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總是顯得很冰冷,看似寂靜的夜下,卻是暗潮湧動,那整齊有序跑過的侍衛,輕手輕腳走過的太監,腳步聲都是似有若無,不知是怕驚動了誰。


    看似寧靜的夜,卻又有多少人是輾轉不眠,各懷心思。


    乾清宮內,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太子,嘴角的血跡已然幹涸,但太子的血沾滿了康熙的手,他的眼中是滿滿的錯愕,緊抿住的嘴唇,想要說些什麽,卻終究是一言都不曾發,麵無表情,看似鎮定,卻好似透出了他的不知所措,隻是緊緊的握住他的手,不願鬆開。


    那診完脈的太醫們,隻是眉間緊皺的在一旁議論著。直到,床上的人,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嘴角又溢出了血。一直不言的康熙,似乎是被那絲殷紅的血給驚醒了過來。


    朝著那群太醫便是吼道:“你們都楞在這兒幹什麽,快去救他,救他啊……”他的眼中早已是充滿了憤怒。


    那群太醫見狀,趕緊跪了下來,康熙前進一步,他們便跪著朝後退了一步,不敢抬頭看他一眼,氣得康熙差點沒拿起一旁掛的的劍,砍了他們。


    直到解散了眾人,匆匆而來的福全,攔住了他,對著那群太醫揮了揮手,輕道了句:“快去看看太子。”


    拉著康熙便要朝外間走去,康熙的目光卻一直是停留在太子的身上,無論福全怎麽拉,就是不肯走,也不說話,倒像是在鬧脾氣的孩子,全是無措。


    倒讓福全無奈的緊,隻是在他耳邊輕道了句:“皇上,也不想驚到太子吧。”卻是著重了皇上二字,似是在提醒著他的身份。


    康熙這才抬眼,盯了他好一會,又回頭看了眼被太醫包圍著的太子,似乎在糾結著什麽。福全見他那副樣子,也隻是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會沒事的。”


    康熙那伏在身後的手,是握成了拳,又鬆了開來,周而複始著。終於,還是踏了出去。


    “二哥,可有事?”康熙隻是疲憊坐在上首,揉著額間問道。


    福全隻是輕搖了搖頭,端給了他一杯茶,“大軍明日便要出征,一切還等著皇上的決斷。”


    聽聞是出征之事,康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卻並未曾接過他手中的茶,“朕……我……”康熙的欲言又止,終究隻是頹敗的靠在了椅背上,仰頭看著屋頂,“我很亂……”他似乎在祈求著什麽,那話語下的無助。


    福全隻是將那杯茶輕放到了桌上,並未說些什麽,輕皺起的眉間,不知在想些什麽。


    康熙卻隻是喃喃道:“我一閉上眼,腦海便全是他血淋淋的樣子,而我的手上就沾著他的血,全是他的血,全是……他真的很像那個人……”


    福全聞言,卻隻是狀似不經意的問了句:“像誰?”


    “夢裏的人……”康熙隻是將手敷在了眼上。


    “那不過是個夢。”福全隻是輕笑了笑。


    康熙卻是忽然坐正了,“不,我也曾經以為那不過是個夢,但看到今日他就那麽倒在麵前,二哥,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康熙隻是起身,握住福全的雙臂,眼中的懼怕,讓福全不禁想起了那年,董鄂妃患病之後,他們的阿瑪—順治帝,守著那個女人,寸步不離;當時的康熙,也不過是孩子,期盼的求他,帶他去找皇阿瑪,拗不過他的請求,他便帶著他偷溜進了乾清宮。


    那個時候的乾清宮上下都是一片的蕭索,陰氣沉沉,耳邊充斥著的都是跳大佛,還有和尚念經的聲,而他們的阿瑪就身穿一襲袈裟,坐在那群和尚之中。待他回頭之時,看到的便是他那驚恐懼怕的目光,瑟瑟發抖的躲在自己的身後,攥住他的手,不願鬆開。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他這個弟弟眼中會有懼怕之色,卻還來不及等他安慰他,就被人發現,帶了出去。也是從那天之後,他這個弟弟病了,患上了天花,出了宮。待他再回來之時,便是直接入了慈寧宮,偌大的深宮,再也沒有他們追逐的身影了。不久之後,他們的身份便已然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此,他為皇,他為臣,也是從那以後,他發現他的弟弟變了,往後的歲月中,哪怕鼇拜專權,三藩作亂,他永遠都是保持著那份帝王的從容淡定,讓人看不透也摸不清。


