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一身明藍清風秋月般立在抽條的綠枝下,墨發微揚,一縷擋住了他煜煜生輝的桃花眼,朦朧的,隻覺遙遠而迷離。睍蓴璩曉他的唇依舊飽滿朱紅,此時綴著冷意,那抿起的線條,帶起一道邪魅的陰翳。


    廣袖長袍,衣帶當風,俊美卓絕的猶如神袛,不論何人見了他都要守不住心神。


    可他,似乎銷瘦了很多,陰柔的下頜現出尖角,臉色發白。


    明明那樣冷,冷的讓人不敢靠近,卻偏偏讓她心痛的忍不住伸手想要觸碰。


    “你……攴”


    他沒躲開,卻失望的盯著她抬起又落下的手臂,唇抿的更深,眸色也越發的冰冷。


    “你怎麽在這?”宋訣上前擋在戚媛身前,身體繃緊的線條顯然是對李沁充滿敵意。


    李沁嗤笑,“宋宅四周布滿高手,我自愧無法進出,可這裏是明恩寺,你們能來,我為什麽不能?迨”


    戚媛這才明白戚晉說他在府外轉悠半個月不得入門是什麽意思,原來不是有所顧忌,而是憑借武功,他根本就不敵護在宋府四周的高手。


    “宋家二郎與老夫人都是長病久醫,遺憾的是再高明的醫術再貴重的藥材也沒能留住人,如今無人看病,自是不用請醫問藥,你進不去也是正常的。”戚媛歎了口氣,看向李沁,“若是進香拜佛,您自便,若是特意等我,那就不妨談談。”


    醫生不是武林高手,進不去高手環繞的宋府很正常,戚媛淡淡的語調中不難見維護之意,可隨即又客氣直接的問他今日出現的目的。


    李沁臉色一陣白一陣青,掃了眼警惕性十足的宋訣,冷道:“上香,順道看看你,看你過的好不好?是不是還安然的坐在宋家家主這個位置上。”


    “勞您掛念,我一切安好,若沒什麽事,容我先告辭。”戚媛平靜的說完,轉身就走。


    她動作有些僵硬,轉過身去的臉色一陣發白,抬步就要離開。


    就聽李沁在後麵夾著怒火喝道:“你給我站住!”


    戚媛停住腳,背著身子,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緩緩道:“還有事?”


    李沁被宋訣擋著不能靠近,冰冷的臉上終於露出真切的表情,又急又苦,見她不看自己,已經心痛的到氣急敗壞,“你就這麽不願意見我?當初是誰答應與我去營州的,是誰信誓旦旦的說生死相隨,是誰與我纏綿床榻一宿沒歇?”


    一開始的幾句正揪住戚媛的心,臉色越發的血色盡褪,可這最後一句,一股氣血上湧,白慘慘的臉驀地透出一張大紅布,她豁地轉身,想也沒想的喝止,“不許胡說!”


    李沁深重的眼精光一閃,卻仍舊針鋒相對,“我哪裏胡說,你讓我親你,還要爬到我上麵,還說這是侍候我,讓我也享受一次……。”


    “啊啊啊!”戚媛尖叫,竄到已然呆愣的宋訣前麵,上去就要捂李沁口無遮攔的紅唇,李沁順勢抓住她的手,手臂一曲,將她整個人瞬間摟進懷裏,隨即牢牢抱住,那股子架勢是打死也不鬆手。


    怦的兩具身體挨上,互相的喘息傳來,李沁粗重,深吸中有著失而複得的顫抖,這一刻,他忽略她是否舒服,隻要抱住,嚴絲合縫,恨不得箍進自己血肉,從此以後沒人能分開,不許她逃跑,不許她無視,不許她冷漠的轉身。


    戚媛感受著他狂亂的心跳,急促、沉重,伴著猶如暴曬在岸忽然又重獲水的滋潤的疾渴呼吸,她怔然後是蔓延遍體的疼痛,渴望被愛,卻又不能回應,她感受著比被孫澤拋棄兩年還要痛的滋味,竟是鑽心蝕骨。


    垂著雙臂,就算痛的快要窒息,還繃著一絲理智,不敢環上他的身子。


    這種無力承受在李沁眼裏變成了撒手不管,雙眸如水似霧的狠狠閉上,手臂收的更緊,將頭沉沉埋進她脖頸間,唇瓣重重的摩擦著她最敏感的所在,仿佛是懲罰,更像是報複,恨不得一口咬穿,看看她到底懂不懂什麽是疼。


    戚媛則抖著唇瓣,僵硬著身子,一動不動。


    “主子你……。”宋訣擔憂的望著被擁住的戚媛,他怕戚媛心念動搖,又要隨李沁離開,那老夫人的心血和臨終囑托怎麽辦?


