鏗鏗鏗……刀劍相交的聲音響起。


    「到此為止!贏家,達司!」


    裁判高聲呼喊對手的名字。


    我一邊吐氣一邊收起模擬戰用的劍,離開了鬥技場。


    一如既往的練習課表。


    然而映入眼簾的光景卻不是往常的景色。


    這裏是王都安德森侯爵家的別邸。


    在那場山賊騷動以後,我秘密來到這座王都的別邸。


    不知為何我仍然在扮演著護衛和替身。


    據說真正的我由於山賊騷動的打擊過大倒下,如今在安德森侯爵領的偏僻鄉村療養中。


    ……雖說是在安德森侯爵家,但還是在王都,我大搖大擺地揮劍也是個問題吧。


    不過那樣倒也不錯。


    在王都不光是護衛隊,國軍和騎士團的眾人也會參加父親大人的訓練,對手的種類也增加了。


    有許多嶄新的發現,相當有趣。


    雖然我不是大小姐……用不了我原本的房間,得待在客房。


    多虧如此,我也養成日常生活基本上都自己動手的習慣。


    ……不知怎的,有種我離侯爵千金的生活越來越遙遠的感覺。


    先不說那些,我不明白父親大人的真實想法。


    為什麽要在這時候讓我來王都。


    說到不明白,父親大人的態度也是。


    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麽,但發生了那件山賊騷動後,感覺父親大人似乎充滿活力。


    像是卸下肩上的擔子,恢複到原本的父親大人那樣……


    不過……盡管說是變了,但總覺得是朝著好的方向,所以沒關係。


    好久沒見到他跟部下一起放聲大笑的樣子了。


    而且有所改變的也不光隻有父親大人。


    我也是。


    那一天那一刻,我第一次上場戰鬥。


    不是剛剛那樣的模擬戰。


    是攸關他人生死的真正戰鬥。


    我肯定不會忘記那每一個瞬間吧。


    有一陣子都食不下咽。


    也有過許多個猛然感到痛苦﹑無法成眠的夜晚。


    然而我不曾有過像那一瞬間那樣切實感受到自己活著。


    血液滾燙到像要沸騰一般,可是意識卻在內心深處非常冷靜,身體由於極度的緊張而顫抖。


    那種感覺附著在我身體的最深處無法抽離。


    ……明明是那樣──不對,應該是正因為那樣吧。


    最近的我狀態不佳。


    剛才的比試也一樣,我變得一勝難求。


    身體跟不上自己的想像。


    我不禁感到煩躁。


    ……不行。


    隻是因為我還很弱。


    身體跟不上自己的想像什麽的,我在說什麽喪氣話啊。


    為了告誡自己,我緊握拳頭。


    「喂,梅露!要集合了。」


    「啊,是!」


    聽見前輩叫我,我便跟在他後頭。


    因為一直用那個名字叫我,我已經完全習慣了。


    走路的期間,同樣聚集過來眾人的視線紮在我身上,讓人覺得難堪。


    麵對這種狀況,我在內心歎了口氣。


    ……在安德森侯爵領,一開始讓我參加訓練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


    然而現在感覺比之前的狀況還要更加惡化。


    也是因為我的個頭小別人一倍的關係吧。


    為什麽這樣子的少女、這樣子的弱者在參加每個人都盼望的將軍的訓練……他們那樣的心聲我一清二楚。


    然而最嚴重的是身為貴族的騎士大人等人的反應……應該說視線令人難堪。


    我姑且算護衛兼替身,因此對外的身分是一介平民。


    至今不曾跟平民一同生活的騎士大人等人,與平民應對時態度非常差。


    國軍弟兄似乎對此有所不滿,說起來我也是。


    但軍人之中即使是父親大人的親信,聽說他們也是用那樣的態度。


    入境隨俗……有這種想法的,應該不隻我一人。


    訓練結束後,我進入宅邸內。


    「梅露,主人叫你過去喔。去跟客人打招呼。」


    出來迎接我的婆婆對我如此搭話。


    我要應答之際,婆婆忽然貼近我的耳邊說道:


    「……也把少爺叫來了,他已經在主人的會客室裏了。」


    婆婆是唯一知道我不是替身的仆役。


    明明遇上了那種事,婆婆依然服侍著我。


    我真的很感激有婆婆在。


    我一麵那樣想,一麵在不怎麽習慣的王都侯爵家別邸中前進。


    話說回來客人究竟是誰呢?我思考著那種事的同時,進入父親大人的私人房間,那裏除了哥哥以外,還有一個男人在。


    「叔叔!」


    我呼喚背向門口坐著的人。


    「喔~小姐也來了嗎?我現在正跟少爺在忙呢,你稍等一下喔。」


    叔叔轉頭看了我一眼如是說,接著再次麵向哥哥那邊。


    看樣子他們是在玩棋盤遊戲。


    看了看臉色,哥哥那邊似乎處於劣勢。


    我一直盯著他們兩人進行中的遊戲看。


    即使看著盤麵,但遊戲是怎麽進行的我並不明白。


    除了因為我不擅長遊戲,也是因為他們兩人在遊戲上的運籌帷幄就是如此深奧。


    叔叔……更正,是羅玫爾先生,據說是父親大人的好友。


    會用據說是因為他是那樣介紹的。


    聽說他們在酒吧認識彼此氣味相投,偶爾會來這裏跟父親大人聊聊天,和哥哥像這樣一起玩遊戲。


    雖然叔叔是平民……不,可能就因為是這樣,他們似乎相當投緣。


    ……他跟父親大人是真的感情很好,那種樣子即使是旁觀也能一清二楚。


    乍看之下隨處可見的大叔。


    ……仔細一看他的容貌相當英俊,可是由於裝扮和舉止的關係,感覺那並不怎麽顯眼。


    哥哥認輸了。


    「喂喂喂,少爺。要放棄還太快了啦。這裏不是還有路可走嗎?」


    「啊!」


    哥哥望向叔叔指出的地方,很不甘心似的發出了聲音。


    「四手以前你那一手下的不好。這裏放這邊的話,我就非得防守了。然後這樣做的話……你看,就變成勢均力敵了吧。你會在關鍵時刻選擇穩妥的那條路。兩個星期前進行第二局的時候,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


