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條愛歌作了個夢。


    西元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


    東京地下某處。


    在誰也看不見、摸不著的暗黑深淵中。


    存在著搖曳不定的物體。它長久以來維持沉睡,等待覺醒之時。


    那就是,大聖杯saint graph。


    積蓄人類的意念,為導引來自遙遠彼岸「某事物」而存在。


    正確名稱應為仿聖杯──


    如今,這仿聖杯為一名少女所有,或者說細心嗬護。它像顆一摔就會砸個粉碎的小蛋。


    愛歌就是將這巨大的聖杯當作極為脆弱的小東西一樣嗬護。


    為實現心上人的願望。


    不時摸摸它,和它說話。


    甚至閉上眼睛,哼出搖籃曲般的旋律。


    正如同此時此刻。


    ──而就在轉瞬之間。


    愛歌的意識忽有波動。


    原本不須以睡眠恢複肉體疲勞的根源之女,確實在這一刻感到舒爽的睡意。


    這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故意去做,她的身體根本不需要休息。


    那麽這一定不是偶然,也不是某種奇跡。


    正因愛歌有明確的意識,才能有睡眠的情況發生。


    原因無他。


    因為她想作夢。


    就隻是心血來潮,想和普通人一樣作夢。


    意識頓時離開肉體,飛過睡意之海的彼端,超越在世界極境閃耀的光輝。


    ──不久,她醒來了。


    愛歌睜開雙眼。


    燦如日芒的俏睫為之顫動。


    清澈的眼眸,在黑暗中仍得人憐愛般地綻放光輝。


    在現實與夢幻的地平線另一頭。


    在自己不同於原來世界的世界。


    以自己不同於原來肉體的肉體


    在幻想種、合成獸奇美拉、致命魔術陷阱等蠢蠢欲動的「迷宮」中。


    ──她,邂逅了。


    那是彷佛為守護變得如此弱小的自己而來的一騎英靈使役者。


    即使換了一個世界也依然遭遇的命定之人──


    「我問你,你是我的主人嗎?」


    應是同一人物的他。


    應是不列顛王的他。


    現在──


    而是不折不扣的少女之姿。


    插圖


    ?


    「奇怪──?」


    少女不禁傾首。


    原因十分明朗。


    因為站在她麵前的,的確是愛歌所知的騎士王。其儀態、宛若清風的風範,宿懷救國大願的蒼碧眼眸,一切都和騎士王一樣,然而──卻又明顯不同。


    首先是身高──仍比愛歌還高,但沒有這麽矮。


    再來是頭發──依然是金發,但從沒見過這細心編紮的發型。


    然後是鎧甲──隻有概念相同,但細節各處都不太一樣。


    最後。


    最決定性的──


    「你怎麽變成女生了?」


    正是愛歌唇間零落的這個疑問。對,沒錯,就是這樣。


    與這點相形之下,其他根本就不重要。


    心愛的他,竟然變成「她」了!


