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下了雪,今天的天氣卻很好,隻是雪化的時候反倒比下雪時的溫度更低,君遷本能地往西門吹雪懷裏縮了縮。


    說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自從昨天和他聊過萬花穀之後,西門吹雪對自己的態度似乎就比以前要好了些。不是說他之前對自己不好,事實上,以西門吹雪這樣清冷孤傲的個性而言,之前和自己的相處已經算是極其溫和了,但……怎麽說呢,就好比說是現在要帶著自己去藏書樓,如果放在以前,那一定是用拎的,但這一次,他卻是抱著自己去的,這種差別,就好像以前是把自己當成小孩子甚至是寵物一樣在順毛,但現在,卻大概是把自己看做和他同等的成年人了。


    君遷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昨天無緣無故地怎麽就會和西門吹雪說了那些話,也許就是因為這世間再也沒有了別的萬花弟子,有些話有些事她憋在心裏卻始終不知道能向誰說——七哥花滿樓其實是個傾訴的好對象,可她並不想讓兄長為自己擔心。而西門吹雪……她甚至都沒來得及考慮些什麽,那些話就這麽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了。


    說來也奇怪,自始至終,她好像也從來就沒想過過西門吹雪會因此而擔心自己——並不是她覺得西門吹雪不關心朋友,而是她近乎本能地有一種直覺,西門吹雪會明白她的心情——往事雖有悵然,卻並不執著;所執者,唯心中之道。


    大概是……因為西門吹雪和她,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有相似之處的緣故吧。


    西門吹雪是劍客,他的“道”就是他的劍,所修全在一個“誠”字,誠心正意,誠於劍,也誠於人。而她自己是醫者,她的“道”,就是穀中醫聖孫思邈所教導的那一片“大醫精誠”之心,所謂的“精誠”,就是“至誠”之意,同樣在於“誠”之一字。


    西門吹雪的懷抱並不像他的人一樣清冷,反倒因為內力深厚的原因很是溫暖,君遷往他的懷裏縮了縮,感覺著因為昨天的一番交談而舒暢了不少的心情,慢慢地勾起了嘴角,安安心心地放鬆了下來,心安理得地任由西門吹雪抱著她一路去了藏書樓。


    西門吹雪並沒有騙君遷,萬梅山莊果然有很多醫書,甚至有好些還是孤本。西門吹雪看著一進門就一眨不眨地盯著書架、眼睛簡直就要放出光來的少女,把她在桌邊的椅子上放下坐好,按著她的要求替她拿了書,伸手揉了揉她的頭,也不多待,轉身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裏練劍。


    在萬梅山莊的日子過得出乎意料地寧靜愜意,君遷每天的一大半時間都窩在藏書樓裏看書,偶爾和西門吹雪一起探討幾句,剩下的時間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屋子裏和棠胭聊聊天,或者是打坐修煉花間遊的心法,雖然單調,倒也很是舒心。又過了半個月之後,君遷的腳傷終於徹底痊愈。


    雖說君遷本身也不是多麽好動的人,日子過得也很愜意,但也畢竟是在屋裏窩了快一個月,現在終於解禁,實在是精神舒暢,連走路都像是帶著風似的,甚至練起武來也好像比以前更加積極用心了。


    君遷這天早晨正在院子裏練武,西門吹雪似乎是難得有興致,居然能耐著性子陪她拆招切磋——說是切磋,其實君遷覺得也就跟指導沒什麽區別,萬花穀以筆為武器,少女手持判官筆,運氣凝於筆尖,竟似隱隱有墨意流轉,招招直指對麵人的周身大穴,白衣的男人卻根本就不以為意,連劍也沒有出鞘,似乎是隨手之間就擋住了少女的筆鋒。


    這實在是意料之中的情形,畢竟說到武功,西門吹雪實在是要強過自己太多了,根本就不是一個數量級上的,但君遷也不氣餒,術業有專攻,技不如人沒什麽可恥的,仍舊是鎮鎮定定地出招向西門吹雪攻去。因為根本就不可能傷到西門吹雪,君遷的招式間也就沒了顧慮,招招都用盡了全力,兩人又連拆了數招,這才以少女喘著氣收回筆而告終。


    “莊主,君姑娘。”


    “陳伯?”君遷把筆交到左手,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有些詫異地看向管家——無論是君遷還是西門吹雪,通常早晨這個時候都在練武,如果不是有事,莊裏的人一般是不會來打擾的。


    陳管家向兩人行了禮,出乎君遷意料地,居然把目光轉到了她的身上:“君姑娘,方才有人來莊上拜訪,說是江南花家的下人。”


    “哎?”君遷擦著汗的手頓了頓,“我家的人?”


