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修德聽了,隻是抿嘴一笑,並未再說些什麽。時間過得很快,一晃便就到了初秋時分了。趙舒窈得了姐姐娉婷的書信,趙娉婷在岐國一切安好,已然生下了一位可愛的小公主!趙舒窈讀了信,心裏當然為姐姐高興!姐姐如今已然算是修成了正果了!隻有她,在最美的十九年華裏,卻依然是孑然一身!今日無事,安寧院裏,也並非有很多的活計,是以這一日,她倒是得了閑了。心想,不如就趁此機會去郊外的香山散一散步吧!


    她抬頭看著這清朗的天兒,心想,心動不如行動,當下,便回屋換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從院子裏靜靜地走了出去!耳邊停留的是院子裏這些孩子朗朗的讀書聲,這讓她的心裏,很是安慰!其實安寧院離香山,也不是很遠!不過二裏的路,一個人走著走著,也就到了!這是趙舒窈在經曆了三年的坎坷激蕩之後,第一次又重新回到了香山!香山,嗬嗬……這個地方,對於她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自己最擅長的《霓裳羽衣舞》,基本上就是在這裏,由姐姐將她教會的!就是在這裏,她和澹台世民見麵,從而相遇相識!


    彼時的香山,正是暮春時節的大好天氣,楓葉林生長的鬱鬱蔥蔥的,葉子不紅反綠!在陽光的照射之下,葉子閃著耀眼的光芒!趙舒窈佇立在這裏,她看到了林子一角那個小小的棲息的屋子,嘴角邊不由露出淡淡的笑容!她慢慢地朝著林子裏走去,走到那個澹台世民曾經做過的一棵大楓樹前,抬起眼睛,很是沉吟思緒了一番!嗬嗬……現在回想起來,往事竟然已然不傷感了!她珍視每一個她生命裏出現的男人!天氣很好,這偌大的楓葉林裏,在一場細雨之後,林裏的地上就冒出了許多新鮮的白色小蘑菇!驀地,林子裏,有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穿著極其簡單的衣服,挎著個籃子,正彎下腰身,一下一下地認真采集蘑菇!


    趙舒窈隻覺得這個大叔的身形,甚是熟悉,不禁朝他走去,待走到跟前一看,趙舒窈的眸子裏,不禁充滿了驚喜!原來這個大叔,竟是自己多日不見的舅舅安有光!趙舒窈的心裏,不禁十分激動!她脫口而出,一下子就握住舅舅的胳膊肘兒說道:“阿舅,怎麽你在這裏?我回了趙國,可是好一番尋你啊!”安有光絲毫沒有注意身邊有人,這下聽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那樣熟悉,已然愣在了那裏,待站直了腰,細細一看麵前的女子,身子也一僵,似乎也不敢相信!他放下了籃子,哽咽著說道:“舒窈,舒窈,真的是你嗎,舒窈?”安有光使勁用袖子擼眼睛,沒錯,麵前立著的女子,的確就是趙舒窈!


    “舒窈……你怎麽在這裏?”安有光一下就將趙舒窈的手握緊了,趙舒窈默默無言地看著阿舅,阿舅不過四十出頭,可是看上去已然老了許多!她知道,阿舅是個甘於淡泊的人,尤其在經曆了一番國破之後,更是沒有去找父皇和哥哥,謀上一個職位!“阿舅,我回來已經數月了,可為什麽我在京城裏找你,一直尋不到呢?”“舒窈,我也是才從外地隱居回來的!因為住在山裏,交通不便,我真的不知道你回來了!要是知道的話,我定然早就來找你了!”安有光的心裏,也是非常地感歎!“阿舅,表姐們可好?”安有光聽了笑道:“她們幾個,都過得不錯!不過都嫁在了京城之外!她們也不放心我,幾次三番地寫了信來,要接我去養老,可是,舒窈,你也是知道阿舅的,阿舅已經獨來獨往習慣了!”


