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和一個女學生聊過,關於女高中生所穿的開襟衫。


    「為什麽女生在夏天也要穿開襟衫呢?」


    「阻擋冷氣、防止日曬、妝點自己、彰顯個性,開襟衫各種萬能喔。隻不過就我們學校的情況,意義可能又有些不同了。」


    我們學校女生的地位,大致可從開襟衫看出──她明明也是女生,卻說得事不關己似的。


    「首先是有沒有穿著開襟衫。如果有的話,就看它的顏色。」


    我即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聽她這麽一說,班上引人注目的女孩子身上大多都穿著色彩繽紛的開襟衫,在教室裏頭像是祭典的彩色小雞一樣光彩奪目。對她們而言,開襟衫便是身分的象徵。她們會找出和班上其他人不重複的顏色,當成自己專屬的色彩,嘰嘰喳喳地主張著。


    「身穿熱門顏色的女生表示地位很高,像是粉紅色之類的。不過那種顏色很競爭,因此多半會是班上的中心女孩穿,其他人退而求其次穿相近但稍微樸素點的顏色。」


    如此述說的她,也是開襟衫組的。她總像是連帽外套一般,身披比她體型大了一圈的寬鬆白色開襟衫。據她所說那是地位的證明,所以女生社會的複雜程度,是被摒除在男生社會之外的我所想像不到的。不過她確實是個適合白色的少女。


    喔──我開口說道。


    「真有意思。那麽,我也穿上粉紅開襟衫的話,是否就能成為你們的一分子呢?」


    我自以為狠狠地挖苦了一番,她卻隻是笑著說:


    「啊哈哈。可以呀,我讓你加入。」


    那便是我和「飯山直佳」的初次交談,原本也應該會是最後一次。


    她是個搶眼的學生,顯而易見地身處班上的上流階層。她的頭發是淡淡的栗子色,平時都紮著馬尾。和她白皙的肌膚十分相襯的深藍色水手裙,長度要比標準款短了些,稍稍反抗著所謂的「普通」。她隻要說話便笑口常開,緘默不語時則活力十足,盡管個性認真卻不會過於死板,即使時而得意忘形也絕對不會走錯一步路。就這層意義上,她確實很像是「白色」。同時她也無庸置疑地是開襟衫組。


    我第二次和她交談,是從那次過了半年多之後,升上高二的七月一日的事情。


    東棟三樓一角,有一間無人利用的空教室。這個校內小小的聚集處原本似乎是視聽教室,不過在西棟新校舍完工的同時便不再使用,現在則徹底化為置物空間了。以揚聲器和麥克風為首,電腦、音響設備、無謂地擺了三個的掃具櫃,以及大量的桌椅──總之沒人用的東西堆積如山。這裏並未上鎖,不曉得是不是壞了。我把這個隨時都能進來的地方,當成一個躲避午休喧囂的小型避難所。一旦到了午休時間,我就會拿著便當離開教室來到這裏,坐在窗邊最角落的位子上,聽著音樂吃午飯。由於我發現音響設備還能用,所以把喜歡的cd放進去接耳機來聽。我放的大多是鋼琴曲。


    平時會打亂這段微小平穩的東西,照理說隻有第五堂課開始前五分鍾的預備鈴聲。當我才想說聽見了不好開關的拉門開啟的聲音,一名女學生便探出了頭來。


    除了我之外也有其他古怪學生把這兒當成地盤一事,本身並不怎麽令人驚訝。迄今我有發現過這樣的痕跡,再說教室根本就不是我的私有物。


    我吃驚的是,那名與眾不同的學生是飯山直佳。


    剛進入七月的校舍裏,已經換上短袖的學生開始引人注目了。不過衣服本身就是身分象徵的開襟衫組,不可能為區區暑氣所折服,因此今天她也披著白色開襟衫。不過,一般來說開襟衫組午休時間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理論上她們應該忙著在教室、走廊或中庭,度過一段吵吵嚷嚷的午餐時光。她的出現極其矛盾。隻見她手上拿著一個隨身小包,裏頭也不像裝有午餐的樣子。


