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蘇州本是黛玉家鄉,他們這一趟說是遊玩,亦有陪黛玉回鄉之意,便多呆了會子。


    這麽些日子自然也不止白白消磨。此回南下,賈赦將林家在南邊的產業整理好了,慢慢交給黛玉,讓她自己看賬簿子、自己拿些主意、甚至親去自家莊子鋪子瞧瞧。賈赦順帶教她如何管理這些外賬、若有天災如何救濟莊戶。迎春薑昭自然旁聽,賈琮過耳不入,偶爾抱怨他爹偏心,“最喜歡林姐姐”。


    賈赦啞然,這幾個孩子他委實偏心黛玉一些。終歸他是穿來的,待這些孩子親疏上差不多,像個師長似的對待這些小家夥。老師麽總會不自覺偏心聰明的學生。黛玉顯見是後世那種文理雙全的學霸女神,哪個老師不喜歡呢。


    薑昭他也喜歡。這孩子雖隻是近些日子才跟在他身邊的,撇去聰明不說,還勤奮肯學。與須得賈赦追在屁股後頭求他好生聽話的賈琮相反,薑昭總能聽見些並非重點提及的東西,追問出許多推而廣之的話題來。如大災之年賈赦隻告訴黛玉替莊戶們預備些錢糧衣物,薑昭卻順口問數十萬災民該如何安置。才說了一大堆後世的救災之法,黛玉又順著問可有法子治河。


    作為一個純工科生,賈赦兩輩子都沒學過治河。隻是三百年後的人都知道,黃河植被破壞嚴重導致水土流失。故此他特意在莊子上做了個實驗,以十桶水分別衝過兩處相似的土溝,一處長著草木、一處挖淨草木。挖淨草木的那處果然被衝掉許多泥土。賈赦指著下麵的淤泥道:“便是因此、黃河河床才逐年愈發高起來。河床一高,河中蓄水量自然少了,上頭一下雨,便滿溢出來了。”


    薑昭歎道:“竟是如此。”


    偏黛玉歪著腦袋瞧了半日,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會子才開始種樹也來不及呀。”


    賈赦笑道:“種樹自然是治本。然近些年隻得治標。朝廷年年都在修建堤壩,或是可預備些……”他又想起後世防洪時期電視裏說的那些沙袋,大略說了一番,後瞟了薑昭一眼。薑昭便明白這玩意是後人想出來的,臉上不禁生出幾分神往來。


    唯有迎春對什麽治河治水的全無興趣,頗有幾分無聊在一旁折樹枝子編小籃子頑;賈琮早上樹欺負小鳥兒去了。賈赦望天——誰也不能指望全班同學都很有事業心不是?


    這日回去,賈赦仿佛有了點想頭。他素日常常發愁。迎春那女婿是個小呆子,二人有共同愛好,還預備著一塊兒編棋譜大全;婆家又想借助自家之力在朝堂上有所嶄露。且不論家世模樣都不顯,招惹他的想必不多。迎春的日子當是無礙的。黛玉這個就麻煩許多。薑文額頭上刻著“準權臣”三個字,薑昭又聰明,兩個孩子除了一點小浪漫,還得有別的什麽才行。偏賈赦想了許久想不出來怎麽將他倆捏合到一塊兒。如今瞧著,黛玉倒是頗能融會貫通,諸事若多教她些,她許能幫著薑昭想不少主意。以私心而言,他也是非常願意黛玉那聰明的小腦袋瓜子多派上些用場的。他終歸還是欣賞前世那些聰慧能幹的女子。


    這一日,薑昭忽然來找他。


    原來那日賈赦丟給人家一枚來自三百年後的炸彈便沒管了,薑昭卻一直想著。“小侄隻不明白,我朝兵強馬壯的,”薑昭道,“何至於百年功夫竟讓外族打入江南了。”


    賈赦愣了一會子,想想自己來處的那段國恥,感慨萬千。因負手踱出屋子,仰望頭頂那一方被院子圍成的方天,許久,終長歎一聲:“兵強馬壯頂什麽用。百年後打仗不靠那個了。”因苦笑道,“咱們曆來士農工商,又講求男尊女卑。咱們瞧不起人家外族的時候,外族早爬到咱們頭上去了。”


    薑昭肅然道:“小侄便欲求教其中緣由,何以至此。”


    賈赦搖搖頭,又隔了一會子才說:“人有天資,不論其為士農工商、是男是女,昭兒以為然否。”


    薑昭點頭:“自然。不論男女、不論何等人,俱有天資絕倫者。”


    賈赦道:“外族人少,然不論男女、不論士農工商子弟俱讀書。而後論天資擇業。善商者為商、善農者為農、一視同仁。故此,他們有許多聰慧子弟俱學了工。”


    薑昭大驚:“學工?”


