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拉回到戚媛落水的三天後。睍蓴璩曉


    在刑府的起居院內,昏暗的光線裏,一身官服未顧得上換的刑北走到書幾後,黑壓壓的眸子隨即逼視上傅嬌,傅嬌倒了一半茶水的手僵在半空,停下動作,抿著抖動的唇,揚起頭,說道:“夫君想要說什麽便說罷,總好過這樣看著妾身,仿佛妾身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罪過,妾身心中疑惑,亦不好受。”


    終於受不住有人踐踏身為正妻的尊嚴,還有天之貴女的驕傲,即便那個人是她傾慕膜拜的丈夫,也不行。


    望著傅嬌依舊嬌柔嫻靜的麵容,看似柔弱卻說著咄咄逼人的話,刑北一陣恍惚,當年自己還是少年心性,在傅家花園的月洞門偶見她,時值夏秋交替,她裹著一件嫩青的披風,嫋嫋婷婷的立在梨樹下,涼秋餘落的幾點綠,映著正午暖陽,波光點點的落在她身上,虛幻的像從夢中走來。


    他看的一愣神,就聽她細細柔柔的囑咐一個小丫頭,‘別再莽撞了,遇到旁人便是命都要丟了,拿去罷,別與其他人說起。攴’


    原來那小丫頭弄壞了玉簪子,她將自己那支與其相同的交給了小丫頭,手裏撚著那支破損的,搖頭歎息。


    她的手纖細凝白,十指指甲幹淨剔透,撚著玉簪頭,越發顯得溫柔好看。


    彼時他正要說親,他想,看她秉性純良,待人寬厚,模樣也周正,與其娶個不知根底的悍婦,不如就她吧嫗。


    於是刑家與傅家聯姻,他明媒正娶了傅嬌,一晃七年,歲月似乎沒留下什麽特別的東西,他隻是暗暗慶幸,她始終沒讓他覺得討厭,這樣就很好了。


    可他不能預料的是,在七年後,他會遇到戚媛,一個讓他心動且欲罷不能的女人,他將自己少年時都不曾燃起的熱情一股腦的給了那個女人,心心念念猶如魅影縈繞,總是揮散不去,也舍不得揮散,於是他的心變的更深邃,也更狹窄,窄到容不下其他人。


    那個人就是他在以後歲月裏還要繼續麵對下去的傅嬌。


    他承認傅嬌沒錯,她事事盡美,讓他挑不出一點瑕疵,也正因為她正派敦厚,這些年他沒再染指他女子給她添堵,可戚媛不一樣,他甚至不舍讓她隻以姬妾的身份跟他回府。


    雖然傅嬌這些年看似賢惠,他卻知道太多關於內院的齷蹉事,他擔心戚媛在傅嬌麵前受委屈,於是她不想進,他也沒使手段拉她進來。


    紙包不住火,況且對於男人來說,風流韻事總是茶餘飯後的一則閑話,上不得台麵,他以為傅嬌不會這麽在意。


    沒想到傅嬌很在意,接二連三的弄出點什麽動靜來。


    他的耐心早就殆盡,若不是看在一雙兒女的麵上,實不願與傅嬌好言好語,可情況是,傅嬌不這麽想,她在自己多番暗示警告下還是去招惹了戚媛,甚至對戚媛落水視若無睹,不,這就是她順勢設下的局,她怎麽可能會管?


    刑北在邢獄裏看過太多折磨人的法子,可他忽然驚覺,一個如此溫柔的女人卻懷揣著如此惡毒的心腸,他與她卻同眠共枕七年之久,比起邢獄更可怕!


    怎麽可能不脊背生涼,心底滲寒?


    若時光能倒流,那年他不該一時興起去傅家後園,也許後麵的後麵,就都不一樣了。


    也許是想的太久了,當他回過神來,傅嬌正用兩隻手抓著他的袖子,美目含淚,欲語泫泣。


    “夫君,七年恩愛,還抵不過一個野女人麽?”她嘶聲氣結。


    刑北心裏明白,雖然他一直沒說過,他從未愛過她。


    “娘親,娘親……”一雙兒女撲了進來,也不知道母親在哭什麽,不管不顧的抱著母親跟著哭鬧起來。


    門口快速閃過一道人影,刑北眯了眯眼睛,冷哼道:“你倒是有忠仆。”


    傅嬌聞言淚湧更甚,期期艾艾道:“如今夫君已將妾身當做惡人,自然所有事都成了惡事,當著孩子的麵,夫君真要這樣汙蔑妾身麽?”