    「咦,是內村同學。」


    飯山注意到我了。


    「……你好。」


    正下定決心要把討厭的小番茄送入口中的我,無可奈何之下隻好回應她。


    「你怎麽會在這種地方呢?」


    「我在吃午飯。」


    「這我看也知道呀。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吃?」


    「我討厭教室。」


    這沒什麽好隱瞞的,所以我據實以告。聞言,飯山點了點頭。


    「這我也曉得。」


    「是喔。那你究竟想問什麽呢?」


    「我在想,你怎麽會選擇幽靈教室。明明其他地方要多少有多少。」


    隻有女生會把舊視聽教室稱作幽靈教室,大部分的男生都不相信。簡單說就是有個「幽靈出沒」的傳聞,但我也不信。


    「正因為是幽靈教室啊。這裏不會有人來,還有音響可以用。」


    我指著陳舊的音響設備說。


    「原來如此。我打擾到你了嗎?」


    飯山傷腦筋地抓了抓頭。


    「該怎麽辦好呢……」


    她低聲喃喃說道,我則是蓋上還剩下一半的便當。既然她刻意選了一個杳無人煙的舊視聽教室進來,那麽不難想像她抱持著不太願意對外人道的想法。


    「這兒給你用吧,我已經吃完要走了。」


    我站了起來並這麽說道,於是飯山瞪大了雙眼。


    「咦?可是午休時間還很久喔。」


    「你說的沒錯,還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坦白說我也沒那麽多目的地,不過就算要回教室也行。總之,如果飯山會定期利用這個地方的話,今後也有可能會碰上她,我得另外找個去處才行。


    飯山一臉耿耿於懷的模樣佇立在原地,於是我穿過她身旁伸手準備開門。


    「啊!」


    當我才想說她的聲音由背後傳來,便發出了某種東西接連散落一地的聲音。我回頭望去,發現飯山露出一副「糟糕啦」的表情仰望天花板。她的腳邊似乎有著大量的──usb隨身碟?


    「糟糕啦。」


    飯山如此實際出聲呻吟著,同時蹲下去撿拾隨身碟到開啟的包包裏。看來那個包包裏裝著隨身碟。會是沒注意到包包開著而翻了過來嗎?


    猶疑了一瞬間,我收回放在門上的手,蹲在她麵前。我撿了手邊幾個隨身碟,默默遞給她。那些小小的白色隨身碟全都是同樣的規格。每一個都貼有手寫標簽,還寫著很多熟悉的名字。我隨即察覺那是班上同學的姓名,不過隻字未提。她收下隨身碟的同時,詫異地看著我的臉。


    「……謝謝。」


    「這點小事沒什麽。」


    一方麵我心想「她為什麽拿著這麽多的隨身碟到處跑呢」,而且也很在意寫著同學姓名的隨身碟內容為何。我雖然不積極與人來往,避免和他人扯上關係,但並非對別人不感興趣。隻不過我十分清楚,世上有許多事情是不知為妙。


    「……我還是出去好了。內村同學,你的便當還沒吃完吧?」


    飯山說完,迅速地站了起來。在我開口說些什麽之前,她先動手打開了教室的門,一溜煙地離去了。


    我或許傷害到她了。盡管不認為她猜中了我的心思,可是便當裏的東西好像被她看穿了。


    「……為時已晚了。」


    我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喃喃細語,而後也打算走出教室。


    我的腳尖有種碰到東西的觸感,發出了鏗一聲。那是被我踢飛的某物在地上滑行後撞到牆壁的聲音。我蹲下一看,發現它和我方才所撿的物品一樣,是個小小的白色usb隨身碟。這是飯山的東西吧。


    我思索了一陣子之後,將它放進口袋裏。


    我們學校有個叫作「開放校園股長」的職務。那是在針


    對國中生所舉辦的開放校園活動中,負責協助教職員或接待來賓並帶路的工作。據說學校的考量是「藉由和在校生互動,讓對方感受到校風」,不過三年級正忙著準備考試,一年級在這個時期尚未完全融入高中生活,因此這項工作隻會分派給二年級。舉凡暑假、大型連假、寒假等,一年會有好幾次利用完整的一段時間執行活動。每逢這個時候,便會從各班召集男女各一名同學負責。包含我在內,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份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煩差事。


    「現在要來決定暑期校園開放活動的負責人嘍。」


    那天放學後的班會,班導永井才這麽說完,班上果然微妙地散發出一股嫌麻煩的氛圍。不曉得永井是預料到這股反應還是習慣了,隻見他在黑板角落小小地寫著「開放校園股長」,並畫了兩個框框。


    「要自告奮勇的同學就在這兩天把名字寫上去。要是沒有任何人寫的話,明天放學後的班會我們就要來抽簽喔。」


    「咦~」我茫茫然地聽著有如固定橋段一樣的噓聲。我絲毫沒有自願參加的意思。在這個男女合計四十人的班級裏,抽到下下簽的機率是百分之五左右。我幾乎沒有雀屏中選的可能性。


    這樣啊,已經要放暑假了嗎?我內心僅有如此平淡的感慨。


    窗外,梅雨季尚未結束的單色天空,正在隔著東棟可見的世界中陰沉沉地拓展著它的範圍。喜歡雨天的我,也很中意梅雨。梅雨時期的滂沱大雨,感覺像是會把所有聲音吸納進去。我討厭酷暑和嘈雜。今年夏天大概也不太會出門吧。