    趙舒窈便道:“那麽阿舅你該不會現在就住在這香山附近?”安有光笑道:“是啊,我隱居回來,又雲遊了四方,看中了香山這個地方,決定要在這裏,蓋個屋子,終老於此!舒窈,你看看,這裏的風景,是不是真的很好?”趙舒窈接過蘑菇籃子,深深一笑道:“阿舅,這裏的風景,當然很好!”安有光這個時候才像想起來了什麽似的,對著舒窈,感慨說道:“阿舅也真是糊塗了!既然見到了自己的外甥女兒,也不將她帶進了自己的屋子來坐坐!”安有光現在見到了舒窈,腦子裏立馬就想起了澹台建成!他對於自己的外甥女當然非常關心!“好,不如我就去阿舅的屋子裏,瞧一瞧,看一看,順便喝上一壺阿舅沏的好茶!我知道,阿舅對茶一向很講究!”趙舒窈不由笑著說道,似乎,時間又回到了十年前。


    安有光的屋子,離香山當然也不遠,果然,在阿舅的帶領下,趙舒窈看到了一個繁花盛開的山坡之下,一座小小的茅屋!茅屋是新葺的,茅屋四周剛從匆忙裝上了籬笆,籬笆的門是開著的,透過籬笆門,趙舒窈已經看見小小的茅屋裏頭,不過就是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陳設是非常地簡單!趙舒窈對這樣的生活,內心當然理解,但更多的卻是心酸,她如今已然有能力給阿舅一個安逸的生活!阿舅其實是才華橫溢的人,琴棋書畫其實也無所不通的,但他一心向往淡泊,這樣的生活,別人看了半天也過不下去,可是安有光卻是甘之如飴!哎……趙舒窈知道自己不能勉強阿舅!


    二人一前一後地進了茅屋!籬笆門裏,安有光砌了一個小小的煮茶的瓦灶,安有光提著一個瓦罐,從屋子前頭的泉水邊,提了一瓦罐的泉水,笑著對舒窈道:“舒窈,你且等著,這泉水煮熟了,非常好喝!不放茶葉,聞著也是清香!”趙舒窈便在屋子裏的木桌上,等著阿舅的那壺好茶水!她看著這個簡陋的茅屋,但牆壁上卻又張貼著阿舅的好字畫,真的又蓬蓽生輝起來!茶爐了裏的火很旺,一會兒,茶水就滾開了!安有光小心地將瓦罐揭開,倒了一碗水,放在一個竹節製成的茶杯裏,進了屋子遞給舒窈,笑道:“舒窈,你細細品一品,滋味如何?”趙舒窈果然小心地喝了一口,本來她就有些口渴,這下喝了這泉水燒成了茶,不禁讚歎道:“不錯!”安有光便坐在了趙舒窈的對麵,自己也慢慢地拿起竹筒倒了喝著。


    “阿舅,這裏果然不錯!你的眼裏很好!”趙舒窈喝著茶,耳邊聽著這山坡裏傳來的陣陣鳥鳴,悠悠說道。其實說來也是可笑,香山之外的景色,她之前還一概都不知道!每次在香山裏,自己隨姐姐娉婷練完舞蹈之後,就坐著車回宮了!她的確不知這香山後頭,還有另一番天地!


    聽了自個外甥女由衷地讚美,安有光的心裏,倒是不得不將那件事說出來了!“舒窈,你這番回來,是獨個兒來的嗎?來了……就永遠不再回去了?”安有光小心問道。趙舒窈慢慢一笑道:“是啊,阿舅,我回來了,回到了趙國,就不會再走了!我的家,是趙國!”她帶有深意地說著。安有光便試探說道:“你來了?那雅國的皇帝,已經都同意了?”安有光的心裏,還是不能夠相信!畢竟他雲遊了四方,也曾經過雅國,雖不知舒窈已經回國,但在雅國人的口中,都是交口稱讚重新複國後的澹台建成,待將他囚禁的趙舒窈,是不計前嫌,還是如何如何地情深意重!是以,安有光聽了,心裏倒是高興,他想:自己還是不要去打擾舒窈好了!