    刑北看了眼傅嬌,眼底閃過一絲痛苦和無奈,對外喊道:“把娘子郎君帶下去,沒有我的準許,不準他們出院子。”


    “娘親,娘親,我要娘親……”大點的冉兒已經能看的清形勢,知道父母在吵架,不管對錯的首先想著護住母親。


    小點的隻知道跟著哭,也喊著娘親,傅嬌見此哭的更是上氣不接下氣,一時屋子裏亂哄哄鬧騰騰,刑北忍無可忍的站起身,一手拎一個,將孩子從傅嬌手裏拽出來,沉聲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現在是在為孩兒言傳身教麽?孩子放在你身邊,以後走的便是歪門邪道。”


    傅嬌見孩子被帶走,竟一下昏厥了過去。


    刑北、傅嬌七年和睦,一朝被打破,接下來的日子裏鬧的不可開交,邢老夫人不知聽誰說了前因後果,十分不以為意,認為傅嬌在無理取鬧,可這個兒媳婦到底是一直規規矩矩的,也無甚大錯,於是就找傅嬌來敲打了幾句,又安慰了幾句,最後還把傳家玉鐲給了她,這才算是安靜下來。


    刑北雖氣悶,卻還是每日往返在刑府與衙門之間,不曾夜不歸宿,也許,這就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維護住了夫妻僅存的一層薄膜。


    可今日,不知誰攛掇的老夫人,邢老夫人意欲為刑北納妾,人選都有了,就是傅嬌的庶妹,傅蘭。


    窩火的刑北在明春門迎了一言未發的戚媛,後得知戚媛帶回來的重傷男子居然是姚隱,他身體裏這股邪火更盛,這才不顧戚媛長途勞頓,等在她房間裏。


    可剛剛戚媛說什麽?難道她一直認為他愛她是錯麽?


    “夠了!”刑北心肺都要炸開,這種裏外煎熬的生活他真真過夠了,他要光明正大,他要娶戚媛,不管她有什麽目的什麽想法,她必須是他的!


    和那個妖了妖氣的霍然沒關係,和躺在那半死不活的姚隱更沒關係!


    刑北真覺得自己要瘋了,是被戚媛逼瘋的。“你吼什麽吼?老娘不陪你玩了,你現在立刻馬上,滾!”戚媛也發飆了,又累又乏還要迎接刑北莫名的的怒火,他和他老婆弄不明白的事放她跟前說什麽?有什麽可說的,連內院的女人都擺弄不明白,還想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他不煎熬誰煎熬?


    活該!


    狠狠的屈膝頂上刑北的下麵,刑北也是練家子,伸手不差,沒曾想竟硬生生的沒躲開,戚媛又真使了力氣,就聽“嗯……”的一聲拖長調的壓抑呻吟,刑北身子向旁邊一栽,蜷起身子勾成了大蝦米。


    “刑北,你還好罷……。”她想說不是故意的,不知道還來得及不。


    “我廢了。”刑北鼻尖冒了汗,深深的看著戚媛,抽著氣說,“你得負責。”


    *


    距離回治久城過去八天,朝野紛紛流出一個惶惶人心的消息,皇帝病危,執政的是當今皇後殿下。


    六月的尾巴,氣溫曖昧,遍野爛漫的花草使得空氣中盡是熏香,一陣風拂來,整個人都是暈暈的。


    知了開始登上舞台,沒完沒了的叫個不停,戚媛一隻手托著腮,昏昏欲睡的撩著眼皮看向對麵,在宋家才購置的這處別院裏,太湖石疊加的湖畔,垂柳依依,幾個少年侍從正在對岸用網粘著那些樹上擾人清夢的罪魁禍首。


    身後坐著一身天藍綢直綴的銀灰色眼眸的男子,端著茶輕輕啜了一下,道:“皇後無子,當年戚家送族中女子入宮侍候皇後,用意也就在這,如今太子雖在皇後名下,卻實與皇後並不親厚,皇帝病危,皇後執政,難保沒有登基稱帝的野心,太子勢弱,怕是難掙高低。”


    戚媛懶懶的撇著嘴角,哼道:“太子是戚家女所出,所以戚家才這麽出力出錢的供著他,可到底勢單力薄,所以這會兒就來逼我表態,讓宋家站好隊,嗬,他們打的好算盤,祖父門生遍布朝野,帝位更迭兩朝,也不見明確站隊,戚家以為我是軟柿子,捏一捏就任由他擺布?絕無可能。”


    “你說絕無可能?”男子的語氣似笑非笑。


    戚媛回頭,瞪著吃完送別宴卻一直沒離開的閔敏,挑著眉梢道:“你以為?”


    閔敏淺淺的低頭一笑,“宋家當年把你母親送往戚家,個中牽連今日拿出來說隻怕也說不明白,但戚家也不是好相與的,這二十多年可是與宋家鉤纏一處,難分難舍,戚家表態,宋家真能冷眼旁觀?不說別的,隻說你這後院,若戚家非要給你送個人進來,你難道不收?”


    “什麽?”跟她的後院還能扯上關係?


    閔敏放下茶杯,頗有些幸災樂禍,提醒了句,“戚秋,若是送戚秋進來呢。”仿佛看出戚媛的驚詫與轉瞬後的不以為然,又道:“當年都能把你母親送進戚家,禮尚往來,宋家就不能收留改名換姓的戚秋?”


