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給我?”狼狽的女人無措地看著鄒偉然。


    鄒偉然點點頭:“正好遇到了。”把花瓶放到女人麵前,他沒再多說什麽,轉身就準備離開。


    “錢,我把錢給你。”女人慌慌張張地打開皮包。


    鄒偉然想了想,沒拒絕,等付款時順便問道:“這個花瓶像你打碎了的那個嗎?”


    “像,”女人用力點頭,“簡直一模一樣,真是太感謝你了!哦,我還忘了問,是多少錢?”


    “跟你之前的那個一樣。”鄒偉然隨口回道,也不管女人是不是會疑惑為什麽他會知道之前那個多少錢,他正忙著滿意自己的勞動成果,至於說被感激或者被懷疑,那關他什麽事?


    鄒偉然偶爾會外出去寫生,地點不定,反正不是水泥森林的任何地方都可以。這次他去了一個小山溝,借住在一個農家,那家的孩子養了隻小土狗,瘸了條腿走路磕磕絆絆的小土狗。


    小土狗從長相到動作都傻乎乎的,經常被除了他的小主人外的孩子們捉弄,它似乎並不在意,濕漉漉的眼睛透著茫然又無辜,但它的小主人很介意,隻要一發現它被捉弄了就會跑出去跟人打架。


    對於孩子們打架,這裏的大人都完全不管,按照他們的說法,“小孩子就是要打打鬧鬧的才有活力”。對此鄒偉然不置可否,雖然他現在是個冷淡自持的斯文人,但小時候他打架的次數也不少,反正比吵架的次數多多了,那時候他信奉‘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千萬別跟他較真詞意,他懂,隻不過堅定地從來都隻按他喜歡的方式去執行,也就是所謂的明知故犯。


    由於寫生期間沒有工作任務,所以鄒偉然也就無所謂畫什麽,看什麽順眼了就可以開工。這裏的人對於以畫畫為生的工作是很陌生的,更搞不清楚插畫師算是個什麽職業,在他們看來鄒偉然就是個有錢沒處花的閑人,整天無所事事盡做些莫名其妙的沒用事。


    不過,這個閑人付了住宿費、夥食費,請人幫忙時都會給出很好的報酬,未必是錢,更多的是一些小玩意,也不知道他來到這個交通不便的地方怎麽就能隨身帶那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什麽鉛筆橡皮圓規直尺盡是整盒整盒地拿出來。


    小山溝的人對鄒偉然雖然私下裏議論紛紛,但都不排斥他,好奇心強的人還會請他給自己畫幅畫什麽的,他畫出來的人跟真的似的。


    鄒偉然無視這裏的人對他的議論,他我行我素,悠閑地消磨時光,悠閑到給小土狗畫了一部簡易連環畫‘一天的生活’,小土狗的小主人愛不釋手。但就在連環畫完成的第二天,小土狗慘死在一棵枯樹下。


    小土狗被開膛破肚,皮大半被剝了下來,卻又牽牽連連地黏在肉上,很多骨頭都已折斷,部分粉碎,頭骨凹陷,一顆眼球被塞進肚子裏跟內髒攪在一起,另一顆眼球還在眼眶中,但被壓爆。


    瘸腿的小土狗經常被捉弄,孩子們整天打架吵架,大人們嚼著舌根說著誰誰誰的八卦,你抱怨我我抱怨你,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來往間不斷有摩擦磕碰,但要說誰跟誰仇大到水火不容,甚至如此殘忍地虐殺一隻小狗,怎麽看也不至於。


    鄒偉然無動於衷地看著死狀淒慘的小土狗,即使他能看出它身上的那些傷絕大部分都是生前造成,這隻小狗是清醒地麵對殘忍的傷害,最後因流血過多而死,但鄒偉然並沒有多少觸動,被虐殺的人的屍體他都見多了見得麻木,更何況隻是一隻狗。


    他對虐殺的原因還比較有興趣些。


    “他回來了……”鄒偉然聽見有人驚恐地低喃道,那人的視線沒有放在慘死的小狗上,卻死死盯著那棵已經枯死很多年的老樹。


    “他回來了……”


    低沉壓抑的恐慌在蔓延。


    關於那棵枯樹似乎是有不讓說的故事,年代久遠,不要說孩子,就連大部分中青年也都絲毫不了解,至少,鄒偉然借住的這家一家人都不知道那棵枯死了很多年的樹還有個什麽說法,他們對那也並非不關心,不過相比之下,顯然是小狗的慘死更讓他們掛懷。


    由於交通不便,這個小山溝有些封閉,也造成了他們獨立於外的一些觀念,這些觀念在平日裏並不算明顯,畢竟這裏隻是交通不便而並不是與世隔絕,他們依然了解著外界的發展,依然與外界在交流,所以平日裏他們看起來與山溝外的人沒多少區別,有人來到山溝他們也與之相處得很好,就像招待鄒偉然這般。不過,一旦發生了重大事情,鄒偉然這種外人就明顯被排斥了。


    大人們從老一輩口中探聽著關於枯樹的事情,小孩們想盡辦法去偷聽,鄒偉然被所有大人回避,小孩們也聽從大人的話避開了他不給他套話的機會。唯一還願意跟鄒偉然說幾句的,也就隻有對枯樹完全沒興趣,隻在哀傷失去小狗的那個孩子。


    山溝中的緊張氣氛鄒偉然當然感覺到了,但沒有人來趕他走他也就當做沒發現,悠然地拿著畫筆描繪這種緊張氣氛——比起勾勒世外桃源,鄒偉然畫這種壓抑調子更得心應手得多。


    “狗狗不會回來了嗎?”沒有玩耍心情的小孩看著鄒偉然的畫,顯得更加難過了。


    “當然不會。”沒有半點委婉,鄒偉然回答道。


    小孩輕輕抽泣著,他沒有看到他的小狗的慘狀,但卻已經聽說得夠詳細了。


    鄒偉然想了一會兒,突然看向小孩:“你理解什麽是死亡嗎?”