    “是,”陳管家點了點頭,“那人如今正在前廳,君姑娘是不是要去見一見?”


    君遷回頭看了西門吹雪一眼,見他沒什麽表示,也不囉嗦,把筆掛回腰側,點點頭就帶著棠胭去了前廳。


    ……


    “花福?”君遷到了前廳,果然就看見了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來人正是自家大哥身邊的小廝,忍不住有些驚訝,“你怎麽來了?”


    “小姐。”花福恭恭敬敬地衝著君遷行了個禮,直起身子後笑得有些靦腆,“小姐這一次出門已經好幾個月了,夫人想念的緊,說小姐定是一見了醫書就又走不動路了!”


    被自家娘親一句話戳破心思,君遷頓時有些尷尬地幹咳了兩聲,卻聽見身後傳來“撲哧”一聲輕笑,回頭就見棠胭正掩著嘴偷笑,立時有些惱怒地瞪了她一眼。棠胭這段時間和君遷早就混熟了,自然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氣,但還是很給麵子地捂住嘴止了笑意,君遷這才又轉過過頭去看花福,果然,花福也跟著笑了笑,隨即就把話接了下去——


    “塞北離江南路途遙遠,夫人怕小姐路上辛苦,特地派我駕車來接小姐回家。”


    其實,在聽見花家來人的時候,君遷就猜想多半是家人在催自己回去了,現在一聽,果不其然。算一算,她在萬梅山莊也已經待了快兩個月了,再加上之前在山裏和在路上的時間,這一次出門,居然已有將近四個月,幾乎就是一個小半年,也難怪家裏人要擔心了。君遷想起萬梅山莊藏書樓那好幾書架自己還沒有看過的書,滿心都是不舍,但又轉念一想家中許久未見的父母和兄長們,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我去收拾一下,吃過午飯我們就回去吧。”


    ……


    君遷帶的東西不多,也就是之前她去山裏采藥時候帶出門的一些衣物和藥箱藥簍,棠胭幫著她一起整理,沒多久就已經全部收拾妥當了。


    君遷把收拾好的包裹行禮放到一邊,長長地舒了口氣,在桌前坐下。伸手倒了杯茶,一抬眼就看見棠胭站在自己對麵正盯著自己,一臉地欲言又止。


    “棠胭,你有話要跟我說?”


    “姑娘,”棠胭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是點了點頭,“姑娘,你要走了,那莊主怎麽辦?”


    “西門?”君遷愣了愣,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怎麽了嗎?”


    嬌小的少女穿著墨色的衣衫,襯得整個人都粉雕玉琢的,格外可愛,微微仰頭眨著眼睛的模樣裏透著一股茫然和天真——可棠胭一看她這副天真的模樣就著急啊!頓時就急得跺了跺腳:“姑娘,管家為什麽把您安排在莊主的院子裏,您還不明白嗎?”


    管家為什麽把她安排在西門吹雪的院子裏?原本君遷也覺得茫然和不科學,但……一直到棠胭現在這麽突如其來的一問,君遷腦子裏忽然間靈光一閃,頓時句想到了某種更不科學的原因,有些不確定地轉頭看她:


    “你們不會是覺得我和西門吹雪……”


    “可不是!”見君遷終於“開竅”了,棠胭的眉頭立時就染上了喜色,掰著手指頭開始給君遷一件一件數了起來,“姑娘,我從小就是在萬梅山莊長大的,可從來沒見過莊主對誰這麽好過呢!不止抱姑娘回來,還帶書給姑娘、督促姑娘休息、陪姑娘練武……”


    “等等!”君遷聽得幾乎頭大,連聲打斷了棠胭的話——她現在好像終於明白為什麽陳管家每次看自己的眼神都那麽微妙了,感情是直接把自己配給西門吹雪了,但問題是……“棠胭,我今年才十三歲呢!”


    “十三歲怎麽了!離及笄也就兩年不到,姑娘這不是什麽都明白著嗎?也不小啊!”


    君遷看著對麵杏眼圓睜等著自己的小丫鬟,頓時就是哭笑不得,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好一會兒,這才以小丫鬟氣呼呼地扭開頭去而告終。君遷搖頭失笑,順手取下腰間的玉笛鴻雁,漫不經心地握在手中翻轉把玩:


    “棠胭,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心,不過我和西門吹雪都沒有那個意思,唔……”君遷一看棠胭那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想了想,頓時又加了一句,“至少現在都還沒有。但他是一個很好的朋友,至於以後會怎麽樣,還是以後再說吧。”


    “姑娘……”棠胭又跺了跺腳,似乎是還想說什麽,君遷卻是揮了揮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說,回頭就看著門口的人笑了起來:


    “西門,我要回家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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