    開完班會後,我從負責打掃的物理教室回來,結果發現黑板那邊有人三五成群。她們是開襟衫組的女生。


    「暑假還要當什麽開放校園股長,真的太扯了。」


    「是呀。不過我們學校的升學率算是不錯的,所以在這方麵會很一板一眼呢。我國三的時候也有來參加這個活動喔。」


    「你好認真。那時候的二年級學生怎麽樣?」


    「哎呀,冷漠到我都快不禁笑出來了。不過這也難怪啦,我現在可以理解了。」


    「既然如此,老師何不選一個親切的同學上場就好了。反正是老師的命令,那個人也無法違抗嘛。」


    「那乾脆真奈你去好了。」


    「不,拜托真的別讓我去應付國中生。」


    在笑聲影響之下,我一瞬間將目光移向她們那裏。以格外高亢的聲音笑著,身穿酒紅色開襟衫的女生是片柳真奈。那件衣服的顏色八成是班上最濃、地位最高的吧。一旁的橫川由美則是穿著粉紅色的開襟衫,她也很惹人注目。以她們倆為中心,有三組身著開襟衫的同學成群結黨著。


    「由美你才應該去吧?這好像會加分喔。」


    「才不要。應該說,那個時期的預定計畫我都排滿了。」


    「手腳也太快。萬一抽到你該怎麽辦呀!」


    「就找個人幫我代班吧。」


    「我絕對不要!」


    「不如找小直幫忙?感覺她很擅長做這種事嘛。」


    「喔,小直似乎不錯呢。是說,打從一開始就幫她寫上名字不就好了?」


    「喂喂喂。」


    叩叩叩──黑板響起寫著粉筆字的聲音。我再度瞄了一眼,看到「飯山直佳」的名字寫在上頭。身穿白色開襟衫的少女並不在場。


    「那麽,男生就……」


    就這麽愣愣望著黑板的我,和轉過頭來的片柳正好對上了眼。她大概是試圖看向座位,回想男生的名單吧。


    「咦,原來你在這兒呀,內村。」


    「……是啊。」


    由於我人在這裏,不得已隻好回應她。


    「你覺得怎麽樣,要不要當開放校園股長?」


    「你在開玩笑吧。」


    我冷冰冰地如是說,片柳又咯咯一笑,不曉得哪裏有趣了。


    「就是說呀。感覺你鐵定不會願意的呢。」


    「承蒙你的賞識。」


    我盡可能咧嘴露出了冷漠的笑容。要我假惺惺地掛著微笑帶國中生參觀校園?別鬧了。就這點來看,我和片柳共享著相同意見。


    片柳環顧著班上,似乎在思索哪個男生適合這個任務。我瞟了一眼黑板,確認飯山的名字還在上頭後,便離開了教室。


    我是回到家之後才想起那玩意兒的存在。


    「啊……」


    我將手伸進製服口袋,試圖拿出家中鑰匙時,指尖的陌生觸感令我發出愚蠢的聲音。我徹頭徹尾地忘記口袋裏頭的東西除了家裏鑰匙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白色usb隨身碟。


    那是飯山的失物,我在舊視聽教室裏撿到的。


    我原本想在事後交給她,卻壓根兒忘了這回事。飯山是否留意到隨身碟少了一個呢?放學後她並未特別找我攀談就是了。


    ……明天再拿給她就好了吧。


    區區一個隨身碟,一天不見也不會造成什麽困擾。


    我內心如是想的同時,不經意地將隨身碟翻過來看──望見標簽的我,整個人僵住了。我拿起隨身碟眯細了雙眼,目不轉睛地死盯著它瞧。


    它和別的隨身碟一樣貼有標簽。然而上頭所寫的,卻不是名字。


    邊角有些剝落的標簽,以英文這麽寫道:


    「suicaide memory」


    「意思是……自殺記憶?」


    我躲進房間,開啟筆電的電源。換下製服的我,將usb隨身碟從口袋裏拿出來。不論我看多少次,上頭都列著這兩個英文單字。我凝視著啟動的電腦桌麵讀取畫麵,剎那間猶豫了起來。


    結果某種情緒扼殺了罪惡感。我知道那份情緒是什麽東西,連它也順便一起抑製住了。


    我將隨身碟插進連接埠,藍色光芒閃爍了數次後,檔案總管便自行啟動了。隨身碟裏頭隻存放著資料夾和檔案各一。資料夾取了個奇妙的名字,叫「七月的端粒」。我點了一下,它便要求我輸入密碼。我當然不可能曉得。檔案那邊則是單純的文字檔,名稱則是「無標題」。它的容量甚小,修改日期是最近這陣子。


    我決定暫且不管無法閱覽的資料夾,以顫抖的手指點擊了並未上鎖的文字檔。


    遺書


    這是遺言。


    我要自殺尋死。


    我活得好累。


    應該說,目前為止我是否有活過呢?


