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的功夫,大家已經回到各自座位收拾書包等待下課鈴了。我從後門進去,林竹的身邊隻剩幾個平時和他玩得較好的人還圍著他說話。


    趁空當,我問道,“誒,林竹,你真要轉學啊?”


    “是啊,有點突然嘿嘿”,林竹憨厚地笑道,和平時的他沒有兩樣。


    “真的,挺突然的。”麵對這樣的他,我反而不知該說啥了。本來還想問他是不是因為之前談戀愛的事,或者是在這不開心嗎,後來想想我和他關係也就一般,就不去過問他的私事了。


    於是我瞄了眼我的位置說,“那……那我去整理書包了,林竹。”


    “好。”


    我走了幾步,林竹的聲音毫無預料地在我身後響起,“淩因,國慶快樂,祝你感冒早日康複。”


    我背對著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說實話,那一刻我少女的情緒瞬間就湧上來了。雖然不說林竹班長做得怎麽樣,但他為人真的很好,友善誠懇、樂於助人,軍訓的時候班裏同學中暑暈倒,都是他背去醫務室的……


    “同學們”,我聞聲抬頭,“走之前我還是想說幾句話,認識你們真的很開心,在我做班長的這一個半月裏,謝謝大家的照顧和配合。祝大家學業有成。國慶快樂,各位。”


    林竹站在講台上說著話,就像是一個很平常的日子,他上台說一些老師布置的任務。


    我回頭發現有好幾個女生的眼睛都紅了。


    離別……真的好容易。


    ***


    林竹的事並沒有讓我在意太久,因為我的心思回到家就被假期塞滿了。


    國慶假期的第二天是王叔兒子辦喜宴的日子。我媽讓我把時間空出來,而我其實原本也並沒有什麽出遊的打算。


    可剛剛,我媽突然告訴我,王叔兒子的喜宴取消了。


    怎麽會這樣?


    “女方那邊拿了彩禮錢後便失去聯係了”,我媽說著歎了口氣,“這彩禮錢還是王叔東拚西湊的,這下,真是……”


    “媽,我去看看王叔。”


    “因因啊,你別這道子上去吧,萬一王叔談起借錢的事……”我媽說道一半停住了,表情有些尷尬。


    我知道她在為難什麽,我媽不是我,想得難免多些,比如那些大人們情麵背後的利益關係。


    可我就隻是一個高中生啊,對於我來說,王叔就隻是一個厚道樸實、對我很好的、對街坊鄰裏都好的老好人。我看向我媽的眼睛,她第一次有些躲閃。


    我走到門邊蹲下穿鞋,“媽媽”,我叫她,“在我心裏,王叔就隻是那個會為我們留燈的,對我很好很好的王叔。”


    我媽沒有再開口。


    走在巷子裏,可能是因為國慶放假大家都出去玩了,巷子裏有些冷清。遠遠的,我看到有人在敲王叔家的門,走近一看,是季悅悅。她回頭看到我愣了一下,笑了笑,問:“你也來找王叔?”


    我點點頭。


    “他好像不在家”,季悅悅從台階上下來說道,“今兒個難得碰到,找地方聊聊?”


    “那去老地方?”我提議,其實老地方就是我家樓下那棵大樹。


    “行。”她說。


    於是我們轉身朝我家樓下走去,和上次我在校門口見到的不同,季悅悅好像又恢複了素顏,穿著也回到了大大咧咧的風格,但老實說,這次的矛盾對我們雙方都是不小的傷害,以至於此刻的我們無法一秒鍾回到毫無芥蒂的狀態。


    樹開始進入落葉的季節,我和季悅悅就站在與那天晚上相同的位置,我卻突然有了一種時過境遷的感覺。


    “我和他分手了”,季悅悅說,“就是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應該就是中秋節那晚,但我不知該說什麽。


    如果是往常,季悅悅應該會激動地說我竟然沉默,而現在她隻是平靜地敘述著。


    “我不知道我爸媽是怎麽發現的,總之早戀嘛,他們暴躁如雷也在我意料之中。當時我很難過,又怕我爸媽去找徐克,索性就自己去和他說。徐克就是我男朋友……”


    “我知道。”我說。


    季悅悅微微垂眼,“和他說了我爸媽發現戀情的事情以後,他就和我提了分手。他說,原本他也沒有多上心,正好現在我爸媽也發現了,就……”


    “嗯。”


    季悅悅轉過頭來,“果然就像你說的,這個年紀的戀情很難有結果……”


