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也是哭著醒來。


    下火用棉帽t的袖子擦拭淚流滿麵的臉。從臉上逃出去流過太陽穴的淚珠濕透了帽子的背麵。


    (為什麽……我會被選上呢……)


    從窗簾透進來的晨光在照映出一條線。下火連用眼睛追尋著那條線的氣力都提不起來。


    身體無法動彈。不是在床或被褥上睡覺,而是在地板上,身體的熱度被奪走。她勉強伸直了腳,膝蓋關節發出哢啦的聲音。翻身時躺在地上一整晚,被壓迫的部分終於開始痛起來。


    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在懲罰自己。


    下火拾起放在臉旁的智慧手機,確認時間後拿起旁邊的巧克力。她打開塑膠盒的蓋子,將巧克力球倒入口中。甜味竄入腦門,唾液溢出來,血液流動著,不論願不願意,身體已經再度運轉。


    隻有在這個瞬間感受到被原諒。


    過了一會兒巧克力發揮效果,下火站起來。一脫掉整套運動衣就起雞皮疙瘩。即使新的季節到來,寒意漸緩花朵盛開,但早晨還是很冷。


    下火在t恤下穿上胸罩,冰冷的腳穿上襪子。從紙箱裏拿出幾件喜歡的棉帽t,挑了一下最後選灰色的來穿。味道令人懷念也很溫暖。由於衣服尺寸很大可以蓋住臀部,堅持說是洋裝也不會說不過去,但這樣會被看到內褲,所以她穿了牛仔褲。


    除堆積起來的紙箱外,房間裏沒任何東西。家具之類的全都被丟掉。因為她不想看到會回想起老家的東西。


    下火用手指弄著後麵翹起來的頭發走出房間。樓梯前麵有廁所,若在平時洗臉台都會擠滿了人,但今天早上卻沒半個人。她用水順了順翹發再壓平。


    (雖然沒什麽造型……還是遮起來吧……)


    下火戴上帽t帽子。


    下到一樓時,兩人組的男子從姊姊的房間滾出來。


    「唔喔,好想睡哦!」


    「啊,慘了!下意識地清除門的另一頭了!」


    「摩真啊,那完全就是fps中毒。」


    去京都大學念書的姊姊——伯母的女兒也就是下火的堂姊——在兩年前使用這房間,但如今住著津守國速。下火已住進這宿舍兩個星期卻仍舊不習慣。身為攝影師的伯父為了拍企鵝而去南極,舍監室隻有伯母一人。這點也和下火所知的春日町學生宿舍不太一樣。


    「哦?」


    國速視線停留在下火身上,並走向她。「看看下火,好可愛哦!就像外國男生一樣。」


    國速將她的肩膀摟過來,隔著帽子摸摸她的頭。


    (男生……)


    大塊頭的國速力氣很大,下火隻能任由他。


    「別這樣啦小國!尾張不喜歡嘛!」


    摩真出麵製止。


    (小國……)


    解放出來的下火用手調整帽子下被弄亂的頭發。


    「下火,你喜歡玩遊戲嗎?我們會徹夜打電玩,你想打的話就過來吧。從pc到手機什麽遊戲都有。」


    國速拉拉帽頂說。


    「尾張同學不會打戰爭的電玩遊戲吧?」


    摩真說完,國速輕撞他的胸口。


    「但還是比你強吧,你實在弱爆了!不看迷你地圖就直衝,把點數白白奉獻給敵人。」


    「不過最後結果不是很好嗎?直接一計迎頭重擊。」


    「你還敢說?連k/d〇.五都到不了,還敢說大話?」


    國速說要去廁所而離開後,摩真向下火無力地笑了笑。


    「抱歉,剛剛的對話你應該覺得莫名其妙吧?」


    「啊,唔(k/d〇.五都走不到根本是外行人嘛,noob(菜鳥)在社群網遊中最好滾遠一點)。」


    玄關前隻有下火和摩真兩人。外頭的光線變成背光而成為黑影的摩真臉朝下。


    自己在一星期前在這裏和他相遇。他的雙眸帶著不可思議的哀愁,那像是看到陌生人而有些膽怯的心,又像映照著下火無法計量的不安,也像是意外遇到自己的天菜而感到害羞的神色。總之,她眼睛無法離開他。


    然而之後從他吃了巧克力球時的反應來看,他隻是個巧克力中毒患者,她判斷那時也隻是想要吃自己拿的巧克力冰棒。


    (不要再給他巧克力比較好吧……現在就停下來的話就能清乾淨。)


    入學典禮那天被他碰了頭發,她對摩真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而指尖的觸感喚醒了戀慕懷念,令下火感到混亂。因此對他流露責怪的態度,但其實是自己不對——全是自己的責任,一切都在懲罰自己。


    「喂,下火。」


    從廁所回來的國速搔著頭說:「我們想先吃飯看動畫再稍微睡一下後才去,你呢?」


    「……我現在就去。」


    「是嗎?因為我們也會在世(。)界出場前去的。」


    宿舍學姊貓野百合香隸屬的世(。)界演唱會是在上午。大家都會去支持,所以宿舍空蕩蕩的。下火本來不是很想去,但因為是新朋友的邀約隻好去——雖然不曉得那個稱不稱得上是朋友。


    下火來到餐廳吃早餐,和摩真他們分開坐。餐廳為了一大早就去live現場的人們做了飯團、玉子燒和德國香腸等,彷佛運動會便當一樣的食物擺放著。


    (玉子燒超好吃的……要我住在隻有玉子燒的國家也很可以!)


