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下午有一節體育課,不同於初中的體育課經常會被拿來上數學課,高中的體育課總是如期而至,而這時候的學生最怕的就是碰到豔陽天。午後的太陽將操場上的鐵欄杆曬得發燙,遠處的塑膠跑道冒著能讓空氣都扭曲的熱氣,而我們正頂著大太陽地繞操場慢跑。


    高中的體育課是男女分開教學,同時開跑的男生班已經與我們遠遠拉開距離,我拿手遮著刺眼的陽光,覺得校服裏的熱氣隨著熱風不停鼓動著。慢跑中的女生總能斷斷續續地嘮嗑,這不,前麵幾個女生就在聊著班裏的八卦。


    跟在後頭的葉俏俏也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側頭看她。


    葉俏俏湊近小聲說道:“哎,聽說林竹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了誒。”她剛說完,前麵的女生就轉過頭來,我一看……這不就是上回在教室議論林竹的女生嗎……於是瞄了眼她校服上佩戴的學生證,徐佳佳。


    徐佳佳邊跑邊說,“你也知道了啊,我們也正討論呢。”


    “你們消息好靈通啊,都哪聽的啊。”我問。


    徐佳佳沒有理我,自顧自地繼續著八卦的傳播:“聽說他媽都鬧到女孩子家裏去了。”


    “這麽嚴重啊”,葉俏俏張大嘴感歎道。


    往往講述八卦的人要的就是聽眾誇張的神情反饋,有了葉俏俏如此捧場的聽眾,徐佳佳說得愈發起勁起來,“是啊,他媽跑去女孩家裏讓女孩別再纏著她兒子”,徐佳佳說著慢下步子和葉俏俏跑成一排,“你別看林竹人長得那麽老實,都是被他媽~逼得吧。他媽厲害得不得了,手叉腰活脫脫一個母夜叉啊。”


    葉俏俏又很給麵子地瞪大了眼睛說,“這麽可怕!”


    徐佳佳看到滿意地笑了,“對啊,那妹子要真和林竹成了,以後進門了婆媳關係也夠她愁的。”


    兩圈下來,身邊的喘氣聲越來越粗重,但這絲毫不影響徐佳佳的‘發揮’,總之我覺得她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下來了。


    “你不累啊,那麽能說。”


    橫空的一句話終於打斷了滔滔不絕的徐佳佳,我看了看葉俏俏,葉俏俏也看看我,眼神交流後確定不是我倆說的。


    徐佳佳沒回複,一臉吃癟地向前跑回原來的位置,我聽到她暗自嘟囔了一句。


    “醜人多作怪。”


    不知道為什麽,我有點想笑,不是因為她說的這句話,而是笑,樓芊芊竟然是能治她的人。


    慢跑完做了伸展運動,老師讓我們自行練習墊球,然後自己躲進了休息室。一看老師沒了影,女生們紛紛跑到陰涼處躲太陽。我和葉俏俏也抱著排球找了個有樹蔭的空地坐下,不遠處是籃球場,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們正揮汗如雨。我掃了一眼,竟然看到了我們的物理大神,李哲,老實說,我還以為他隻會做物理題呢。


    不遠處,李哲架著厚厚的框架眼鏡,在球場裏來回穿梭,幾番搶球後他躍起投進一個三分球,我不由地砸吧砸吧嘴,看來,這物理大神打球也不賴嘛。


    “哎淩因”,聽到葉俏俏叫我,我收回目光。


    “怎麽了?”我說。


    “心情不好想和你說說。”


    “嗯,你說。”老實說,聽到葉俏俏心情不好,我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有誰是永遠開心的呢。


