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台笙被這句話徹底驚醒,她披上外袍趕緊出了艙,船工見她出來,忙喊道:“剛剛見船頭似乎有些往下沉,才發現進了水,已有人下去看了!”


    冬夜裏運河冷颼颼,不巧是,這時候起了風,常台笙被吹得後腦殼疼。她沒有急著回話,立刻便往出事那艙跑,上邊艙門已被打開,裏麵有河水湧進來,堆底下一層書箱已完全被泡進去了。


    常台笙手心發冷,好船隻水密隔艙,就算一艙進水也不會殃及其他,能大程度止損。她隨即自己下了小梯,也不顧底下水已沒到膝蓋,常台笙卷起袖子就吩咐道:“先找到缺口止漏。”她說著打開書箱便要往上搬書,免得水位再往上會淹掉上麵書。她跟甲板上船工道了一聲:“搭把手。”


    但這船上船工不夠,這會兒已有兩個下了艙,他們找破口堵漏,常台笙則將書往甲板上遞,勞力實有限。


    搬了一會兒,從船頭又跑來一船工,探頭往裏吼道:“兩邊艙室也進水了,應該是連隔層也壞了,隔層不好修啊,恐怕夠嗆!”


    “我們先堵住破口!隔壁艙裏書你量搬出來!”常台笙緊緊皺了眉,大聲回他。她一雙手凍得麻木,也不知道自己搬了多少,但腦子裏這會兒隻有一個念頭,不可以沉!這百來隻書箱都不可以沉掉!


    “來不及了!書會吸水,我們船隻會越來越沉!”船工皺著眉頭就要將甲板上已經被浸濕書箱往下扔。


    常台笙一低頭,原本隻沒到膝蓋水位越來越高,已經沒到了她胸口,船確越來越沉了!原本還艙內搬書船工已經不顧她地爬了上去,常台笙想攔都攔不住。她屏吸埋下頭去找破口,可她根本什麽都看不清。


    這時船已微傾,破口越發大,水直往艙內湧。


    常台笙浮上水麵,伸手抱住那通往甲板木梯,甲板不斷地有書冊掉落進來,那些她籌集了近一個月書,價值不菲書冊,數以千計書冊,幾乎都埋了水裏。


    她還沒能完全回過神,冬夜裏冰冷河水凍得她全身麻木。


    她幾番試圖爬上去,可木梯滑得要命,一次次失敗後,她忽然鬆了手,整個人埋進了水裏。


    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喊自己,那聲音越來越近,她水裏卻已將近窒息,無法回答。常台笙拚全部意識再次抱住那木梯,探出個頭來猛喘一口氣,卻嗆進了水,拚命地咳嗽起來。


    模模糊糊中似乎聽到腳步聲漸近,但又陡然停住,隨後便聽得有人入水聲音。常台笙剛回頭,便被人托了一把:“上去。”


    她從猛咳中緩過來,費力地從木梯上爬了上去,脫力地癱了甲板上。


    再看艙內,隻見陳儼渾身濕漉漉地從梯子上爬了上來,喘口氣道:“船工已經跑了,這條船沉了。”他說話間水已漫上了甲板,陳儼低頭嫌棄地看了一眼漫上來河水,然後常台笙對麵坐了下來。


    常台笙這時回過神,剛要問他為何會這裏,沒料這家夥卻指指地上書道:“你可以挑幾本當紀念品帶走,左右這一船書不可能救回來了。”


    甲板上水位越發高,兩個人幾乎是眼睜睜看著這條船往下沉。常台笙看著水麵上四處飄著書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真像做夢一樣。


    陳儼仍舊從定地坐著,看看這河道,約莫算了一下:“我遊到岸邊隻要半柱香不到功夫,你呢?”


    常台笙幾乎是冷靜非常地跟他說了三個字:“我不會。”


    “可是你方才都沒有水裏亂撲騰我以為你會水!”本來淡定非常陳儼驚得連忙站起來,他飛地將蓋艙板拆下來,推過去給常台笙:“幸好這隻是河道……”


    他甚至找到繩子將那板子捆好,讓常台笙抓緊那繩子,一邊還嘀嘀咕咕道:“你一個南方人竟然不會水,誒你不要鬆手,臉色不要那麽差,隻要沒被困艙裏都不會死,不要擔心,放鬆,我不會讓你這區區河道裏。”


    不遠處一艘客船越駛越近,應是看到了這邊沉了船。那邊船頭站了倆嗑瓜子,其中老大看清楚不遠處船上景象,吐掉瓜子殼說:“太淡定了!放小船給他們!”