    摩真一邊和國速說話一邊時不時貓著下火那裏。隻有玉子燒的國家這種天馬行空的妄想彷佛被他看透,下火覺得很不好意思。


    用完餐,她一個人走出宿舍。從衝津通往北上走,立刻就遇到上坡路段。路麵用油漆寫著「遵守交通號誌」「放慢速度」等警告標語。這些全都是為了下坡的人而寫,而不是為了下火。風十分冷冽。作為行道樹的梧桐樹樹皮看起像來像迷彩的花紋。


    明明是在衝津區出生長大,現在腳下踩的卻是陌生的馬路。明明是陌生的馬路,卻都是由自己所知的事物所構成,沒有一件是新穎的。想著這種城鎮消失了最好的下火,從帽t口袋裏拿出耳機塞進耳裏。


    學校的休息時間聽音樂時,有同學問她在聽什麽音樂。因為不曉得所以才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所以下火假裝沒聽見。走路時一邊想著製作這個播放列表的人在想什麽,對無聊到幾近厭煩的學校和城鎮也能視而不見地走過去。


    穿越逢魔街道時,路上的行道樹變成了銀杏。和熟悉的摩手通不一樣,衝津通的人行道與車道都很狹窄。不過,正因為冠上了地區的名稱,越靠近中央線的衝津站,就像市中心一樣變得很熱鬧。穿過路橋來到衝津sunza前,她們就是約在那裏見麵。


    白色高聳的大樓前是一大片的廣場,等待入場的人大排長龍。一看他們t恤上的文字,下火便立刻曉得是led次世代組合?豆電球cue!的簽唱會。


    (推崇natyuri的人還真多呢!表演壓倒性的精彩,怪不得那麽受歡迎。下次的統一選舉不知道會怎樣。就算沒有突然進入選拔也確實是大躍進了。比起第一名是誰,我比較在意她……)


    對led雖有複雜的感情,但純粹想支持各成員。在競爭率五千倍的徵選會中獲勝的成員實力是貨真價實的,無論在選舉排名上多低的成員,對下火而言都是值得尊敬的偶像。


    徵選的嚴酷與被選中時由衷的喜悅,現在的下火很能體會。和接受競爭率頂多兩倍的入學考試就沾沾自喜的學生不一樣。


    那也是懲罰。


    下火沉溺在思考中,此時有人用力拍打她的背,下火大吃一驚而跳起來。


    「小火,抱歉我遲到了。等很久了嗎?」


    飽浦軍茶利愛夏明奈,通稱愛夏的她,露


    出不會令人反感的笑容。


    「沒有。(竟然叫我小火……)」


    下火拿下耳機收進口袋裏。


    入學典禮上她以新生代表站在體育館的講台上時,一長串的名字帶來的衝擊以及亮眼的外表令會場熱鬧哄哄。高年級生中也有人站起來想拍她的照片。


    當時她大方的演講以及和男生差不多的身高,散發著冷硬的氣質,但現在眼前的她穿著顏色粉嫩的束腰外套和裙子,呈現出軟綿綿的印象。


    (那件束腰外套拚接的袖子超可愛……)


    即使不是偶像,下火對可愛的女孩子也無法抗拒。


    「小火,這裏人好多哦!是在辦什麽演唱會嗎?」


    愛夏環視廣場問說。


    「……是豆電球cue!的公演。」


    「那是什麽?」


    「……led的次世代的團體。團體的中心是natyuri——」


    「你為什麽知道這種事?」


    「……t恤上有寫名字。」


    「光看名字也不會知道那麽詳細吧?」


    她曉得關於led的事最好不要涉及過多。畢竟整個宿舍都是反led,說這種事可能會遭到迫害。


    下火反而想被迫害。她覺得這樣很適合自己。


    「……因為我曾是總公司的粉絲。」


    「總公司?」


    「……嗯,我說的是led。」


    「什麽?你這家夥!」


    突然被掐住脖子的下火發出被壓扁的青蛙般的聲音。


    (這根本是……跳過迫害被殺害……!)


    最後下火像是被推開似地被解放。


    「小火,你是led粉嗎?」


    「……以前是。(而且差點成了已故尾張下火……)」


    「已經不是了嗎?」


    「……嗯。」


    「唔……那麽,我原諒你!」


    這次突然被擁抱,下火跟不上對方情緒的波動。


    「下火和那個半點良心都沒有的死神切斷緣分真是太好了。曾經走歪路的人才能變成真正的好人哦!」


    「唔。(這家夥是怎樣,就像家暴男一樣恐怖……)」


    「led是隨金錢起舞的垃圾啊,那些家夥表麵上很清純,其實背地裏盡是又聯誼又拍男女合影的大頭貼又吃上等牛五花肉。」


    「唔。(最後那個沒差吧……)」


    「總而言之,在這個衝津區隻要一發現led就立刻處決!」


    「嗯。(我在嗯什麽啊?)」


    兩名女生又掐脖子又互相擁抱又對led的事大談闊論,下火擔心這樣會引起led粉的側目。


    「啊,差不多該走了吧。(而且這女生的聲音也太大了……)」


    「說得也是呢。出發去看真正的偶像——世(。)界的演唱會!可不是led之類的假偶像哦!」


    「啊,嗯。(就說聲音太大了……)」


    衝津通的交通號誌變成綠燈,下火被她強拉著走過斑馬線。


    兩人第一次說話是在入學典禮第三天的放學時。


    因為不想回宿舍房間,下火在校園內東晃西晃。雖然想一個人獨處,但一個人時就會無止盡地責怪自己心情變得很沉重,她很怕那感覺。


    經過音樂教室時裏頭傳來歌聲。大約兩、三個女生聲音。


    (她們是在做發聲練習吧……)


