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狗血的讓紀寧以為自己正在看一部言情小說。


    可鄭楚濱語氣嚴肅,顯然並不是在開玩笑。她想起鄭楚濱每次去療養院都是去看他母親,忍不住問道:“那你母親……”


    “她跟參謀長沒有關係,她是我親生母親。我的親生父親在我不記事的時候就去世了。他是參謀長的下屬。”


    紀寧腦子還有些嗡嗡的,剛剛那個吻消耗了她太多的體力,以至於這麽簡單的事情她竟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她掙紮著挪了□子,好讓自己坐得舒服些:“這跟你娶不娶俞芳菲有關係嗎?”


    “有。”鄭楚濱隻回答了一個字,隨即便將身子靠近了金屬門上。他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似乎還沒有人來。在這個隻有他們兩人的封閉的空間裏,他想要把過去的一切全都告訴紀寧。


    “我父親是在我四歲的時候過世的。那時我還太小,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直到長到十幾歲,參謀長才把一切告訴我。我父親當年在參謀長手下工作,原本有大好的前程。可是他為了一個女人去貪汙,不僅毀了自己的仕途,連命也搭了進去。”


    紀寧在這方麵是很有經驗的,一下子就嗅出了點什麽:“女人?那個女人肯定不是你母親吧。”


    “不是,一個比我媽年輕得多的女人。三十幾年前中國是個什麽景況你也知道,那時候改革開放沒幾年,大家普遍生活水平差不多。我父親為了討好那個女人,不惜挺而走險。可惜他不是這塊料,很快就讓人發現了。”


    鄭楚濱談起親生父親的語氣有點淡漠,畢竟才相處了四年,歲月流逝中早把這淡薄的父子之情也一並帶走了。更何況他還背叛了他的母親,無論從哪種角度看,他都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紀寧突然覺得,他母親的遭遇與姐姐有幾分相似。


    “被人發現之後他就慌了,連夜卷了錢想要帶那個女人逃走。在開車去找那人的路上,他出了車禍,傷得很重。沒能救回來,當天淩晨就走了。”


    紀寧可以想像這種打擊,一個年輕的女人帶著還未成大的孩子,聽到了丈夫離逝的噩耗。轉眼間又得知了他出軌的事實。這樣雙重的打擊換了誰都接受不了,精神失常也就很合理了。


    她不禁有些同情鄭楚濱:“沒想到你也有這樣曲折的身世。別人看你高高在上呼風喚雨的樣子,還以為你的人生一定毫無曲折。說起來你跟我有點像,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也生病去世了。不過我比你幸運點,我爸爸還算堅強,一個人撐起了整個家,養大了我跟姐姐。這個刺激對你母親來說太大了,她確實承受不了。”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她的情況不太嚴重。雖然精神有些恍惚,但醫生說她隻是有些抑鬱。因為怕她照顧不了我,參謀長把我帶回了家,正式成了我的養父。母親那時候一直住在療養院裏,不是現在那種精神病院,是真正的療養院。參謀長每周帶我去看她,我一直覺得她肯定會好起來的。事實上,她確實也好了,完全走出了那個地方,準備重新踏上社會了。那時候我真高興啊,覺得又能跟媽媽在一起了。”


    孩子們的心性總是天真而直接,快樂對他們來說很簡單,不需要太多美好的東西,哪怕一點點就足夠了。


    紀寧突然想起了過世的母親,眼淚有點抵製不住地想要往下流。可是周身的寒冷讓她連淚都流不出來,她一個接一個地打著寒顫,說話的時候連牙齒都喀喀作響:“後來……後來怎麽了,發…、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鄭楚濱一下子就發現了她的異常,趕緊捧著她的雙手來回搓,隨後整個人緊緊抱住了她,一遍遍地安撫她:“快了快了,很快就來了,再堅持一會會兒。等我的故事講完了,警察就來了。”


    盡管冷得快凍僵了,紀寧還是聽話地點點頭,心裏的好奇依舊抑製不住:“你繼續,聽著聽著我就不冷了。”


    鄭楚濱看著麵前成團的白霧,抱著紀寧喃喃自語道:“那一天不知道怎麽了,我媽從療養院回來後沒幾天,整個人的情緒又失控了。那個年代有車的人家不多,參謀長知道她年輕的時候在部隊開拖拉機,就調了輛車給她。她就開著那輛車出了門,就這麽跟一輛公交車撞上了。有些事情不得不信邪,大約我父親車禍而死的陰影一直留在她心裏,以至於一碰車她就成了那個樣子。


    “我媽比我爸命大些,沒死,隻是受了輕傷。可是那輛公交車被她撞了之後失去控製翻車了,翻下去的時候撞到了路邊的隔離帶。車上的乘客很多都受了傷,有一個失血過多,送到醫院不治身亡了。”