    於是就陳儼打算拖著常台笙遊回岸邊時,旁邊客船給他們放了下了小船。陳儼看看那隻小船,又看看被凍得受不了常台笙,非常坦蕩地就接受了對方幫助。


    ——*——*——*——*——*——


    待他們上了客船後,常台笙手裏還緊緊攥著一本被河水泡透書。她牙關咬得死死,這會兒凍得嘴唇發紫,全身**,樣子看起來有些駭人。


    她臉色慘白地將袖袋中錢袋子悄悄遞給陳儼,什麽也沒有說,隻接過對方好意遞來毯子,將自己裹起來站一旁努力想要恢複身體熱量。


    這種內河客船雖比不得海上客船那般豪華,但該有基本都有,且幸好還有空艙房,可以讓他們住上一晚。大概是跟常台笙相處久了,陳儼竟能幹脆利索地問清楚價錢,還額外加了一些銀子給對方,之後又道:“如果有熱水和衣裳可換就好了,哦對,有薑麽?”


    那船工一副了然樣子,匆匆忙忙就去夥房了。而另一邊又有船工領他們往艙房去,末了還丟給他們兩身粗布衣裳,瞅瞅他們原先身上穿著衣服道:“將就一晚上吧,明兒就到蘇州了。”


    這……又回去了麽?


    旁邊常台笙抿緊了唇,沒有開口。陳儼相信,就算今晚沒有這客船,她也會再折回蘇州。


    一切都整理妥當後,陳儼看看艙中那狹窄床鋪,說:“喝了薑茶就睡吧,反正明天就又回去了。”


    常台笙依舊沒有說話,隻看著小案上放著那本潮濕書走神。她很久沒開口了,方才幫她脫那**外袍時候,她渾身凍得發抖,雪白中衣上有血跡,應是水裏被什麽銳物劃傷了。陳儼卷起她袖子,看到傷口已經被泡開……心都替她疼了一下,可她哼也沒哼過一聲。


    想想那麽多書今夜沉於水底,陳儼也沉默了一會兒,但他隨即又扭過頭去跟一言不發常台笙道:“何必為了這些分明還可以再印東西折騰自己,我眼裏你比那一船書都金貴千倍萬倍。”見常台笙並沒有動容,他又轉回頭,看著門悶悶道:“書不是你人生全部啊,常台笙。”


    常台笙終於抬起頭看看他背影,握起案上裝薑茶杯子,仰頭喝掉了一半,走過去將餘下一半遞給了他:“今晚謝謝你,但……”


    後半句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她原本想說,書確就是她人生全部,她眼裏,沒有什麽比這些重要。


    陳儼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我身體好,喝一口就夠了,剩下你全喝掉,我出去問問還沒有別空艙房。”


    他說完就出去了,似乎是怕被追問,又似乎躲避什麽。隻是今晚常台笙並不能意識到他與往日不同。


    可沒過一會兒,常台笙剛躺進被窩,某人又耷拉著腦袋回來了:“沒有別地方可以睡了,我就睡地上……”他說著拿過一條毯子,將自己卷起來,吹熄燈躺了下來:“你也睡吧,不早了。”


    常台笙這會兒覺得周身漸漸暖和起來,這才側過身,望著黑暗中那一團身影走神。陳儼翻了個身,常台笙問:“還沒睡著麽?”


    “了。”悶悶,帶了點鼻音。


    “你為什麽會那條船上?這十來天去了哪裏?你是躲著我麽?”


    一連串問題拋給他,結果隻換來一句:“我就想試試悄悄跟著你到底什麽時候會被發現。”


    “你傻麽?”


    “很顯然我比你聰明。”某人不服氣地又岔開話題,“船工會丟下船跑掉,我認為這件事根本不是意外,建議你查一查。”


    “你敷衍我,真正原因你沒有說。”常台笙聲音雖然低矮,但卻非常確定地給了結論。


    某人翻了個身,又恢複了背對著她姿態。


    “為什麽要躲著我?我那晚上嚇到你了麽?”


    蜷成一團陳儼沒有回她,他怎麽可能會被她嚇到,隻是……他沒讓自己想下去,但他忽然睜開眼,閉上眼,再睜開……重複了幾次之後,他沉默著再次閉上了自己眼睛。


    常台笙沒有得到他回應,翻了個身歎口氣道:“地上會冷,你毯子太薄了。”


    陳儼沒反應。


    空氣裏一陣靜默,常台笙卻忽然下了床,光著腳抱起被子走到他身後,俯身將被子給他蓋好。


    她蓋得很仔細,被角壓平,似乎怕漏風進去他會著涼。


    隔著單薄毯子,陳儼甚至能感受到這被子裏原先被她捂出來溫度,沉甸甸地,覆住他整具身體。


    他悶悶道:“不用給我蓋,你用就好了。我若是冷,會出去問船工要。”


    然他話音剛落,常台笙一言不發地掀開一側被角,安安靜靜地躺了進去,再側過身,麵對著他背,伸手從他身後抱住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陳小妾請你加油啊!考慮明天一章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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