    我搞不懂了。我長久以來都不明白,自己活著的今天是否真的是今天?自己記得的昨天是否真的是昨天?等待著我的明天是否真的是明天?我一直感到有落差。


    我已精疲力盡了。


    這不是別人害的。我隻是形單影隻地擅自對自己感到絕望而決定尋死,並不是爸媽或朋友的過錯。是我自己的問題。一切都是我的責任。


    我過世後的事情,就委由父母和老師處理了。請原諒不孝的我先走一步。


    我將隨身碟從電腦抽出來。


    「……為什麽……」


    那天我久違地失眠了。


    *


    隔天下雨了。


    我撐著塑膠傘到學校去,發現飯山的名字還留在教室黑板上。看來片柳她們沒有擦掉。我的目光轉向板擦,不過已經有數名同學來到教室了,因此我乖乖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飯山是在預備鈴敲響後來學校的。今天也披著白色開襟衫的她,望見黑板上寫著自己的名字,頓時停下了動作。片柳她們則是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大概是打算對她惡作劇吧。飯山和片柳平時的交情還不錯。


    我在等飯山開口說「真是的,這誰寫的呀?」片柳她們八成也在等待。


    結果飯山什麽也


    沒有說。


    她隻是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而後將書包裏拿出來的筆記和鉛筆盒收進桌子裏。


    上課鍾聲此時正好響起,永井走進教室。他立刻就將目光停留在黑板上,一副大感意外似地望向名字被寫在上麵的女學生。


    「喔,飯山你要自告奮勇嗎?」


    飯山隻是頷首回應。


    我回頭看向片柳,她也大驚失色。看來飯山有意接下開放校園股長這個並非出於己意的工作。不管怎麽說我們都在同一個班上,我自認對飯山的事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這真是徹底出人意表的發展。


    「小直,你為什麽一聲不吭呢?」


    「咦?」


    班會結束後到開始上課的數分鍾之間,片柳她們跑去逼問飯山。知曉內情的我,悄悄地豎耳傾聽。


    「那是我們胡鬧寫下來的喔,你怎麽會當真呢?」


    從聽見片柳的話語到飯山開口的期間,有一段奇妙的空檔。


    「──喔,沒有啦,我原本就在考慮要不要主動報名了。可是一早來看到自己的名字寫在上頭,我才想說『奇怪?我昨天有寫下來才回去嗎?』這樣。」


    不知為何,飯山的回答聽在我耳中顯得非常草率。


    「一般不會那樣想吧!」


    似乎沒有察覺到的片柳敲著飯山的頭。飯山則是傻笑著。


    我緊握口袋裏那個小小的usb隨身碟。


    ──我要自殺尋死。


    可能是昨天看到了那種東西的關係,我感覺飯山的一切都莫名地空空蕩蕩,宛如一具空殼似的。無論是她的笑容,或是一如往常的開朗舉止。


    之後,飯山很平常地上著課。我現在的位子是在教室左後方,而她坐在正中央,從我這兒能夠清楚觀察到她的狀況。那張認真地抄著筆記的側臉,還有偶爾撩起頭發的動作。她不時調整著馬尾,不曉得是否很在意綁結。


    自殺。


    認識飯山直佳的人,難以聯想到這個詞匯。


    她是在去年文化祭結束的時候,忽然來到一年三班的。她並不是轉學生。飯山原本便就讀這所學校,不過第一學期一直請假沒來上課。學校活動落幕後的班級會產生一股莫名的向心力,周遭的人也認為「有著半年空窗期的人想必很難加入大夥兒」而有意無意地顧慮著她,但飯山轉瞬間便徹頭徹尾地融入了班上,令人覺得那份憂慮愚蠢透頂。甚至到了從四月就在這個班上的我,被當作是外來者也不奇怪的地步。我──盡管從未對人提起──對重考過高中有股自卑感。可是和她相比,這種東西連藉口都算不上。


    沒錯,飯山完全成了班上的一分子。即使升上二年級,這點也不變。就算是新的班級也能在眨眼間構築嶄新人際關係的速度,的確很像是會染上所有顏色的「白色」。


    她成績優秀。


    也擅長運動。


    不但人際關係良好,也深受老師信賴。


    飯山似乎有被勸邀加入學生會,不過她並沒有參與委員會或社團活動。取而代之的是,她經常在放學後和開襟衫組聚在一塊兒,開心地談天說地。


    半年的空窗期就像是騙人的一樣,她翩翩翻動著白色開襟衫,歌頌著高中生活。


    ──遺書、自殺、活得好累。


    這些詞語難以和飯山直佳做連結。


    由於過了一天的關係,我很難把隨身碟還給她。


    縱使並非那樣,那張標簽也令人卻步,我不想親手歸還。話雖如此,偷偷放在桌子裏也不成。總覺得這樣會散發出一股看過內容物的愧疚感,而飯山也會發現是我放的吧。這樣到頭來還是會因為被要求封口或什麽的,得和她交談。和直接交付沒什麽兩樣。