    紀寧的臉頰貼在鄭楚濱的喉結處,他每說一個字,喉結就在她臉上來回地蹭。這種充滿男性魅力的舉動讓紀寧覺得很貼心。可鄭楚濱說出來的故事卻跟這冷凍室一樣冰冷無情,甚至有些殘忍。


    “沒想到……會這樣。”


    “確實沒想到,參謀長到今天都很後悔給她那輛車,白白害了一條人命。可是事情終究是發生了,我母親的最後一點精神防線也崩潰了。她像是做了一個很大的噩夢,而且一直沒有醒來。她在療養院裏住了二十幾年,我想這輩子都不可能出來了。”


    紀寧不知道該說什麽。既為鄭楚濱的母親惋惜,更為那無辜喪命的人難過。人生總有這麽多的無奈,看似風光無限的人,細說起來竟也是充滿了戲劇性。


    “俞芳菲的父親跟參謀長是舊相識,是過命的交情。參謀長三年前得了重病,俞伯父為了替他做手術,耽誤了自己妻子的病情,以至於……我這麽說,你能明白我為什麽要娶俞芳菲嗎?”


    鄭楚濱看紀寧的意識越來越淡薄,匆匆講了前因後果,扶著她的臉細細地觀察著。紀寧微眯著眼睛,像是還有知覺,可是臉色異常蒼白。她已經說不出話了,微張的嘴唇輕輕顫抖著,看不見一點血色。


    鄭楚濱很清楚這種狀況。他剛才說起自己過往的經曆時故意隱瞞了一點,當年他們十幾個人,有一個沒能挺到最後。他活活地凍死在了冰河裏,彌留之際的狀況跟現在的紀寧很相似。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失去紀寧,就在他決定取消婚約的時候。鄭楚濱一麵解開襯衫扣子,將紀寧的臉捂進自己的胸膛,一麵開始瘋狂地敲金屬門。外麵似乎有了點動靜,他不太確定,卻也必須搏一搏了。


    他的左手又開始流血,原本凝固的傷口一下子又裂了開來。血染透了小方巾,順著布料慢慢地往下滴,落在冷凍室布滿冰屑的地麵上,一下子就凍成了小血珠。


    他默默地數著數,一下兩下三下,後麵就有些亂了。他開始感覺到疼痛順著拳頭傳到了手臂,傳到了身體。又慢慢感覺這種疼痛一寸寸地消失。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他也正和紀寧一樣,意識正在脫離他的身體。


    他記不得自己敲了多少下,隻感覺麵前的燈光慢慢匯聚起來,從一個圓球逐漸成為一個白點,越來越微小,整個世界似乎都籠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隨後他感覺到了一股暖流包裹全身。


    他努力睜開眼來,勉強看清了眼前的情況。冷凍室的門已經打開了,身穿製服的警察將紀寧抬了出去。他扶著其中一人的手站了起來,踩著滿地的木屑金屬條,高一腳低一腳地邁了出去。


    這些人總算還是來了,趕在紀寧被凍死的前一秒來了。樓下救護車已經整裝待發,紀寧直接被抬了上去。車子拉起了尖利的笛聲,帶著她一路往最近的綜合醫院去了。


    鄭楚濱在室外待了幾分鍾,喝了一杯旁人遞過來的熱咖啡後,整個人終於回複了幾成精神。他就靠在三樓的走廊裏望著麵前的滿目瘡痍。整間小廚房被炸得麵目全非,連外麵的宴會廳也被轟了大半。焦黑的牆壁、殘破的桌椅、滿地分辨不出是什麽的碎屑,還有那千瘡百孔的屋頂,以及碎成渣的琉璃吊燈。


    如果沒有那扇金屬門,自己跟紀寧也將成為這片廢墟中的一員。


    鄭楚濱喝幹了杯裏的咖啡,將杯子順手往地上一扔,然後準備下樓搭車去醫院。剛才紀寧被抬走的時候他意識有些模糊,隻記得自己檢查過她的脈門,雖然微弱但還存在。


    不放心她一個人留在醫院,鄭楚濱跟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員打了聲招呼,匆匆下樓去。走到樓下大廳的時候,參謀長正被俞醫生推著朝他走來。兩位老人臉上都帶著真切的擔憂,見到他的時候終於露出鬆懈的表情。


    俞芳菲一身純白禮服站在旁邊,臉色複雜而難看。她控製不住地想要上前來查看鄭楚濱的傷勢,可是邁出幾步後又停在了那裏。鄭楚濱見到她不由泛起半絲愧疚,卻並未猶豫,大步流星朝她走了過去。


    既然決定了,就索性說清楚吧,拖泥帶水隻會讓彼此受更多傷害。


    他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說話,參謀長一抬手直接抓住了他。他抖嗦著嘴唇想要說點什麽,兩眼卻同時翻了一下,整個人直直地朝後倒了過去,癱倒在了輪椅裏。


    作者有話要說:哎呀,昨天的肉沫被森森地嫌棄了。乃們不要這樣嘛,肉湯也是葷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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