    若是我,一定會震驚得什麽也無法思考。雖然沒什麽像樣的戀愛經驗,也能十分地肯定。自己一定會驚訝得不得了,腦袋一片空白,混亂上一個小時。


    可是愛歌不同。


    即使驚訝,也不會誤認自己眼前的人物。


    能夠正確麵對現實。


    無論那是原來的世界,還是泡影般的夢中世界。


    情況、理解、整理、掌握。


    愛歌與我,一起坐在地上仰望著「她」。


    冰冷地麵,在很久以前建造的通道中。


    石砌通道,鋪石的地麵。


    這裏是某界極為知名的「迷宮」一隅。


    雖然陰暗,但具有微弱光源,不至於全黑。不知怎地,我感覺得到那與不滅的魔法火炬是同樣效果,所以愛歌自然也曉得。


    看,愛歌已經接受了四周令人驚奇的一切。


    我已經混亂到快昏倒了,她卻泰然自若。


    「呃……」


    纖白的手指點在同色的臉頰上。


    愛歌──


    那位穿明亮淺藍洋裝的公主,似乎決定先整理記憶。


    嗯,我也覺得那樣比較好。


    閉上眼睛,愛歌截至此刻的記憶便瞬時在腦海中擴展開來。


    一九九一年,聖杯戰爭即將結束的某日當晚,愛歌在東京地下撫摸著大聖杯而睡去,並主動調整腦功能,進入夢境。因為實際上的確是全能的你,能夠作自己喜歡的夢。


    可是。


    你偶爾也有不曉得會作什麽樣的夢。


    那就是你要的。像普通人一樣,像我一樣。想作沒什麽值得特書,凡人的普通夢境。


    不曉得會發生什麽事。


    想徜徉於充滿不可思議、神奇、變化與驚喜的夢海。


    於是沙條愛歌──


    你如願作了這樣的夢。


    不存在於現實,隻因你而起的這一一幕。


    在一切幻想所沉眠的現實背麵,甚至飛越世界的盡頭,輕易突破不同的時間、空間、更甚於此的「某種事物」,你將自我與意識送入旅程。在極光之下,你望著能夠瞬時摧毀人類自我的東西,翩然越過換作是我不消兩秒就會磨滅的地方。


    ──愛歌,見到了龍。


    孤高和善,千百年來隻待伊人的龍。


    「好美的龍喔。」


    你這麽說著。


    龍沒有答話,凝望世界的盡頭。


    ──愛歌,見到了光。


    閃耀於極境,隻身維係世界表裏的光。


    「好美的光喔。」


    你這麽說著。


    光沒有答話,在原處紋風不動。


    「喂。」


    某人開口。


    愛歌,你還記得吧。


    霎時來自睡意的波濤將你的意識推向別處。


    別處。什麽地方?


    有宇宙般的暗黑,有窮極的光輝,也有萬物中心般的漩渦──還有毫無生活感的公寓一室。


    「『那東西』不行,得留在這裏。」


    在那裏──


    你注視著一雙深邃無極的燦爛碧眼。


    就在那之後。


    你的意識與自我來到此處。


    為達成那唯一使命,我來到這黑暗的庭園,來到這「迷宮」。此時此刻,有場非此處的魔術儀式就要展開。


    不,這樣說不夠正確。


    你夢見了自己想要的夢境。


    你的這場夢,是我的現實。


    來自我無從知曉的一九九一年、我無從知曉的地方──


    ──沙條愛歌你透過我的腦,降臨在我的肉體上。


    ?


    「哎呀,真的耶。這不是我的臉。」


    在石室之中──


    愛歌仔細看著小鏡子這麽呢喃著。


    我現在發不出有聲音的話語,也無法傳達明確的訊息,隻能以殘存的意識對她的發言表示同意。


    我的肉體完全在愛歌的掌控之下。


    所以愛歌以這臨時肉體之眼所見的鏡中影,在我看來是愛歌的模樣,肯定就是這個緣故。


    相對的,在你看來一定是我的臉。


    「就是這麽回事吧。現在的我並不是我。」


    她看著鏡子,再度確認狀況。


    愛歌看似一點也不驚訝,但其實還是有那麽一點點


    嗎?


    她撫摸臉頰,像是在比對麵部起伏與觸感。


    插圖


    「主人,我們該談談正事了吧。」


    人在幾步外的「她」這麽說。


    武裝狀態的她和看著鏡子思索的愛歌截然不同,沒有半分懈怠地警戒四周。當然,這陰暗的房間畢竟是「迷宮」的一部分,即使不像先前的通道那樣會自然產生怪物,也難保不會有陷阱。那些陷阱裝置能使人當場斃命,且能對魔術師甚至英靈造成重傷的也不足為奇。


    這多半是魔術師的房間吧。


    不知道這個魔術師會不會是這「迷宮」的建造者。能確定的是,房內這張老舊的木製實驗桌顯然是中世紀魔術師特有,布滿一整麵牆的大小櫥櫃裏擺滿了培養魔術觸媒等用的玻璃瓶。


    有點像帕拉塞爾蘇斯的房間──


    這是愛歌的感想。我無法過於幹預愛歌回憶。


    「也對,我也有話想問你。」


    「好。」


    不曉得這位身穿蒼銀鎧甲,成了「她」的英靈是如何看待現在的我,如何看待實質上變成愛歌的這副軀體。前不久,以僅限這座「迷宮」為條件進行召喚並結下契約的我,在「她」眼中還是不是我呢?


