這樣一句話。
後來的三年，是他在宮裏最痛苦的三年，他成了宮中唯一沒有母妃的阿哥。那些宮女太監對他的態度比對著以前的二哥還不如，人情冷暖瞬間嚐盡。
他夜深時也會想著如果有朝一日能得帝位，這一切都當補償，古人說臥薪嚐膽、又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不都是這樣嗎？可轉眼又會想起那些下人背地裏的議論：“佟妃差點害死了皇貴妃的五阿哥，三阿哥這輩子恐怕就這樣了。”
再後來，聽說皇貴妃也歿了。他還記得自己去靈堂跪哭時皇阿瑪的眼神，他很想說，皇阿瑪，我也是您的兒子，別這樣看我！可是他又想起這一切都是為什麽，難道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同是沒有母妃的孩子，五弟卻被皇阿瑪親手帶在身邊教導，並且養在乾清宮了很長一段時間，連太後都毫無辦法。
他再一次失落從生，他不想怨天尤人，可是這一切對他何其不公？
從一開始，因為他額娘的緣故他不算受寵。四弟五弟出生之後，連帶著額娘一起，他被宮裏的人慢待忽略，後來一直是靠著自己的努力爭取，才在太後心底博得一席之地。而這一切的努力，都是因為他沒有一個太後照顧、或者皇阿瑪眷顧的額娘。
論資質他與五弟不相上下，況且他當年還是唯一出過花的皇子，本該得天獨厚的條件，卻又是因為痘症一事被打得粉碎。
子不言母過，暗害五弟的事情他不敢怨額娘，可是大家卻因為這一件事將他一竿子打翻再地，全然不顧他是毫不知情的那一個。
多少年的努力都化作白地，他如何甘心？
十三歲時，他被指婚了。福晉的祖父赫舍裏雖是一等侍衛，卻隻是個文館編修，並且還曾經因與肅親王豪格密謀而落罪，皇阿瑪趁著大赦才召他回京任職，都十幾年了一直呆在文館裏沒挪動過。
有這樣一個嶽家，他僅剩的一線希望也被打破了。給太後謝恩時，他幾乎忍不住想問一問：為什麽當年要給他額娘一個不切實際的希望，卻在額娘落罪時連一句話也不肯替她說、替自己說。
出身不是自己能選的，這沒做錯過什麽，甚至不能抱怨額娘目光短淺。這一切都是他比二哥更聰穎的緣故嗎？難道才能出眾也能成為詬病的緣由？
玄燁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總也做不完的夢，夢裏那種因為出身遭到詬病打壓的憤懣脹滿胸間，憋醒之後睜眼翻身下榻，撲直至西洋直身立人鏡前看了又看，才能相信此時還是康熙朝，自己是皇帝。
再轉身，一地的奴才跪伏於地上。
這裏的世祖皇後董鄂氏生下四阿哥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他的五弟叫常寧，庸碌平常的一個人。
這裏沒有溫雅睿智的皇貴妃額娘，也沒有機敏善察的五弟弘瑞。
都是一場夢而已。
梁九功輕輕上前道：“萬歲，這才三更天，離上朝還久得很，可要讓奴才再去燃一段沉香安枕？”
康熙正要說不用，忽然記起白日裏似乎看見過的折子，好像太醫院提及老八病愈了？從
心裏哪一點點為數不多的愧疚因為一場今日異世通夢被徹底渲染而上，原本白日裏看著折子還在心底哂笑：不是說病得不起了嗎？不是說不可挪動嗎？不是暗示朕容不下親子嗎？看看是誰自己誇大病勢。
可一場背心濕透的噩夢之後，皇帝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同病相憐的感覺。
第二日滿朝都知道皇帝病倒了，據說是晚上著了風。
隔日皇帝頂著頭疼惡心鼻子不通氣，下一道詔書，八貝勒所停之俸銀米仍照前支給。可那又如何呢，他親口說過“父子之恩絕矣”的話，也罵過人“行止卑汙”，銀米供奉如常之後老八謝恩折子隻說“不敢受”，卻連麵也不肯露了。
他是天子，除了夢中，何曾低聲下氣給誰說過話，臣下們就算是被罵錯了，也該感激涕零地受著。何況是對自己的兒子。
可是那一點點執著像是心魔一樣夜夜潛入夢中，白日裏一想到老八，晚上就會噩夢纏綿。漸漸的，他也不敢去折騰自己兒子了，甚至不願想起，或者聽人提起。
康熙五十五年之後，他的身子衰弱得很快。這個時候他夢見的人又換成了良妃，隻是夢裏花團錦簇下，一個柔雅溫順的女人立在回廊下，對著裕親王拈花一笑。
再醒來，他記不起來記憶中枯死儲秀宮的女人，隻在輾轉間覺得夢裏的女人神態居然有些像另一個夢裏的皇貴妃董鄂氏。
再後來，他病得無法起身，宣了老八榻前侍疾，等到最後也不見人影。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異常懷念老八當年在宮中承歡膝下的時候。
他的兒子中，數來數去隻有老八最會說話討人喜歡。
老大是莽夫；老二早年是他的驕傲，後來是他的魔障，為了這個兒子他操碎了心也傷透了心；老三讀書人雖說武藝不錯，但總有點不定性，幾歲了也沒用；老四罵過一次之後陰沉地很，大尾巴狼一隻；老五蒙古人被太後坑了；老七脾氣才華都墊底的，還長短腳；老九老十幾個抱團，敢為了老八給老阿瑪掀桌子對著幹，不孝；老十二蘇麻姑姑性子裝和尚真淡定；老十三敢打老二小報告落井下石，以為朕不知道你和老四那點聯手的打算；老十四再磨個七八年或許能看，如今卻毛糙得很，鬥不過老四或者老八；再往下也沒數的必要了……
仔細想想，這些兒子裏麵安慰過他的人不少，可真正說話能進心坎的卻隻有一個善察顏色的老八。可惜他都快十年沒同兒子說過一次交心的話啦。
皇帝沒能等來八兒子，最後等來的卻是雍親王擅自調動豐台大營，並讓年羹堯駐紮城外京畿要道的消息。
手裏握一握明黃的遺詔，皇帝喘息著將黃絹扔進火盆。鐵帽子頭銜眼下就是催命符，沒有這個東西，老八還能多活幾年。這些個兒子，當真是來向他索命的。
早知如此，當年真該生一個掐死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徹底完結了 撒花！ 番外不甜，主要是虐康師傅 讓他體會八哥的痛苦與掙紮什麽都不記得一類的，真是太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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