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太爺曾官居太學博士,門生故舊眾多,千絲萬縷織就的關係網並沒有因為宋老太爺逝世多年而斷掉,反而在這些年裏門生之間的關係越發親密,是以宋老夫人去世,沒等帖子撒出去,就有常來常往的一大早的來奔喪。睍蓴璩曉


    辦喪事戚媛沒經曆過,幸好有宋有跑前跑後的張羅忙活,這種時候,閔敏不著痕跡的退居到幕後,冉魏閔氏不論在前朝還是當今,都是比較敏感的存在。


    戚媛吐了漱口水,捧了濕熱的棉巾擦臉,聽宋有向閔敏請示事務,“照事先商量好的停靈七日,近些的親朋舊故倒都沒什麽,隻遠一些的都往這趕,恐來不及,您看要不要再停七日?”


    閔敏這兩天喜歡上了諾煮的茶,一大早的就讓諾煮了一壺。


    品著茶湯的香氣,慢慢道:“再等七日人也來不全,又顯的聲勢浩大,七日後就發喪。攴”


    宋有眼珠一轉就明白了,這是要低調行事,喪事辦久了很多事都要露白,難道還怕朝廷不知道宋家的根基麽?


    遂點頭,又問,“如此,隨葬物可編兩冊,一冊實,一冊虛。”


    “也好。”閔敏沒多想就應下,隨即提醒了一句,“且把助葬之物的遣冊做好,一本燃於靈前,一本咱們收著,以後也好有據可循。迦”


    “是。”宋有頻頻點頭。


    兩人說著喪禮的一些細節瑣事,戚媛這邊也簡單的梳了個發髻,鬢側隻插了白絹花,素衣白裙外套上麻衣孝服,她服的是重孝,嫡支這邊已經沒人了,就算不知自己是親孫女,孫媳婦也應如此。


    收拾妥當就要出去答謝來吊唁的賓客,借著這個機會也要見見那些與宋家緊密相關的人,按照閔敏的說法,‘慢慢上手,以後宋家全靠你了。’


    這話聽著就壓力山大,既然半是趕鴨子上架半是她有利可圖,倒也隻能這樣了。


    想是這麽想的,可這半天下來,即便有族長和幾個伯母叔母幫忙周.旋,還是累的她兩眼發花,腦瓜仁怦怦亂跳,中午隨便用了口飯,本想稍小憩一會兒,侍女來報,“戚家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並幾個娘子來了。”


    戚媛一聽腦袋更疼了,上午她不僅見了幾個男賓,還在內室陪女客坐了一陣,人家辦事男主人在外,女主人在內招待女客即可,到了她這倒好,男女通吃。


    特別還是戚家的女眷,直覺的想不理會,卻又萬萬不能,咬著牙爬起來,手沾了點清水按了按毛躁的鬢角,帶著侍女出去。


    戚媛現在恨不得有分身術,就說這見客,見女客要攜帶侍女,見男賓則會帶著諾和堇,就光身邊服侍的人都讓人眼花繚亂,就別說其他了。


    戚家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也算熟人了,客套話不鹹不淡的說了幾句,戚媛命人上茶。


    分主客落座,她掃過去,就見八娘、十一娘也跟了來。


    十一娘還是一臉傲氣不屑,八娘則乖乖巧巧的,呼扇的睫毛下掩不住精光閃閃的隨時準備看戲的眸子。


    膩味!


    戚媛抿抿唇,就聽大夫人道:“九娘如今可是掌家人了,以後有什麽難處隻管回家來與我們講,自家孩子哪有不幫的道理,這也是你祖母的一片愛護之意。”


    “是,孫女心中自是感念她老人家的。”戚媛含糊的應道。


    感念什麽?感念老不死的將她丟給太子玩弄?呸,除非她失憶了,這些事別以為就當水過無痕了,早晚有清算的一天。


    十一娘突然插話道:“九娘懷了身子,還要操持這麽大的家業,不知能否應付的來,照我說,九娘就該鬆鬆手指頭,請族裏的叔伯們體恤幫持,女人家不比男人,拋頭露麵的總不大好,再不,先帶個侄子在身邊搭把手?若等腹中子長大成人,隻怕九娘要勞累不過來。”她說著,目光落在戚媛微隆起的小腹上,眸光閃爍著鄙夷嗤笑的光。


    戚媛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腹,這幾日隻要見客她必是要塞東西在裏麵,裝作四個月身孕的樣子,想要在宋家站住腳跟,一個寡婦身份肯定不行,但身懷子嗣就完全不一樣了,現在這兜假東西正是她的仰仗。


    淡淡笑了笑,道:“這就不必十一娘操心了,再說,換個人坐這個位置,不一定比我做的好,大伯母,您說呢?想必老夫人也該是這麽想。”


    大夫人眸光一閃,笑容端莊內斂的道:“說的是,九娘是個有本事的,以後咱們一家人可要互相照應啊。”


