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三年一回,天氣未暖,無數舉子都得在瑟瑟春寒中奔赴考場。


    小莫峴已八個月大,全然不知道他爹要消失幾天,滿口咿咿呀呀撲著莫瑜糊口水。莫瑜捏著小兒子的小拳頭,親了親他的小臉蛋,又握了握妻子抱著兒子的手,轉身出門了。


    迎春把兒子摟進懷裏親了親,“大哥兒,等著你爹中進士,讓咱們大哥兒做小衙內。”回去該幹嘛幹嘛了。


    繡橘不禁問,“奶奶不擔心二爺麽,”


    迎春笑道,“我信他。”


    莫瑜自打秋闈見識到了一回考場,倒是有了些經驗,這回隻管拎著考籃進去。知道自家預備的東西比旁人齊全,還沒考呢,看見旁人那幹巴巴的大饅頭心裏便自在了幾分。他是個實在性子,穩重有餘,機變不足,本是不易出挑的。偏本科的策問恰在考前被薑老爺子順著那幾個主考的腦袋猜了出來,押題押著了。故此考完三場,莫瑜臉上帶著笑就出來了。


    回到家先見了父母,再往自己院子去。才進門就讓小兒子撲住哭了個稀裏嘩啦。


    莫瑜忙接了在懷中問妻子怎麽回事。


    迎春笑道:“二爺去考試了,當日便不曾回來,大哥兒等不著你哭了半日。誰知這麽些日子總不見人影,想是嚇壞了。”


    莫瑜心中如被小爪子捏了一把似的,忙抱了兒子哄了半日。


    一時迎春又打發他去沐浴,小莫峴不肯放他爹,隻管摟著脖子不撒爪子。迎春笑道:“不如帶了他一並去,這會子大哥兒怕是離不得你。”


    莫瑜哪裏又舍得他呢,笑道:“也好。”果然抱著兒子一道去,自己洗澡的時候便讓下人抱著莫峴在旁頑水,不多時濺了一身。因小莫峴諸事迎春皆是親自動手的,也早猜著了這皮小子準得弄濕了,乃親去取了衣裳過替他換。


    莫瑜自己泡在浴桶中瞧妻子與小兒子換衣裳,聽著兒子嘟嘟囔囔一個音一個音不知道說的哪國話,妻子仿佛能聽懂似的柔聲哄他,五髒六腑都如泡在暖流中一般,說不出的滿足。


    這一回莫瑜如他們家並賈家下人所願,考了第九名,比秋闈那十一名好聽多了。闔府大喜。


    賈赦得了消息,忍了幾天,使人喊這小子過來。


    那會子莫瑜恰在他老子書房逗兒子頑。莫鯤聽見賈赦喊他,想著會試的考題讓薑老爺子押著了,賈赦還是聖人之隱謀,想來更知道聖人心思,立時將孫子奪過來,催著他快走。


    莫瑜有點舍不得兒子,戀戀不舍的瞧了兩眼。見他老子兩眼冒光隻管催促,隻得老實走了。


    讓莫鯤猜著了,賈赦也同白安郎、賈璉在一處琢磨皇帝的腦子呢。殿試考題多半是皇帝老子拍腦袋拍出來的。白安郎作為聖人對手陣營的謀士幹了十幾年;賈璉頗了解如今朝堂諸事,尤其他這會子被他老子坑人反自坑、得了一個變數頗大的差事。三個人將最近聖人頗為關注、頗為惦記的幾個熱點話題歸納了一回。待莫瑜來了,便一條條與他掰扯。


    莫瑜一聽果然是押題的,也來精神了,聚精會神記著。


    說完了,賈赦笑道:“這些都屬於被動押題,咱們還可以主動押題。”


    莫瑜忙笑著請教。


    賈赦便攤開一張紙來,與他們幾個細細講了一回馬哲大命題“解放生產力”。終笑道:“現如今最便宜的便是改良生產工具,如丁氏紡織機、如菲爾德先生等幾位正在試圖縮小的蒸汽機。那蒸汽機出來可不得了,日後安在車子上,能替人力牲力耕田。那會子便有許多農人可以不用種田了,換而言之,原先要七八個農人一齊勞作方能種出來的田地,保不齊日後隻要一兩個人足矣。這些閑出來的農人可做什麽去呢?”