    就結論而言,我認為放在舊視聽教室比較妥當。


    我很想趕快脫手這玩意兒,但丟進垃圾桶實在令人過意不去。因此,我決定當作根本沒撿到過。那裏是個不會有學生靠近的地方,就算放在那兒,也無須太過擔心會再度被撿走。既然飯山會頻繁造訪那裏,那麽或許遲早會找到吧。萬一她早已尋找過就大事不妙了,但這兩天飯山很可能還沒發現隨身碟不見了。


    我是在第四堂課想到這件事,所以想在午休時間過去放東西,可是老師拜托我幫忙送筆記本到辦公室,因此錯過了第一時間。當我一度回到教室後,不見飯山的蹤影。我心中帶著「難不成……」的念頭,匆匆前往三樓。


    幽靈教室的門是關著的。因為門不好開關,一旦打開必定會發出聲音,但我曉得安靜無聲地開啟它的方法。那就是稍稍抬起門再打開。


    我從些微的縫隙往裏頭窺視,結果不好的預感成真了。飯山坐在桌子上摸索著那個包包。糟糕,她是在找隨身碟嗎……?我緊握在右手的隨身碟,因手汗而濕滑。


    我屏住氣息繼續觀察,發現飯山忽地舉起了手。她手上拿的並非隨身碟。就算是遠望,我也知道那是藥錠用的ptp泡殼包裝。


    飯山按壓了幾顆藥出來,麵露百般不願意的表情一口氣吞了下去。


    而後她再次把手伸進包包,窸窸窣窣地攪動著,像是在找某樣東西。


    「……奇怪?不在裏麵?」


    我的心髒重重地跳了一下。隨身碟在我插進口袋的右手裏舞動著。


    「咦,不會吧!」


    就在飯山開始慌慌張張地翻攪包包時,我速速地離開了舊視聽教室。


    她會想到昨天自己曾將包包的內容物撒在那裏的事情吧。那麽一來,她鐵定會在舊視聽教室裏四處尋找,可是卻找不到隨身碟的蹤影。因為那東西在我手上。


    終於來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了。今時今日,隨身碟不存在於舊視聽教室中。之後把東西放回去會明顯很不自然。我能夠和隨身碟說再見的方式,就隻剩下坦承一切直接歸還了。但要是我做得到,根本就不會有放回原處的念頭。不然也有把東西交給老師這個辦法。可是縱使透過教師,到最後還是會提及我的名字,就結果而言和親手交還也沒什麽差異。當中有大人介入,還有可能會令事情變得麻煩。


    由結論來看,我能夠采取的方法,就隻有繼續佯裝隨身碟不在手上了。我這裏什麽也沒有。我什麽都沒看到,也不曉得。這是最輕鬆、最卑鄙、最冷酷的辦法。無論別人怎麽說我都無關緊要。我的首要目的可以就此達成。


    意圖自殺的人。


    不可和這種人有所牽扯。縱然扯上關係,就憑我也無能為力。更何況還是對飯山這種──


    ……話又說回來了……


    有別於在我腦中盤旋不去的思緒,一道疑惑戳著我腦袋一角。


    那是什麽藥呢?


    直到放學後的班會,男生的格子都像是理所當然般的沒有填滿。飯山那寫在女生格子裏的名字,依然原封不動。


    「那麽就照老師先前宣告的來抽簽吧。男生集合。」


    男生們依序抽起永井所準備好的簽。二十名男生由走廊那一側開始抽,所以靠近窗邊的我順序在後麵。


    僅有一張的下下簽──更正,大獎一直都沒有被抽到。排隊抽簽的人龍愈來愈短,最後終於輪到我了。


    我將手伸進小小的箱子裏,抓起第一個碰到的簽條取出來後,永井便接過去打了開來。


    「喔,你中獎了。」


    我忍不住「呃」地呻吟了一聲。


    「呃什麽呃啊,你這樣對自願參加的飯山很沒禮貌吧。」


    我吃了永井輕輕的一拳,抱起頭來。


    「那麽,夏天的開放校園股長就決定是飯山和內村了!」


    在零零星星的掌聲祝福下,我可喜可賀地成了機率隻有百分之五的負責人。


    打掃後我回到教室一看,發現飯山站在黑板前麵。她凝視著並非自己下筆的名字,一副茫茫然的模樣。一瞬間,我在口袋裏把玩著隨身碟的同時,思索著把東西還給她的藉口,但果然還是無法順利如願。或許是感覺到視線,飯山回過頭來,露出微笑。