    叔叔接二連三指點著哥哥。


    哥哥沒有漏掉任何一句話,相當認真地聆聽。


    據說棋盤遊戲的起源,是用在戰略上的東西。


    因此打從哥哥認真地開始學習戰略以後,棋盤遊戲就成為他的愛好了。


    哥哥的技巧進步得很快,到了連大人都嘖嘖稱奇的地步。


    對上來訓練的成員是百戰百勝,而對手是負責戰略的人員的話,玩三場大概是兩勝一敗吧。


    總是能把那樣的哥哥打得落花流水的就是叔叔了。


    他的腦子究竟


    是什麽構造,我實在很想看看他的腦袋瓜裏頭。


    「好啦,怎麽樣?少爺你滿意了嗎?」


    「……嗯,是啊。到您下次再來的這段期間裏,包括這次的戰鬥,我會好好複習喔。」


    「喔,就這麽做吧。哎呀,我每次來少爺都變得更強了,我覺得很有趣呢。」


    叔叔嗬嗬笑著。


    跟他麵對麵的哥哥則是盡管嘴角浮現笑意,眼中卻燃起了鬥誌。


    那雙眼睛讓我忍不住看得出神。


    我鮮少見到哥哥對任何事物有所執著的樣子。


    ……是說,果然打從母親大人去世之後,哥哥多半就隻想著要成為優秀的下任侯爵家主人並付諸行動。


    而且哥哥為此而被賦予的課題,意外地不管是什麽他都能得心應手地處理好,所以我沒什麽見過他感到不甘心的樣子。


    但是如今在我眼前的哥哥不一樣。


    總覺得他好像很開心。


    就像小時候那樣,感情表露無遺。


    我也不知怎的覺得很高興。


    ……不過聽見他說的內容我也嚇了一大跳。


    哥哥所說的「複習」,是徹底重現比賽的流程,然後考察哪個地方是怎樣不行。


    換句話說,他把迄今的比賽自始至終全都記住了。


    不光是叔叔,哥哥的腦子跟我的構造也不一樣吧。


    「叔叔為什麽會開始玩棋盤遊戲?」


    「嗯?當然是因為好玩吧。」


    「叔叔您要是能當上軍師就好了。雖說也許是我偏心自己人,但能贏哥哥贏得這麽徹底的人,就算是軍師也沒幾個喔。」


    「戰爭跟棋盤遊戲看起來像,實際上卻不一樣喔,小姐。」


    叔叔玩弄著手掌上的棋子。


    「是嗎?」


    「是啊。棋盤是平麵的。棋子本身有既定的規則,不會思考……少爺你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麽吧?」


    「是說在戰場上,需要更加立體的觀點這件事嗎?」


    「……比方說?」


    「天候、地形……還有我軍規模、能力以及士氣。此外也包括對手的那些條件。」


    「就是這麽回事。曉天曉地……還要知己知彼。我認為在這之上還會根據戰爭前做些什麽、準備些什麽而得出結果呢。不過這個遊具能成為學習其中一部分的好教材吧。隻不過……」


    叔叔說完以後,將棋子放在盤麵上。


    不光是放著,還用手上的棋子掃倒盤上的那些棋子。


    「也會有能像這樣,擁有能讓那些計策消失無蹤那等武藝的家夥吧。就像你們的老爸那樣。」


    叔叔浮現一記苦笑,歎了口氣。


    「……聽您這麽說,我就覺得叔叔果然能成為一個好軍師。」


    「我已找到了我的戰場……喝酒也是了不起的戰鬥。對吧,卡傑爾?」


    叔叔說著說著,又喝起手邊的酒。


    「是啊。那裏有著不能妥協的戰鬥。」


    父親大人不知為何手拿酒杯。


    「所以,我們再喝一杯吧。這杯已經沒了。」


    「那可不行啊。」


    他們兩人哈哈大笑,喝了好幾杯酒。


    ……怎麽覺得剛才說的那些話全都糟蹋掉了。


    哥哥匆匆忙忙地移動座位。


    嗯,酒臭味是挺難受的呢。


    「小姐,你那樣一臉鬱悶,福神可是會溜掉的喔。」


    叔叔亂摸一把我的頭。


    「你一直那麽緊繃的話,重要的時候可是會繃斷的喔。要不然,我們一起喝一杯?」


    「叔叔,我還未成年。」


    「我開玩笑、開玩笑的。你看,你老爸在瞪我啊。」


    「那是當然的吧。」


    說出那句話的父親大人盡管真的在瞪著叔叔,但果然還是很開心的樣子。


    看見那副樣子,我也不禁笑了。


    ……多久沒這樣子了呢?


    家裏的氣氛竟然這麽開朗。


    感覺好懷念,那回不去的情景令人哀傷。


    我想一直看下去,眯細了雙眼。


    然而時間會不斷前進。


    過於溫柔的過往幻影,會讓我的覺悟變得遲鈍。


    「……叔叔,今天跟您見麵很開心。請您要再來喔。」


    我向那幅情景告別,再次前往訓練場。


    下午的訓練有騎士團的加入。


    做完往常的課表以後,模擬戰就開始了。


    我的對手是騎士團的年輕人。


    至少是我在安德森侯爵邸中,第一次見到的麵孔。


    ……據說是被稱為騎士團年輕一代的希望,那樣未來可期的人物。


    符合事前聽到的評價,他的劍招銳利且迅速。


    每一次交鋒之際,我都知道自己漸漸遭到壓製。


    就在這時候,我衝得太過頭反倒被對手的節奏牽著走,最終劍被彈開了。


    ……我到底是怎麽了呢?


    我的身體無法如我所想的行動。


    我分明知道,但卻反應不及。


    「……到此為止!贏家多納提!」


    裁判的口令響起。


    我因為不甘心和自己的不中用,忍不住緊咬嘴唇。


    「……聽說是卡傑爾將軍的秘密武器,我還很期待的……說到底就是這種程度嗎?」


    對手……多納提直言不諱。


    「你別誤會了。你是跟卡傑爾將軍的愛女年齡相近才被提拔為護衛,隻是因為那個任務卡傑爾大人才會教導你。你仍舊是一介平民,像你這種人能在這安德森侯爵家滿不在乎地接受訓練,讓我覺得很不悅。」


    麵對說完那些話後離開鬥技場的他,我完全無法回嘴。


    雖然說諸如「你說的秘密武器是指誰?」之類的,我有很多想吐嘈的地方。


    不過他的那些話紮在了我的心上。


    我是因為我的出身,而置身在得天獨厚的環境,這點我無法否定。


    畢竟從開始拿劍的時候起,我就受到我國憧憬的英雄卡傑爾將軍的指導。


    多少現役士兵們或騎士們即使盼望也無法得到的東西,我卻理所當然般得到了。


    那除了是得天獨厚以外還能說是什麽。


    實在羞愧。


    我不甘心。


    或許是我在不知不覺間傲慢了起來。


    ……以為自己變強了。


    以為自己變強,所以得到周遭的認可。


    在安德森侯爵領接受訓練的時候,同樣接受訓練的護衛隊眾人的態度軟化──我以為是因為那樣。


    然而現實說不定並非如此。


    隻是因為我是受到身為安德森侯爵家主人的父親大人關注的存在。


    那就是原因。


    實際上根本沒人管那種事……不如說在甚至因此能感受到嫉妒的眾人匯聚的王都,接受訓練時周遭的視線至今仍很嚴厲,再加上還贏不過叫多納提的那個男人。


    不對……是還沒能獲得一勝。


    ……說不定不光是態度軟化,我甚至覺得在模擬戰對戰的時候,對手有手


    下留情也不一定。


    思考漸漸偏向負麵……可是我不能在這裏落淚,於是我一口氣憋在肚子裏。


    然後忍耐到訓練結束為止,在結束的那一瞬間……我跑到街上去。


    我不想在家裏哭。


    我不能哭。


    父親大人也好、哥哥也好、婆婆也好,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不是哭泣這件事,而是哭泣的原因。


    雖然隻是微小的自尊,但我沒有勇氣再繼續傷它。


    我的目的地是在王都內部的塔。


    父親大人過去曾經帶我去過的地方。


    盡管要進入塔內當然會有看守的士兵,不過都是在我家接受訓練的人員,我們是熟人,所以毫不費力就讓我進去了。


    爬上長長的樓梯,抵達了塔頂。


    這裏的風景非常棒,能眺望王都。


    由於是蓋來當緊要關頭時的瞭望台,不開放給一般人。


    正因如此,能看見如此美麗景致的這裏,如今隻有我一個人在。


    我第一次在這裏看風景的時候,深受感動。


    可是現在,我因為雙眼濕潤看不清那片景色。


    剛才忍耐的情緒,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就瞬間爆發出來,眼淚隨著情感接二連三地溢出。


    「……嗚…………嗚嗚嗚嗚嗚──!」


    不甘心。


    好羞愧。


    ……好淒慘。


    簡直就像個小醜不是嗎?