    戚媛皮笑肉不笑應酬,“好說好說。”


    說了一陣子沒營養的話,二夫人很巧妙的將話題轉移到脂粉首飾上,戚媛就更沒興趣了,簡直是在扼殺時間,都特麽浪費了。


    這時就見簾子一撩,戚晉走了進來。


    很久沒見戚晉,銀灰色滾玄色邊的綢緞直綴,玄色鑲白玉腰帶,左右掛著香囊玉佩,行路走近,步履沉穩,多了幾許曆練後沉澱下來的氣勢,方頭黑靴,披著玄色披風,翩翩攢動,年紀不大,已初見家主風範。


    戚媛笑著抬頭,她是長輩,不用施禮,坐等著戚晉這個晚輩請安。


    戚晉卻隻淡淡的掃了她一眼,喚了聲,“姑姑安好。”既沒施小輩禮,就連同輩的禮也不曾有。


    “小七,出息了。”戚媛清了清嗓,端著茶隨意道,說著指了一旁的椅子,道:“坐,在姑姑這不要拘謹。”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戚晉英挺的臉倏然黑沉,神色很不好看。


    他沒坐下,沉了沉氣息,“我有事與姑姑講。”


    戚媛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四周,留意到大夫人等人均現出疑惑,明白戚晉找自己應該不是戚家的事,不然大夫人這些戚家高層領導不會不知情,心稍稍放下,起身道:“去偏廳罷。”又向大夫人等人告罪,率先走出去。


    戚晉沒與戚媛去偏廳,才轉過廂房的轉角就伸手把戚媛拉到後窗處。


    突然來這麽一下子,她心跳還沒來得及加快,周圍就隻剩下她和戚晉兩個,腦子彈出當初在刑房被戚晉索吻的鏡頭,想也沒想的快速將嘴捂上,瞠大眼睛看著這個年輕俊朗的大侄子。


    戚晉愣了一下,隨即不知是氣樂了還是怎樣,雙眸深沉,嘴角卻帶出笑,道:“姑姑這是什麽意思?”“你什麽意思?”隔著手,她悶悶的反問。


    戚晉也不知想到了什麽,驀地沉下嘴角,磨牙道:“李沁病了,姑姑是打算玩玩就罷了?不管人死活?”


    李沁病了?戚媛微怔,良醫不自醫,說不好是真病了,不然怎麽這麽久不來見她?這不像他的作為。


    這些日子她做了鴕鳥,不去想他,還慶幸他沒來糾纏,雖然不知原因,可也沒深究,不想竟是病了麽?


    “什麽病?重不重?他現在在哪?”


    戚晉眸光微微閃爍,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絲慌亂滑過,迎著他的目光更多的是哀傷。


    他像是看明白了,呐呐的揚聲,“你不打算去見他?”


    果然,戚媛抿住唇,垂下眼睫,不言語。


    本來還氣憤李沁背著自己捷足先登,可看他雙眼黯然,整個人失魂落魄的像被人丟棄找不到方向的流浪狗,他這一腔怒火又變成了無力的痛心,痛心朋友的隱瞞,更痛心戚媛明明心裏裝著戚秋,又去招惹李沁。


    他鐵青著臉,沉聲,“要死的病,再不去就見不到最後一麵了,這就是你所願?!”


    猛然抬頭,戚媛臉色發白,抖著唇瓣低吼,“不許你咒他!他會長命百歲,兒女成群,他福澤綿延,不是你所及!”


    “嗬。”戚晉這次是明晃晃的表現出自己被氣樂了,譏諷道:“既然你這麽盼著他好,又為何要毀了他!”


    “他這樣背景單純的人與我在一起,你覺得是對他好?”戚媛鼻子一酸,別開眼,低聲道:“本來我以為我可以很簡單,簡單的談一場戀愛,簡單的和一個人天涯海角,可如今……”她抬頭,直直抵上戚晉的目光,“如今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天的路在哪?更沒有後路可退,怎麽還能拉他下水?”


    她無法提及這中間的關鍵,孫澤,可她知道戚晉與李沁的交情,這樣說,戚晉也許會站在她這邊,好好勸李沁放手。


    放手罷,男人也有青春年華,她不要拖他到暮靄蒼蒼,更不願拖到無望。


    “你愛他?”戚晉怔愣的問,有點類似打擊又類似不相信的茫然表情。


    戚媛不避諱的道:“愛一個人是最美好的事。”


    戚晉依舊迷茫的望著她,好像麵前出現了吹不散的霧,他看不懂她了。


    “愛也可以是自己的事,不必他懂,也不必他知道。”她說完,轉身欲走,衣角卻被驀地拽住。


    她回頭,戚晉幹巴巴的道:“我能……愛你麽?”