    好一陣子沒唱歌了。


    國中時下火是合唱團的。並不是特別活躍的社團,和下火的個性很搭,若這高中的合唱團也是這樣的話,加入社團來打發時間也不錯。


    門為了隔音而沒有窗戶。這樣就不能窺看到裏頭狀況而感到猶豫不決時,身後有人叫喚她。


    「來參觀的嗎?」


    下火回頭,站在那裏的女生大眼睛瞪得更大。


    「啊,你是……學生宿舍的……」


    下火也知道對方是誰。畢竟她是話題人物。


    「啊,我記得你是……鬆果愛夏同學。」


    「誰是掉進池塘裏救命啊!」(注4)


    ※注4:指日本童謠《どんぐりころころ》,其發音類似軍茶利愛夏。


    她舉起手提著的塑膠袋:「我叫軍茶利愛夏啦!」


    一年e班的飽浦軍茶利愛夏明奈自入學典禮以來就成了風雲人物。不管男生女生都在談論她,有褒有貶,孤單一人的下火沒有加入討論的圈子,但仍豎起耳朵聽,知道她是日本和印度斯坦共和國的混血兒,在當地也是很受好評的美少女,而且成績優秀,家裏是有錢人的最強角色。


    (簡直……和我的角色重疊了。)


    本來以為這種事隻是在暗地裏重複了,但沒想到連住在春日町學生宿舍這件事也重疊了。她在入學典禮那天下午就住進宿舍。最誇張的是她家住衝津站前,明明搭公車或騎腳踏車就能上學,卻偏偏選擇住宿的生活。


    和她這樣的說話是第一次。因為下火在宿舍時,幾乎關在房裏不出門。去餐廳和澡堂時也避開人群。


    像現在這樣麵對麵,即使在學校昏暗的走廊上,她仍美麗動人,不禁令下火看傻了眼。


    (雙辮子好可愛哦……)


    前端細細的辮子若是其他人的話會覺得有點做作,但卻很適合她那異國風的輪廓。


    「你叫我愛夏就好。」


    說完她便微微一笑,但下火仍板著一張臉回答:


    「……我叫尾張下火。」


    「對了小火,你要去看世(。)界的演唱會采排嗎?」


    「(竟然叫我小火……)沒有……」


    「走啦,去看啦!」


    愛夏握著她的手。


    「(別好像很熟的樣子啦?)不了……」


    下火與他人之間覺得舒服的距離似乎比世人的標準還遠,對神經大條縮小這距離的人她會感到困擾,但愛夏完全不顧這些牽起了下火的手,打開門把她拉進音樂教室。


    「學姊,我買麵包回來了!」


    裏頭很明亮。平時午後溫暖的陽光會從正麵窗戶照射進來。


    這裏有在宿舍見到的雙胞胎,還有貓野百合香。也還有其他幾個人,大家都穿著t恤配運動褲的打扮。


    「有小紅莓法式麵包嗎?」


    手拿著寶特瓶的百合香走過來。愛夏把塑膠袋舉起來。


    「有哦!」


    「太好了!」


    百合香擺出勝利的姿勢,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


    愛夏將買回來的麵包分所有人後,和下火一起坐在椅子上。


    「這次演唱會的準備已到最終階段了,等等就直接進行采排。」


    「……合唱團或輕音社呢?」


    下火問道。


    「這裏早就被偶像攻占了。」


    愛夏不知為何挺著胸回答。


    偶像們在地板上圍成一圈大口吃著麵包。和偶像這兩個人給人的印象完全相反,像是汗流浹背的體育社團現場。


    「小火是世(。)界的粉絲嗎?」


    愛夏問,下火不知該如何回答。


    「(念起來像尼古丁……)不是……我不太知道她們……」(注5)


    ※注5:小火的原文念起來跟日文的尼古丁發音。


    入學典禮前一天,她曾在姊姊的房間裏看過世(。)界的演唱會影片。她們和下火所知的偶像不一樣,歌又吵又轉來轉去又不親切,現在仍不知她們有哪一點好。


    「下火,你不知道世(。)界嗎?」


    愛夏臉湊過來。「上衝津區的高中卻不知道世(。)界,真是孤陋寡聞呢!」


    「(在衝津區土生土長的我……是孤陋寡聞……)抱歉。」


    「世(。)界是世界第一的偶像團體哦!長得可愛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很棒,我很崇拜她們。所以考上這學校時非常開心,而且還和百合香學姊住同間宿舍。現在我是世(。)界的助理經紀人哦。」


    「(翻成日文就是『跑腿』的吧……)嘿~~」


    下火這邊卻沒這種事。考上理想的學校,成就了什麽事,也沒有人會高興,包括她自己。


    「其實我是混血兒。」


    「(早就知道了。)嘿~~」


    「因此我從以前就來往日本和印度斯坦,也沒有朋友,上了國中也完全不習慣。那時遇到了世(。)界,從此之後成了我生存的動力。因為我太喜歡她們,所以每天都把世(。)界的cd挾在腋下在街上亂晃。」