    看著我的時候,大家都是越過我看著父親大人。


    可是我卻……


    累積在內心的負麵情緒,重重地壓得我的胸口好痛。


    即使哭泣,也不會減輕半點重量。


    不如說隻會變得更加沉重。


    我想大喊大叫,就在我張開嘴巴的時候……


    喀啦,我聽見有東西發出聲音。


    「……是誰?」


    像是在遷怒似的,我用嚴厲的聲音質問素未謀麵的對方。


    「我才要問你是誰?這裏不是小孩子能進來的地方喔。」


    在那裏的,是比我年長一些的男孩子。


    「……這麽說起來你才是,你看上去不像是這裏的相關人員。」


    「我以前陪家父視察時,曾經來過這裏。從那之後,視察這裏的工作就姑且交給我了……所以,你呢?」


    「……家、家父……是軍部人士。也曾經帶我來過這裏。我跟門衛也是熟人……」


    實在很難啟齒。


    我所遷怒的男孩子,他是有原因才來到這裏。


    可是我隻是為了想一個人獨處這樣的任性而身在此處。


    而且還是因為有父親大人的名字才做得到的事。


    明明直到剛才都在為父親大人的存在感太過龐大感到迷惘,為了自己太過軟弱,無法從他的掌中振翅高飛感到羞愧而哭泣,結果我還是在用父親大人的名字。


    一思及此,方才差點要爆發出來那火熱的情感,突然間冷卻了下來。


    「然後你就進了這裏嗎?」


    「……對、對不起。我真是的,明明是因為私事闖進這裏,還用那種口氣對你說『是誰?』,我現在馬上就出去……」


    「……等等。」


    他攔住站了起來的我。


    「我也是在耍帥才說是工作,但這並沒有正式的任命。我喜歡從這裏看出去的景致,家父允許我進入這裏的時候,說交換條件是要報告這裏的狀況……他隻對我提出了這麽寬鬆的條件而已。所以我並沒有資格責怪你出現在這裏的事。說到底如果你跟這裏毫無關係,是冒險順道偷偷潛入的話,會讓人很頭痛『這裏的警衛到底是怎麽回事』就是了……」


    ……我給守衛他們也添了麻煩呢。


    雖然到現在才想到,但總覺得自己的愚蠢程度才令我頭痛。


    「……反倒是我才抱歉。沒有向你搭話,做了宛如在偷窺的事情。」


    「不是你的錯。你明明沒有錯……我卻……」


    之後,我嘀咕著說起了自己的境遇。


    以父親大人創造出的護衛角色。


    途中,他坐到我的身旁靜靜地聽我說。


    「……會有人那樣說你是理所當然的吧。」


    聽完我的故事,他劈頭第一句說的就是那句話。


    果然是那樣啊……我感覺就像是有重石壓在我的心中。


    「你為什麽要哭成那樣?你身在得天獨厚的環境,那的確是事實吧?而且跟你對上的那個男人所說的話是真的。不過……是不值得一聽的蠢話呢。」


    「明明是真的,卻是蠢話?」


    「就因為是真的。事實是發生過的事情,絕對無法推翻,隻有一種可能。相對的真實則是個人主觀的結論。那隻不過是那個男人對於你向令尊學劍這件事的理解罷了。」


    「……好難懂。」


    「簡單來說,就隻是嫉妒而已。是用事實當盾牌,將自己的感情透過言語發泄出來罷了。如果那種事都要一一介意的話,身體會受不了的。」


    「可是我的力量不足,那件事是真的……」


    「那又如何?」


    對於他的問題,我無言以對。


    「對於自己的力量不足感到羞愧很好,但是沒必要變得自卑吧。向著目的,隻要看準前方前進就行了。為此利用自己現在所擁有的東西,有什麽不對?那種蠢話你沒必要放在心上。」


    「……看準前方前進……」


    「沒錯。你是為了什麽修習武術?……如果沒有無法退讓的東西,你還是趕緊收手吧。因為未來會出現很多像那男人那樣的家夥。」


    那個男孩子的話,令我深受感動。


    ……沒錯,我有目的。


    不管有多痛苦﹑有多難受,就算未來什麽都得不到。


    我都不會原諒奪走我重要事物的人。我一定會讓對方得到報應。


    我已經做好那種覺悟了。


    正因如此,我把視線從那過於溫柔的情景上移開了。


    力量不足?……那麽提升就行了。


    周遭的人不認可?……打從一開始,我就不追求那種事。


    我隻追求能留下我想要的結果的力量。


    那麽一想,便覺得我的視野變得開闊了。


    「……謝謝你。我覺得舒暢不少。」


    「這樣啊。」


    「你的忠告讓人深有體會呢。」


    「……因為我總是那樣說給自己聽。」


    「……那麽我跟你也一樣呢。」


    「是啊。」


    我凝視著他。


    盡管五官端正,給人與其說是美麗,更像是恐怖的這種印象,應該是因為他的氛圍時常讓人覺得犀利吧。


    他的身材就我來看,沒有在正式修習武藝吧……首先,我似乎不會輸給他。


    但這是為什麽呢?


    不是那方麵的問題,我贏不了他。


    我有那種感覺。


    「……我的名字叫梅莉。雖然不曉得會不會再見麵,請多指教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報上的不是梅露,而是父親大人叫我的小名。


    「我的名字叫路易……請多指教。」


    就這樣,我們互相握了握手。


    ???


    我一如往常揮劍。


    在練習完所有招式之後,我腦中描摹著多納提的動作,像是在跟他戰鬥似的動著身體。


    ……打不到嗎?


    在我一麵對於自己的敗北感到不甘心,一麵開始擦汗的時候,跟父親大人同一部隊的人們同樣為了訓練開始零零星星地出現了。


    「……從一大早就很努力呢。」


    一回過神就發現父親大人站在附近。


    「卡傑爾大人!早安。」


    姑且在外頭,我便貫徹護衛的角色,向父親大人打招呼。


    「嗯,早安……怎樣,要跟老夫比試比試嗎?」


    「請務必。還請多多指教。」


    然後我跟父親大人用模擬戰用的劍開始戰鬥。


    鏗!發出刀劍相交的聲響。


    用力量硬拚贏不了,所以我很快就後退了。


    「你的劍招變了呢。」


    在比試的途中父親大人低聲嘀咕。


    「變得更加實戰取向。招是不錯,不過……能感覺到猶豫。」


    「……猶豫嗎?」


    「沒錯。明明揮下去的那一刻很勇敢地瞄準對方的要害,但在就要碰到對手以前,卻變得遲鈍了。那樣不上不下,會讓人有機可乘。」


    我的劍鈍了?


    確實最近我自己的動作和腦中的想像無法重合,讓我感到非常地不協調。


    原因就是那個嗎?


