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秦王府門戶大開,屬於一等親王的八馬車架緩緩的朝著皇宮的方向行駛。


    這等車架一出來,已經不用什麽肅靜回避的牌子。


    因為親王車駕出行,是會提前淨街的。


    這是皇家的規矩,也是秦王執意把王府設立在西京坊的原因。


    無他,這裏住的大多都是官員勳貴,離著皇宮也近,就算淨街,也跟百姓沒什麽關係。


    車架前方,除了一眾騎士護衛之外,高頭大馬之上,還有百化和薑臨二人。


    薑臨此番去,是作為秦王的“供奉”,自然是不能坐在馬車內的。


    “我說道長,有這麽好吃嗎?”


    百化先生看了一眼身旁的薑臨,無奈的笑了笑。


    隻見這位道長手裏拿著一個包子,正一口一口的吃著,手上還提著一個褡褳。


    早上蒸的包子,這位道長愣是包圓了半籠,吃不了沒事,存起來慢慢吃。


    而且看樣子,是準備一路吃到皇宮。


    “先生不懂,跟包子沒關係,這是貧道的執念。”


    薑臨笑眯眯的把最後一口包子塞進口中,一邊說,一邊又拿出來一個。


    這一次,他打死也不會放開手裏的褡褳。


    “執念?”


    百化先生疑惑的眨眨眼,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但也沒有過多糾結,隻是翻了翻袖口。


    “道長,接著。”


    薑臨抬手,接住百化甩過來的物件,是幾塊用油紙包起來的小方塊,聞一下,還能聞到薄荷的味道。


    “韭菜到底是葷物,會汙了口氣。”


    百化先生笑道:“小生自己做的一些爽口糖,道長嚐嚐。”


    “多謝多謝。”


    薑臨笑著點點頭,也不客氣,拆開一顆就含進口中。


    “不錯,好東西。”


    薑臨想了想說道:“貧道做熏肉是一把好手,回頭做些給先生嚐嚐。”


    “求之不得。”


    百化先生笑眯眯的點點頭。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不多時,已經到了紫禁城前。


    “玄武門?”


    薑臨看著眼前的門戶,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側身對百化先生說道:“咱們這位陛下,還真是不忌諱啊。”


    “方向錯了,前朝的玄武門本來不該在這個方位的。”


    百化先生直視前方,嘴唇微動,笑答道。


    嘖,有點魄力,但不多。


    薑臨心裏默默的吐槽著。


    這就跟把秦王趙王漢王這些有點“講究”的名號都封出去,但卻要留在京都是一個道理。


    如何進宮,不用薑臨和百化去管,自有秦王府的騎士去交涉。


    雖然皇帝把秦王放在了京都,而且還“大方”的把玄武門設在秦王入宮最近的宮門上,但該給的待遇卻沒少。


    秦王自然也是能開府建牙的。


    王府之內,也允許有一百二十位甲士作為護衛。


    嗯,提一嘴,一般一等親王的護衛規格,是八百甲士。


    不多時,玄武門打開。


    薑臨似有所感,抬頭一看,隻見那門戶之上,高懸著一麵明亮銀鏡,人畜照上去,都是纖毫畢現。


    “這是卻邪鏡,紫禁門戶之上,皆懸此鏡。”


    百化先生在一旁解釋道:“但有妖邪惡祟,此鏡之下,無可遁形。”


    “哦……”


    薑臨恍然的點點頭,隻感覺這是脫褲子放屁。


    得多邪門的玩意,才會閑的沒事來紫禁城找人間天子的麻煩?


    真要有能無視人間龍氣的妖邪魔王,你照出來又能咋?


    薑臨撇了一眼就失去了興趣,跟著車隊一道走進玄武門。


    “吼……”


    然而,就在薑臨經過時,負責護衛他的六洞鬼魔突然現身,朝著那鏡子吼了一聲。


    薑臨瞅了一眼,隻見那卻邪鏡的鏡麵如同水波一般晃動了一下,最後悄無聲息。


    而六洞鬼魔那一聲吼叫裏,帶著絲絲挑釁的意味。


    就好像在說:來嘛,照嘛,老子雖然是頂邪門的玩意,但老子奉酆都法旨,北極敕命,隨身護衛法師。你照一下老子試試?