    「(簡直是瘋了……)嘿~~」


    世(。)界的三人休息完畢後再次進行采排。用裝水的寶特瓶代替麥克風,確認隊形。


    「對了小火,這個星期天我們一起去世(。)界的演唱會吧。」


    「……咦!」


    愛夏臉湊過來,下火這才回神。看著那三人跳舞令她目眩神迷。


    「隻要我開口就有辦法拿得到票。」


    「……不要。」


    下火不想有所牽扯。她不允許自己回去曾經逃離過的地方。


    「我……不去。」


    然而,之後愛夏就一直死纏著不放。


    下火無處可逃,畢竟兩人住在同宿舍且是同層樓。她來邀約了好幾次,實在服了她。


    「偶爾看看動畫、吃吃媽媽煮的菜,現在我超緊張的。」


    愛夏牽著下火的手走過衝津百老匯入口前。愛夏的家就在這附近,隻有平日才住宿舍,周末會回家。


    即使是星期天,出入百老匯的人潮仍絡繹不絕。愛夏硬是穿過人潮進去。


    「下火是衝津區人吧?國中是哪一間?」


    「(可以別一直牽手嗎……)十中。」


    下火覺得這狀況被人看到很丟臉,所以低著頭走路。


    「我是衝津中學的,校規規定禁止進入百老匯。我是不管那麽多就進去了。十中有這規定嗎?」


    「……我的學校沒有。而且這裏也很遠。」


    「真不懂為什麽要禁止這種事啊?不住衝津區的老師根本沒有禁止的權利嘛。我在這城鎮裏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不想被任何人決定去處!」


    「嗯。(那樣……有點能夠理解……)」


    目前下火雖然受到伯母的照顧,但其實是在單人房裏生活。愛夏說得沒錯,並不是所有事情都被迫給予的,應該自己是能夠決定的。這麽一想,下火覺得或許自己也有一些住在陌生的叛町五丁目這個地方的根據。


    從衝津站北口連著百老匯的拱廊商店街,和衝津suns並行的路橋連接著居酒屋或拉麵店等餐飲店的屋簷。裏頭有展演空間《one million club》。朝著斜方向的拉麵店還不到中午便已大排長龍。


    走下又窄又陡的樓梯是一整排的寄物櫃,牆上貼了滿滿的傳單,連縫隙都沒有。愛夏向入口的管理人員報上姓名,確認名簿後就允許她入場,裏頭又暗人又多,地板不知為何黏黏的。還有吧枱,吧台對麵擺著一瓶瓶的酒作裝飾。


    (這麽熱鬧……有點可怕……)


    「啊,千田助學姊!」


    愛夏向站在角落的女生搭話。下火曾在宿舍餐廳見過那個人。


    愛夏牽起女生的手臂,往下火的方向拉過來。


    「小火,這個人是世(。)界的製作人千代反田佑子小姐。大家都叫她千田助學姊。」


    「啊,你是——」


    千田助拿著紙杯的手指著下火。「之前來過采排的?」


    「啊,是的。」


    下火訝異地低下頭。


    「今天是專為一年級生辦的活動,好好玩吧!」


    「嗯,好的。(坦白說我今天是被硬拉來的……)」


    千田助給下火和愛夏飮料券。兩人拿著那個坐在吧台邊的圓椅上點飲料。


    下火環視著會場內。客層是女生占了六、七成。和下火所知的偶像簽名會狀況不一樣。


    「全都是女孩子對吧。以前更多,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女孩子。因為曾經有世(。)界的『knot just girls fan』的活動,從此之後偶像界的流程就改變了。我當時人在現場,非常的感動哦!」


    「嘿~~(為什麽這些人徑自開了頭卻又不說明清楚呢……)」


    「世(。)界組成的插曲很帥氣哦。曾是各個團體的中心貓野百合香小姐、大淺香玲小姐、奏屋皮亞諾小姐,這三個人令閉塞的偶像界開了一個風洞的特殊偶像團體。在她們之前的前輩團體壽命隻存續了半年,通稱餘命半……」


    愛夏的話似乎會很長,但隨著會場內的背景音樂結束的同時她也閉嘴。觀眾們蜂擁至舞台,吧台區空出了空間。


    「我們也去吧!」


    手臂被拉著的下火和愛夏一起跟在觀眾的最後麵過去。


    隨著搖滾的入場曲,那對雙胞胎終於現身在舞台上。燈光打下來,後方的橫幅寫著「雙胞胎」。


    「大家好!我們是double click!」


    雙胞胎異口同聲地打完招呼後開始播放管弦樂。這首歌曾在音樂教室采排時聽過,但音量之大令下火不知所措。


    (這是怎麽回事……聲音響徹整個會場……)


    「裏子學姊!希美學姊!」


    旁邊的愛夏聲音雖然嘹亮,但似乎被遮住。


    下火被往前壓到前麵之人的後背而踉蹌不穩。觀眾們全都當場跳起來,跳舞跳到身體互相撞來撞去。連搖螢光棒空間和歡呼的時間似乎都沒有。


    提到偶像的演唱會,重要的還是歌曲,無論是對嘴還是唱現場,都非得聽歌不可,然而double click的表演時,不知是管弦樂的聲音太大,還是雙胞胎的聲量太小,歌聲聽不太清楚。但舞蹈非常棒,雖然跳得不是很難,但兩人的氣息一致,光看就很過癮。


    唱完五首歌後,雙胞胎離開舞台。觀眾拍手歡送她們。


    愛夏和下火再度回到吧台邊。


    「真是太棒了?動作也很俐落呢!」


    「嗯。(想必是努力練習。)」


    「學姊們一起住在同個房間哦。就是三樓上了樓梯的那間。」


    「嘿~~(每天都像合宿一樣……真痛苦……)」


    聽著愛夏說明衝津區偶像的各種事情時,摩真和國速從入口方向走過來。國速向愛夏揮手。摩真看了下四周,不知為何皺起眉頭。


    「嗨,尾張同學。」


    摩真向她打招呼,下火故意客套地躬身行禮。


    「啊,那個——」


    摩真指著愛夏。「這位是噗利噗利愛夏同學……嗎?」


    「是軍茶利愛夏啦!」


    愛夏不悅地鼓著臉。「誰是打鼓的五童子啊!」(注6)


    ※注6:日本雛形人偶。


    (這家夥……被欺負習慣了吧?)