    李沁驀地睜眼,冷冷的對視著宋訣,如果目光能抽筋剔骨,那宋訣早已死無葬身之地。


    宋訣心裏也著惱,憤憤然的瞪回去。


    這時堇突然上前一步低聲道:“那邊來人了。”


    宋訣全部精神都在戚媛與李沁身上,竟然沒察覺有人來,忙道:“主子,如今還在孝期……。”別的話不用說,不管碰上誰,讓人看見了傳出去,那名聲就徹底完了,不單單是戚媛自身的名聲,她現在代表的是整個宋家,是眾多族人以及朝中各方勢力矚目的所在,萬不能有絲毫差錯。


    戚媛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伸手推李沁,李沁卻不管什麽孝期不孝期,不悅道:“我們會成親的,你不是宋家媳婦,何必怕這些?”


    “你先放開,有話放開說。”


    “不放,你周圍都是高手,放開容易抓住難。”李沁耍起賴來。


    她對李沁再狠心也是需要勇氣的,被他抱著身子已經軟了,不能否認心也跟著動搖了半天,好不容易忍住,現在清醒過來,卻還是不忍說重話,隻能急切的哄他,“你先放開,回屋再說。”


    “回屋?”李沁眉眼一挑,語氣依舊沉沉悶悶的道:“你這個女人說話不牢靠,辦事也不靠譜,我不信。”


    連戚媛都聽到細細簌簌的不止一個人的腳步聲,顧不上那麽多,對宋訣命令道:“點.穴、打暈還是怎樣,快點!”


    李沁咬牙切齒的一下鬆開手臂,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她,“你就這麽在意宋家?那對我的承諾算什麽?”


    脫離他的懷抱,戚媛立時被宋訣拉開一段距離,不容戚媛回答,身後的腳步聲已經近了。


    梧桐樹深處,戚十一娘、柳十娘以及傅蘭都在列,幾人還沒等斂起對抽芽的迎春柳露出興歎就已經掛上怔愣的表情,望著綠意映襯的三男一女,反應不及的頓在原地。


    還是諾從這些人身後挪出來,驚動蟲鳴般的把她們驚醒,傅蘭嚇著般把身子往旁邊閃躲,仿佛諾是什麽髒東西碰不得一般。諾正眼都沒撩一下,直接走到戚媛身前,微施禮,就立到堇旁邊。


    戚媛瞥了眼諾,諾隻安靜的彎了彎唇角,知道沒大事,她放下心,對來的這幾位熟人隨意掃過,看向李沁,“李醫生隨我到前堂罷,我最近確實感覺沒什麽食欲。”


    李沁沉著眸子並不看那些女子,聞言,臉色微冷的跟著戚媛準備離開。


    “呦,九娘現在果真不一般了,出門侍候的都是侍從,還有隨侍的醫生,瞧這一個比一個俊秀的,不過要說容貌上乘,恐怕都不急宋二郎三分顏色,真是可惜,宋二郎去的太早。”十一娘不管三七二十的譏諷嗤笑道。


    戚媛還沒什麽反應,傅蘭倒是臉色一紅,好像有什麽事讓她失了顏麵似的,望著李沁,帶著埋怨的口氣喚了聲,“沁郎……。”


    少有人知道李沁與傅蘭曾定過親,可柳十娘、十一娘與傅蘭是閨蜜,自然是知道的,柳十娘厭惡的瞥了眼戚媛,接話道:“李醫生恐怕還不知道,此女曾與六男淫.亂郊外,就連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也不好說,快離了去,莫要與她糾纏。”


    十一娘像是才知道這件事,聞言驚愕的捂住嘴,呼道:“哎呀,九娘,你怎麽變成這樣了?就算男人死了,也不能這樣不顧禮儀廉恥啊!”


    這件事李沁後來通過自己的手段查清楚了,明明就是陷害,他都舍不得在戚媛麵前提起,這些女人卻唯恐天下不知,唯恐戚媛傷口不深,生生在上麵撒鹽,是可忍孰不可忍,陰沉著臉就要上前。


    戚媛伸手臂將他攔住,冷眼看著這些人,朝著十一娘抬了抬下巴,倨傲不屑道:“你在編排我?很好,明兒這話我就傳到你夫家去,戚家的娘子都是如此閨譽,不知你夫家會作何感想?”


    “你,你敢!”十一娘似乎忘了戚九娘也是戚家的女兒,一時慌了。


    “我都敢野外淫.亂了,還有什麽不敢的。”淡淡的說完,戚媛的目光落在柳十娘臉上,別有深意的道:“我兄長逃婚,起初我想不明白,有這麽個端莊溫柔的未婚妻怎麽還要落跑?不想竟是如此尖酸刻薄,誰娶了去都要家無寧日,還是我兄長雙目清明,隻恐跑的不夠遠呢。”


    “你!”柳十娘臉倏然鐵青。


    戚媛懶得看她,目光挪到傅蘭身上,傅蘭下意識的抖了一下,張張嘴,哀怨的望向李沁。


    順了她的意,戚媛也看向李沁,清朗的問道:“憐眸如今怎麽樣了?”


    李沁波橘雲詭的輕輕勾唇,漫不經心道:“我看她似乎挺喜歡綠茵閣的,雖然綠茵閣不收女子,可隔壁的劉家正缺館妓,說來遺憾,她已非完璧之身,又無技藝傍身,進去也不能拔魁首了,好在吃飽穿暖不是問題,我讓她安心在裏麵等老了。”


    聞言,傅蘭身子劇烈的一顫,不敢置信的看著說的如此雲淡風輕的男人,那個丫頭雖然不是什麽值當的人,可也安插在他身邊十年之久,對吳夫人無微不至,何至於?何至於……?難道就因為戚媛這個賤人!