    “就是……再也見不到了。”小孩回答。


    鄒偉然扯了下嘴角,狀似微笑:“如果死了的東西複活在你麵前,你會怎麽辦?”


    小孩雙眼一亮,精神大振:“狗狗會回來嗎?”


    鄒偉然沒有回答,隻是問道:“你死掉的小狗回來了你會高興嗎?”


    小孩用力點頭:“會!”


    “你說你的家人還有鄰居們也會高興嗎?”鄒偉然又問道。


    這次小孩想了想:“有些人不喜歡狗狗,但是大部分都是喜歡的,包括經常欺負狗狗的人也是不討厭狗狗的,所以高興的人更多吧?”


    鄒偉然笑容更明顯了些:“那我們來試試吧。”


    瘸腿的小狗回來了,在他的小主人身邊跌跌撞撞地鬧個不停。


    鄒偉然以為他會聽見尖叫,會看見人們仿若見鬼的神情。


    但是沒有。


    所有人都平靜地——至少看起來平靜地——接受了小狗的回歸,就好像它沒有死過,就好像所有人都沒有看見它被草草埋在了枯樹下。除了沒有人再去捉弄瘸腿小狗,除了氣氛更加奇怪,似乎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在無人的時刻,鄒偉然走到枯樹下,一眼就看到曾經埋著小狗屍體的淺坑,空的,那具屍骨不知去向。


    “外來的年輕人,趁著還沒死去,快離開吧。”


    鄒偉然回頭,看著說話的老人,發現小狗屍體時,最先說什麽‘他回來了’的人就是他。


    “死而複活?”鄒偉然笑了笑,“僵屍嗎?”


    “我知道你們這種外麵的年輕人不信這些,但你現在已經親眼見到,你敢拿自己的命去賭沒有僵屍嗎?”


    對於鬼神之說,鄒偉然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無所謂信與不信,其態度比較近似於‘與我無關’,不過自從得到神筆後,他就偏向於信了,因為鬼怪幽靈,他畫出來過。


    長相奇形怪狀的妖,半透明的幽靈,凶神惡煞的厲鬼,鄒偉然都畫出來過,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純憑想象地畫,太過失真,這些畫活過來的東西存在的時間都非常短,比如厲鬼,從躍出紙麵張著血盆大口直撲向鄒偉然到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全過程隻有兩秒。


    鄒偉然現在信鬼神,有神筆在,什麽東西出現都不稀奇。


    當然,僵屍也不稀奇。他唯一奇怪的是,現在活躍在人們視線中的瘸腿小狗是他畫出來的,那麽,真的小狗屍體又去了哪裏?


    “那棵樹會枯死是因為用生命力交換了鬼門的開啟,凡是在那棵樹下死去的生物都會複活回到我們中間,我們不能排斥他,傷害他的人都會以與他相同的方式死去獻祭鬼門。”


    鄒偉然終於得知了這裏的傳說,在看見有人陳屍枯樹下的時候。這次死去的是人,而非狗。


    法醫出身的鄒偉然在看到死狗時也許還會有疏忽,但看到了死人時……他冷漠地看向一位老婦人,如果他沒有弄錯,那麽幾十年前死在這棵樹下的男人,造成僵屍傳聞的開端……


    “你的丈夫複活回來了嗎?”鄒偉然走到老婦人麵前問道。


    “他會回來的,”老婦人笑得詭異又狂熱,“連狗都回來了,人當然也會回來。”


    “狗……是指藏在你床下的那個嗎?我送給那孩子的小狗跟他以前的那隻是很像,但你當然知道,它們是不同的對嗎?沒有人會比藏起屍體的你更清楚,死去的就是死去的,屍體就是屍體,沒有複活。”鄒偉然毫不留情地說。


    老婦人依然笑著,指指枯樹下的屍體:“當然有複活,當然有。”


    搖搖晃晃的,屍體站了起來。


    既然有神筆,自然就可以有妖魔鬼怪;既然神筆能有畫啥得啥的技能,自然也可以有人類能夠操縱屍體。


    鄒偉然看了眼站起來的屍體,環顧壓抑著驚恐卻又麻木的人們,最後看回到老婦人臉上:“你能夠操縱他,但他畢竟已經死去,就像你的丈夫,你就算能操縱他回到你身邊,一個行屍走肉而已,如果你樂意接受,你就不會繼續等待所謂真正的複活了。”


    老婦人麵上扭曲,鄒偉然視若無睹地繼續道:“可惜,沒有什麽真正的複活,也沒有什麽替代品,”他看向站在稍遠處抱著瘸腿小狗的孩子,“自欺欺人毫無意義。要麽沉溺於過去,要麽接受新的夥伴。幸好有人選擇了後者,”他的視線落到老婦人臉上,“幸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麽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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