    下火斜眼看著愛夏。


    愛夏指著摩真,調皮地笑了起來。


    「你是鯰魚(namazu)同學嗎?」


    「是摩真(nazuma)啦!若我是鯰魚的話,不就什麽都懂了嗎?」


    他似乎也是標準被欺負的一方,摩真立馬反駁。下火斜眼看著摩真。


    (欸,摩真?我還以為他叫薺菜(nazuna)……好,就用「


    摩真像鯰魚」來記他的名字吧……)


    國速在愛夏旁邊坐下。


    「我從以前就知道愛夏了。她從國中時代就經常出入衝津區偶像界,是意誌堅強的偶像笨蛋啦。」


    「國速學長不也是嗎?還替世(。)界作曲。」


    愛夏說,國速聳聳肩。


    「可是世(。)界從沒分我一毛錢啊。真受不了,反而是哪個假貝多芬(注7)還比較有良心。那邊至少會給作曲家(槍手)一個名分吧?」


    ※注7:指的是請人代寫曲子的佐村河內守。


    「根本沒給名分吧。」


    摩真笑說。


    「算了,不計較了,反正是我自己喜歡想做的。對了愛夏,你要不要幫忙世(。)界的演唱會?她們不是有邀你?」


    「有是有……可是做了工作人員後,就不能好好觀賞演唱會了……」


    「欸,會嗎?」


    不知為何摩真追著這問題問。「工作人員不能聽歌嗎?」


    不怎麽說話的對象突然近距離逼問,愛夏有些退縮。


    「唔,嗯……因為在演唱會後台還有很多事要做。」


    「欸,是這樣嗎?原來如此。」


    摩真誇張地點頭說。


    (這家夥在幹嘛啊……果然是偶像笨蛋嗎?)


    一開始見他時曾說過「對偶像不感興趣」,讓同樣對偶像消失熱情的下火覺得有股親切感。但看來不是這樣。


    背景音樂再度響起,這次是驚悚片開演般的可怕入場曲。觀眾們開始移動,舞台前的人口密度又升高。下火和摩真他們交雜在人群中。


    「接下來出現的是叫做血祭的偶像團體。」


    愛夏在下火耳邊拉開嗓門說明。


    「(又是暖場嗎……)嘿~~」


    「以前叫做麵包祭哦。」


    「(不到護盤的程度哦……)嘿~~」


    「當時的核心人物去了led,所以團名就換了。」


    「……誰去了led?」


    「叫做吉良光的人。」


    「嘿~~(是叫吉良閃吧……我記得她從練習生時代就不怕上舞台……原來是有舞台經驗啊……)」


    舞台上的喇叭播放咚咚咚重拍子,血祭的四名成員從側幕腳步沉重地走出來。


    「血祭led!」


    這是她們發出的第一個聲而令下火嚇了一跳,但觀眾沸騰的回應更讓她大吃一驚。


    和剛剛的double click不同,血祭的編舞很散漫。應該說,下火看不出來她們的舞蹈有編排過。像動物園裏的熊的四個人在舞台來走來走去,有時拿著麥克風又是低吟又是怒吼。歌詞的內容幾乎聽不清楚。管弦樂轟隆隆的,像下火放在的ypod裏的歌。


    (啊……這是什麽,我喜歡……)


    觀眾激動地跳起來,小個子的下火也被彈起來幾次。


    「沒事吧?」


    手臂被撞到了。摩真手搭在下火手肘的內側扶著她。


    「啊,沒事。(力氣還滿大的……)」


    為何心髒怦怦跳。胸口響起的鼓聲似乎愈來愈大。


    周遭的人不論怎麽跳舞摩真都不為所動。他不看舞台,而是看著天花板。


    (奇怪,他真的不喜歡偶像嗎……?)


    血祭團員分別在舞台上設置幾個人體模型,臉的部分則貼上led主要成員的照片。在宿舍見過的歐亞學園的學姊拿著大紅色塑膠棒開始搖晃。看到這個下火立刻曉得等等會發生什麽事。


    「血祭led!」


    (從剛剛就隻在喊這個啊……)


    將棒子一揮,人體模型的頭應聲落下。每砍飛一個人頭觀眾便大聲歡呼。彷佛回到斬首是庶民娛樂的時代。


    七顆人體模型頭全砍光後,血祭的四人齊聲說:


    「演唱最後的歌曲《「led.took my baby away》。」


    觀眾熱情歡呼。那是受歡迎的一首歌。跟之前的歌曲不同,是流行歌的曲調,團員們也規規矩矩在唱歌。是現唱演唱且演唱功力了得。


    (哇……想必這些人原本應該是這樣的團體……)