    「你遇上了真正搏命的戰鬥……會變得害怕揮劍或許也是情有可原。所以老夫至今都能容忍。」


    父親大人的劍彈開了我的劍。


    「……可是,你未來如果還要那樣持續下去……就扔掉劍吧。」


    冰冷的視線。


    簡直就像看不起人似的,他銳利的視線紮在我的身上。


    父親嚴苛的話語和那一樣紮在我的心上。


    表情嚴肅到讓人害怕。


    「說到底,劍是殺人的道具。打從握在手中開始,就必須有殺掉對手的覺悟或自己被殺的覺悟。你以前從老夫手上接過劍的時候,說過已經盤算好了對吧?」


    「……是的。」


    「但是你要是心態崩潰就扔掉劍吧。然後別再踏進訓練場。」


    氣氛相當緊繃。


    然後在下一秒,父親大人朝著我揮劍。


    我躲開了那一劍。


    那跟往常的父親大人不同。


    讓人感到難受的氣勢。


    「怎麽了!你就隻有這麽點覺悟嗎!」


    我無法拿起被彈開的劍,隻能一個勁兒地不斷躲開父親大人的劍。


    他的怒吼讓我的肌膚感到刺痛。


    好可怕。


    ……可怕?


    我就隻有這麽點覺悟嗎?


    我所培養的東西,我所花費的時間,會這麽輕易就崩盤嗎?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


    我發誓過不會輸給蠻不講理。


    我發誓過要向奪走母親大人的一切複仇。


    無論舍棄什麽。


    就算什麽都得不到。


    已經很努力了,到這裏就是極限了呢。如此笑著告一段落──我從一開始就沒有那麽溫和的想法。


    我要貫徹我的任性。


    就算為此有必要利用周遭人。


    我要達成我的目的。


    ……那麽我就不能在這種時候輸給父親大人。


    那樣下定決心之後,我自然而然將手伸向了劍。


    然後揮動。


    身體隨著腦中描繪的那樣做出反應。


    我甚至感到父親大人的動作……不對,是連世上的時間都感到很緩慢。


    我一個箭步,貼近父親大人懷中。


    接著我把父親大人的劍向上挑。


    父親大人對我的動作反應慢了一拍,劍輕輕飛了起來。


    我看準這個空檔,把劍放在父親大人的頸子上。


    「……老夫確實看見你的覺悟了。」


    聽見那句話,我退後一步。


    「我也要向您道謝……多虧有您,我想起了重要的事。」


    接著我就這樣麵帶微笑道謝完以後,流著汗回到了宅邸裏。


    ???


    「喔,起得真早啊。」


    「早安,克洛依茲先生。」


    向我搭話的人,是克洛依茲先生。


    是很會照顧人的人,會各方麵關照我。


    是父親大人的左右手,很強。


    盡管他高頭大馬,臉看起來有點嚴肅,卻是個隨和又溫柔的人。


    「嗯,眼神不錯。雖然昨天的臉色很差,但看樣子今天似乎沒問題了。」


    「……不好意思讓您擔心了。」


    「是我自己要瞎操心的,你不用在意。」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頭。


    那動作相當自然,大大的手讓人覺得很溫暖。


    接著很快地開始了基礎訓練。


    基礎訓練是單純當成熱身運動,為了舒緩筋骨、提升體力而活動身體。


    騎士大人們基本上不參加這種運動,因此聚集的人很少。


    一開始宣布訓練內容時,明明是一樣的內容,我卻完全做不來。


    即使如此我也緊緊跟上不放棄,如今已經理所當然能完成了。


    今天比起昨天。


    明天比起今天。


    一個一個學會。


    做不到的事一個一個變得能夠做到了。


    換句話說,就代表一直以來到現在的時光絕對沒有浪費掉。


    ……能夠如此積極正麵地思考,都是多虧昨天遇見的那個名為路易的少年。


    在結束基礎訓練後,直接開始模擬戰。


    接下來騎士大人們就會參加了,但今天卻沒有看見多納提的身影。


    ……無妨。總有一天,我會跟他在這裏相見吧。


    到那時為止,隻要我有所成長就行了。


    比起現在成長更多。


    我一麵想著那種事,一麵察覺自己內心雀躍而苦笑了下。


    ……要成長到什麽地步,才能讓那個男人倒地?


    ……未來我能變得多強?


    越是思考就覺得內心越是雀躍。


    我帶著那樣愉快的心情被叫到名字,登上了鬥技場。


    接著模擬戰就開始了。


    我的身體很輕盈。


    思考相當清晰。


    身體能隨心所欲地動。


    就如同過去的山賊騷動時那樣。


    「贏家,梅露!」


    在我回過神來的時候,裁判的聲音響起。


    盡管比想像中還要早結束,有一點不夠盡興的感覺,我仍然收起劍走下了鬥技場。


    「唷,小姐。」


    我一邊走路一邊擦汗的時候,路過的克洛依茲先生向我搭話。


    「……今天很厲害呢。」


    「謝謝您。能聽見克洛依茲先生您這麽說我很高興。」


    我麵帶笑容向他道謝。


    然而克洛依茲先生卻皺起眉頭,露出嚴肅的表情。


    我跟他的之間的情緒差距之大,讓我不禁差點露出苦笑。


    「別這樣……看到臉色是覺得沒問題,但今天的劍招相當犀利。不,與其說是犀利……」


    克洛依茲先生在說話的期間,表情變得越發認真嚴肅。


    「……我說小姐,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或許對你來說是很難回答的問題。」


    「有些事我能回答,但有些事我不能回答。」


    「小姐你為什麽拿劍?」


    「……我沒有拿走克洛依茲先生的劍啊?」


    「不是那種『拿』!是你為什麽會決定學劍?」


    為什麽要問我那種問題呢?


    盡管湧現出那種疑惑,但並不是特別難答的問題。


    「……因為家母被殺了。」


    所以我平淡地說出了事實。


    明明隻是回答他的問題而已,不知為何克洛依茲先生卻一瞬間浮現出似乎很訝異的表情。


    「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沒有……」


    他一瞬間像是語塞般頓了一下。


    「我隻是想問問像小姐你這樣的小女孩,為什麽會拿起劍……抱歉。」


    「克洛依茲先生你沒必要覺得有責任喔。」


    我故意用輕鬆的語氣發言。


    「不,那可不行。明明是國軍,卻無法保護國民的這件事擺在眼前。就算小姐你這樣講,我也無法原諒自己……就算我知道以一己之力要保護所有人,就現實來說辦不到……抱歉,叫住了你。」


    此時我正好聽見父親大人喊了聲「集合」,好像是模擬戰也全都結束了。


    「不會。」


    然後我跟克洛依茲先生便前往父親大人那邊。


    ???


    「……打擾了,將軍。可以耽擱您一些時間嗎?」


    卡傑爾正在安德森侯爵家辦公之際,克洛依茲如是說並走進了房間。


    「現在正好告一段落,所以,有什麽事嗎,克洛依茲?」


    相對於卡傑爾露出一臉燦笑,克洛依茲卻維持著嚴肅的表情。


    甚至會讓人覺得他在深思苦索那樣的嚴肅。


    「我想跟您聊聊關於梅露的事。」


    「梅露發生了什麽事嗎?」


    聽見女兒的名字,卡傑爾的神情也變得認真。


    「與其說是梅露,不如說是將軍您……您打算讓梅露做什麽?」


    「老夫不懂你的問題。」


    「我今天……覺得她很可怕。看到那女孩的模擬戰……」


    「她擁有很出色的才能對吧?」


    對於卡傑爾的話,克洛依茲回以一記苦笑。


    「……在模擬戰開始不久前,我感到她身上的氛圍變了。渾身都是在戰場上感受到那樣濃厚的殺氣。我非常難以置信那是從那樣的小女孩身上散發出來的。」


    然後他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隻是將他忠實的感受傳達給卡傑爾。


    「實際上模擬戰開始以後,她揮劍時用的是真能殺人的劍招。不顧危險,防禦也完全是九死一生,毫不猶豫地貼近對手。簡直就像在享受會喪命的風險……不對,說到底她的戰鬥方式,就像是在說失去自己的性命也無所謂那樣。」


    他是純粹地……害怕她。


    那就是克洛伊茲和梅露莉絲對話時表情嚴肅,說話出現奇怪停頓的原因。


    克洛依茲是國軍士兵。


    當然也有過身處性命交關之地的經驗。


    但即使如此……不對,正因為這樣才害怕。


    不論是簡直像是身體裏藏了一把刀那樣銳利的殺氣也好,或是她的戰鬥方式也好。


    莫名其妙……甚至會覺得彷佛看見了其他世界的人,她的那一切就是那麽突出。


    就因為那種異質,他感到害怕。


    與此同時,他感到畏懼。


    一想到一個小女孩要到達那種境地要花費多少時間……並且需要多大的覺悟呢?