    賈璉笑道:“父親莫賣關子,直教我們便是。”


    賈赦笑道:“不是賣關子,是讓你們想呢。”


    莫瑜老實,道:“既然農者少了,自然往士工商三者去了。”


    賈赦點頭道:“不錯。農家有聰慧的孩子自然讀書;穀物多了便往別處賣去、就成商人了;而最多的卻是願意為工匠。故此各色作坊自然多起來。”


    白安郎笑道:“作坊多了,尋常人家卻是用不了那麽多的,就如此前陣子汪大人折子所言紗錠一般。”


    賈赦笑道:“既然如此,就一並送去外邦好了。橫豎他們喜歡,也願意買咱們的東西。這些都太遠,都是咱們畫給聖人的一塊大餅,然聖人喜歡的很。故此眼下聖人惦記的想來是如何將這塊大餅做出來,甚至做的愈發大些。”乃向賈璉道,“過幾日你上個折子,將咱們第一個大餅之紗錠擴大些,除了布匹等織物,尚可加上瓷器、茶葉、精細頑器等物,惹得異國皇室貴族多買、咱們也可多替國庫掙些銀子,日久天長漸漸將他們的國庫悉數搬過來,保不齊能在外洋弄幾個屬國耍耍。”


    白安郎搖頭道:“聖人沒那麽好高騖遠。”


    賈赦笑道:“畫餅不怕大,畫到外太空去都沒問題。人的野心都是被勾出來的。如今天下太平、四海稱頌,不論誰在如此順境都容易自得。聖人聖人,難道他真的是聖人?不過屁股坐在龍椅上罷了。終究不過尋常人。咱們隻拋出去一個影子勾引一下,旁的隻由著他自己想去。至於殿試考題,”賈赦伸出手指頭畫了個圈兒,“隻要聖人這陣子讓咱們的大餅迷住了,跑不脫繞著大餅的裏裏外外了。”


    莫瑜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不能吧……”


    賈赦笑道:“賭運氣罷了,咱們都不是皇帝。橫豎押著了算咱們的,押不著也不少什麽。”


    莫瑜就這麽暈頭轉向的回去了。他本是騎馬來的,回去的時候後頭跟著一輛車,車上載滿了各色頑器,都是賈赦給外孫子的。


    殿試那日春風拂麵、天氣頗好,眾考生點名、散卷、讚拜、行禮之後,依序進入大殿。莫瑜接了題目一瞧,對他老丈人的仰慕頓時如滔滔江水。


    又讓押著題了。


    聖人雖讓賈璉的折子吸引了,也遙想過如何掏光外邦的國庫,總還是個踏實的。如今首要的乃是本國物產需豐腴起來,方有餘力銷往外邦。又有丁魯班的紡織機也算改良得不錯了,隻是眼下千家萬戶的紡織機還是舊的,如何速將這些替換了也是件大事。故此本科殿試考題便是這個。


    這個莫瑜早跟他老丈人等商議過了。由工部領銜、各處州縣建些大作坊,以流水線作業來製造或改造紡車。簡單的說就是建立古代國營紡車廠。另外丁魯班放棄專利權,將丁氏紡織機之圖紙由工部使人繪製了,免費發給各處造紡車的工匠或作坊。


    他們殿試的時候,聖人也四處溜達。因莫瑜編撰了《宏安拚音大字典》,聖人便有些注意他。這小子又是個憨的,接了考卷臉上那猛地一喜,聖人並在場許多人都瞧見了。故此,眼瞧著他提起筆來隻顧刷刷的寫,連稿子都不曾打,聖人便有幾分疑惑。看他寫了一會子,特走過去瞧。


    立在莫瑜身邊才一會子聖人便知道,這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不由得哼道:“這是你老丈人說的?”


    莫瑜那會子全身心投入考試,不曾留神身邊來了人,嚇了一跳。抬頭見了皇帝老子,忙跪下道:“是,前些日子嶽父喊學生去拿給學生兒子的東西,恰逢他與我大舅子在書房議事,我便在一旁聽了。”莫瑜這會子才明白,當日白先生曾道如有人問起來你就說如此這般乃是何意了。白先生真乃諸葛再世也!


    聖人好懸讓他給氣樂了,指著他半日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半晌,啼笑皆非道:“難怪他會挑你這個女婿。”又拿起他的考卷看了半日,問,“流水線作業是何物?”