    這下,他可是困惑了,便繼續問道:“舒窈,是這樣子的嗎?”趙舒窈決意將此事長話短說,當下便道:“阿舅,當然!我本是雅國的和親之妃,不過我既然顛覆了雅國,澹台建成又已然成了我的階下囚,我和他的一段過往,也就都過去了!那個從前和親的趙舒窈,已經死了,那個叱詫風雲的趙舒窈,也早就不在!真正的趙舒窈,是一個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恬淡人了!阿舅,你可知,如今的我,隻是一心做著慈善!”說著,便將自己從雅國回到了趙國之後,如何籌集銀子,將寧安院開辦起來的事宜,細細地說了一遍。末了,她又加上一句:“阿舅,你為我開心不?你想不想去看看?”


    安有光聽了,神色激動,他的心裏,真的是為自己的外甥女,感到無比的自豪!雖然她才不過十九歲,可卻已經像一個經曆了許多風霜的滄桑老者一樣,看淡了權力爭奪,保有一顆慈悲的心懷,這真的是難能可貴!他的心裏,不禁有些內疚,自己年輕時,還是一味想升官發財的,隻是經曆了一些事,人到中年之後,他才對自己最求的抱負,有了質疑!“舒窈,阿舅聽了你說,心裏真的是為你趕到,由衷的高興!”雖然安有光的確是為趙舒窈感到驕傲,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就放下了內心關於澹台建成的疑惑!直覺告訴他,外甥女和那個皇帝,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麽不能言說的事情!


    安有光不禁脫口而出道:“舒窈,你知道嗎?其實……在雅國初時攻下了趙國後,我和澹台建成,是見過一麵的!從澹台建成的言語和神情裏,似乎他對你非常非常鍾情啊!”趙舒窈聽了,握著竹筒的手兒,不禁輕微地顫抖!每個人都不失時機地對她說,澹台建成待她如何如何!有那麽一刻,她的心裏,開始惶然起來!心中似乎有擂鼓敲響,在提醒著她,不要太過於執著,否則,人生將會失去什麽!她忽然不敢往下想了,隻是對著阿舅,遮掩說道:“阿舅,澹台建成,其實是個會表演的人,所說的,都是有目的的!你不要被他騙了!”


    “是嗎?可是看他,似乎不是這樣的人啊!對了,舒窈,我在走之前,澹台建成還將你母親留給你的那個鐲子,又送了給我!我雖然收下了,可是心裏,還是十分好奇!隻是沒有問而已!這個鐲子,不是你告訴我,在你九歲的時候,就被你不小心弄丟的麽?怎麽竟然你又送給了他?阿舅這心裏,正是捋不過來呢!”趙舒窈聽了,不禁苦笑了一笑,便對著他說道:“阿舅,其實……事情是這樣的!”當下,便將自己在九歲的時候,無意之中,和少年時的澹台建成相遇,並幫助他之事,以及自己十三歲時,跟著阿舅,在秋邙山裏,又曾遇到澹台建成之事,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阿舅!果然,安有光聽了,心裏已然非常感慨了!


    “舒窈,真的有這事?你不說,阿舅是一輩子也不知道啊!如此說來,你們之間,本就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啊!嗬嗬……”安有光說著說著,不禁又是點頭搖頭!“阿舅,這哪裏是緣分,這根本就是噩夢!”說著,趙舒窈的眼睛裏,卻突然地泛起了淚光來了!“阿舅,你想知道,自打和親之日後,我在澹台建成的皇宮裏,每天過得是什麽日子嗎?我想,澹台建成見了你,一定會對你說,他是如何如何地待我好,是不是?”安有光聽了這話,不禁一怔!自打舒窈和親之後,他對於舒窈在雅國的生活,真的是一如所知!因為,澹台建成的使節,給趙國宣傳的,都是澹台建成預先寫好的外交辭令!隻說是趙舒窈如何如何讓地受寵!弄得趙國的使臣聽了,當然心裏是一千個一萬個地相信!