    薑臨收回了目光。


    其實真要說起來,薑臨和人間皇帝的關係,反而比其他的法脈更加近一些。


    人間天子,首先和必須要供奉的,就是紫微帝君,而薑臨供奉的也是紫微帝君。


    要是從這個角度去說,在某種意義上,薑臨和人間天子還算是“同事”。


    不過,人家天子肯定不會這麽認為就是了。


    畢竟皇權獨一無二,高高在上嘛。


    薑臨心裏想著稀奇古怪的東西,一直穿過玄武門,走過直道,眼前再次出現了一個門戶。


    百化先生翻身下馬,身後的騎士們也是如此。


    “到此,再往裏就是真正的皇宮大內。”


    百化先生示意薑臨下馬,笑道:“武將下馬,文官落轎,步行而入。”


    “便是王爺,也是得了陛下恩旨,有一個肩輿可坐。”


    說著,百化先生回頭示意。


    隻見秦王下了親王馬車,換了一個寒酸了無數倍的肩輿。


    就是一個帶靠背的椅子下麵兩根棍棍,讓人扛著走。


    可就是這麽一個東西,整個大周,夠資格在這裏坐的,不過十指之數。


    “起!”


    隨著扛肩輿的騎士一聲喊,原本的車隊變成了步行隊列。


    十個騎士,兩個扛著秦王肩輿,八個在後麵。


    而薑臨和百化則是在旁邊,落後肩輿一些的位置。


    走著走著,百化腳步很自然的繞了一下,沒有再和薑臨並肩,而是來到了肩輿的另一側。


    如此做的原因很簡單。


    因為薑臨旁邊還有一位。


    周柔也在步行,在這皇宮大內,郡主還真不算什麽,坐轎子更是別想。


    此時的周柔,身穿紅色宮裙,臉上蒙著一張同色的麵紗,透過眉眼可以看的出來,是細細的化了全妝的。


    而薑臨,則再次把包子翻了出來。


    他看了一眼褡褳,裏麵隻剩下三個包子了,努努力一會就能吃完。


    吃完之前,薑臨絕對不會放在褡褳。


    這是尊嚴問題。


    周柔時不時的看一眼薑臨,卻發現道人沒有任何的反應,心無旁騖的對付手裏的包子。


    這一幕讓周柔又好氣又好笑。


    在道長的眼裏,她這麽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就愣是比不上手裏的包子。


    但轉念一想,他吃的包子是自己包的,周柔心裏就稍微平衡了一些。


    因為在吃我做的東西所以沒時間看我,嗯,合理。


    周柔如此安慰著自己。


    走過直道,眼前再次出現了一道門戶,門戶的一側,還有一隊侍衛,以及一個架子。


    架子上,都是一些刀兵甲胄之類的東西,除此之外,薑臨還看到了一些法劍戒刀,都有靈光閃耀,顯然是法器。


    “見過秦王殿下!”


    等秦王到了近前,那侍衛出言攔下,行禮道:“陛下有命,一應刀兵甲胄,不可入宮,還請暫放此處。”


    “應有之理。”


    秦王點點頭,隨意的一擺手。


    身後的騎士紛紛卸甲下刀,歸攏在一塊交了上去。


    那侍衛清點完畢,又看向了百化和薑臨,重點是薑臨腰間的法劍,拱手道:“這位道長,修行者之法器,若為刀劍利刃,也得暫留。”


    說著,指了指那架子上不少的戒刀法劍,以此證明自己並非針對薑臨。


    當然這主要是給秦王看的。


    薑臨笑眯眯的解下真武法劍,卻沒有交上去的意思。


    秦王皺了皺眉頭,正準備開口,卻見周柔上前一步。


    “這是本宮的。”


    周柔走到薑臨身邊,抬手。


    薑臨愣了一下,而後遞了過去。


    周柔抬頭笑道:“本宮近來對劍舞有些興趣,便做了一柄木劍,請了上清觀的高功開光,這也算利刃法器嗎?”


    “這……”


    那侍衛有些遲疑了,偷偷看了一眼秦王,還是拱手道:“陛下有命,實在是……”


    “放肆。”


    一道聲音突然響起,侍衛轉身看去,慌忙跪下。


    “我等見過太子殿下!”


    隻見宮門內走出一位約莫二十多不到三十的男子,穿四爪玄色蟒袍,身後跟著一位衣衫破爛的苦行僧,以及幾位侍從。


    太子走來,笑著說道:“既然是柔妹子的木劍,當然不在收繳之列。”


    說罷,饒有趣味的看了一眼薑臨。


    不管這劍到底是誰的,既然有秦王郡主出來做保,那它就是郡主閑來無事做的普通木劍。


    但能讓秦王郡主如此做保的,可是第一次見。


    “是!”