    「請多指教嘍,股長。」


    我竭盡全力地擺出一臉不悅的表情。


    「今天簽運真背。」


    「而且你還說了什麽『呃』嘛。」


    「飯山同學,你為什麽不拒絕這個職務?」


    飯山不發一語地聳了聳肩。


    「你的名字是片柳她們惡作劇寫上去的啊。」


    我重新補充早上當事人所吐實一事,這次她便點了點頭。


    「我想說無所謂,反正也沒人想當。」


    這番說法聽起來有點馬虎。


    「再說,這樣正好不是嗎?我參加的是回家社,閑得很。你也一樣吧?」


    「是沒錯。」


    「既然如此,暑假也閑來無事嘛。」


    「……我好歹也有事情要做。」


    「比方說?」


    比方說……對了。


    「一口氣看完累積的懸疑小說。」


    「嗯,你果然很閑。好了,坐下吧。」


    飯山自己坐在最前排某個人的位子上,同時拍了拍隔壁的座位。我杵在原地不動,她便露出了有些恐怖的表情,再次略微使勁地拍打桌子。我不情不願地坐在飯山斜後方的座位上,而非她敲打的位置。於是飯山特地重新跑到我麵前的位子上就座,之後轉過來麵向我。


    「內村同學。」


    我不喜歡被直直地盯著瞧,就算對象不是她也一樣。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想問我呢?」


    雖然我心頭一驚,不過勉強沒有讓它顯現在臉上。


    想問的事情。


    是指看到了大量的隨身碟嗎?抑或是自殺記憶的事呢?又或者是中午我在窺視的事情被她發現了?一般來想會是第一個吧。


    我放眼環顧教室。打掃完畢後的教室裏,隻剩下為數不多的一些學生。我和飯山的交談照理來說,應該會被認為是在討論開放校園股長的事。


    「……飯山同學,你是駭客嗎?」


    我壓低聲音問道。


    飯山杏眼圓睜,而後噗哧笑了出來。


    「咦?咦?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那樣?」


    「呃,因為你手上有一堆隨身碟。我想說,你是否寸步不離地帶著從學校駭來的學生資料。收集個人資訊是你的興趣嗎?」


    「原來如此呀……感覺會像那樣嗎?嗯,沒錯,我是駭客。」


    「我就知道。」


    「我也掌握了你不少個資喔。」


    「那還真是傷腦筋耶。我該怎麽辦才好?」


    「隻要你跟大家保密我是駭客的事情,我就不會四處宣揚。」


    「好。」


    當然飯山並不是駭客一事我心知肚明,這點她也有感受到了吧。簡單說就是劃清界線。我偏離話題核心,飯山則順著我的說法,把那件事「當成是那樣」。若是不這樣操作,感覺我會和她深深扯上關係,這點我想避免。


    「內村同學,你真有趣耶。」


    飯山悠哉地說道,都不曉得人家的心情。


    「哪裏有趣?」


    「嗯──用字遣詞?」


    「那還真是謝了。」


    對飯山很不好意思,可是我並沒有刻意選擇逗趣的詞匯。我的所作所為就本質上而言,和把隨身碟藏在口袋裏並無二致。


    然而,飯山卻進一步探出了身子。


    「我頓時對你產生興趣了。」


    那可傷腦筋了。


    「為什麽?」


    「因為我不太了解你嘛。除了這兩天之外,我都沒和你說過話。」


    我硬是咽下了某個在喉嚨深處略微發疼的事物。


    「在好一陣子前,我們聊過天喔。」


    「……抱歉,我不記得了。」


    「不要緊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雖然我自認為是在對飯山說,卻總有種說給自己聽的感覺,於是我補充說道:


    「記得是你剛來學校那時候吧。」


    ……沒錯,是她開始上學那陣子。


    「喔,真令人意外。你還記得那麽久以前的事情呀。」


    「意外?」


    我抬起頭來,便看到飯山一本正經的模樣出現在眼前。


    「呃,我總覺得自己是不是被你討厭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在躲她的確是事實。


    「你想想,像是昨天。還有,剛升上二年級我們坐一前一後時,你都不跟我對上眼。」


    剛換班的時候會像國中那樣,隻有一開始依照座號順序坐。由於我們倆姓氏相近,我和飯山的位子確實是前後鄰居。她每天都在我眼前搖來晃去的馬尾,還有她為了傳講義時回過頭來的臉龐,我都盡量不去看。


    「我並沒有討厭你。」


    不討厭──這也是實話。


    「你對我這個邊緣人來說太耀眼了。」


    我想不到什麽巧妙的藉口,於是陳述了某種程度上的事實。


    「我?」


    「沒錯,你和我屬於不同的人種。」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可是你不討厭我?」


    她如此向我確認,情非得以之下我隻好點頭回應。


    「那就好。」


    飯山開心地微笑起來。她的笑顏令我胸口一陣刺痛。並未遭我討厭對她而言帶有意義一事,確實讓我心痛不已。


    那天我們聊了很多話。原本我隻打算稍微說兩句就打道回府,時鍾的長針卻不知不覺間繞了一圈,甚至要繞第二圈了。我並不是忘記了時間,隻是飯山接二連三推動著話題,我掌握不到離席的契機罷了……這個說法,八成又是我在說服自己了。


