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一日賈赦親陪著壯壯立在桌案上數一盆水仙盆景兒到底有多少花瓣子,外頭的門吏一臉異樣來報有客。賈赦陪兒孫的時候最不耐煩被打攪,隨口問是誰。


    門吏道,“看著倒是精神,說是舊年來過咱們府裏的那位江南的李先生派來的。”


    賈赦瞥了他一眼,“這人有什麽不對勁麽,你臉上那是什麽意思,”


    門吏苦笑道,“那位在門口大刺巴列說是在江南遇上了難事、來尋門路的。”


    賈赦就知道李三他們恐是麻煩了,忙讓喊進來。


    不多時,領進來一個小子,個子不高,穿著尋常的青衣小帽,大臉盤子憨憨傻傻的,看見賈赦眸子立時亮起來。先行了個禮,標準的很,自稱張豹子。


    賈赦笑指椅子讓他坐下,問道:“小李可好?”


    張豹子笑道:“頭領如今當著財主老爺,倒是好得很。如今我是彭將軍打發來的。”


    賈赦忙問何事。


    原來李三這幾年在江南生意做的頗大,尤其是他那紡織作坊,惹了許多人眼紅。前些日子,終是讓錦鄉伯府看上了。因那作坊在無錫,他們府裏便使了無錫縣令勒令李三將作坊賤賣,李三自然不肯,那縣令便留下話兒,限他細思三日。


    彭潤當晚領著幾個人摸去那縣令府衙,果然聽見他與師爺商議隨便扣個罪名給李三,將他拿了抄家便是。


    次日,她讓李三大張旗鼓的立在作坊門口喊,自己認識京裏的榮國公,要去京裏求門路,一麵堂而皇之命張豹子收拾東西預備進京。當晚彭潤也沒跟李三商議,領了幾十個人悄悄將縣令宰了,搬空了他搜刮的民脂民膏。待縣衙的人發現縣太爺死了,師爺疑心到李三頭上來,使人一打聽,人家派去京裏尋門路的下人一早剛走。偏這會子縣令已死,錦鄉伯府一時半刻也做不了什麽,隻得也派人上京來回報。


    賈赦自然知道李三這是要借自家招牌。這還用得著借麽?立時使人去告訴錦鄉伯府,那李財主乃是自家罩著的,請勿觸碰。因張豹子在榮國府門前咋呼了半日,錦鄉伯府這會子也得了消息,同無錫來的人說的話一對便對上了,不由得反而慶幸那縣令讓江洋大盜殺了,不然得罪榮國府卻不劃算;忙向榮府去的人說是一場誤會。兩府打個哈哈,賈赦便以為此事揭過,乃留了張豹子幾日,又問了些話,打發他回去了。


    轉眼便是春闈近了,各地舉子漸漸往京城而來。尋常些的客棧都讓戶部包下來給進京的舉子住著,上等的客棧戶部是不包的,那等家境好的舉子自己掏錢住去。總歸尋常人家的考生多些,一時間稱頌滿京城。聖人無事去街上溜達會子,聽聽客棧裏頭各地舉子激昂文字並稱頌天子,心情頗好。戴權不由得懷疑榮國公出這個主意本是拍馬屁用的。


    清明圖書館早推出了《清明錄》係列,如《清明錄本朝會試題庫》、《清明錄曆屆會試答卷精選》、《清明錄名家點評會試考題》等,一時間在舉子當中聲名鵲起。


    忽有一日,榮國府外頭來了位公子,自稱是江南萍水相逢書生,求見賈赦。


    賈赦想了半日,沒想起來人家是誰——他下江南好幾回了,哪裏記得那麽多。可巧賈琮在一塊兒陪著壯壯頑,便笑道:“大約是那個在揚州什麽書院遇到的書生哥哥。”


    賈赦這才想起來,那個叫方什麽乃是皇後嫡親的侄子,早年曾向黛玉提過親。想來他如今也是舉子來,進京趕考的。隻不知這會子來見自己這個已有一子的貴妃的大伯是何意。乃將壯壯托付給賈琮,自個兒往接待廳來。


    一見麵賈赦便想起來了,果然是當日在揚州甘泉書院偶遇的那一位。因賈赦早忘了人家叫什麽,隻呼“方公子”罷了。


    那書生笑行了個禮:“靖拜見榮國公。”


    兩個人寒暄了四五句,賈赦直問其來意。


    方靖道:“聞榮國有一侄子已經十七八了,特來提議咱們兩府結親。”


    賈赦不禁笑了。哪有這樣提親的?連他們家中有幾歲的女孩兒、她爹是誰都不說。笑道:“你瞧著皇後母家與貴妃母家能結親麽?”