    雖然她嚇了一跳,但令下火更為吃驚的是觀眾們正在大合唱。


    led將我心愛的


    那個人帶走了


    我的心


    破了一個大洞


    雖然是首失戀的歌,但很明顯意指跳槽到led的前團員。


    有人開心,背後就有人傷心。一定有人感到被拋下了。


    現在自己正受到報應,下火想。


    血祭的表演結束,觀眾陸續散場之中,國速紋風不動,雙手交抱站著。旁邊的愛夏擦拭著眼角。


    「這首歌太讚了!我每次聽到那首歌都會哭。」


    「那首歌的確是衝津區偶像史上首屈一指的名曲。血祭就靠這一首竄紅的。」


    下火搧著帽t的下襬往裏頭送風。演唱會上大家互相推擠,已經滿頭大汗了。


    「摩真,你覺得怎麽樣?」


    國速問他,摩真將飄在天花板的視線轉向對方。他從剛剛看起來就好似在發呆。


    「啊,嗯……那個啊,滿多女生粉絲的。」


    「對啊。因為衝津區偶像的關鍵字裏有『就算是女生也要暴力!』……那是《光之美少女係列》的企劃階段時的概念!」


    「小國真的很喜歡《光之美少女係列》呢。』


    摩真苦笑,然後對下火說:「這個人從小就和父親約好一個月見一次麵。因為星期天早上想看《光之美少女》係列,之後一次都沒跟父親見麵。很過分吧?」


    「那也沒辦法吧。和大叔約會或和初代的《光之美少女》係列無印篇,當然會選《光之美少女》啊。」


    「無印篇很讚呢。」


    愛夏點點頭。「我現在仍偶爾會看哦!」


    「哦,原來是這樣啊?你是哪一派?我是黑色。」


    「我絕對是白色!」


    話題變得像暗號一樣,下火很難理解。唯一知道的是他們似乎很輕鬆。大家似乎沒有背負什麽,很輕鬆地待在這裏。國速甩開了父母來這裏。愛夏明明可以從家裏來回學校,卻住進宿舍。摩真沒有跟著雙親遠赴海外,而是留在日本。


    唯有下火有很沉重的負擔,身為逃不掉的人、雀屏中選的人而待在這裏。


    下火他們從背後被推到舞台前方。公園入口處設置類似腳踏車停車架的東西,分隔了舞台和觀眾席。回頭一看,已經看不到隱藏在人海中的吧台。


    會場內的背景音樂停下來。人潮後身後推擠上來。下火似乎快倒下去,緊抓著腳踏車停車架。後麵的人又擠了上來,她伸長了身體,姿勢像喂大象飼料的小朋友一樣。


    「皮亞諾!」


    「蕾!」


    「百合香!」


    等不及偶像登場的觀眾呼喚著團員的名字。


    從舞台兩端現身的是戴著小醜麵具的人。麵向舞台中央身後有一道舞台燈光追著他。


    下火有見過小醜穿的針織衫。那是在演唱會前見過的世(。)界的製作人。


    「歡迎各位的光臨——」


    小醜的聲音透過麥克風響徹整個會場。「世(。)界的演出因故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播放國民偶像led的演唱會錄影帶,敬請欣賞。」


    場內頓時噓聲四起。小醜誇張地聳聳肩。


    不知發生何事的下火張望著四周。


    「讓世(。)界出場!」


    隔壁的愛夏大喊。


    「等等等等!你這家夥在胡說八道什麽!」


    隨著暴怒聲,穿著高中製服的三個人從側幕衝出來,對小醜又踹又打。觀眾都拍手喝采,彷佛英雄片。


    小醜終於被趕下台,貓野百合香聲音哄亮地宣告開演。


    「歡迎光臨世(。)界!」


    垂幕自她們身後落下來。上頭描繪著大的地球和小的月亮。


    此時發生地嗚般的轟響。喇叭傳出的聲音,和跳起來的觀眾們的嘶吼聲混雜在一起,在低矮的天花板下卷起漩渦。大家開始跳起來,彷佛要把下火趕出去似地。


    「百合香!百合香學姊!」


    愛夏向舞台揮手,感動地流著熱淚。明明在宿舍或學校經常見麵,她卻仍如此感動,下火大感訝異。


    百合香聲音算細小的,但和其他兩人合唱也不會被壓過去,歌聲也能聽得很清楚。以她為主旋律的世(。)界三人合唱得很和諧,led裏見不到這情形。


    舞蹈看似沒有固定,編排也很鬆散,百合香在舞台上小小地動來動去。有時豎起手指,有時張開雙手,或是抬腿等的小動作三人倒是一致。那瞬間很振奮,心情很痛快。


    百合香一和團員麵對麵時,便調皮地笑起來,或嚇一跳似地睜大眼睛。每每下火覺得接下來的事情都在她們的掌控之下,令她打冷顫。


    好幾次和舞台上的百合香對到視線。因為隻有一瞬間所以不太確定,但這時的她表情彷佛有些改變,都讓人以為她認識自己。搞不好這裏的所有的觀眾都這麽認為。


    下火曾學習過舞台的表演方式。有的人很運用那技術,並且具有帶動觀眾情緒的才能。百合香就是擁有這稀有的才能。她可以主控全場。無論是管弦樂、燈光照明都是靠她的視線和舞步所創造出來。令人感到莊嚴。


    唱完兩首歌,世(。)界的團員自我介紹完畢。


    「一年級,一年級的手舉起來!」


    百合香自己也高舉手要觀眾跟著舉手。愛夏和摩真舉起手,而被挾在中間的下火也畏畏縮縮地舉手。


    「哦?挺多的呢!」


    百合香環視著觀眾說,站在隔壁的玲則是苦笑:


    「哎呀呀……因為今天一年級生的有優惠嘛,這是百合香的點子吧?」


    「這麽說也是,都忘了呢!」


    百合香笑起來,觀眾也哈哈大笑。這段期間給團員們都發了寶特瓶的礦泉水。一口氣把水喝光的百合香將寶特瓶和脫下來的西裝外套扔向舞台側幕。


    「ok,那麽一年級生,現在要跟著我的話做,開始囉?……跳起來!」


    音樂爆發出來。全體都跳起來的衝擊彷佛連地板都起伏震動。


    發號司令的百合香站在舞台中央,身體向後仰後大吐一口氣後,猛烈朝觀眾席衝過去。


    (哇……她幹嘛……?)