    放學後的教室裏隻有我們兩個在。某處傳來了吹奏樂器還有熱門音樂社的練習聲。不知何時雨勢已止歇的操場上,還有某個運動社團的吆喝聲。外頭沒有雨聲,隻有夏天的氣息。


    我覺得和飯山之間的對話,稍微有點像是雨後的氛圍。


    *


    我以「自殺」進行google搜尋,第一個出來的結果是維基百科。不過將關鍵字改為「自殺方法」,就會顯示出某支電話號碼。那便是所謂的生命線協談專線。換成「想死」也會是同樣的結果。我曾經搜尋過好幾次,飯山鐵定也有吧。


    我硬是將心中躁動的各式情感給按捺下來,克製自己。「隻要找人聽聽自己說話就會變得輕鬆」,這番話本身就充斥著隨口安撫和偽善的意味。縱使找別人商量,霸淩行為也不會結束,過勞不會消失無蹤,內心的傷口也不會淡化。世上充滿了悲劇和偽善。倘若無法成為善人,那麽果斷地當個局外人比較好。


    ……若是能那麽輕易地置身事外,不曉得會有多麽輕鬆呢。


    我把飯山的usb隨身碟收在自己桌子的抽屜裏。狀況徹底演變成我竊取她的東西了。但和看了內容物的衝擊相比之下,就連那份罪惡感都顯得微不足道。飯山直佳盼望自殺,我仍然無法完全接受這個事實。心中痛楚不上不下的我,或許才比任何人都要偽善也說不定。


    「內村同學,我們去幽靈教室吧。」


    七月四日,中午休息時飯山忽然到我位子來這麽說,讓盤算著今天要在哪兒度過午休時間的我驚訝不已。


    「為什麽?」


    「我們要討論開放校園股長的事情呀。」


    「我可沒聽說。」


    「咦?我昨天明明有說過嘛。」


    「我可沒聽說。」


    我重複了兩次,卻被駁回了。班上同學們帶著像是看到珍禽異獸的目光,目送被帶往舊視聽教室的我。


    進入舊視聽教室後,我發出第三次抗議。


    「我可沒聽說。」


    「是呀,我根本沒說過嘛。」


    她若無其事地這麽說,令我啞口無言。


    「那你幹嘛帶我來這兒?」


    「我們要討論開放校園股長的事情呀。」


    她嫣然一笑,一字一句分毫不差地重複了一次。那張笑容實在不像是抱有自殺的念頭,隨身碟裏的遺書卻是悲痛萬分。表裏兩麵大相徑庭,卻也因此十分鮮明,令人不忍直視。


    「……你是不是有什麽企圖?」


    「你講得真難聽耶。你和我擔任同樣的職務,我隻是想多了解一些你的事而已。」


    「真的?」


    「真的。還……還有呀,我想起先前和你說過一次話了。是在討論開襟衫對吧?」


    「沒錯,是在聊開襟衫的顏色。」


    那是她正好回到學校來上課的時候。


    「你不穿上粉紅色的開襟衫嗎?」


    飯山逗趣地笑著。開口如是說的她,今天也披著白色的開襟衫。


    「如果是白色的,要我穿應該也行吧。」


    由於都開始對話了,我無可奈何地──沒錯,就是無可奈何地──淺淺坐在附近的座位上。飯山打開便當包巾的同時,歪過腦袋說:


    「白色是我的個人信念,可不能讓給你。」


    「個人信念?」


    「表明『不會染上任何色彩』的意誌,不屬於任何團體的宣言。」


    是這樣嗎?我反倒以為,那象徵著「會染上任何色彩」的彈性。追根究柢──


    「所謂『不屬於任何團體』,是指我這種人啦。」


    「內村同學,你在人際關係上頭有什麽心靈創傷嗎?」


    我的身子稍微僵住了。


    「……看起來有嗎?」


    飯山繞著手指,像是在回憶似的。


    「總覺得很像那個……對了,乙一的小說裏出現的男孩子。」


    「乙一嗎?你似乎很喜歡。」


    「咦?看起來像嗎?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說我耶。雖然你答對了就是。」


    糟糕──我在心中咂了個嘴,同時尋找藉口搪塞。


    「假如是片柳同學就會很突兀,不過你感覺有在看書嘛。」


    「啊──嗯,那女孩的戀愛觀念是由少女漫畫堆砌而成的呢。」


    飯山嘻嘻笑道。


    「內村同學,感覺你也喜歡乙一呢。還有村上春樹之類的。」


    「……你怎麽會這麽想?」


    「嗯──因為你總給人一股透明的感覺。」


    「是嗎?」


    這才是真的有人第一次這麽說我。


    透明。


    我搞不太懂。由這個詞匯所聯想出來的形象是美麗且積極正麵的,和我不符。還是說,她指的是透明人?倘若是指毫無存在感,似乎會融入教室角落裏的黯淡陰影,那麽倒也相去不遠。