    賈赦苦笑:“咱們曆朝曆代都不甚看得起工匠,故此工匠中聰慧子弟多覓得時機便改了行,不改行的總歸有限。偏外族重工。工者可以利其器,亦可利兵器。”


    薑昭倒吸一口冷氣。兵器長則兵士強,這個他早已知曉。


    “我朝工匠聰慧子弟有限,亦可做些粗略火器。人家外族舉國聰慧子弟不論男女多有為工者,漸漸火器強我十倍百倍。百年後,其火器有輕便者,不論男女手持於千步以外可射殺敵人;我朝弓箭射程不過百步。其火器有重炮者,於城外數十裏轟塌城牆。昭兒,我知道你不服氣。你想吧。以百步弓箭對千步火器,這樣跟人家打仗如何能贏?”


    能贏才怪!不是屠殺才怪!薑昭呆若木雞。好一會子,咬牙道:“我向父親進言興工。”


    賈赦笑道:“自然不單單是工匠。人家有一種人喚做工程師,便是專心研製器具的。研製完了,有工匠去做。又有一種喚做科學家的,專替工程師研究些自然格物,好讓工程師依照這些去研製器具。”


    薑昭先是一愣,旋恍然大悟:“伯父的物理學!”


    賈赦淡淡一笑,隨手折了院中一條柳枝子道:“你當我心裏服氣麽?”以柳枝為鞭指長空,“我國君臣多以為天隻有這麽點大,你當我甘心麽?”


    薑昭走過來向賈赦一躬到地,並不言語,眼中稍潤。


    這日起,薑昭也隨賈赦學些物理。因賈赦在家裏懶得整什麽男女大防,常讓黛玉一並來聽課,橫豎他倆過幾年便是兩口子。上課時他二人常爭得麵紅耳赤,倒也十分有趣。


    後李三又悄悄溜來見了賈赦兩回。賈赦想著,一隻羊也是放、兩隻羊也是趕,遂認真向他宣傳了一番剩餘價值與無產階級理論,算是為後來的民主多撒一顆種子。李三可比薑昭少顧慮多了,聽罷熱血沸騰,好懸沒尊賈赦為民主教教主。


    眼見日子過去飛快,五月底就要到了,他們幾個不得不預備回京了。賈赦忽然一拍腦袋,假裝剛想起來:“咱們回去揚州那會子竟是忘了上甘泉書院了,那兒還有一位叫沈潼的老山長呢。”


    那會子薑昭本來是記得的,說了幾回,都讓賈赦設法搪塞過去,薑昭以為他有什麽想頭,便不再提及。其實賈赦隻是怕那老頭對這小子說些什麽、妨礙他洗腦。


    黛玉此時已知道這位老先生是她父親替她請的保人,暗自垂淚一番。


    眾人遂收拾行裝往揚州而去。臨行前一日賈赦忽然心血來潮往玄墓山蟠香寺溜達了一圈兒,不曾見到有個叫“妙玉”的尼姑,頗有幾分錯過名人的遺憾。


    甘泉書院從前朝便已建立,曾幾度興廢,出過數百名進士,中有狀元三人,如今恰在鼎盛,海內文士豐集維揚。賈赦等人前去拜訪時恰逢滿院的石榴紅開得甚是耀人眼,另有梔子香氣傳來,頗使人神清氣爽。


    沈潼老頭兒年逾六十,須發皆白,長著一張極為端方的正人君子臉,恰是賈赦最對付不了的類型。故此相見後寒暄幾句,他便把薑昭往老頭兒跟前一推:“此為文淵閣大學士薑文長子,名昭,數月後即滿十八,便是我為玉兒所擇夫婿。”


    沈潼大喜。起先他得了京中程林來信,說榮國公替林海之女選定薑大人長子為婿,尚有幾分不信。此等好事為何賈家不留給自家女兒?後又有傳書道,榮國公南下祭祖,欲攜薑大公子前去拜見,才信了幾分。偏他從早春等到暮春,不見人影兒,以為又什麽變故。今日果然見人來了,不由得讚道:“如海端的有眼光!”