    方靖苦笑道:“國公隻說應不應便是。”


    賈赦笑道:“不應。”


    方靖點頭:“故此,我是來過的,也向國公爺提過親的,隻是國公爺婉拒了。”


    賈赦搖頭:“我不曾婉拒,我是直拒了。”乃望著方靖無比憐憫道,“你這可憐的孩子,能回去交差了。這事兒怎麽讓你一個孩子來呢?你們家長輩都怕讓我誤以為是笨蛋、嫌丟臉麽?”


    方靖一時啼笑皆非,半晌又歎道:“人人皆知之事……”。


    賈赦哼道:“你們方老爺子不像笨蛋,皇後也不像笨蛋,想來這個迫你前來的笨蛋是三皇子?往常也沒覺得他這麽笨啊。”


    方靖不曾想他說得如此直接,愣了會子,道:“三皇子乃是仁慈之人。”


    賈赦笑道:“我說他笨,你說他仁慈,這可是兩回事。”


    方靖苦笑道:“他不過是近日讓二皇子迫急了。前陣子也不知怎麽讓他算計上了,如今有幾分病急亂投醫。”


    賈赦哼道:“是麽?我聽人說三皇子旁的都好,唯有耳朵軟。”這話是白安郎說的,三皇子優柔寡斷,聽不得旁人兩句話立時便能改主意。偏他的出身與母家主力最強。


    方靖知道他不願介於皇子之事,乃轉頭說起另一事來:“聽聞近年新出來的肥皂與火柴都是國公爺那書院弄出的方子。”


    賈赦笑道:“不錯,我們三味書屋發明的。”


    方靖笑道:“我們方家有意買這兩種方子。”


    賈赦奇道:“此二物推出去都一年多了,你們這會子才預備做麽?”


    方靖笑道:“不怕國公爺惱,因為是新鮮頑意兒,我們並不敢立時便做,且看悄悄旁人如何。眼瞧著都一年多了,處處供不應求的。我們家的鋪子多,到能替國公爺宣揚些。”


    賈赦笑道:“那感情好,橫豎不論誰來,都一樣賣的。”


    二人又商議了會子,方靖也算完成任務,臨要告辭,向賈赦道:“聽聞無錫那位做大紡車作坊的李大官人乃是攀上了你們府裏的?”


    賈赦道:“是啊,怎的了?”


    方靖道:“江蘇知府汪大人聽聞已寫了折子求聖人禁了他的作坊。”


    賈赦一愣:“小李做了什麽犯法的事兒麽?”


    “那倒不曾。”方靖道,“因他那個作坊使的乃是大紡車,一晝夜可紡上百斤的紗錠,這幾年得了許多銀錢,也使江南許多商戶效仿,這兩年紗錠的價錢一降再降,已是傷了許多織戶了。汪大人為民生計,預備請聖人禁了他那個大作坊。”


    賈赦嗤道:“豈有此理!既然那個紡的紗錠多,應當大舉推那個才是。紗錠價錢下來了,衣服價錢自然下來了,於尋常百姓乃是好事的。”


    方靖笑道:“那個不便大舉推的,乃是用水力驅使的,尋常人家用不得。”


    賈赦“啊”了一聲,讚道:“勞動人民真天才!”


    方靖雖不明所以,也不多問,乃告辭而去。


    賈赦思忖了會子,轉頭將賈璉喊來,爺倆商議了好幾日,又與三位書屋的丁魯班並幾個西洋工程師商議了許多日。


    過了些日子,果然汪大人的折子到了聖上案頭,聖人細細思量了數日,終是拿到朝會上與百官商議。


    賈璉聽完不禁嗤笑一聲“井底之蛙”,旋即明白自己失態,趕忙請罪。


    近日聖人被滿街舉子的奉承聲喊得心中尤其滿意賈赦,愛屋及烏,看賈璉也分外順眼。他這麽一鬧,聖人自然讓他先說了。


    賈璉乃奏道:“陛下,汪大人委實目光狹隘了些,隻往後瞧不往前看,臣委實覺得好笑。”


    聖人問他:“依著賈愛卿,紗賤傷織女一事,應當如何?”


    賈璉笑道:“從來沒聽過為了後進的根不上,便將先進的砍了。如此天下人都去茹毛飲血算了。應當相助後進的為先進,才是正理。”


    聖人笑問:“如何相助後進?那大紡車須得有水力方可。”


    賈璉也是頭一回在朝堂上如此受矚目,稍稍有些小激動,平定了會子,奏道:“三味書屋的先生們如今恰在做一種新紡車,將八個紗錠豎列著,以一個紡輪帶動,立時可將織女原先的一日之功做八日,紡紗機貴不了許多。”這會子英國還沒有珍妮紡織機,偏這個太有名了,後世理工生多數知道。賈赦將其原理告訴了丁魯班,丁魯班大讚,不多時便弄出丁氏紡織機雛形來,算先聲奪人。


    聖人不禁立了起來:“此言當真?”