    「……那就是梅露。」


    卡傑爾平靜地,像在告誡那般說道。


    「不如說打從來到王都以後,她的劍才是失去了自己的風格。那是原本的她、原本的她的劍。」


    「……將軍您為什麽要教她劍?依在下愚見,那是……絕對不能喚醒的才能。那種殺氣和覺悟……隻要走錯一步,就算心靈崩潰也不奇怪。就不能讓她走一條穩當前進的道路嗎?」


    「……那是老夫的自私。」


    卡傑爾低喃道。


    「老夫也是妻子遭山賊殺害而失去了她。是一丘之貉。老夫沒有資格製止她……再說她能學劍,就能當老夫女兒的護衛,保護女兒的人身安全。」


    梅露是他的親生女兒這件事,就算麵對國軍中自己的部下也是機密事項,因此他說話時摻雜著謊言。


    「……不過她的才能超乎老夫想像。教她基本招式,她就能跟老夫一再進行模擬戰……就算不教她,她總有一天還是會習得那種風格喔。」


    「……為什麽打從來到王都後,風格就變了呢?」


    「是因為她明白了實戰吧……老夫激勵她一下,她馬上就回複原樣了。」


    「換言之,今天她的劍法會回到從前那樣,是因為將軍的關係嗎?明明有可以回頭的路。害怕劍的她,為什麽……!」


    「……那家夥不是在畏懼劍。她是在害怕自己的才能。」


    「自己的……才能?」


    「她的才能就是能輕易奪人性命。來到王都之後的那家夥,跟在老夫領地時不同,非常綁手綁腳。明明隻要隨著想法揮劍就能獲勝,她卻下意識故意踩煞車。這陣子趁著跟大家一起訓練前,她跟老夫對打過……當時她沒有那樣踩煞車就是好證據。能輕易奪走對手的性命──她能看見那樣的未來於是壓抑自己。換句話說,就連老夫訓練的國軍眾人,也敵不過那家夥。雖然這對你來說是件殘酷的事。」


    「……不會吧……」


    「……如你所言,那家夥有危險的一麵。即使舍棄一切,得不到任何東西,她也要為了複仇拿起劍。對她來說,劍就是一切。」


    「……那麽,隻要找到那以外的路不就好了嗎?」


    卡傑爾麵對克洛依茲的喊叫,浮現出哀傷的笑容。


    「……老夫自己也希望那樣做。」


    「那麽……」


    「可是,你太小看那家夥的覺悟了。不對,老夫也一樣吧……」


    「……此話怎講?」


    「比起鼓勵她,我更想攔住她不要走上使劍的這條路。已經受挫的心,如果再對她說一堆嚴厲的話,我想就會完全挫敗的。」


    那時候卡傑爾在內心呼喊著「不要拿起劍」。


    已經可以了,夠了……


    但是她卻表示抗拒。


    不如說卡傑爾一瞬間在梅露莉絲身上清清楚楚感


    受到,令人深信一旦舍棄了劍,她的內心就會受挫那樣的氣勢。


    「那家夥的心勉勉強強地活著。把劍視為一切,除此之外什麽都看不見。她明白未來得不到任何東西,還是選擇了那條路。不論是用武力還是任何方法,那家夥都不會放棄劍。那麽一來,她的迷惘反倒會令她身陷危機。若是她習慣壓抑力量,未來可能會成為她意想不到的死穴。因此必須讓她隨心所欲地揮劍。從現在的立場來看,要讓她離開這條路隻有一個方法。」


    「……順帶一提,那個方法是?」


    「結婚。」


    就算打敗了複仇對象,隻要她是安德森侯爵家的女兒,就會出現盯上她的人。


    阿爾梅利亞公爵那樣暗示了卡傑爾。


    假如那是正確的……不對,隻要有那種可能性,她就非得保護好自己才行。


    想要不用那麽做,就隻有她卸下身為英雄女兒的頭銜,成為夫家之人的時候。


    「會有人栓得住她嗎?我想如果是膚淺的對象是不行的。」


    「你有在仔細觀察那家夥呢。」


    卡傑爾說著笑了笑。


    「老實說老夫也不清楚。如果那家夥有了比起如今自己的願望或一切還要更重視的對象,那也可以……你剛才問老夫想拿那家夥怎麽辦,答案是老夫也束手無策。老夫隻一心希望她能忠於自我得到幸福,就隻是那樣而已。然而那樣卻也是件難事呢。」


    「……您簡直像是她的父親在說話呢。」


    「老夫覺得自己是那家夥的父親喔。」


    「……我已經充分了解將軍您的想法了。做了像是在測試您的事,實在萬分抱歉。」


    「無妨。今後你也好好關注那家夥吧。」


    聽見那句話,克洛依茲低下頭表示了解。


    ???


    我定睛細看眼前的風景。


    打從輸給多納提哭泣的那天起,我不知為何很中意從這座塔眺望出去的風景,變得在訓練結束後常來這裏。


    「……今天還是渾身帶刺的氛圍呢。」


    「是嗎?」


    覺得好像有人,原來是路易嗎?


    我有想過可能還會再見麵,但沒想到會這麽快。


    「真要說的話,就是我誠實麵對自己了吧。」


    「哦……」


    他如此回我,在我身旁坐下。


    「我說,你有什麽想達成的事嗎?」


    我忽然感到好奇,對他提出問題。


    「……怎麽突然問這個?」


    「因為之前都在聊我的事。我想問問你的事情。你也是在得天獨厚的環境裏遭受批評吧?即使如此你也沒有沮喪……我想那是因為你有什麽想達成的事喔。」


    「……你覺得明天也會跟今天一樣,理所當然般地到來嗎?」


    「那是什麽問題啊。嗯……答案是不會。」


    聽見我的回答,路易一瞬間露出訝異的表情。


    「家母被殺了。我曾經對於有家人在,跟昨天一樣的今天,跟今天一樣的明天也會來臨這件事深信不疑。日常生活什麽的,完全無法預知在何時何地會發生什麽事。」


    「……這樣啊。抱歉。」


    「不。沒什麽,我並不打算隱瞞。所以,你接下來要說什麽?」


    「……家父帶我去過在多瓦伊魯戰役中犧牲者們的墓地。到有一大串名字的那個墳墓,那裏有著人民以及為了守護人民而戰的士兵們的名字。」


    「……喔。」


    在父親大人這個英雄出現以前,戰況處於劣勢。


    那也造成了許許多多的國民和士兵們的犧牲。


    「也見了參加過戰役受傷的士兵們……明明傷患們是為了國家受傷,我看到現況卻並非所有人都受到治療。現在由於家父的指示,狀況似乎已經漸漸消除了……這個國家為了維持這樣的日常生活,有很多人付出了犧牲。如今在某個地方,依然有某人正在付出。那是為了保護這個國家嗎?不,沒有人關注著那麽龐大的事物吧。他們是為了他們想保護的事物而戰的吧。」


