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的死因並不多複雜,跟陰謀什麽的也扯不上關係,說透了也就八個字:‘紅顏禍水,霸王害命’。


    真真俗到家的死因,可偏生就是這種爛透了的情景,就要了他家阿玄的性命!吹簫冷冷的哼了一聲,這世道,權者要人個把人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倘使是旁的人,阿簫頂多也不過是心中憐憫,哀歎幾聲,因這便是規則,是環境,任何人處於這個社會中,就需得遵循的事情。


    可死在這個規矩下的人,不能是阿玄,不能是他心心念念愛戀著卻不能說的人!他花費了多大的功夫,抑製住自己的情感,顧念著阿玄身處這個等級分明的社會所必須要遵守的規則,就是想叫他愛的人,能和樂康健。可如今,多諷刺,阿玄便這麽輕巧的故去了,因為那麽一灘爛泥似地畜生膚淺的嫉妒心!


    而那個使阿玄這麽輕巧離開他的畜生,卻仍舊逍遙,你聽聽,打死個把人,那家人家也不過是囑咐他‘今日便少出門子,等事情風頭過去,隨你行事!’


    你瞧瞧,這便是權貴,人命與他們而言,還比不過孩子的一時暢快。


    阿簫站在濟北王府的書房外,聽著那濟北王用冷漠的聲音談到阿玄的死亡:“那殷家雖為書香世家,殷五也不過是一舉子,我兒不必擔心,死了便死了,也不配叫我濟北王世子給他賠命!”


    阿簫死死的握住拳頭,緩緩的揚起一個刺骨的冷笑——你濟北王世子一條命是不配我家阿玄,得要你濟北王的子孫後代來填方才配啊!可憐阿玄死的時候,甚至未有娶妻,更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如此,倒也合宜!


    阿簫聽著裏麵的父子二人的聲音,按捺下衝進去把人碎屍萬段的衝動,咬牙離開了濟北王府,濟北王乃荊國七皇子之外家,又掌管西南二十萬兵馬,無故而亡,荊國定會追查到底,上層人可不給你講什麽證據確實充分,若他們找不到罪人,為平息西南將士怒火,殷家可就有可能被當成替罪羊,他那日在靈堂裏顯露的手段,可是有不少人目睹。他若隻圖一時痛快,恐給殷家留下後患,阿玄地下有知,說不得會怪罪他。


    術士的事,便用術士的手段解決!就算是那濟北王府生機尚存,王府上空生氣環繞又怎樣?吹簫已經不想去想什麽勞什子的天道了,天劫怎麽了!想來那便來就是!


    濟北王府祖墳位於大雍西裏亭,西裏亭四周綿延六座小山,成不規則的環狀,有南麵五洋河與此處山巒交相曲應,山脈和河流正形成一個曲折的橢圓,然在橢圓的一處頂點上,有一處名叫淨水壺的湖,湖水清澈,美麗無端,五洋河水自東而來,匯入淨水壺,再潺潺流走。


    風水寶地,便講究山水合勢,且有出口,西裏亭和五洋河便符合了山水合勢一說,淨水壺位於勢之頂點,所謂月滿易損,流出的水便又成了出口,單看這,便是‘臥龍定風’的好格局,哪家的祖先要是葬在此處,那定是能保佑後世家族繁榮昌盛,榮寵不衰的!


    可這地卻遠遠不止這麽簡單,你若從天上俯覽,便能發現西裏亭這六小山與湖泊淨水壺的位置非常的巧妙,他們恰恰形成了北鬥七星(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搖光、開陽),淨水壺便在北鬥星的位置上,而鄭氏各個祖先的的墳墓便散布在淨水壺周圍,形成拱衛之勢。


    人都知北鬥星又稱紫微星,是為帝星,帝星周圍自然群星圍繞,是為護衛,如今這鄭氏家族便猶如紫微星旁的群星,既為星,縱然是不顯眼的護衛星,也有永恒之本性。


    你道濟北王府自太祖世代起,經曆了三百年八代皇帝,時今仍舊大權在握,靠的是什麽?吹簫便能放言,隻要鄭氏保住祖墳,此處風水又不變遷,那莫說是昌盛三百年,便是八百年也是能的!隻可惜,鄭氏祖上選的好地方,卻遇上了吹簫,越好的風水寶地,改換門頭後,便越容易形成殺局!