    那侍衛也鬆了一口氣,他也知道,沒有修行者會傻缺到在皇宮催動法器,但規矩在哪裏擺著,他也是為難。


    如今,反正是沒了他的事,自然落得輕鬆。


    太子看了一眼薑臨,而後快步趕到已經下了肩輿的秦王麵前。


    躬身行禮道:“侄兒見過皇叔。”


    “不可不可,太子儲君,如何能先向臣子行禮。”


    秦王忙攙扶起太子,正要還禮,卻被太子反手攙扶住了臂彎。


    “皇叔,父皇說了,今日宴會,對我皇家來說,乃是家宴,隻論年齒輩分,不管其他。”


    太子笑著看向周柔,道:“幾月未見,妹子越發清麗了,回頭來一趟東宮,你嫂子新得了一枚飛燕玉簪,正好與你相配,早就念叨著要送你哩。”


    “見過太子哥哥。”


    周柔福身行禮,笑道:“待皇嫂有空,必然前去叨擾。”


    “隻要你來,她就有空。”


    太子哈哈笑著,攙扶著秦王走進宮門。


    身後,太子的親隨默默的記下。


    不管之前如此,從這一刻開始,東宮太子妃的梳妝台上,必須有一枚頂好的飛燕玉簪。


    太子攙扶著秦王,周柔必然是要去陪著的。


    而一眾侍從也不好離的太遠。


    這一拉開,反倒讓薑臨和百化,以及跟著太子的那位苦行僧落在了最後麵。


    百化先生目不斜視,目光始終在秦王的背影上。


    而薑臨則饒有興趣的看向了那苦行僧。


    看起來五十來歲,皮膚曬的棕黑,無須,穿一身破爛百衲衣,但卻不髒,也沒有什麽異味。


    這僧人頭上沒有戒疤,雙手合十,默默的低頭行走。


    每一步都十分的堅實。


    薑臨的目光在他的四肢上繞了一圈。


    好家夥,佛門修金剛禪的護法僧眾可以說遍地都是,但修金剛苦禪的,可真不多。


    一字之差,可是天壤之別。


    薑臨默默的回憶了一下黑律傳承中的記載,不由得嘖嘖稱奇。


    前者是以佛門金剛心法為依憑,講究的是以心經反哺肉身,從而造就金剛之軀。


    可後者,說難聽點那就是純粹的自虐,一切都從肉身苦痛出發,曆盡諸世一切苦,方得金剛菩提。


    修這門苦禪的僧人,都相信這世間苦難有定數,他多受苦,多磨難,那世間便會有人少受苦,少磨難。


    可說來簡單,所需魄力和毅力,不是一般的大。


    當然,這苦禪不可能隻有這般簡單。


    隻不過是薑臨了解的東西就到這裏,再多的,就涉及到了佛門經意心法。


    如果薑臨想知道,隻要放出話去,怕是西方靈山都會有大僧過來給薑臨宣講。


    隻不過,一旦薑臨聽了,那迎接他和靈山大僧的,就是北極廣大洞玄紫微天雷了……


    這玩意犯禁,而且不是一般的犯禁。


    薑臨並沒有過多的關注那苦行僧,反正看這位的樣子,也不像是會找事的人。


    不得不說,皇宮真的很大。


    得走了一刻鍾,才到了開宴會的地方。


    太子生母,實質上的皇後過誕辰,還是五十歲的整誕,當今陛下是一點也不吝嗇,直接把宴會開在了太極殿。


    這可是隻有一年一度的年初大朝會才會開啟的大殿。


    “皇叔,妹子,請。”


    太子側身抬手,笑道:“皇叔來的早,侄兒還要去迎接其他幾位皇叔,恕不能久陪。”


    “殿下自去就是。”


    秦王笑眯眯的點點頭。


    太子告辭離開之後,秦王對著薑臨和百化擺擺手。


    “道長,有一事。”


    秦王扭頭看了看四周,神色嚴肅,一旁的百化下意識的提起精神,周柔也嚴肅起來,側耳傾聽。


    “王爺請講。”


    薑臨見此,也正色點頭。


    秦王麵色凝重的抬手,隱晦的拍了拍肚子,說道:“能否把包子給本王一個?餓了……”


    百化:“……”


    周柔:“……”


    “……王爺請。”


    薑臨敞開褡褳,眼睜睜的看著秦王老大不客氣一手一個拿走了僅剩的兩個包子。


    “走慢些,進了大殿可就得注意儀態了。”


    秦王說著,毫無儀態的左右開弓,怪不得他方才左顧右盼,原來是在看有沒有人關注這裏。


    身後,無語的周柔和百化默默的跟著秦王的腳步。


    之前怎麽就沒有發現,自家父王(主上),還有這麽脫線的一麵?


    還是說,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薑者吃?


    薑臨看著秦王的背影,將褡褳收了起來。


    他不由得沉思。


    這次沒有浪費糧食,但也不是自己吃了。


    這到底算不算完成了執念?


    到底是沒趕上,晚了幾分鍾,四肢酸痛的後遺症還是有,看看睡一覺會不會好一點。


    如果還是不行的話,作者隻能厚顏把這一章當成是二十九號的第一章了,萬望諸位讀者大大諒解。


    頓首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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