    路易輕輕指向窗外。


    「那邊的那個人有重要的人們,而那些人們也有重要的人。那裏的人是,那邊的人也一樣……就這樣,許多人聚集起來才能成為國家。盡管要傾聽他們每個人的話很困難,但我想保護能讓他們每個人安心生活的國家。為了不破壞這日常風景,我希望自己的腦子能幫上忙。我希望不要忘記對犧牲者們的敬意,繼承他們的遺誌。我是那樣想的。」


    「……為了保護……是嗎……」


    那種心情我無法理解。


    不如說讓我想吐。


    「那麽你為什麽不拿劍?」


    那是我的真心話。


    不需要保護別人啊。


    強大就是一切。


    光是弱小本身就是種罪過。


    ……然後我最討厭把那種弱小當成擋箭牌的民眾。


    用弱小當擋箭牌,受到父親大人的保護。


    然而保護到最後,卻奪走了父親大人的……我們最重要的事物不是嗎?


    隻要夠強就不會受傷了嗎?


    隻要夠強就不會流淚了嗎?


    隻要夠強,受到什麽樣的對待都沒關係嗎?


    ……怎麽可能。


    為什麽強者必須幫助弱者?


    弱者隻要自己變成強者就行了。


    然後能保護自己就行了


    為什麽強者非得對他們負責?


    ……我不明白。


    所以克洛依茲先生向我道歉時,我真的嚇了一跳。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向我道歉。


    國軍的弟兄們很強所以我喜歡,可是他們為什麽要用那麽努力磨練出來的技巧試圖去保護他人……這點我無法理解。


    「不光是維護治安。為了讓人民安心生活而必須準備的環境。要保護所有的一切。依做法而異,甚至能保護士兵。所以我想要繼承父親的家業……說到底,也是因為我沒有劍術的才能吧。」


    他並不知道我的心聲,繼續說了下去。


    「……你才是,為什麽拿起了劍?」


    「因為家母被殺了。我要親手送殺了家母的那些家夥下地獄。」


    「……複仇嗎?」


    「嗯,沒錯。」


    「這樣啊……」


    他點了點頭,默默無言繼續眺望外麵。


    「……我不太懂你說的想要保護的心情。」


    我也像是追上他視線那樣眺望外頭。


    「你為什麽會想那些事?因為不管是那個人還是那個人……大家都是不認識的人。明明不是重要的人,你為什麽能繼續努力?」


    「……我再也不想看見那種情景。隻是那樣罷了。總之就是自我滿足。」


    他那樣說著,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你才是,未來有什麽打算?」


    「你說未來?」


    我不明白他究竟要問的是什麽,於是直接反問回去。


    「我是指實現複仇後的未來。」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的目標是複仇。隻是為此而磨練劍術,我是為此而活到


    現在的。」


    我說完的那一刻,他深深歎了口氣。


    「真是可惜啊。」


    「……這話什麽意思?」


    我用犀利的目光瞪著他。


    我內心的焦躁感抑製不住,輕易地顯露出來。


    「你啊,隻把複仇當成目的,然後未來有什麽打算?也許達成的一瞬間你能得到成就感,但是隻為了那獻上一切的話……未來就什麽都沒了不是嗎?那樣一來,什麽都不會留下。」


    「就算隻會失去,不會得到任何東西,那些也根本無所謂。即使如此,我也隻能選擇這條路了。沒有失去過任何東西的你是不會懂的吧。」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不清楚。但是,不知不覺間我的視野染上了一整片血紅。


    看上去全都是黑白單色的光景,在揮劍的時候,全都染成血紅。


    就算實際上那裏連一滴鮮血也沒有。


    唯一為我的視野添上色彩的那種顏色,我甚至覺得很美。


    我的內心,也許已經崩潰了。


    但即使如此──


    複仇這個行為,是支撐我內心唯一的事物。


    「……嗯,我不明白。因為我不像你那樣,有重要的事物被奪走。」


    「……那你就不要否定我的複仇。」


    「……我並不打算否定。那樣子……追求強大甚至流下不甘心的眼淚。顯露出甚至現在也在那樣吶喊,那樣強烈的情感。你的想法就是如此強烈對吧?我不是你,沒有成為那個源頭的經驗,所以無法輕易否定你。就算否定,那些話也隻會顯得輕浮。對擁有那麽強烈信念的你,說那種空洞的話沒有意義……最重要的是對你很失禮,對吧?」


    他開口提問,視線投向我這邊。


    ……清澈的雙眼。


    宛如反映出他平靜內心那樣的眼睛。


    「但是你所描繪的未來沒有複仇以後的事。就算是沒有武術才能的我,起碼也知道這實在是太浪費你用那樣的覺悟所鑽研出的才能。達成複仇以後你有什麽打算?至少我覺得,看不見未來的你很可惜。」


    「我要用我的劍術做什麽,是我的自由吧!」


    路易再次歎了口氣站了起來。


    接著很快地從這裏離開了。


    「……啊……」


    說到我的話──


    盡管他在離去前所說的話,讓我有種從腦袋充血恢複正常的感覺,但我也隻能默默地目送他的背影離去。


    ???


    「……哥哥。」


    從塔回到宅邸之後,我前往哥哥的房間。


    不知怎的,就是感覺想跟哥哥聊天。


    哥哥一個人在玩棋盤遊戲。


    他肯定是獨自一人在「複習」跟羅玫爾叔叔的比賽吧。


    「我正好在休息,你不用客氣。」


    「是……」


    「……梅莉你會來這裏,還真是稀奇。」


    「是嗎?」


    我歪著頭回想至今的事情。


    確實是這樣沒錯,打從來到王都以後,我隻來過這裏一兩次。


    「所以,有什麽事嗎?」


    「可以跟您說說話嗎?」


    「當然。你就是為此才來到這裏吧?」


    「是的……請問您從前為什麽想要學劍呢?」


    聽見我的問題,哥哥他揚起笑容道:


    「你的問題真奇怪。身為塔斯梅利亞王國武力要角的安德森侯爵家嫡子,怎能不修習武術?」


    「雖是那樣沒錯……」


    原本喀喀移動棋子的哥哥,停下了動作跟我四目相交。


    「……梅莉,如果你有想問的事,坦白問出口就行了。現在這裏隻有我跟你而已。家人之間就不用客氣了吧。」


    哥哥的話,讓我瞬間靜止。


    ……這麽說來,我有多久沒跟哥哥像這樣說話了呢?