    趙舒窈對著阿舅,將內心所有的痛苦,都一一地傾吐出來了之後,方才長長地舒緩地歎了一口氣!安有光靜靜地聽著,在聽到舒窈的孩子沒了,聽到舒窈兩次被關進冷宮,聽到舒窈被澹台建成一次次地誤會折磨!聽到舒窈在那場大火之後,逃離了雅國,在岐國的邊界流浪時,心兒都揪了起來!他真的不知道,舒窈吃了這許多的苦!如今看來,她不能原諒澹台建成,倒是情有可原的了!畢竟,這其中的傷害是太深太深了!想想,安有光便將那隻鐲子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遞給她,口中說道:“舒窈,這本就是你母親的鐲子!既然你回來了,那麽還是你收著好了!”趙舒窈接過了鐲子,淡淡說道:“好,如今鐲子,也又回到了我的身上了!那麽我和他之間,也早就該有一個了結了!”她幽幽歎道。


    離開阿舅的茅舍之後,趙舒窈還如往常一樣,在這寧安院內,整理著賬冊,籌謀著如何在開一間分院。到了晌午時分,這院內當值的都已是打起了盹兒,趙舒窈自是請他們自便去。她到了院外,忽地想起了自己晾曬的茶葉,也該去翻一翻了。就見前頭一個女子的聲音:“舒窈,你一向可好?”趙舒窈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心中激動,她抬起頭,果然見是娉婷,口中欣喜道:“娉婷姐姐,你怎麽來了?”


    她的心中忽地想起來了萬俟化及,正想伊人,伊人就現身了,他看了看光彩照人的舒窈,說道:“舒窈,好久不見!”目光之中,似乎還帶些揮之不去的遺憾,可是神情卻是幸福和滿足的。趙舒窈便笑道:“化及,姐姐,我很好,從來沒有過的好!”趙舒窈看了看娉婷的小腹,笑道:“姐姐,難不成,你又懷上了?我可是還沒看見你們的小公主呢,也不帶來瞧瞧?”


    萬俟化及聽了這話,臉色不禁活泛了許多,他笑道:“這一次,我們趕著來看你,下次,我一定帶來!公主像娉婷,自是好看!”說著,便溫和地朝著娉婷笑笑,目光中透著寧靜和滿足。趙舒窈見了,心中便不禁豔羨起這對年輕的夫婦來,她笑道:“對了,我可還要感謝你們的銀子呢!”娉婷聽了,隻是笑道:“舒窈,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若不夠,你隻管寫信來!”


    萬俟化及問道:“舒窈,怎麽你回到趙國後,就一直在這裏,再沒有去雅國?”趙舒窈聽了,隻是感傷說道:“化及,不要和我提雅國!在我心中,那不過是我做的一個綿長的夢而已!”


    “一個綿長的夢?”娉婷聽了,便幽幽看著趙舒窈,口中說道:“舒窈,你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的心事,其實我都已經猜到了!”趙舒窈哀哀笑道:“姐姐,我並沒有!這若不是夢,我又怎會和他漸行漸遠!這南柯一夢,好歹我已經醒了來,自是再不願走進那夢中去!”萬俟化及聽了,搖頭歎道:“舒窈!我曾認為,你是個非凡有勇氣的姑娘!可是我錯了,如今事情俱已明朗,你反倒這樣畏縮起來,難道你心中還在懼怕什麽?”趙舒窈聽了,隻是苦笑道:“化及,姐姐,我沒有!你們可知道,這些都是人力所能強求的!一切都需要時間!時間,唯有時間,才是治療創傷的最好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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