    「……主人,看來你身上發生了很特殊的事呢。在我完成現界的那一刻,我感覺到你在我眼前變成另外一個人。」


    「呃……那個,可以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嗎?」愛歌轉身問道。


    「請說。」


    「在你看來,我現在是什麽樣子?」


    「一個穿連身裙的少女。」


    「好吧──這樣啊。」


    原來如此,我懂了。


    相信愛歌也和我有同樣想法。


    不會錯,這軀體如今已完全是沙條愛歌的軀體,唯有愛歌能感受到我是這副軀體的原主人。所以在劍兵和我眼中,這軀體怎麽看都是愛歌的樣貌。


    「我大概明白了。我好像是和這孩子合而為一了。」


    「什麽?」


    理所當然地,「她」的眼神浮現疑問。


    愛歌這明確的說法絕沒有錯,但在別人聽來是沒頭沒尾。


    「或許是因為這樣吧,每件事都和平常不一樣。魔術效果也很差──」


    說到這裏,她放下鏡子。


    右手在空中作抓取貌。


    隨後,纖白指尖處出現我也看得見的魔力光。不消一秒,愛歌掌上出現一塊直徑十幾公分的結晶體。若是沒有魔術素養的人,就連知名科學家都會以為是無中生有吧,但事實不同。


    那是匯聚空氣中的大源瑪那而成的高密度魔力結晶!


    就連出師的魔術師,要做出這麽大的結晶也得花上好幾天,對她卻是一轉眼的功夫。


    「這……雖然我不諳魔術,但也看得出來這十分驚人呢。」


    「不過平常,我可以做出更大更大的結晶。」


    愛歌說得好遺憾。


    可是,不知怎地。


    好像摻雜著些許喜悅的味道?


    「嘿!」


    好可愛的喊叫。


    並不是單音節的咒語,就隻是單純的少女喊叫。


    但愛歌已經耗用剛形成的結晶施展魔術。她正上方,隨即浮現一個高達天花板的巨大怪物。啊,危險,這很危險。如果我還是平時的我,見到這種怪物恐怕會嚇到失禁。


    那是難以想像的異形。


    有爬蟲類融合昆蟲的外觀,看不出是內骨骼還是外骨骼生物,散發與人世任何生命都不同的氣息。


    而那樣的怪物,在空中才剛獲得實體──就立刻消失了。


    那是降靈術還是召喚術?


    難道是瞬時精製的魔獸一類?


    「主人,那是什麽?」果然厲害,「她」不為所動。


    「喔,我隻是想做個小使魔,結果……」


    「那雙巨大的前腳充滿了非常純粹又強大的魔力,真是厲害。」


    「可是幾秒鍾就散掉了。這樣頂多隻有低階色位brand的力量……不好意思喔,讓你看到這麽丟人的樣子。」


    那是真心話,沒有半分虛假。


    愛歌說得羞紅了臉。


    有如知書達禮的淑女意外做出失禮之舉,歉疚得恨不得找洞鑽。所謂色位,是魔術協會製定的位階,隻有一流魔術師中的頂尖魔術師才能獲得認可。然而愛歌卻說它隻有低等色位,羞愧至極地紅著臉低下頭去。


    愛歌,你──


    平時究竟能使用多巨大的力量?


    還是別想像的好。憑我的程度,肯定是連邊都摸不著。


    「主人,我已經明白你是非常強大的魔術師了,那我也不必吝惜於說出我的真名。我的職階是劍兵,而──」


    「亞瑟王。」


    「!」


    「手握星輝聖劍之王,真名是亞瑟?潘德拉岡。沒錯吧?」


    若無其事地。


    愛歌說中了使役者必須隱匿的真名。


    即使是沒有觸媒的召喚,愛歌也說出了「她」的真名。不是像平常那樣,世上任何一切都瞞不了她。不,應該說是因為你仍是沙條愛歌,就連在這個對你而言不過是夢境的地方,使無數探險家與魔術師喪命的「迷宮」也一樣。