    吹簫狠狠的將一塊寒冰石釘在淨水壺口的一塊空地上,‘真’字訣淩空而畫,空氣中漸漸出現灰黑色的煙氣,像是被什麽吸引了一般,飛快的融進半空中常人無法看到的字跡中去,這黑氣真是煞氣。


    他從顧家得到的傳承自然不知隻有‘祈福’‘聚靈’‘祝由’‘破煞’等正麵使用生氣的技法,事實上,‘幻滅’‘咒殺’‘傀儡’等用煞氣的技法方才是他們保命的根本,但吹簫這一世本就陰煞入體,如自己聚煞,很容易導致體內的陰煞蠢蠢欲動,所以這輩子他本不打算再用此法。可鄭家占據如此的風水寶地,並不是當初沛郡樊家日薄西山的狀態可比擬的,單純的引煞絕無半點用途,最多不過叫鄭家人受點子皮肉傷罷了。


    吹簫斷斷不能這麽簡單的放過鄭家!他要用的是——‘參同絕脈殺咒陣’,顧氏家族壓箱底的殺招,最最陰狠不過,也最損功德。此陣共要在七七四十九個地方埋設陣點,每一個點都要用‘真’字訣鎮壓,而每聚煞一次,吹簫體內的引煞便暴起衝擊一次,次次都被吹簫用生氣強行壓製,便猶如將人剝光了仍舊寒冬的湖水裏,凍得人一下子疼到骨子裏,此中痛苦不足為外人道也。如此四十九次,吹簫的臉色早就青白無比,內府也承受不住,湧上來的血液被他死死扣在口中,最終卻實在無法忍受的從嘴角流下。


    兩個時辰後,吹簫將一塊黃泉精礦作為陣眼壓製在淨水壺底,而後他禦起林寒樹送的紫竹簫,立在半空中,感受著大陣散發出的真真森寒之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再張開時,一連串玄妙的手訣在胸前翻飛,最後吹簫雙指成劍,遙指淨水壺,一道無人能看見的灰芒破空而去,瞬間鑽入了淨水壺底,在那一扇那間,整個西裏亭似乎一瞬間萬籟俱寂,死一般的平靜,而後一刹那又恢複了原狀,隻原來尚能察覺到一絲冰寒,卻消失了蹤影,西裏亭仍舊是鄭家的祖墳重地,同往常一樣安逸平和,無人打攪。


    吹簫轉身,禦空飛行,朝著丹正派疾馳而去,經過大雍之時,殷家大宅中準備扶靈歸家的殷高氏渾身一顫,臉上露出神經質的喜悅來,她緩緩的閉上眼,抬起手搭在大丫鬟凝碧的手上,一改近日近乎瘋癲的狀態,恢複了往日的儀態。


    ——‘不出三年,鄭氏必亡!’


    後荊國大雍山河誌記載,神宗十八年正月初九晚,有異景降宕霞,須臾間,天地乍亮,空浮五字,莫如朝霞,遊龍走月,浩然當空,乃蒼天之警示也!


    ——掩耳而亡荊


    此句一出,荊國上下莫不震動,荊皇連夜叫人開天壇祭天,以告慰天地,正身律己,每日隻食清水米飯,聽政於荊午門外,四方舉子、布藝有告者,皆可入內。世人都以為蒼天之警示意為:皇帝若是閉耳塞聽,荊國必亡。


    然荊皇是怎麽認為的,旁人卻不知,那宕霞山鄞山寺主持師弟聰能於次日無事便匆匆往宮中遞了信兒,隻一頁紙,荊皇看了,默然不語,許久,長歎一口氣,眸子中閃過冷光。


    掩耳,掩同關,耳,合起來便是鄭字,表麵上是告誡為皇者,廣開門庭,虛心納諫,實則是在說鄭氏亡荊啊!聰能送來的便是三算先生的解文,上麵便隻有一句話,蒼天示警,在人也。


    如此再明白不過了。


    自古為皇者多有疑心病,且鄭氏顯赫八朝,朝中根基甚穩,可謂權傾一朝,昔年,鄭氏對荊皇室忠心耿耿,然富貴至今,當朝鄭氏子弟也多有高傲之心,荊皇早有提防之心。此事一出,更是下定了荊皇除掉鄭氏的決心,此事之難,超出想象,荊皇愁眉,然自打出了蒼天示警之事之後,鄭氏仿佛得罪了鬼神,族中事端接連不斷,年幼兒孫競相夭折,不明緣由,老者多染疾病,當朝者時運不佳,治下不安。


    荊皇見此情景,更加確定了‘蒼天佑荊,鄭氏該亡’之信念,對鄭氏的打壓更是嚴重,神宗二十年,濟北王挾先祖擁立之功,驕益盛,自恃功高專橫跋扈、驕恣貪暴、橫行霸道,暴虐無常,不守為臣之道。荊皇列濟北王判欺罔罪13條,僭越罪9條,殘酷罪28條,貪婪罪21條,濟北王刺毒酒自裁,鄭氏抄家,嫡子孫流放寒苦之地。


    寒苦之地多貧苦,多疾病。不出三年,世間再無濟北鄭氏嫡係一族。


    待鄭氏嫡係最後一人拿破席子裹了葬在亂石崗之後,殷高氏收到了派去人回的信兒,當場大笑三聲:“蒼天開眼!”隨即,喜極攻心,當場便厥了過去。


    而此時,吹簫全力在約定之時以前,趕到了丹正派,林寒樹已等得焦急無比,見吹簫禦空而來,未及斥責,便間這人胸前殷紅一片,嚇了一跳,再也說不出什麽責備的話,忙叫人收拾了屋子,方便吹簫調息。時不待人,吹簫也不敢多調息,隻壓製下陰煞,便匆匆跟林寒樹一起趕往探彎海。


    不知前路還有何事在等著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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