    她猛然盯向戚媛,目光毫不掩飾的陰冷狠毒。


    戚媛全不在意的慢悠悠的走到三女子麵前,一一掠過,三張不同的麵孔,卻同時擺出恨不得殺死她的表情,她鼻腔裏冷冷的哼出一聲,抬步就走。


    那睥睨的氣勢,不屑一顧的態度,簡直要令那三個女人發瘋。


    宋訣似乎沒料到戚媛會和這些沒事找事的女人斤斤計較,微愣後淡漠的搖搖頭。


    李沁更不用說,目不斜視的猶如怕沾染了片葉汙垢般,攏袖而去。


    堇與諾對視一眼,眼裏攢動著點點笑意,兩人並排,也是瞅都沒瞅她們一眼,仿佛身旁杵著的是堆爛菜葉,皺著鼻頭緊跟離開。


    迎春柳招搖著春風可渡,渡的卻不是她們,直把落日紅霞鋪滿,唯又被梧桐老枝遮擋,隔開了灑向世間的瑰麗色彩,她們頭頂是一片陰沉沉的晦暗。


    往回走的路上,戚媛精神抖擻,終於能理解那些宅鬥宮鬥的人為啥越鬥越精神了,真解氣,真爽!


    到了正堂,堇才要去推門,門自裏麵打開,邢北站在門裏,淡淡的隨意道:“回來了。”


    戚媛愣住,再見邢北完全出乎意料。


    邢北看也沒看李沁一眼,伸手,“過來。”


    看著那隻手,在橘紅的霞光鋪照下,顯的溫暖而寬厚,她卻遲遲沒有走過去,更沒有聽話的伸過手去握住。


    邢北眉峰一挑,“或許,我應該請三郎喝杯水酒。”


    戚媛驀然對上他的視線,他想與李沁說什麽?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麽被他挾持的。


    “你多久沒回別苑了?沒有你在,屋子裏太冷清了……。”邢北喃喃的說,似不經意,隨風可飄散的聲音很輕卻足夠近處的人聽清。


    戚媛一僵,李沁豁然對上邢北幽深的不見底的眸子,仿佛想從裏麵查尋出什麽痕跡,可他看了半晌,隻能揣揣的隱含疑惑的看向戚媛。


    “過來。”邢北的手還在半空擎著。


    戚媛僵硬的往前挪了半步,李沁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迫使兩人目光對視,他望著她,沉碎如冰,翻湧著夜幕下渾濁不清的細浪,隱晦的似乎要將她卷走,卻又帶著哀求,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


    也許他已經猜到了,卻不是真的想弄清楚,此刻,他是想戚媛給他一個否定的眼神,哪怕是哄騙。


    戚媛壓製著沉悶的心跳,慌不擇路的垂下眼睫,不知如何麵對。


    邢北的耐心在一點點消逝,走上前,拉住戚媛的另一隻手,冷沉的瞥著李沁,空氣中驟然火花四濺,電閃雷鳴。


    頭疼,第一次深刻的體會到男人比女人還可怕,特別是數量多了以後。


    眼看著僵持不下,堇眼珠轉了轉,笑著道:“主子,溫水已經備好,婢子侍候您沐浴罷。”


    驚天一大雷劈過,邢北與李沁那充滿火藥味的滾滾深眸齊齊看了眼堇,又快速回落到戚媛臉上,就像約好的,邢北與李沁的手死力捏緊她的,戚媛吃痛,卻咬著唇不敢出聲,活活受了把罪。她恨恨的瞪了眼堇,不明白平時又精又靈的一個人,怎麽這會兒火上澆油?


    諾卻懂堇的用意,安靜的笑著道:“沐浴先不急,主子答應教婢子寫字,婢子剛才已經把筆墨準備好,主子快進屋,婢子都等不及了。”


    “……”還能再把火拱旺點麽?


    天知道她一手蜘蛛爬爬的字怎麽答應的教諾寫字了?


    李沁冷的要噴火,低低出聲,“你是否該給我解釋解釋?”


    另一側的邢北雖沒說話,卻也把手鬆了又緊,意思不言而喻。


    就在這時,宋訣向前邁了一步,戚媛隨即眼皮一跳。


    宋訣左右看了看,淡漠且平靜的說,“主子現在是宋家家主,待三年守孝期滿,就會應了老夫人的臨終遺言。”邊說邊倨傲的掠過邢北、李沁,“為保宋家家業興盛,人丁繁茂,主子可擇婿入贅,多多益善。”


    “宋訣!”晚了,戚媛完全沒當回事的遺言此時說出來,她整個人徹底懵了。


    “我說的是事實。”說起敬若神明的宋老夫人,宋訣那是斬釘截鐵,一個字都不會含糊。


    邢北皺眉,卻不知如何考慮的,依舊緊握她的手,李沁卻在怔愣過後,緩緩放開,仿佛第一天認識戚媛般,看著她,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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