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我發現晴空萬裏讓人沉重是在期中考後的運動會上。


    明晃晃的太陽刺著眼,我們還不能打遮陽傘,真是快亮瞎了。更可怕的是老師還布置了一堆作業,我們坐在看台上不僅得趕作業還被要求寫通訊稿。


    最要命的是,我還被抽中要去參加女子1500米長跑。


    比賽在校運動會的第二天下午三點半,雖不是正午,但也有些烈日灼心。去比賽場地錄入前碰到水母、徐克,他倆反複確認了幾遍,才驚呆地拍了拍我的背,說會在終點幫我收屍。我笑得十分勉強,那笑容大概要十杯苦瓜汁才能促成。


    相對於女子800米,參加1500米的人真是屈指可數。且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看來是同道中人。


    雖然我知道這時候抱佛腳沒什麽用,我還是認真地做了準備運動。葉俏俏在跑道外朝我揮揮手。


    “等會兒我可能會中途暈倒,你可千萬小心點別被我絆著。”身邊的女生在開跑前對我說道,我回了她一個同情的眼神。


    然而很不幸,我還是很蠢地被絆到了,幸虧隻是踉蹌了一下。


    你說這人怎麽能說倒就倒呢,這才剛跑幾步路而已啊,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她竟然是笑著的。這真是……下了很大一盤棋啊……


    學校的操場是400米一圈,所以大概要跑近四圈。跑到第三圈的時候,我已經快要歇氣了,喉嚨很疼,太陽很刺,頭頂好像被烤焦了,每跑一步都能聞到一股焦味。


    我覺得我現在的步伐應該堪比烏龜了吧,可是跑過看台時,竟然還聽到了班裏的呐喊聲。


    “淩因不倒,跑到就好。”


    這哪個人想出來的口號,讓丫滾犢子!我緊緊咬著下唇,使勁抬起老腿,艱難地‘快速’跑過了講台,他們還歡呼了一下。


    第四圈的提醒鈴被搖響時,我已經完全是靠意念在撐了,雙腿機械地動著,視線也有點模糊。耳邊嗡嗡的,似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讓我加油,我聽不清是誰,但肯定不是井致。勉強定焦,我的前麵有三個人影在晃,她們離我越來越遠,但是她們越來越接近終點。


    不知怎麽的,我突然想起爸爸還在的時候,總是會在周末喊我起來晨跑。爸爸去世後,媽媽偶爾會問我最近有沒有運動。


    直到今天,我才發現,那段晨跑的日子已經離我那麽遙遠了。曾經我也在中考體育加試前拚命練過,但是這腿啊,三日不跑,就如隔三秋……


    眼前,人影隻剩兩個了,看來是已經有人到達終點。


    我閉著眼,艱難地往終點跑去。熱風在耳邊呼呼直響,伴著我沉重的喘息聲。爸爸,我發誓,我一定要把晨跑的習慣撿回來。


    “淩因淩因。”終點有人在叫我。應該是徐克和水母吧,他們說好會幫我‘收屍’的。


    我來了。


    踉蹌地跑到終點。


    意識模模糊糊中,我感覺有人把我推到了一旁。


    緊接著我便倒地不起了。


    太累了,我先睡會兒。可是我又想嚎啕大哭。


    然後我僅存的一點意識也消耗殆盡了。


    醒來的時候,渾身酸疼。


    看了眼周邊,白花花的一片,看來是在醫務室。


    “哎喲,我的姑奶奶你終於醒了。”竟是葉俏俏。


    我剛想開口反駁,我靠,失聲了。


    喉嚨幹得講不出話,於是隻好點點頭,活像個久病初醒的患者,十分緩慢地抬手,說著無聲語言,“水。”


    葉俏俏趕緊把水給我遞過來,喝了幾口,我才勉強回血。


    環顧四周,陳衫坐在一旁看著我,說好幫我‘收屍’的徐克、水母倒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井致這臭小子,以前還說要罩著我,這會兒也不見人影。


    哎,真是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你們送我過來的嗎?”我艱難地坐起來,把腿挪到地麵。


    “我哪背得動你啊,你當時倒地上簡直就是一千斤頂啊。”葉俏俏神情超級誇張。


    那……是陳衫嗎?我看過去,陳衫愧疚地笑了笑說,“也不是我。”


    “那是誰啊?”我下地走了幾步,葉俏俏忙過來扶我,然後我們仨慢悠悠地往外走,外頭的陽光已經沒那麽猛烈了。


    “是井致啦,他倆朋友把你扶起來,然後他背你過來的。我看男神也累得不輕,你簡直要把他壓垮了。淩因,你真該好好減減肥了,這過年肉害人害己啊。”葉俏俏那嫌棄的眼神,說得跟她身上沒長肉似的。


    “就你話多,我那是被長跑灌了鉛好不好。”我反駁道,心裏卻被狠狠地暖到了。


    陳衫一路沉默著跟在我和葉俏俏身後,默默聽著我倆聊天。


    “那他們人呢?”