    所以,你知道「她」的名字。


    即使性別改變。


    即使換了世界。


    她也不可能錯認所愛。


    「那的確也是我的名字,不過阿特莉亞?潘德拉崗才是我的真名。」


    「好美的名字。對,真的好美。」


    「謝、謝謝你。」


    意料外的讚美,讓「她劍兵」愣了一下。


    不過她的眼神很快就恢複原有的嚴肅。


    「……表麵上,我的確稱為亞瑟,傳說和曆史上也是這麽稱呼我吧。正因如此,你連寶具都沒見到,隻憑外表就說中我的身分……實在教人意想不到。」


    「你的寶具是勝利之劍?」


    「正是。」


    「她」坦然頷首。


    愛歌注視那模樣,柔柔一笑。


    有點遺憾,有點哀傷。


    「……果然是這樣。」


    「什麽意思?」


    「我說的是你,劍兵。手持星之內海所鍛聖劍的你,在這裏是個女孩子──雖然很美很可愛,我絕對不討厭這樣的你,可是你依然不是我的劍兵。」


    「??」


    「聽我說喔。」


    愛歌對疑惑地閉上雙唇的使役者娓娓道來。


    以簡單幾句話。


    說明這一切對她而言不過是場夢。


    說明這其中一定有誤。


    說明這肉體原本是屬於他人──也就是我。


    說明她必須盡快醒來,返回她心屬的劍兵身邊。


    我不曉得劍兵是否懂她每一句話。假如我站在她的立場,多半會認為這個才華洋溢的魔術師少女是被這恐怖的「迷宮」逼瘋了吧。


    所以我很驚訝。


    因為劍兵在聽完愛歌的說明後,點頭說了這樣的話:


    「我不敢說自己完全理解了,不過在這座『迷宮』之中,發生這樣的事也是有可能的。」


    「這樣啊?」


    「是的。」


    「她」回答很肯定。


    其中有堅定的信念與堅強的意誌。


    「所以主人,你──


    必須終結這座『迷宮』中的亞聖杯戰爭才行。」


    ?


    ──這是存在於世界某處的魔窟。


    ──吞噬所有入侵者、惡名昭彰的「艾爾卡特拉斯第七迷宮」。


    每一樓層皆充斥無數危險。


    幻想種、合成獸、自動人偶、致命陷阱或結界,堪稱是無窮無盡。


    過去有許多探險家試圖挑戰,然而無人生還。


    不僅是無力的一般人。


    就連魔術協會直接派遣的魔術師也無法攻陷。


    到了現在。


    某人在這座「迷宮」最底層設置亞聖杯,並啟動了它。


    它自動召喚四名使役者至此。


    神話、傳說、軼聞、曆史。


    人們傳頌至今的人物──身懷空前絕後之力現界的英靈。


    這四騎英靈可以為所欲為。


    可以敵對廝殺。


    也可合力奮戰。


    四騎英靈都往同一個地點前進。


    那即是最底層的最深處,設置亞聖杯的房間。


    為的是「占有」或「破壞」亞聖杯。


    ?


    「亞聖杯?」


    「對。過去有個以艾因茲貝倫第三魔法為核心所創造的願望機大聖杯,而這個是仿製品,也就是假的聖杯,絕不是真的願望機。」


    「哼~是喔。和仿聖杯不一樣嗎?」


    愛歌與劍兵兩人在「迷宮」內小心地前進。


    陰暗中──


    劍兵警戒著無止境的危害來襲。


    愛歌跟在她幾步之後。


    兩人都幾乎沒發出腳步聲。劍兵不愧是超越人類智慧的英靈,身穿魔力構成的金屬鎧甲也能做到這種地步,實在教人敬佩。至於愛歌,她的舉手投足也一一令我驚愕。這位說不定年紀比我還小的少女,有她做不到的事嗎?


    不。至少我敢斷言,她在這裏有做不到的事。


    事實上,愛歌就連這座「迷宮」究竟是什麽也不曉得,就連亞聖杯的事也是聽劍兵介紹才知道。


    她雖能使用色位級的魔術,但並非全能。


    「亞聖杯也能召開聖杯戰爭嗎?」


    「可以,不過能召喚的英靈絕不超過五騎。以這次的亞聖杯而言,就隻有四騎。」


    「打倒其他英靈就好了嗎?」


    「不,主人。」


    兩人在轉角處稍作停留。


    劍兵將一塊散發微光的礦石──那是取自先前房間的魔術觸媒,愛歌對它施了魔術當作油燈向前舉起,檢查有無陷阱。盡管她很抱歉地說自己雖是勝戰無數的戰場英靈,並不擅長這類的探索,但動作仍是有模有樣。


    就我個人經驗而言,在轉角用鏡子更好,然而我現在隻是殘留於肉體角落的些許意識,無法傳達給愛歌或劍兵知道。


    「這次的亞聖杯戰爭,勝利條件是抵達最底層最深處的房間。找到並獲得亞聖杯的人才是贏家。」


    「那贏家許願可以成真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


    劍兵稍稍搖頭。


    「亞聖杯是贗品,在實現願望的能力上,遠不如真正的大聖杯。」


    「是喔。」愛歌呢喃似的回答。


    「魔術師前往根源之渦的大願,它也無法實現吧。我們這些自動召喚來的英靈,也不曉得能實現幾成宿願。」


    「說一句不太中聽的話──」


    最後有稍微的停頓。


    是因為擔心自己的話會讓劍兵失望嗎?