    百合香從站在最前排的下火頭上跳躍,身體往觀眾席跳過去。


    歌曲已經開始。百合香躺在觀眾上麵唱歌,麥克風很吵雜,隻聽得到聲音而已。


    (這真是……太厲害了……)


    下火感覺到身後壓上來的壓力而回頭看,看女生的裸腳直撲而來而嚇了一跳。觀眾和百合香一樣橫倒在其他觀眾上麵。下火跳起來往後方推回去。


    橫倒的觀眾一一逼近過來。每次一壓過來下火便推回去,或摔倒在舞台和觀眾席的縫隙間。


    (我想起來了,好像運動會裏的滾大球……)


    那是下火在小學運動會中最討厭的項目。當時個頭嬌小的小火即使跳起來,手也摸不到大球,所以完全不想參加。


    現在則全身投入,整個人都在參加這場演唱會的感覺。


    百合香又被傳送回到舞台上。再次唱歌,跳起舞來。


    下火也跳起來好幾次。因為不知道歌而無法跟世(。)界一起唱覺得令人沮喪。胸口發出無法形容的叫喊聲。


    百合香也不輸給下火地跳起來。世(。)界的三人同時跳起來,下火覺得她們是為了自己而跳。


    連串場也沒有,繼續表演下去。百合香大力喘著息。香汗淋漓的她瀏海貼著額頭,妝也花了,淋濕的白襯衫透出水藍色的胸罩。眼神恍惚。最前排的下火看得到這一切。


    (這個人……該不會死了吧?)


    下火反而希望是這樣的結果。她想看到這舞台上精彩且壓軸的她死在台上。成為最特別的表演留在曆史上。


    「我們是世(。)界!謝謝!」


    唱完歌的三人退到側幕裏。仍不滿足的觀眾們鬧哄哄地要求安可曲。下火也跟著起哄打拍子。


    世(。)界的三人很快就回來。似乎連擦汗的時間都沒有。


    「我想問大家一個問題——」


    百合香豎起一根手指,荒亂的鼻息碰到麥克風,聽起來好像展演空間被風吹得搖晃起來。


    「在這裏的一年級生中,有人想當偶像的嗎?」


    「偶像……?」


    下火不禁看向愛夏,愛夏也看著下火。下火覺得害羞而低下視線。


    「哦,還滿多的呢!那麽我們要先給那些人建議!」


    百合香大吸口氣後大喊:「立馬去做!盡早去做!不要等變得很棒,現在就去做!」


    觀眾頓時歡聲雷動。


    (前麵兩個我還懂……不要等變得很棒,現在就去做!……世(。)界明明就很棒。)


    「要唱囉!《world famous》!」


    觀眾席傳來尖叫。連下火也很清楚這首歌是今天的高潮。


    「喂,下火,你來一下。」


    播放前奏時,有人抓住下火的肩膀。國速露出調皮小子般的笑容站在下火旁邊。


    「摩真,你蹲下來一下。」


    被這麽要求,摩真抓著腳踏車停車架直接蹲下來。國速敲敲他的背後。


    「下火坐在這裏。」


    一頭霧水的下火抓住摩真的背。


    「是坐在肩膀上來!」


    下火被國速推著屁股,於是她踩著腳踏車停車架然後坐在摩真肩膀上。


    「很好,就這樣跳起來往後跳,跳起來後躺下。」


    (蛤?)


    她往身後看去,黑暗之中隻看得到觀眾舉起拳頭。接著她往前看,看百合香四眼相對。她指著觀眾席的方向,嘴巴不知在講什麽。似乎在說「跳吧!」


    (真實版的四麵楚歌……)


    下火踏在摩真肩上,用力地跳出去。撞到了幾個人的頭,身體被抬起來。手掌和拳頭撐著背,往後方送去。


    (好痛!人的手超痛的!)


    觀眾舉起來的手高度都不一樣,以為被抬頭卻掉了下來,疼痛竄至全身。前進的路線改變,和舞台方向平行地移動。


    她的高度和在舞台上演唱的世(。)界同高。彷佛那個世界裏隻有自己和世(。)界。


    燃燒後才正式開始


    大聲說愛的地方


    繳名人稅約5%左右吧


    不需要許可的東京特許


    worldfamous boyfriend


    準許不被允許的愛吧


    想著就這樣隨波搖曳似乎能到天涯海角時,感到背後很酸,最後她被高個頭的男生抱下來,「啊,謝謝。」下火一直不好意思地低著頭直到腳踏到地。


    (那麽……該怎麽回去呢……?)