    這個倒沒想到?宋家始終欠著戚家一份人情。


    戚媛蹙眉,咬住下唇沒了主意。


    “其實你也不用發愁,反正你這後院也熱鬧的緊,再添一個戚秋無妨。”


    “閔敏。”她最看不上他明明淡的與世隔絕,其實胸腔裏卻裝著一顆熱血沸騰的八卦心髒,哪有事都要插上一腳,點評一兩句,生怕不夠熱鬧,這次因著她落水失蹤,他便沒走,還在這別院安置下來,整日裏傳訊的飛鴿不斷,他卻悠然的有著長久在這處理事務的意思。


    閔敏笑容淺淡,更正道:“叫表兄。”


    戚媛頭痛,無力的撐住額頭,轉回身,繼續趴在闌幹上,望著對麵纖影攢動的少年們。


    故意拉長調子憊懶疏媚道:“表兄啊,我好像病了。”


    閔敏眸光一閃,不明所以的沒接話。


    “最近每次見到表兄你,我這裏,”她側著身子,纖細的手指用力的戳了戳胸口,軟綿綿的發嗲,“就止不住砰砰亂跳,還氣短,哦,對,臉還好熱。”她斜睨著他,拋著媚眼嬌嗔,“我不管,肯定是表兄讓我生病了,表兄要負責。”


    閔敏的臉頰上有兩朵疑似紅暈的顏色浮現,他錯過戚媛的目光,看向湖麵,淡淡道:“我負責你,那等著你負責的他們怎麽辦?”


    “嗯?”憋笑的戚媛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林蔭小徑,花枝搖曳間,霍然、刑北、姚隱竟出奇的同行向自己這邊的涼亭走來。


    姚隱的傷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也就是他,底子好,這要換成自己躺半個月都不見得能下床。


    “虱子多了不要,債多了不愁,表兄不如一並入了我的後院,豈不兩全?”說著她站起身,背對著閔敏立在石階上,望著三個同樣出色卻氣質迥異的男人們。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閔敏淡若水的眸子有一瞬的閃動,而後深邃蔓延。


    刑北自那天被戚媛踢壞了小弟弟,便耍起賴來,死活住進了曲桐園,促使閔敏搬離宋府,在務本坊不遠處買了一處宅子,門匾上掛的是宋府別院,主人卻是閔敏,因為隔不了幾條街,閔敏又事務繁忙,戚媛便跑這裏比較勤,連帶的那三個男人也成了常客。


    姚隱看起來步履穩健,可氣色卻還有些差,又因她受傷,這些日子她格外關注姚隱,這使得刑北總是沉著臉,霍然雖笑意不減,目光也漸漸變的幽怨。


    戚媛一個頭幾個大,開始佩服女帝馭夫的本事,若真有後宮美男三千,掌握平衡可真就是技術活了。


    呃,其實她想多了,刑北還是別人的夫,姚隱也與她止乎禮,都是暫住而已。


    “今日感覺如何?”戚媛笑著問姚隱。


    姚隱穿了一身鬆垮的灰藍色長袍,軟塌塌的腰帶係在腰間,落座時雙腿錯落,袍裾斜垂,驟冷的氣質夾著淡淡的憊懶,更襯的他眉間的清豔之色皎皎如竹,整個人磊落疏狂。


    “已無大礙。”姚隱冷冷的說,又道:“你不用擔心。”雖然語氣沒變化,可怎麽聽怎麽讓人覺得溫柔了許多。


    刑北低沉的眸子猶如厚重的雲層,瞥了兩人一眼,看向霍然。霍然翹著嘴角,笑意流轉,當著幾人的麵伸出手臂,自然的摟住戚媛的腰,輕聲道:“你真的不用擔心,呂師兄說了,姚郎君的傷愈合的很好,再有十天半月騎馬都不成問題。”


    刑北黑沉的眼一亮,微微緩和神色。


    戚媛尷尬的朝姚隱笑了笑,和稀泥道:“那敢情好,到時候可以騎馬去劉莊,劉莊溫泉堪稱一絕,我們都去泡溫泉,嗬嗬……。”


    姚隱不以為意的點頭,“嗯。”


    以他的孤傲冷僻,應該順著霍然說的傷好就走,為何倒應了她的提議?


    戚媛暗暗思量,越發的猜不透姚隱的目的。


    對,人做任何決定都有目的,那姚隱傷好後還不急著走的目的何在?難道他對她動心了?


    腦海裏浮現那日大雨磅礴,他摟著她佇立在風雨飄搖的木橋上,雖然身下河流湍急,渾身被雨澆的發抖,但靠在他懷裏,她就覺得世間最安穩的地方即是。


    飄搖在海上的小船終究有駛入避風港的時候,她神奇的想,過了悸動的年紀,是不是該選個如姚隱這樣的男人一起過日子呢?


    玩夠瘋夠,愛累了恨累了,就和他走吧。


    “姚隱,你打算什麽時候離開?”


    誰也沒想到,這句話是戚媛問出來的。


    姚隱倒不驚詫,抬眸,冷冷反問,“你想我什麽時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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