    不對,不光是哥哥。


    跟父親大人也是、跟婆婆也是。


    我隻跟家人做最低限度的對話。


    因此,我一瞬間感到不知所措。


    但是哥哥卻沒有催促那樣的我,他隻是一個勁兒地直盯著我看。


    「……哥哥您不曾盼望過能報母親大人的仇嗎?」


    哥哥一瞬間像在沉思般皺起眉頭。


    「要老實回答的話,有。我想將讓母親大人亡故的那群人,一個不留地親自踹下地獄。」


    「……現在呢?」


    對於我的問題,哥哥露出悲傷的微笑。


    「我現在也是這麽想。如果機會來臨,我會毫不猶豫展開行動。我……一點都不想原諒奪走我們家重要的事物、奪走幸福的人們。」


    「太好了……」


    那個答案令我安心。


    「可是,梅莉,另一方麵,我很擔心你的情況。」


    「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說過複仇就是一切。但是那也就表示……你忽視現在,隻看著過去。不期望幸福……看見你隻是一味地追求過去回不來的幸福的那幅模樣,我怎麽能放心?」


    哥哥簡直像在勸告我那樣,緩緩地問我。


    然而那些話讓我深刻地理解到。


    ……我做出了選擇。


    舍棄了溫柔的「假設」世界,在荊棘之路、血腥之路上前進。


    所以我不會回首過去。


    ……但是那樣想的我,說不定才是最緊緊抓著那溫柔的過去不放的人。


    回不去的過去,那些溫馨的日子。


    但是我原諒不了。


    因為那一天……母親大人會跟父親大人分開打算先回到領地,起因是我的任性。


    如果我沒有說希望生日當天能為我慶祝……母親大人就會跟父親大人一起回來,或許就能順利抵達宅邸。


    ……最重要的是我無法原諒。


    成為奪走大家重要之人起因的我。


    而且,我無法消除這種衝動。


    即使要帶他們一起上路也盼望能複仇的這種衝動。


    「……也許那樣你會覺得滿足,但是我跟父親大人都盼望著你能得到幸福。就因為我愛著你這個家人。就因為這樣,你這副模樣讓我痛心疾首,很是擔心。」


    可是哥哥卻用溫柔的眼神責備了我。


    那種溫柔,讓現在的我覺得很難堪。


    「哥哥……」


    「聽見你遭到山賊襲擊的時候,我霎時麵如土色。接著,發自內心對於自己的愚蠢感到火大……母親大人的事件,在我心裏是最重要的。說希望將他們踹下地獄並不是謊言。」


    哥哥說著朝我的方向伸出了手。


    「不過……你還活著,還活著……!」


    他用比我還大的那雙手,緊緊握住我的手。簡直像是……在確認我的存在。


    「我……不希望將視線從現在這雙手中重要的事物移開,並因此後悔。」


    哥哥的語氣漸漸變得激動,他所說的話紮在我的心上。


    我覺得最近哥哥比起小時候,顯露出的感情更加豐富了。


    跟父親大人一樣。


    我想那應該是拜叔叔所賜……是我想錯了嗎?


    「……哥哥,您是在說我錯了嗎?」


    「不。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沒有正確或不正確。隻要你的心沒有否定你的願望,那對你來說應該就是正確答案吧。所以我所說的話……是我的私心。」


    哥哥放開我的手,摸摸我的頭。


    「我不會否定你要完成複仇這件事。不,是我辦不到吧……你隻要依你所期望的去做就行了。但別忘了。我們期盼著你能得到幸福。」


    這是個溫柔的願望。


    然而就算結冰的這顆心充分感受到那顆溫暖善良的心,也無法將冰融出。


    為什麽要追求幸福呢?


    明明跟那時候同樣的幸福已經回不來了。


    為什麽還期盼我能幸福呢?


    明明再也無法看見跟那時候同樣的光景了。


    明明不管再怎麽盼望,那時候被奪走的幸褔都不可能實現了。


    明明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不懂。


    問題一個個在腦中團團轉,浮現又消失。


    那天晚上,我久違地沒有馬上睡著,而是沉浸於思考之中。


    就這麽一直任由從敞開的窗戶吹入的夜風撲在我身上。


    就這樣,我一夜無眠迎來了新的一天。


    結果我還是想不出結論,一如往常地在訓練場揮劍。


    不管怎麽想都不明白。


    路易說惋惜我的才能那時他的想法。


    哥哥說盼望我能幸福那時他的想法。


    我的才能是為了斬殺我的複仇對象而磨練的東西。


    我的幸福就是完成複仇。


    不管再怎麽想,除此以外我就什麽都沒有了。


    我們家族失去了母親大人,我以為大家內心都有一部分結冰了。


    但不是那樣。


    結冰的是我的心。


    不對……用結冰這種形容或許還是太溫吞了。


    如果心靈有形體的話,我的心肯定已經損壞、破爛不堪、形狀扭曲了吧。


    因為現在我的視野,已經染成一片血紅。


    我發覺自己在揮劍的同時想著那些多餘的事,於是試著轉換心情。


    別再想困難的事情了。


    此時此刻應該集中精神磨練劍術。


    啊,我的內心雀躍。好高興。


    高興得不得了。


    從眼前的赤紅之中,能感覺到有種黯淡的喜悅。


    訓練結束後,我環視周遭。


    今天的人比以往要少。


    克洛依茲先生今天也不在。


    ……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浮現出那樣的疑惑。


    但是既然克洛依茲先生不在,我就沒人能問了。


    反正就算發生了什麽事,他們也什麽都不會告訴我這個一般市民吧。


    我懷著近似放棄的情緒,收拾好後回到了宅邸。


    進入宅邸後,哥哥罕見地慌慌張張跑到我麵前。


    「梅莉…………!」


    「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剛剛來了通知…………」


    看見哥哥的樣子我做好覺悟,想必是發生了什麽非同小可的事情吧。


    「……父親大人討伐了襲擊母親大人的山賊……」


    那一瞬間,我的眼前變得漆黑一片。


    萬籟俱寂,我甚至感覺世界像是一瞬間靜止了。


    「……那是真的嗎?」


    「嗯,不會錯的。國軍弟兄們去打探過了。」


    「……這樣啊……」


    我開口回應哥哥,腳步蹣跚地走了出去。


    「喂、喂……梅莉!」


    哥哥叫了我的名字,好似要攔住那樣的我。


    「……我回房了。」


    但我像是在拒絕一樣說完那句話以後,回到了房間。


    ……老實說,在那之後是怎樣回到房間的……我不知道。


    雖然不知道,但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就在自己房裏了。


    我愣愣地從窗戶眺望外頭的風景。


    不知不覺間太陽下山,夜幕覆蓋在天空之上。


    一片靜寂。


    我甚至有種宛如這世上隻剩下我一個人的錯覺。


    水滴沿著臉頰滑落。


    ……這是喜悅的眼淚?又或者是……


    至少我的目的無疑是達成了。


    因為父親大人討伐了襲擊母親大人的山賊。


    因為是奪走母親大人的那群人,父親大人也肯定不會對他們手下留情才是。


    應該會把他們狠狠地踹下地獄吧。


    所以完成複仇了。


    ……那讓我真心感到高興。雖然我高興……但我不覺得感動。


    反倒有種像是內心開了個大洞的感覺。


    ……我想要自己做個了斷。


    我明白那隻是我的任性。


    但即使如此,我也想親手以我磨練的技巧,用上至今學到的所有東西做個了斷。


    畢竟我是為此拿起劍……為此磨練我的劍術。


    隻是為此而活下來。


    我不甘心,又覺得淒涼。


    我的目的達到了。


    ……那麽,我該怎麽辦才好?


    懷著這種失落感,我找不出自己的生存目的和意義。


    我該怎麽活下去才好?


    我的內心染上了跟天空一樣的顏色。


    那天我哭了一整天。


    如同我失去了母親大人的那一天一樣。


    ???