    我認為就是這樣沒錯。現在占有我肉體的愛歌,失去了她視為「正常」的能力。例如……沒錯,例如那雙彷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我想你是無法實現宿願了……如果你和那位如我所知、外觀不同的劍兵,有著同樣願望的話。」


    「……真巧啊,愛歌,我也是這麽想。那麽──」


    話聲暫歇後。


    劍兵對愛歌輕聲宣告。


    聲音,在冰冷的鋪石通道上微微回響。_


    「我要破壞亞聖杯。」


    「……嗯,很好。


    我也想過該怎麽辦,而最後的結論和你一樣喔,劍兵。」


    不知劍兵是否聽見了愛歌的聲音。


    那有如風鈴,惹人憐愛的嗓音,就在此刻被一陣轟隆聲抹消了。


    「既不足以實現願望,卻有讓英靈現界的魔力,我不喜歡這種虎頭蛇尾的東西。」


    愛歌還湊在劍兵耳邊說話。


    隻為讓劍兵聽清楚。


    可是我仍不確定劍兵是否聽見,因為她看起來並沒在聽。


    經過幾個轉角後──


    兩人麵前出現狀況。


    是陷阱。考驗盜掘者,或者說探險家避開陷阱的功夫,一旦發動就束手無策,普通人肯定會被壓死的致命陷阱。我也曾實際目睹過幾次。


    那正是以巨響阻礙愛歌說話之物。


    從通道彼端,喀嘰喀嘰地發出削磨周圍石牆和石地的刺耳聲響,遮蔽整個通道直線逼近的──巨石!且經過精密計算,中途絕不會停下。


    好可怕的質量與速度。光是想像其所產生的動能,就令人毛骨悚然。


    我聽說使役者能夠輕易抵擋不具魔力的質量攻擊,要擋下巨石想必也不是問題,可是劍兵表情越發焦慮,拔腿逃離進逼的巨石。跑得好快。雙手抱著愛歌。


    啊,對喔。


    我明白了。


    即使劍兵會平安無事,主人愛歌可不一定。


    至少劍兵認為愛歌無法抵擋巨石。知道與肉體無異於一般人的我合為一體的她,遭巨石壓過會是什麽下場。


    大概吧、也許吧,不過──


    「劍兵,你有在聽嗎!」


    「愛歌你等等!有話以後再說!」


    「我是想說現在感覺是上坡,好像不太對勁耶。」


    「這樣不應該有那種速度,巨石經過魔術加速了!」


    「哇,前麵是死路耶。劍兵你看。」


    「──我要強行突破!」


    「被追上就要就要壓扁嘍!」


    總覺得──


    愛歌的表情好像很愉快?


    到最後,巨石並沒有殺死愛歌(和我的肉體)。


    劍兵蹬踏死路的牆,在抱著愛歌的狀況下漂亮地一舉重整架式,以凝聚強風而無法目視的劍一擊粉碎巨石。連伴隨致命動能飛來的無數碎片,也隻用單手揮劍就幾乎全部擊落。


    僅剩的碎石,愛歌用單音節魔術就平安掃開。


    「我好像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麽認真念咒呢。」若拋開這陰暗空間是能夠折磨任何生命的「迷宮」,愛歌開朗的語氣倒是挺可愛的。


    不禁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一會兒後,我鬆了口氣。伴隨對現況的理解。


    沒有錯。換作是我,在這樣的狀況肯定早就喊道:「不要!」「我想回家!」可是對愛歌這個少女而言,說不定有截然不同的感想。


    這個力量受限的狀態。


    摸不清頭緒的環境。


    讓愛歌──


    「主人,退到我背後!」


    通道內的空氣猛一震動。


    我恍惚的思考,被劍兵的聲音完全打斷。


    接著,我透過受愛歌掌控的眼確認聲音的來源。


    愛歌視線彼端,劍兵前方數公尺處的石壁出現異常。通道的牆發出啪嘰啪嘰的剝落聲,改變形狀。能以皮膚感受到魔力的存在,是因為這肉體現在為愛歌所有吧。


    石壁變形。


    成為應有三公尺以上,幾乎要碰到通道頂部的石像。


    幻想種?不。合成獸?不。


    這是創造「迷宮」的魔術師所設下的岩石巨像stone golem。


    我對人造的魔術守衛不甚明瞭,記得這是卡巴拉的衍生物。這種人造


    人偶,與同樣做成人型的人造人又不同,多半是專為戰鬥特化的魔術器物。


    我回想起幾個經曆。


    對於想在魔術相關遺跡尋寶的探險家而言,是最不想遇到的對手!