    “……”我沉默。


    “淩因,你啞巴了啊,你不會還在為我那天晚上推了你一把而生氣吧?大不了讓你推回來!”季悅悅說得無比豪氣。


    “真的嗎?”我弱弱地問。


    “你還真的要推啊!”季悅悅說著反而先推了我一把。


    “季悅悅!你這人怎麽還推上癮了!”我揉了揉肩,想著還是把心裏的芥蒂都說出來。


    “悅悅。”


    “嗯?”她從地上拾起一片落葉把玩起來。


    “你那天推我的那一下……真的讓我很難過。就可能沒想到,自己還比不上一個你認識幾天的男生。”


    季悅悅語速加快,“淩因,我當時也是急了,我跟你道歉……你知道我這人死要麵子,所以後麵我知道自己錯了也扯不下臉皮子去找你。那天晚上更是……”


    我拿過季悅悅手裏的落葉說道:“是啊,那晚我找你找到半夜,還好你後來回家了。”


    沉默了一會兒,我開口道。


    “悅悅,我有個事想和你說。”我剛準備把藏了一個多月的秘密吐露出來,就看到王叔從那頭走來,於是話又咽了回去。


    “淩因,王叔哎!”季悅悅碰了碰我的手臂說。


    “走!”我拉著季悅悅朝王叔走去,眸子裏,王叔的背更駝了,生活就像是一座大山壓得這個正處杖鄉之年的男人難以喘氣。


    王叔背對著我們站在我家樓下,直到我們走到他麵前,他才發現,有些抱歉地叫著我們的名字,氣弱聲嘶。


    “王叔……您沒事吧?”我有些擔心。


    王叔搖搖頭,說,“小因你回家不?我同你一塊兒上去。”


    我皺皺眉,問:“王叔你找我媽有事嗎?”


    王叔那愧疚的神情浮上麵孔,“我得和你媽道個歉……”


    道歉?我腦子混沌得很。


    王叔突然側過頭咳嗽起來,咳得整個身子骨不停地顫,我和季悅悅將他扶到避風的地方,他緩過來一些才開口。


    “為了我家那個混小子,我親戚鄰裏都借遍了,現在這人跑了,酒席擺不成了,錢也沒了,這麽多錢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還上,但這歉我不能不道啊。哎,我實在是沒用,活了大半輩子……”王叔說著又咳起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原來媽媽也借錢給王叔了……


    我這才幡然醒悟,我媽剛剛說的借錢是什麽意思……原來不是怕王叔來借錢,而是怕我的出現會提醒王叔,怕王叔會被這筆欠款的負擔和壓力拖垮。


    是我……誤會媽媽了。


    王叔還在咳嗽,那聲音一下下捶打著我偶讀耳膜,季悅悅湊到我耳邊說,“淩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讓王叔先回家吧。他這身子骨……可別……”


    我看著眼前的王叔一手扶著腰,一手扶牆,那股用力勁兒,就像是恨不得把這輩子受到的苦與累都一並咳散。


    “王叔,我們先扶您回家休息吧,這歉改天也能道,但您這身子可經不起折騰啊。”


    我上前拍著王叔的背,而王叔卻搖搖頭,斷斷續續地擠出完整的一句話,“都到……到這樓下了,不差這……點功夫。”


    我靈光一閃,“王叔,我突然想起我媽她今天有事出去了,這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您先回去,等她回來了我告訴您,您看這成嗎?”


    王叔向我確認了好幾遍,才同意先回家。我和季悅悅連忙扶他回去。


    這個喜宴看來把王叔折騰得夠嗆,扶上他手的時候,我真的有種摸到樹枝的感覺。那皮包骨的觸感隔著衣物看不出來,但當實打實觸摸到的那刻,讓我忍不住驚訝,怎麽……幾天不見……王叔就這樣了。


    我和季悅悅把王叔扶進家裏,讓我更驚訝的是眼前一貧如洗的屋子。王叔家貧困我是知道的,但我不知道的是竟然已經到這個地步……


    王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這家裏能賣的都給賣了,想先把這些債還上。”


    唉……


    趁著給王叔倒水的空當,我把季悅悅拉到一旁,問她剛剛來找王叔是什麽事,她一臉如夢初醒,立馬就要說。


    我忙拉住她,“要不是什麽好事就改天再說啊。”


    她告訴我,是王叔之前托她媽幫王叔兒子找工作的事,現在有著落了。


    這倒是可以說的,在這個骨子眼兒,這算是唯一能讓王叔開心的事了吧。


    我們剛想轉身就聽到門口一陣騷動,轉頭一看,幾個凶神惡煞的人押著王叔的兒子進來,一把把人推到地上。王叔從木椅上站起來,對我倆擺了擺手,讓我們先回去。


    待我和季悅悅走下台階,王叔就把門闔上了。


    這麽一鬧,我倆趕忙各自回了家。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都沒再見到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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