    賈赦嘴角一抽:分明是爺挑的人,怎的成了那廝有眼光了——雖然跟死人計較這個也沒啥趣。


    沈潼與薑昭的祖父早年也甚為熟悉,薑昭見了禮,一老一少自然說些《中庸》《大學》。賈赦父子沒事做,偏都不是願意忍著無聊裝斯文的人,乃向沈潼告了失禮,上外頭溜達去了。


    賈琮從沒來過書院;賈赦上輩子旅遊的時候雖也買過兩三家古代書院的門票,不過看些虛熱鬧罷了。故此爺倆都覺得新鮮有趣,見那些往來的書生個個都文質彬彬的,也順眼得很。賈赦悄聲問:“琮兒,想來書院念書不?”


    賈琮皺眉,爽利道:“不要。”


    賈赦笑道:“見了這些哥哥風度翩翩的不羨慕?”


    賈琮老實道:“羨慕。也隻羨慕罷了,我才不要天天念書,薑大哥哥說他們學裏半個月才得一日休沐,況他們這書院的人好斯文,沒準連蹴鞠的人都湊不齊的。”


    賈赦笑著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子:“說的對!我琮兒才不要這麽辛苦。”


    偏這話讓旁邊一書生聽見了,插道:“閣下,若無十年寒窗苦,哪得金榜提名時?”


    賈赦笑道:“我本不強求我兒金榜提名,自然無需吃這個苦了。”


    那書生倒生出幾分趣味來,奇道:“人皆望子成龍,閣下竟然不欲令郎成材麽?”


    賈赦道:“這個自然也願意的。隻是成材有千途,他若不喜讀書,何苦逼他。不如尋個他喜愛之事,哪怕是頑兒呢,能頑得出人頭地亦無不可。況他還小,我惟願他好吃好睡、旁的過三五年再說。”


    他一壁說,賈琮在旁一壁點頭如雞啄米。


    那書生道:“隻是三五年後旁人怕早讀完四書五經了。”


    賈赦隻搖頭:“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咱們隻不比世上大部分人差便是了,何苦跟那些個佼佼者比去!沒的累死個人。天資尋常才氣尋常人品尋常,一樣開心過日子。”


    那書生忽然笑道:“我原以為尊駕欲說,天資尋常才氣尋常,隻人品不俗的。”


    賈赦也笑:“你這書生誠心說笑,人品不俗最是累人,我這老子也不過一凡夫俗子,犯得上讓孩子費力氣去當什麽君子麽?”


    那書生點頭:“先生這般竟是不俗的。”


    賈赦連連擺手:“莫提,我一生樣樣皆俗,唯不愛往自己臉上貼金這條不俗。”


    書生大笑,乃問先生姓名。


    賈赦因道:“姓賈名赦字恩侯,金陵人氏。”


    書生拱手道:“小生姓方名靖,尚無字,揚州人氏。”


    賈琮也拱手道:“小子姓賈名琮,金陵人氏,爹還沒取字呢。”


    三人算萍水相逢,擦身而過。


    許久之後賈赦摸著腦袋自言自語道:“方靖這名兒好似聽過一般。”


    他們在書院裏逛了幾圈兒,回去薑昭已讓沈老夫子稱讚無數回了。


    當晚接了黛玉迎春一道往沈家赴了一回家宴,沈老夫人見了她兩個自然讚了一回,如此黛玉的終身算是定了下來。


    兩日後,賈赦領著四個孩子帶著兩船江南土儀,其實多為替兩個女孩兒預備的嫁妝,往京城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艾瑪,今日又是掐點兒,打遊戲這事兒太浪費時間了,可咱就是忍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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