    那是專為排除入侵者而設的硬性機關,沒有任何感情的殺戮裝置。


    反射性地,我意識的碎片緊繃起來。在愛歌所控製的肉體一小部分,我直打哆嗦。好可怕、好可怕。那東西很糟糕。那種東西聽不進任何求饒與哀號,會用它無麵的頭看著我,搗碎我的一切!


    「放心,這裏有劍兵在嘛。」


    是愛歌低語的聲音。


    彷佛隻能讓我聽見。


    一定是錯覺。不論愛歌能否感到我的存在,但無法得知我的意識或想法。因為我的存在微小到非常勉強──


    「愛歌,我要摧毀它們。」


    隻留下一句話。


    劍兵的身影──就消失了。


    好快,快到我的視覺資訊無法接收她。然而愛歌的視線仍直線投向前方,一絲晃動也沒有。所以她是看得見嗎?


    首先是一些聲音,然後是劇烈的風。我是幾秒後才發覺那是向前施放的衝擊波餘波。我才看見,剛出現的石像已經斷成兩截。


    縱向斬開。


    維持為槌打劍兵而揚起一手的姿勢摔落地麵。


    好厲害。好厲害!


    這就是最佳使役者的身手!


    「你果然是劍兵,好強喔。」


    「還沒結束!」


    彷佛是回答愛歌的低語,劍兵的身影忽而出現。


    幾乎同時,第二、第三具魔像從通道左右石牆變形、出現、啟動。兩具還不夠,三具、四具、五具。短短一次呼吸的時間,數不清的巨像就填滿了前方通道。看這情況,就算劍兵再怎麽強悍,其他魔像也會在她打倒第一隻的同時湧上。


    還是暫且離開這條通道比較好──就在我這麽想之前。


    「────」


    愛歌的唇送出近似旋律的聲響。


    提升劍兵肌力與耐力的魔術同時發動。


    不僅如此,要大舉湧來的魔像腳踝全被石地所變成的「石之手」抓住,很類似我擅長的絆摔魔術。喔不,無論是魔力還是技術,都不是同一個層次!


    「嗬嗬,這招以石還石不錯吧。」


    劍兵背對著這微笑。


    像子彈一樣──


    不,一定遠比那更快。


    向前突襲的劍兵之刃,將整條通道的眾多巨像一口氣盡數斬倒。


    不曉得是我適應了這種異常誇張的高速戰鬥,還是適應了愛歌的視線,總之我確實見到了那一連串的攻擊。


    如此華美絕甚的劍舞。


    我一次也未曾見過。


    ?


    有時慎重走過陰暗的通道。


    有時遭遇用來排除入侵者的陷阱。


    有時粉碎怪物。


    劍兵與愛歌有驚無險地在「迷宮」中前進。


    就隻有兩個人,有辦法順利探索下去嗎?我不時這麽想。實際上,她們看起來也不怎麽慣於麵對這種狀況。該當作這反而幫了她們嗎?


    還是說,單純是新手運呢?