    「嗯,你有透明的感覺。」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呀。」


    飯山臉上堆滿微笑。而後──


    「你不吃嗎?」


    她指著我手邊。我正要打開蓋子的時候就被飯山綁架過來,所以便當還拿在手上。便當盒的蓋子半開著,露出了紅色的東西,因此我臉色一沉。


    「對了,內村同學。」


    照理說飯山那兒應該看不見便當盒裏的內容物,可是她卻像是看穿了一切似地說:


    「你討厭小番茄對吧?」


    「你怎麽知道?」


    我的便當盒裏,今天也有那顆帶著鮮豔紅色的圓潤果實。


    「因為你吃飯的時候,會露出一臉厭惡的表情。」


    「什麽時候?」


    「前陣子,七月一日。」


    「……喔。」


    是我撿到隨身碟的日子。那天飯山走進教室時,我確實吃小番茄吃到一半。


    「所以,我認為今天便當盒裏也有放。」


    飯山咧嘴一笑。


    「我現在表情有那麽厭惡嗎?」


    「有,你的表情感覺極度嫌惡。」


    「我討厭它的口感啦。咀嚼聲好像人體爛掉一樣。」


    「你有聽過嗎?」


    我緘默不語。


    「……抱歉,這不是用餐時該做的比喻。」


    「沒關係啦,這個比喻我大概懂。」


    飯山邊將自己便當盒裏的小番茄送進口中,邊這麽說。從表情看來,她似乎不討厭。


    我們就這麽聊著不著邊際的事情,同時吃著便當。由於班表和場所分配尚未決定,到頭來我們根本無從討論起,不過姑且談了一下開放校園的事。飯山她果然還是一個接一個拋出話題,因此便當盒裏頭的東西消耗得很慢。


    「內村同學,你假日都在做什麽呢?」


    「不是睡覺就是看書或漫畫,不然就是打電動吧。」


    「哇,徹頭徹尾地獨樂樂耶。你不會出門嗎?」


    「頂多出去散步吧。我喜歡在下雨天沿著河川而行。」


    「嗯哼。那麽,這個星期你的計畫是?」


    我佯裝思索的模樣,以筷子切開煎蛋卷。這麽說來,周末有一部我有點期待的科幻電影要上映。故事是講述人類能夠以電力代替糧食生存的未來,而我初次看到宣傳片裏那些後腦杓長著插頭的好萊塢演員時,就很在意了。沒記錯的話,片名是──對了。


    「可能會去看《生命插頭》吧。」


    飯山的雙眼頓時熠熠生輝。


    「咦,那部片我也有在留意!好想看!」


    「咦?」


    光是憑尚未上映的科幻片名便恍然大悟的家夥,八成是相當喜歡電影的人。我完全沒料到飯山是這樣的人,而且我是抱著萬一她不清楚的時候,便簡單解釋一下大綱的打算才說出片名,不過看來她心裏有底。


    「是角色頭上長出了像插頭一樣的東西那部對吧?我想看我想看我想看!」


    飯山以閃耀無比的眼神看著我,但我視若無睹。


    我不折不扣地忽略了她十秒,不過她還在看,我隻好不情願地開口試探。


    「……怎樣?」


    「我也好想看耶!」


    「不好意思,我抱持著電影就是要獨自欣賞的主義。」


    「啊,真過分!你是故意忽視我對吧?」


    我再度對她不理不睬,於是飯山歎了口氣。


    「你果然討厭我嗎?」


    這次輪到我唉聲歎氣了。


    就算被討厭,覺得我冷冰冰的也無妨。即使如此,我也不想和她扯上關係──明明我內心是這麽想,嘴巴卻擅自動了起來。


    「……就宣傳片看來,那部電影可是紮紮實實的科幻動作片,很難說得上適合女生──」


    話說到一半的我,見到飯山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於是中途便噤聲不語。我又歎了口氣,重新開口說:


    「──你也要來嗎?」


    聽聞我心不甘情不願的邀約,這會兒飯山綻放了燦爛的笑容。


    「可以嗎?太好了!」


    高舉雙手大喊萬歲的飯山似乎真的很開心,我當真搞不清楚她腦中在想些什麽了。意圖自殺的人有辦法笑成這樣嗎?跟我說是逼真的演技還比較可信。


    ──搞不好她


    知道隨身碟在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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