    “井致去參加男子4*100接力了,他朋友好像也是”,葉俏俏說著看了眼手表,“應該比完了吧這會兒。”


    回到操場的時候的確已經比完了,操場上都是人,剛剛解散,正往四麵八方散開來。


    我走在黑壓壓的人群,始終找不到井致的身影。


    去看台拿東西,剩下幾個打掃衛生的班裏同學說我的東西被我後桌帶回去了,並且還恭喜我跑了第四名。


    總之運動會就這麽結束了,我欠井致一句謝謝。


    ***


    運動會過去,我們又回到了千篇一律的學習生活,上課、做題、背書,準備月考。


    上上周,陳衫去參加了決賽,拿了季軍。


    上周又進行了一次月考,我的成績已經比較穩定了,屬於班裏前十名裏的釘子戶。


    時間過得真快,又該準備期末考了。


    放學回家的時候又一次碰到徐克和水母,最近好像井致都沒有和他們一起打球了。我問水母,他隻說最近井致總是很忙,但他也沒去問。


    在忙什麽呢?我隻是想想,也沒有主動去問。


    話說,那句謝謝好像一直被擱置著。運動會後,我和井致不是沒碰見過,隻是碰到的時候不是他和朋友一起,就是我和朋友一起。


    不是單獨的道謝,我總覺得不隆重!但是打電話吧,又顯得太刻意。


    ***


    期末考試前,學校照舊要求清場。那天我抱著書下樓,發現井致在大廳等我。他說來幫我一起拎東西。


    真不愧是好哥們,我也沒想多就把懷裏的書給了他。


    天氣已經進入炎夏,白天熱得不行,幸好放學的時候太陽處於戰鬥力不足的階段,所以隻是風熱了點,頭頂也不焦了。


    我和井致走在路上,影子在夕陽下被拉得很長,一路上總少不了有女生回頭看他,這一點我已經習慣了。


    “哎,上次運動會的事謝謝你啊。”遲來的道謝,總算被我擠出來了。


    “是該謝謝,我後來背疼了一星期,差點以為直不起來了。”井致嘻嘻哈哈的樣子與平常無差,卻又有點異樣。


    “你最近很忙嗎?我好幾次碰到徐克和水母去打球,你都不在。”


    “嗯,有點。”


    “在忙什麽?”我問。


    “說了你也不懂”,井致撇撇嘴說。


    就在我要揮拳過去的時候,他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說,“好了好了,你什麽都懂。”


    我有些別扭地把頭轉到一邊,耳根有些燒。


    而我們倆竟就這麽一致地沉默起來。


    滿天都是火燒雲,映得周遭的一切都帶上了淡淡的粉色。


    我以為這一路我們都會沉默下去,也以為這隻是很平常的一個放學後。


    但並不是。


    有時候真的不要太信賴自己的以為,世事本就多變。


    對於井致剛剛說的那些,我還沒有反應過來,說了句再見,我就抱書上樓了。


    回到家坐下,大腦才重新運轉起來,開始消化那些話。


    快到家樓下的時候,井致和我說了他最近都在忙的一件事。


    就是辦理轉學手續。


    他說他期末考完大概就要走了。回s市。


    他說,因為異地高考的政策,他不能留在這裏,必須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去讀高三,去準備考試。


    我當時很想問他,為什麽作為他的好朋友,他到現在才告訴我。


    可我沒問。


    此刻坐在沙發上,我突然明白為什麽葉初陽走的時候淩西西那麽無動於衷。


    對於那些已成定局的事,追問毫無意義。至於是第幾個告訴我,反正最後都是知道,那次序也沒差。


    上樓前,井致說,期末考完,他有東西要送給我。


    我當時也沒問是送什麽給我,現在一想,不會是那天沒吃到的生日蛋糕吧……


    總之那天晚上我毫無意外地失眠了。


    坐在窗前往外看,繁星點點,蟲鳴陣陣。我就那麽坐著,從風熱坐到風涼,期間拿出曆史書想背,卻看不進一個字。


    最後隻寫了滿滿一張紙井致的名字。


    到天微微亮,我才泛起濃濃睡意,任性地睡到中午,才勉強回到了精力滿滿的狀態。


    吃完飯我和我媽講了井致要轉學的事,她很驚訝,驚訝的不是井致要轉學,而是井致竟然到這會兒才轉學。


    我媽說,她有個朋友的孩子就是s市的,高一的時候就轉學了,因為s市和我們這的教學內容完全不同,就意味著回去要從零開始。如果按井致說的,他回去同樣是參加高考的話,那他大概要在高三這一年裏,又學新知識同時又要沒日沒夜地複習。


    用我媽的話就是,井致給自己作了個大死。


    那這些事,井致難道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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