    充滿活力的操場是常態,而這麽安靜的葉俏俏,我第一次見。


    ***


    毛穎是葉俏俏的表姐,也是毛家唯一的閨女,從小乖巧順從,事事都依著父母,一路都走著家裏為她安排好的路,可唯獨在愛情這件事上剛烈而強硬。


    在沒認識季風以前,毛穎的生活平淡而普通,沒有叛逆期,沒有反駁,沒有頂嘴。她說的最多的一個字就是,好。


    對於人生,她沒有太多的想法,隻想著大學畢業後聽從父母的意思就業相親結婚生子。


    一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吧,老一輩的常說,人要知足常樂,生活越平淡越幸福。她聽了隻是皺皺眉,想反駁的話到嘴邊卻還是被咽下,她沒有例子去反駁。


    這樣的生活很多次都讓她覺得自己就是行屍走肉。


    隱忍的人體內有著無窮的反抗力,她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爆發,卻在遇到季風之後,那股反抗的力量,一發不可收拾。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麽勇敢,可以完成這麽多本以為不可能的事,可以笑得……這麽燦爛。她忍受的這麽這麽多平淡,原來隻為遇見最有趣的,等著她的,愛她的,他。


    人一生能有幾次遇到真愛的機會呢?有些人可以把每段戀情都談成真愛,但毛穎不行,她覺得她這一輩子隻有一次真愛,以前不這麽覺得,但現在,她認準了這句話。


    她從來沒有想要什麽,這偏偏唯一的這次,父母也堅決反對。


    “為什麽這麽反對?兩情相悅的。”我忍不住打斷葉俏俏。


    “原本是因為我姐男朋友的家境,而現在是因為他的病。”她說,“近期被查出來的,胃癌晚期。”


    這叫什麽事,我不由想起曾經看的小說,裏頭總是用絕症來促成催淚悲劇。可這是現實啊,這麽年輕,為什麽會……我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話。


    “如果他沒有這個病,那可能兩個人努力下去,真的會說服我姐爸媽的。可現在……”,葉俏俏垂眼歎了口氣,“淩因,說老實話,在季風沒有查出胃癌之前,我真的替我姐高興,可現在,我也反對這段感情了。畢竟……那是我最親近的表姐啊。”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理解葉俏俏的心情,也理解毛穎父母的心情。


    如果換做我,我的家人知道我的男朋友得了絕症,那肯定也是無論如何要反對這段戀情的。


    一個得了絕症的人就像一顆□□,你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就會離開你,而他的病給你造成的擔憂恐慌更是存在於每分每秒。


    “我姐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啊,萬一剛結婚,季風就……那她這輩子怎麽辦。”葉俏俏望著萬裏無雲的天空,眼神裏湧動著盡是心疼。


    我看了心疼,於是一個衝動就問了她:“你有你姐和她男朋友的合照什麽的嗎,分開的照片也行。”


    她疑惑地看我。


    “還記得上次井致和那個三中校花的事嗎?”我問。


    她點點頭。


    “我看看照片,看看你姐和她男朋友到底有沒有結果,如果真的沒有,我和你一起去勸她。”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我哪來的自信說出這句話,但我就是……說了。


    “淩因……你真的能靠看照片看出姻緣啊!”剛剛的悲傷煙消雲散,此刻的葉俏俏一臉膜拜。


    “沒有啦,我媽是媒婆,看相做媒的那種,所以……”我編不下去了……隻有中間那句是真的。但葉俏俏卻一臉秒懂的神情,“我懂了我懂了,就是耳濡目染對不對,哎呀,那你不就是小媒婆!”


    “呃,你……”我看了看四周,還好沒人。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不會告訴別人的我保證!”葉俏俏說著將左手的食指中指無名指並攏合起,一副要發毒誓的前奏,結果她的發誓在‘保證’兩字那兒就打住了……


    “小因因,那我明天把照片帶來!”


    你看,這稱呼立馬就不一樣了。


    對此,我才不輕易放過這個機會,為了我那些跳進葉俏俏肚子裏的水煮蛋,所以我清了清嗓子說,“咳咳,葉俏俏同學,你不該有所表示嗎?”