    賈璉道:“豈敢欺瞞聖上。我雖不太明白,聽丁先生說,改製也不難。”


    有個官員出來道:“那豈非紗錠更賤了!”


    賈璉道:“紗錠多了並非壞事。其一,紗錠便宜了布料自然便宜,我國百姓花較之從前頗少的錢便可穿得起好衣裳來。其二,咱們……”他突然住口了,眼珠子轉了轉,露出一個尷尬的笑來,往聖人眨了眨眼睛,“其二,可使紡紗女改行去織布就是了。”


    誰聽不出來那個“其二”是湊上去的?


    聖人用龍腳趾想也知道“其二”想來是賈赦吩咐他兒子不宜在朝廷當眾說出來的,不由得哼了一聲。賈斯汀原來何等靈光,時日一久也同他老子一般生鏽了。遂命散朝。


    如此一來,攪的汪大人那一營的人壓根沒有開口機會,狠狠的瞧了賈璉數眼。


    賈璉老老實實慢慢在群臣後頭蹭,才蹭了不一會兒,果然戴權親來宣他了。


    賈璉獨進了大明宮,向聖人叩首奏道:“汪大人所言的那位無錫作坊之主,早年曾與我父有過一麵之緣,後來他來京遊玩,也曾來我們府裏……”賈璉一頓,“來我們府裏求見家父。”


    聖人哼道:“不過是攀扯一棵大樹請你老子庇護罷了。”


    賈璉笑道:“我父也是得了他的提醒,才請丁先生去改良單個紡織機的。我父親道,這些東西越多越好。來日咱們將最好的布匹留下來,次一等的可使海商賣去外邦,想是比他們本邦的布料便宜。或是直接將紗錠賣去外邦也成,隻管賺洋人的錢。隻要咱們的貨品便宜,外邦人自然買的多,甚至起初賣的尤其便宜、虧了本亦可。如今漸漸的他們本國的布匹紗錠自然賣不出去了,那些作坊漸漸都關門大吉。等異國的紡織者都改行了,咱們也可提提價錢,他們本國早沒了紡織者,卻無能為力的。”拿後世的話說,就是傾銷。


    聖人目瞪口呆,半晌道:“你老子到底想搞什麽?”


    賈璉道:“既然他們闔國上至官員下至百姓多要靠著咱們穿衣裳,自然得與我國多往來、也不得不學我國語言學問。聽聞我那妹夫與薑老爺子師徒等所編的‘宏安拚音大字典’已在校對了,來日隨海船送去外洋,他們學咱們的話自然容易多了。也可送出去些《論語》、《大學》,也好教化與他們。我父親道,這個叫做文化輸出。讓外邦的人都來學咱們的語言、學咱們的衣冠飲食。日久天長的,我朝威名自然遠播海外了。”


    聖人聽罷默認許久。忽然問:“你父那三味書屋裏頭有許多洋人?”


    賈璉笑道:“是,那些有本事的西洋匠人,我父花些錢請了來,做出好東西來,再賣給他們國中去。”


    聖人哼道:“他最愛弄些小便宜。”


    賈璉笑道:“聖人可小瞧我父親了,這個方是大便宜呢。”


    聖人又問:“那個可紡八個紗錠的織機,如今可有了?”


    賈璉道:“聽說快弄出來了,想來也花不了多少時日。”


    聖人又細細想了會子,道:“且容朕再慮。”打發賈璉走了。


    賈璉回去一一向他老子回了。末了問:“聖人可會應?”


    賈赦笑道:“八成會應。咱們這一國的皇帝,或是能抵得住金銀誘惑,卻沒誰抵得住留名異國的誘惑。哪怕我替他畫了一隻不挨邊的大餅子,但凡能說得通,他便肯去試的。”


    不多時,聖人乃招了薑文並一幹心腹商議許久。


    薑文不禁脫口罵道:“賈恩侯每回都丟出一個引頭來,哄的我們大夥兒大忙了一場,他倒沒事人似的。”因想了會子,奏道,“橫豎賈赦這廝同外國人並海商打了多年交道,這事兒幹脆給斯汀去做去。”


    聖人想了想,也行。馮紫英曾說,“賈斯汀”本身便是西洋古語,想來也便宜些。乃當真將此事丟給賈璉了。


    次日賈璉接了聖旨愣了半日,向那傳旨的公公道:“怎會是給我的?薑大人不管麽?”


    那公公笑道:“聖旨豈能有錯?此乃聖人恩寵,賈大人莫負皇恩。”


    賈璉苦著臉應是。


    那公公回頭將此事告訴了戴權,戴權做笑話說與聖人聽了,聖人哈哈大笑。“朕就知道,賈恩侯預備折騰雋之耍呢。”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第一百章!其實是匆匆趕上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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