    不,這全是素養、才能,抑或是高得不得了的基本性能所致。


    順通道前進幾小時後。


    兩人發現一間沒有陷阱和怪物的「房間」。


    「走了這麽久,不累也難呢。」


    「我同意,愛歌。休息也很重要。」


    「話說,現在大概是什麽時間呀?晚上還是白天?」


    「憑我的感覺,是深夜。」


    「這樣啊,謝謝喔,劍兵……我是第一次這樣。」


    小聲這麽說之後,愛歌笑了笑。


    不曉得劍兵懂不懂她的意思。


    至少我懂。


    雖然正確來說,我隻是想像,算不上真正明白愛歌的想法,不過多半沒錯。如今,愛歌得問劍兵才能知道現在的時間,「平常」的愛歌不可能有這種需要。


    她能掌握周圍的一切,了解自己的狀況。


    愛歌就是能輕易辦到,甚至是無時無刻地維持。


    可是現在不同。


    原本不會感到疲勞的她,以這副肉體連續走幾小時就會疲憊不堪。


    現在愛歌的腳步的確是變得有點慢,腳踝也可能隱隱作痛。


    「抱歉,愛歌。這個房間不太舒服。」


    「沒關係啦。照這樣子看來,不管走到哪裏都是石製的吧,沒差的。」


    「如果有完整的探險裝備就好了……」


    這是我的錯。


    我把整套裝備都掉在「迷宮」入口附近了。


    要不是我遇上看似魔獸的巨蛇而慌了手腳,現在愛歌就不用坐在裸露的石板或硬梆梆的石椅上,好歹能鋪條毯子躺下。我一點用也沒有。


    我歉疚得意識都朦朧了。


    「那個,需要休息的不隻是我一個吧?」


    「這……」


    「我知道,畢竟你是劍兵嘛。如果你和我的劍兵一樣,那麽偶爾也需要休息跟補充營養。」


    「……不好意思,愛歌。我應該事先告訴你的。」


    她們在講什麽呀?


    我聽不懂。


    隻好從狀況與畫中內容推測。


    在我這麽想時,愛歌開始出現怪異舉動。怪異?不,她做的事本身淺顯易懂,讓人一看就知道她要做那件事──怪異的是她為何要那麽做。


    「塑形。」


    是單詞的魔術咒語。


    施放從空無一物的空間造出物體的投影魔術。


    出現在愛歌麵前的是一個金屬器具。不是武器,是煮鍋或平底鍋?


    「流體。」


    接下來,是水元素轉換魔術。


    投影出來的鍋中立即積滿了水,然後愛歌造出火焰。


    「要在東西消失以前煮好才行呢。」她淘氣一笑後繼續說道:「材料都沒問題。這一路上,我從我們打敗的幻想種和合成獸身上挑了幾個應該可以吃的『部分』帶著。」


    「我還以為那是用來當魔術觸媒的呢。」


    「嗬嗬,猜錯嘍。來,祈禱我能做得很好吃吧,劍兵。」


    「……愛歌,不好意思。我沒有看出你想做些什麽。」


    「我的劍兵是一個很會吃的人,不曉得你怎麽樣呢?」


    啊,沒錯。


    水、火、怪物的肉、美味、烹煮工具。


    ──愛歌要開始做菜了。


    合成獸鰭肉排。


    燉合成獸內髒。


    殺人兔(暫稱,正式名稱不明的魔獸。)的帶骨烤肉。


    以上即是全部菜單。


    主材料是兩人這幾個小時下來打倒的生物型怪物。


    再加上愛歌在起先照鏡子,看似魔術師的房間所帶來的樹精treant根等魔術觸媒當作蔬菜。因此,燉出來的菜看起來很像燉肉湯,也有加蔬菜。


    插圖


    調味料大致是鹽。岩鹽。


    「有鹽巴真是太好了呢?」


    「你說鹽巴?」


    「對,是岩鹽。也是先前那個房間的東西,大概是某種魔術儀式的觸媒吧。還施加了保存魔術。」


    我是聽說岩鹽是常見的魔術觸媒啦,可是──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竟然就這樣直接拿來用在以幻想種和合成獸為材料做成的菜調味!


    ?


    不曉得會是什麽味道?


    希望嚐起來好吃。


    平常我什麽都「知道」,現在什麽都不


    知道。


    平常我會對某些不想知道的事情「上鎖」,刻意忽視那些事。


    例如菜煮出來會不會好吃。


    但我現在沒有「上鎖」。


    真奇妙。


    我真的不曉得這些菜好不好吃。


    這會是亞聖杯的影響嗎?


    還是我自己的問題?


    因為我為了作夢而打個小盹兒。


    那就沒什麽好埋怨的了。


    全都是我一時疏忽。


    啊啊──


    可是,我現在──


    我的劍兵。


    我的亞瑟?潘德拉岡。


    身披蒼藍與白銀,比誰都更強大更尊貴的你。


    見不到你,讓我好寂寞,好難過。


    眼淚,都在眼眶打轉。


    胸口,甚至幾乎迸裂般地。


    可是,可是呀。


    我有那麽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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