    她望著觀眾背影的時候——


    「沒事吧?」


    摩真不知何時來到身邊。


    「啊,嗯。(肋骨快斷掉一樣好嚴重……)」


    兩人從場內沸騰的氣氛被留下來。明明人那麽多,現在卻隻有他們兩人。似乎沒辦法回到舞台前的


    樣子。


    「坐那裏吧。」


    「啊,嗯。」


    兩人並肩坐在吧台的凳子上。


    坐在椅子上冷靜下來後發現,剛剛那地方很遠。世(。)界演唱的舞台、從後麵一直被推擠的最前排、和跳起來身體互撞的觀眾們,一切都很遠。


    一切都離得很遠,隻剩下他和摩真兩個人。明明這麽吵鬧,她所發出的些許聲音卻似乎會傳到他耳裏,下火不禁屏住呼吸。


    (他是為了我特地過來嗎……)


    下火看向摩真,他背向舞台看向櫃台的對麵。


    「尾張,怎樣,開心嗎?」


    「(啊,直接叫我的姓……)啊,嗯。」


    好久沒那麽開心了。說不定是從去年秋天以來第一次這麽開心。跳舞、跳躍,悲傷的情緒似乎跑到其他地方,反倒像是自己離開了悲傷的內心和悲傷的身體雲遊去了。而現在自己又再度回到悲傷的內心和悲傷的身體,悲傷不已。


    「鯰……摩真呢?」


    下火第一次直呼他名字。如同初次見麵時不知所措的模樣,現在他的臉上流露出不安。下火覺得這一點跟自己有點像。


    「老實說,我不太……」


    他再度變回以往的表情。「其實我不太懂,畢竟平常都不聽音樂的。」


    他語氣彷佛在責備自己一樣。下火認為不聽音樂這種事不需要那樣的自虐。這個世界不聽音樂的人很多。反而是愛聽音樂的人像這樣被關在地下裏。


    「百合香學姊剛剛鼓勵我們當偶像吧?尾張覺得呢?你會想當嗎?」


    「……不,還好。」


    偶像可不是想當就能當得成。即使有實力,若沒運氣徵選會上也會落選。下火知道led的現任團員中也有人是挑戰過兩、三次才終於合格。


    「愛夏不知道怎麽想?若想當偶像的話應該是不錯的一條路。大家不都說她很可愛嗎?」


    「我也不知道呢。(哎呀……?怎麽了……胸口有點刺痛……)。」


    下火翻找著帽t的口袋,拿出裝在塑膠盒裏的巧克力。打開蓋子,把巧克力大把地倒入口中。甜味在嘴裏擴散開來,胸口的刺痛感便消失。


    (什麽啊……原來隻是巧克力沒了……)


    「世(。)界隻有一個!我們會再來的!拜拜!」


    百合香向觀眾揮揮手。唱完安可曲的世(。)界離開舞台。


    場內燈光仍亮著,聚集的觀眾突然散開,會場內頓時變得狹窄。


    「小火。」


    愛夏跑過來牽起下火的手。「太厲害了!你傳了好久!」


    「啊,唔。(講得我好像金蟬脫殼一樣……)」


    「下火,你——」


    國速手搭在下火肩上。「我沒想到你真的會躺下去傳呢!哈哈。」


    「啊,是的。(消失吧,趁我還沒揍人時……)」


    登上又窄又陡的樓梯到外麵,很涼爽。帽t吸了汗很重。對下火而言帽t是懲罰也是恩寵。除洗澡外無時無刻都穿著。


    「哇噻!海鹽檸檬水好好喝!」


    國速來到地麵上便立刻買自動販賣機飲料大口喝。「好喝得不得了!偶像的演唱會是為了享用海鹽檸檬水的前戲也太超過了。」


    「價值觀真偏差呢。」


    摩真單手拿著罐裝咖啡笑著說。


    他們兩人說要午睡便回宿舍。


    「小火,要不要在我們家吃午餐。」


    「……不用了。」


    愛夏和下火走在往衝津通的細窄路上。道路的空間因店家屋簷和看板被擠得很窄。夜晚才開店的店家大門緊閉。這條城鎮有下火不知道的一麵,她想像著會是怎樣的情景。然而,下火也料想不到自己會來到這誰也不會注意,陽光也照射不到的地方。她曾想著是不是在作夢。然而濕透帽t的汗,現在仍怦怦跳的心髒告訴她那並不是夢。


    「小火,希望你聽了不要笑——」


    走在前頭的愛夏停下來,回頭說。


    「……什麽事?」


    「那個,我聽了百合香學姊的話,所以想嚐試看看當偶像。」


    「……偶像?」


    「嗯。而且我想和小火一起組團體,因為一個人會害怕。」


    「……這樣當不成啦。」


    下火冷冷拋下這句。她對愛夏的說法有些惱火。


    「……一個人會害怕的人能成為偶像嗎?絕對不可能的。」


    聽到她這麽說,愛夏手遮住臉,當場蹲下來。


    「討厭?!我一定要當偶像?!」


    (沒想到她意誌這麽堅強啊……)


    行人都詫異地看著直接在馬路正中央蹲下來的愛夏。下火站著俯視著她。


    偶像這件事,就算想當,就算夢想多偉大,都要雀屏中選才行。若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是無法成功的。


    下火彷佛看到了自己。曾經相信隻要強烈地祈願,自己所殺的那個人就會死而複生。


    她遲早都會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下火伸出手,摸摸愛夏的頭。那是一頭隻要是女生都夢想擁有的柔順發絲。


    偶像這件事肯定會傷害她,下火心想這樣自己也會受傷。忘了自己罪孽深重,跳舞跳到滿身大汗聽演唱會到忘我的自己,所以必須要償還。


    「我知道了。愛夏,我們一起努力吧。(雖然知道那是不可能成功的……)」


    全都是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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