    “五次上口愛。”葉俏俏出了個五的手勢。


    “十次!”我不甘示弱。


    “七次!”


    “成交!”


    ***


    第二天葉俏俏真的把照片帶來了,是合照,兩個人都笑得很甜,很恩愛的一對,讓我一眼就想起了那對老夫妻。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有些不想去細看這張照片了。


    但是葉俏俏沒有給我猶豫的時間,她推著我的肩催促我,“淩因,你快看啊,上口愛不要啦?”


    我有些不太情願,但事已至此也隻好接過。我看著,葉俏俏則在旁邊暗自嘀咕著,“如果是不好的結果,你就不要說了”。


    而我也是真的,沉默了。


    結果真的不是我能控製和改變的,正如此時,腦子裏清晰的,沒結果。我也不想的,不想總是得到否定推論。


    “喂,淩因,你咋還真……不說……”葉俏俏說到一半,停了,麵色凝重起來,問我,“是……不好的結果嗎?”


    我低頭,沒有去看葉俏俏的眼睛,輕聲問道,“什麽時候去勸你姐姐?”


    “就這幾天吧?我怕拖得越久越……”葉俏俏說到一半禁了聲,我抬頭一看,是老頭兒來了。


    “大家都安靜一下”,老頭兒在講台上拍了拍手,“明天就是校慶了,有些事要和大家說一下。”


    班裏漸漸安靜下來。


    “下午的課不上了,全校去~操場集合走一次彩排。”老頭兒話音未落,班裏都卷起一陣歡呼。


    “但是下午我有事就不陪著你們了,一切安排聽學校廣播和班長的帶領,沒有讓你們出教室前,同學們再把合唱練一下,明天好好唱。”我看到四周同學的頭動如搗蒜。


    “那明天呢,老頭兒!”這順溜的北京話,一聽就知道是最後一排的王朔。


    老頭兒在台上笑笑,“明天?就和大家聽說的一樣啊,我就不重複了吧?”


    “那還是要的,形式還是要走的嘛~”王朔接話道。


    班裏響起悉悉索索的笑聲,一片輕鬆愉悅的氛圍。


    感覺手肘被碰了碰,我側頭看到葉俏俏遞了小紙條過來,我接過展開,上麵寫著。


    ‘淩因,那我們明天下午去吧,反正校慶也沒啥事幹’


    我思考片刻,回了個‘好’。


    下午竟真的沒看到老頭兒的身影,大家先是分發了訂製的合唱服裝,然後我再上台帶他們最後練習下明天要合唱的曲目,但是由於全班情緒高漲,注意力都在不知什麽時候會響起的廣播那,導致合唱頻頻出錯。後來幹脆有人提議別練了。


    就像考前的抱佛腳,心浮氣躁隻會事倍功半,反正也不差這點時間,遂我點點頭,回到座位。


    “哎,淩因,班長不在教室誒。”葉俏俏朝我擠眉弄眼。


    我環顧了四周,林竹,真的不在。但是大家似乎都沒發現,班裏鬧哄哄的,有聊天的,也有像李哲這樣無時無刻不在學習的。


    “請全校同學整好隊伍按班級順序帶到操場,請全校同學整好隊伍按班級順序帶到操場。”


    廣播響起的那刻,各種桌椅碰撞的聲音也隨之響起,體育委員整好了隊伍,這會兒大家才發現林竹不在,小聲議論著,但也沒有怎樣。


    彩排無非是走方陣,站定位。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兩節課,剩下的一節課就當做自習。校慶這一天全然被老師當成了休息日,布置了和周末差不多分量的作業。


    我和葉俏俏兩個物理白癡,為了避免遭受物理作業的困擾,在那一節課的時間裏完成了物理作業,當然她是抄的,而我是問了李哲之後做的。


    直到放學,林竹的身影才出現在教室後門。後排的幾個男生上前攬住他詢問,他隻是笑。


    那笑容就像是一杯苦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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