    鏗鏗──傳來刀劍相交的聲響。


    一如既往的練習情景。


    我從上方眺望著。


    那一天……自我從哥哥那邊聽聞父親大人討伐了山賊以後,我就沒參加訓練了。


    一直都窩在房間裏。


    沒有見父親大人也沒有見哥哥。


    ……已經這樣子持續幾天了呢?


    我的內心一直開著個大洞,無法排遣這種失落感。


    那天看見的黑夜,如今仍覆蓋在我的心上。


    我想就這樣,什麽事都不要做待在這裏……然後就這樣腐朽。


    我甚至有那種念頭。


    我躺在床上滾來滾去。


    ……一天原來這麽漫長嗎?


    白天來臨、夜晚來臨。然後白天再次來臨。


    就算發生什麽事,這世界也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時間繼續向前走。


    不管我是像這樣窩在房間裏,或是不窩在房裏……什麽都不會改變。


    我細想著那些事的同時,為了不讓外界的風景映入眼簾而閉上雙眼。


    似乎就這樣在不知不覺間睡著,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


    我慢吞吞地拖著沉重的身體爬了起來。


    然後靠近窗邊。


    ……看樣子,訓練好像是結束了。


    就這樣繼續一個人待在這裏的我,該如何是好呢?


    ……想做些什麽呢?


    我把手放在窗上。


    發著呆,注視著窗外的風景。


    ……我想再看一次那時候看過的風景。


    我忽然起了這個念頭。


    接著,在我有那種想法的時候,就衝動地到了外頭。


    我離開宅邸,跑向塔。


    抵達目的地之後,我衝上樓梯。


    「……路易……」


    我口中喃喃呼喚著他的名字。


    然而那裏卻尋不著他的蹤影。


    我自然而然地垂頭喪氣。


    見他究竟是想要做什麽呢……雖然就連我自己也搞不懂。


    我當場一屁股坐下。


    這裏──這地方是我的固定位置。


    我靜靜眺望眼前的風景。


    跟先前那時不同,黑暗中浮現出朦朧的街燈。


    許許多多街燈聚合在一起,創造出幻想般的風景。


    ……好美。


    跟往常不一樣的光景,卻讓我超乎尋常地看到入迷。


    忽然間,我的耳朵聽見碰到什麽物體的沙沙聲。


    用手試著觸摸,感覺在石子地板的石頭縫隙間夾著一張紙。


    我把那拉了出來。


    既然會在這裏就代表……是軍部人士的東西嗎?


    可是不會有人爬上長長的樓梯來到這裏吧。


    ……莫非──


    那麽想的我打開了紙張。


    『要是沒了目的,重新再找就好。你還有的是時間。不用急著尋死。』


    是隻有三行的文章。


    如果不是在這個時間點看到,就不會知道是在說什麽了吧。


    然而,現在的我卻痛切地明白。


    滴答滴答,流出的眼淚浸濕了信件。


    ……複仇是我的一切。


    我舍棄了除此之外的事物,隻注視著複仇。


    可是,我卻突然間失去了一切。


    確實是實現了……但是那跟我盼望的形式完全不同。


    明明隻盯著複仇前進,但目的地卻突然遭人橫奪消失。


    在對那件事有所自覺的一瞬間,我甚至覺得腳邊崩塌了。


    究竟未來我該往哪裏走呢?


    究竟未來我想做什麽呢?


    因為我隻看著複仇,所以完全不知道。


    失去了路標,猶如被丟到黑暗中的感覺。


    感到茫然,對於未來的恐懼。


    還有煩躁和空虛。


    我第一次痛切地明白,路易口中的「未來」的意義。


    「……去找就行了嗎?」


    說出口的同時我笑了笑。


    「不過……你還活著,還活著……!」


    哥哥的話語在我心中響起。


    ……沒錯,我還活著。


    我還有未來。和母親大人不一樣。


    母親大人有多麽遺憾啊。


    ……我實在無法估計。


    我厭惡成為母親大人去世原因的自己,憎恨實際做出那種事的那群人,將怒氣發泄在發生了那件事的世界。


    然後憐憫失去了母親大人的自己和家人。


    可是感到最不甘心、最悲傷的,肯定是母親大人。


    不是我。


    母親大人被奪走了一切。


    不論是自己想做的事情、有過的夢想或是跟家人一起度過的時光。


    事到如今我才想到那些。


    就因為不曾那樣想過,所以我才會停下自己的時間。


    就因為如此。


    我不能浪費。不能放棄。


    未來──


    知道有人無法擁有,擁有的人卻放棄,是一種傲慢。


    同時也是種侮辱。


    不要害怕看不見未來,而是要感謝擁有未來。


    如果看不見目的,再去找就好了。


    就算失去了目的,並不會連至今學會的東西也消失不見。


    那樣一想,覺得心情變得輕鬆了些。


    雖然還沒有做出任何決定。


    不過慢慢決定就行了。


    然後隻要向前走就行了。


    「……母親大人,我似乎能真正送您離開了。」


    我望向天空,那樣輕聲說道。


    ???


    「……喔,路易。正好,這邊的文件跟這邊都是追加的。兩邊的期限都是三天後。」


    麵對變成一座高山的文件,還能用那種彷佛若無其事的口氣說話的父親羅玫爾,路易一瞬間感受到自己的殺氣,但還是壓了下來點點頭。


    羅玫爾會把文件交給路易,是為了讓他在實作中學習實務。


    ……隻不過從路易的角度來看,羅玫爾隻要拿出真本領就能一天做完的這個事實,令他感到鬱悶。


    「我知道了,好,我知道了。相對的,請您今天不要去街上,老老實實待在宅邸裏。因為先前交給我的文件,我有好幾份想讓您確認。」


    「喔……我知道了、知道了。」


    羅玫爾像是投降了一般點點頭。


    「總之,我拿這些走了。」


    跟拿來的量一樣……又或者變多了點,路易拿著文件離開了房間。


    從手上傳來沉甸甸的重量,令他不禁發出歎息。


    他到了走廊上,開始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忽然間,他的視線從窗戶投往塔的方向。


    在凝望的同時,他想起在那裏見過名叫梅莉的少女的事。


    ……討伐了山賊的消息,路易是在幫忙羅玫爾的時候知道的。


    他心想,如果是她要報的仇那就可喜可賀了。


    ……但與此同時,他冒出某個問題。


    她對此究竟會怎麽想呢……


    她說過……即使舍棄一切得不到任何東西,她也隻能選擇那條路……


    ……那麽,報了仇以後呢?


    聽見她那些話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件事。


    傾注自己的所有,隻為了達成目標,舍棄其他一切……然而,要是那個目標消失的話?


    投入得越多,失去那個目標時的失落感應該會越重吧。


    當他那樣一想,就擔心起她的事。


    一心一意到讓人覺得危險,一直線朝著目的地不斷奔跑的她。


    輸給其他人不甘心流淚也好,還是光在自己的路上前進就露出笑容也好。


    如果都是因為有複仇這個目的在。


    那目的消失的時候,她會為何而哭、為何而笑呢?


    不會受到失落感的折磨嗎?


    不會崩潰嗎?


    他擔心她。


    他的視線再次回到了文件上。


    雖然很在意她的事,但他暫時還去不了塔那邊。


    因為他也在為了自己的目標繼續向前衝。


    聽到消息以後,他幾次擠出時間去了塔,但結果還是沒能見到她。


    ……所以起碼,留一封信給她。


    除了官方的信件以外,他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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