    莫瑜忙開口解釋,聖人一擺手,將卷子還他,道:“寫上去。”轉身走了。


    莫瑜有些發愣。


    戴權望著他笑了笑,跟著聖人走了。


    莫瑜便明白聖人心情不錯,爬起來接著考。


    終於殿試完畢,各位考官匆匆閱卷,拿著一疊考卷送到聖人跟前。


    旁的卷子都有各位大人加以評說,到了莫瑜的卷子,眾人都支支吾吾了。


    莫瑜的答卷顯見最出挑、最有效。隻是他那會子說的話眾人都聽見了,乃是他嶽父與大舅子恰在家商議此事、他在一旁聽見了。自然沒人懷疑聖人故意露題給賈赦父子,更沒人懷疑賈赦父子押題——押題哪有這樣白眉赤眼顯給人看的。隻能說,純屬巧合。隻是這巧合逢上殿試,給莫瑜一個高名次,有點對不起旁的考生,旁人皆沒有一個大舅子恰在負責此事;若不給他高名次,他這卷子簡直是一篇國策!旁的不說,單單那個流水線作業便是利國利民之大器。考官們也不好意思因為人家運氣好就黑掉人家。再有,莫瑜今日憨態盡顯,他們倒是樂得朝堂上有這麽一個呆小子。故此明麵上悉數推給聖人,暗暗都露出不反對給他一個好名次之意。


    聖人也甚是為難,因扭頭問薑文。


    薑文笑道:“恩侯曾說,運氣本身便是實力的一部分,臣覺得有道理。”


    聖人哼道:“朕不該問你。”回身點了名次,起身道,“就這樣吧。”


    眾人齊呼萬歲。


    另一頭莫府眾人都在等信兒。莫鯤在書房走來走去,長子莫瑾也是坐立不安。莫瑾媳婦、迎春並幾個孩子陪著昌齡郡主在內堂坐著。莫瑾媳婦見迎春倒不甚緊張,不由得問道:“弟妹不憂心麽?”


    迎春笑道:“二爺這回名次低不了。”莫瑜不曾將那日之事瞞她,她對她爹押題的本事可是非常有自信的。


    昌齡郡主忙問:“何以見得?”


    迎春也不好告訴她婆婆自家老子給了皇帝下了套啊,隻拿表麵文章搪塞道:“二爺秋闈是十一位,春闈第九名,殿試隻能往前了。”


    昌齡郡主瞧了她一眼,笑道:“你也不用在我跟前打馬虎眼,罷了,瑜兒能考好便好。”


    眼見名次該出來了,滿大街響起銅鑼報信,昌齡郡主有幾分坐不住了,讓人往前頭去探。偏半點信兒沒有,見迎春還有心思捏著兒子的小胳膊動來動去做什麽小體操,不禁歎道:“老二媳婦倒是穩得住。”


    迎春笑道:“曆來都是先報名次低的、再報名次高的。二爺必然在後報的人裏頭呢。”


    昌齡郡主搖頭道:“我的兒子我自然清楚,尚無能耐進前幾名的。”會試第九位乃是薑老爺子押題押來的,因已經考完了,她也知道了。因賈赦這押題押的是皇帝的腦子,莫鯤沒敢告訴她。


    迎春笑道:“保不齊聖人瞧咱們家二爺順眼呢,總歸是為聖人取士罷了。”


    又過了許久,前頭奔進來一個小子大聲道:“恭喜郡主、恭喜二奶奶!聖人點了咱們家二爺為二甲傳臚!”


    昌齡郡主驚得連茶盞子都丟了:“當真?!”


    外頭進來一位管事嬤嬤笑道:“報信的還在門口呢,老奴自作主張讓人給了他十兩銀子,望郡主恕罪。”


    昌齡郡主大喜:“好的很!該賞!”忙讓打賞來報喜的那小子,又命闔府俱多發兩個月的月錢。回頭見迎春抿嘴兒直笑,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樣,不由得懷疑聖人是不是與賈赦約定了什麽。


    漫說她了,莫瑜媳婦也心下生疑。早知道老二媳婦的爹是聖人心腹,莫非連殿試名次也能定的?


    待莫瑜赴了瓊林宴回來,莫鯤也顧不得他滿身酒氣,先拎去書房問殿試如何。


    莫瑜半憨的說了一回,道:“我竟也不曾想能得了這個傳臚呢。”


    莫鯤愣了半日,從頭到尾細細捋了捋,不由得拍案:“你這老丈人……”一時他也不知道該拿什麽詞兒來說了。又問前三甲是何等人。


    狀元榜眼俱是外省舉子,出身都是平民。唯有探花郎給了三皇子的親表弟方靖。


    莫鯤一皺眉。前些日子三皇子頗不得聖寵,這個探花點給方家又是何意?


    另一頭賈赦也跟白安郎在琢磨此事呢。賈赦問:“他們家小二出了什麽紕漏麽?”


    白安郎思忖了會子道:“未必。方家那孩子,隻怕是真有本事,聖人也犯不著因為人家姓方就不用人才。”半晌又笑道,“忠誠王爺有日子沒來了。”


    賈赦翻了個白眼子:“司徒塬那個麻瓜!他不來我省事。”


    作者有話要說:作弊也得做的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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