    戚媛挑眉,毫不客氣的打斷,“我是你姑姑,大侄子。”


    “是你說的愛是一個人的事,又不一定非要擁有,就算你是我姑姑,也管不著!”戚晉一張臉飛紅,低吼著說完,倒比她先一步走出去。


    走了兩步,回頭看她,似不耐的道:“李沁就在街口的茶鋪,要不要見隨你。還有,他在這轉悠半個月了,不得入門,你若真為他好,有些話還是應當麵講清楚。”


    望著戚晉快速閃開的身影,戚媛卻滯住腳步,孤零零的一個人立在冷風中半晌沒動作。


    忙忙叨叨又一天,諾擋住光線,認真的剪掉拖累光亮的燈芯,屋子裏瞬間亮了不少,戚媛眼皮底下伸來一隻修長的手,輕柔掠過,落在她發上,象牙嵌玳瑁梳子順滑的掩在墨發間,襯著燈火流瀉出幾道迷幻的色彩。


    “主子在想人。”


    銅鏡裏映出與李沁有六七分相似的麵孔,她望著,淡淡點頭。


    “主子是因為他才把我從綠茵閣贖出來的麽?”堇輕柔的梳理著她散落的發,慢聲慢語的問。


    戚媛伸手抓住他的手,轉身,站起來,居高臨下的凝視,道:“你是你,他是他,這世上沒有一片相同的葉子,何況是人?”說著,撩起他故意擋住額頭的劉海,向旁邊捋了捋,端詳了一陣,幹脆把他推到銅鏡前,她立在他身後。


    傾身,手指勾起三縷發,細細編細辮,三條,繞過他其實幹淨好看的額頭,再與後麵垂下的發結在一起,掩在發裏,用一根素白的絲帶束縛發尾。


    她看著鏡中堇平凡的眉眼,因露出的額頭和那三條俏皮又不是誘惑的細辮子,猶如箍了抹額般增色不少。


    戚媛很滿意自己的傑作,興致大發,在妝奩匣子裏挑了銀白色三葉草的花鈿貼在他眉心,配上他本就柔和的臉龐和朱紅的唇,瞬間讓人失神。


    諾也湊過來,不由眨眼,驚歎道:“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看來還不全麵,照我說,男子要靠美妝。”


    堇本就有些愣神的不好意思,聞言捶了諾肩頭一拳,倒也不忘配合,嬌滴滴的拋了一句,“去你的。”


    “哈哈……”戚媛淡去一天的疲累,笑了起來。


    不枉她打發了所有侍女,隻留他們兩個在身前,果然是對活寶!


    七日一晃就過,雖然累的動動手指頭都要深吸氣,可也認識了不少人,了解了其中的人際脈絡以及與宋家的重要關係,正如閔敏說的,不用刻意做什麽,她已然在慢慢上手,宋有也對一些似是而非的事來問她意見,宋家家主這個位置,不知不覺已經坐的有些模樣了。


    戚媛挺著四個月身孕的肚子,捧著宋老夫人的靈位,一臉哀戚肅穆的送老夫人最後一程,出殯這天,天陰沉沉的,仿佛連老天也遺憾這樣聰敏靈秀的智者離去,春風乍起,不是很冷,卻吹的人眼睛酸。


    已經哭了多日的她,還是眼圈綴紅,上馬車後,道士的招魂鈴一搖,叮鈴鈴,一片白花花的紙錢漫天飛舞,送殯隊啟程,期期艾艾哭聲傳來,宋氏家族的晚輩們個個神情悲傷,真如頂梁柱塌了般彷徨。


    宋訣立在馬車右側,堇與諾前後立在左側,外圍還有眾多侍女跟著。


    雖說要低調,可再低也抵不過宋氏族群人丁昌盛,這又是至孝的事,誰也不能無故不出現,再加上這些人服侍的侍女小廝隨從,隊伍還是避免不了的浩蕩一群。


    此去並不是將宋老夫人遺體下葬,宋氏出自淮南道的壽州,要先去明恩寺抬了宋二郎的棺槨出來,上路回老家安葬。按理說這事正該戚媛去,但族裏考慮戚媛為女子,又身懷有孕,是以送棺槨回老家的事就交給了幾個子侄,就為了這事,好幾家都暗潮洶湧的爭名額,還是那句話,至孝之事,送葬回來後在族裏的位置就不同了。


    明著來說,她也要給予敬重的。


    不管怎麽說,山高水遠的,現在還真走不開。


    到了明恩寺,又是一番法事,定了五日後上路,這期間戚媛要在明恩寺齋戒守孝。


    下晌難得的清淨,用了幾塊茶點,便帶著堇與宋訣溜達到後園散心。


    鑽過幾株龐大的梧桐樹,青石小徑後,映入眼簾的竟是打了綠芽的迎春柳,招招展展的蔥榮一片,見了幾個月沒有色彩的冬天,這點綠足以讓人欣喜。


    戚媛壓低一根枝椏,恬淡的笑道:“此間烹茶煮酒論英雄正好。”


    話音才落,一道明藍身影繞出綠枝後,立在她身前,冷冷道:“醉臥美男懷,笑談風月,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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