    待他已然習慣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之時,他又突然露出了如兒時一般驚懼的目光,喚他二哥之時,讓他既是吃驚也是錯愕,卻終究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會沒事的,但國不可一日無君。”他還是無情的提醒著他眼下的身份。


    康熙卻隻是複雜的看了他一眼,便鬆開了握住他的手,背對著他,“朕決定,明日大軍開拔,以裕親王福全為將,大阿哥胤褆為副將,常寧為,亦為副將,出征葛爾丹。”康熙隻是猶豫了片刻,便淡淡道。


    福全剛想說些什麽,康熙卻隻是揮手阻止了他,將福全端給他的那杯茶,一飲而盡,“朕祝裕親王凱旋歸來。”轉身之時,他已然是恢複了帝王模樣,眼中的不容拒絕,生生的將福全想要開口的話給噎了回去,隻是跪下謝恩。


    “既是無事,朕便先進去了,保成,他還需要朕,裕親王也早點回去歇息吧。”康熙隻是掀起了簾幔,停頓了片刻,便要走人了。


    “皇上,難道真不認為這其中有可疑之處嗎?”福全的眉間已然皺起。


    康熙卻隻是側望著窗外的月色,嘴角不知何時掛起了一絲笑“若他真的拿自己的命,來跟朕賭這場局,那朕…便認了。朕…隻想他…無事。”


    福全隻是錯愕的看著他離去,苦笑的搖了搖頭,康熙的舉動,讓他想起了當年孝莊離去前,對自己所言,“萬事不可碰太子。”當年的不解,孝莊沒有告訴他答案,如今他卻是明了了。卻不知這於江山而言,是福還是禍。終究隻是化為了一聲長歎。


    而在那宮牆之外,卻是有人手拿一卷書,借著月光,在那裏品茗著,看起來好生悠閑。


    反倒是他身邊的小太監,顯得格外著急“爺,這眾阿哥都蠢蠢欲動的,您怎麽?”


    而他聞言,卻隻是輕抿了一口茶“太子不是傻子,皇上更不是傻子。”


    那小太監,卻是丈二摸不著頭腦,一臉的不解。


    他見狀,卻隻是拿書敲在了那人的頭上,“你說你從小便跟在爺的身邊,怎麽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那小太監卻隻是傻兮兮的摸了摸後腦勺。


    “明眼人都見今晚宴席之上,皇上盛寵十八阿哥;但是,但凡動點腦子的都可以看出來,那不過是皇上的一個掩飾罷了。若太子當真失寵了,梁九功這個乾清宮總管,又怎麽會跑去太子身邊伺候著,十八阿哥被太子取笑之時,皇上又不開口。當初索額圖之事,鬧得如此之大,皇上不願讓太子成為眾矢之的,推出了十八阿哥,他又怎會再輕易推出太子。”那人隻是蹲了下來,將那茶緩緩的倒入河中,嘴角的笑容甚是不屑,卻又帶著失落“卻又不願讓別人真的忽視了太子。”


    那小太監,這才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擋箭牌。”


    “那為什麽會是十八阿哥啊?”那小太監問道。


    “十八阿哥年紀尚小,母族不強,不會對太子構成威脅罷了……皇上聰明一世,卻也忘記了皇家哪有孩子。”他隻是輕拍了拍手,便站了起來。


    “爺,那毒?”小太監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他卻隻是拿下了手上帶著的扳指,對著月亮,閉上了一隻眼,“禦前下藥,都嫌自己命長啊。”


    “不是密妃嗎?”小太監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也就騙騙你這種不動腦的人了。看是太子倒了,十八阿哥深得帝心,他是最有利的。但你卻忘了,皇上春秋鼎盛,十八阿哥上麵可有不少哥哥,前朝後宮,怕是你們這群做奴才的都不見得會服他。”他隻是淡淡的道。


    “總該不會是太子自己吧。”那小太監思考了半天,隻蹦出了怎麽一句。


    他卻並沒有答道,隻是收回了手中的扳指,戴在了手上,便走了。


    他的耳邊似乎想起了那年午後,康熙牽著太子來到校場,親自教他拉弓射箭,那個傻兮兮的太子,笑得一臉的天真問康熙,為什麽自己手上沒有扳指?康熙隻是好聲好氣的哄著他,將自己手上的扳指脫下來戴在了小太子的手上,可那卻是大得不得了,康熙顯然是想告訴他,他還小,並不能戴那東西。小太子卻是不樂意,耷拉著腦袋;康熙見狀,隻是捏了捏他的臉蛋,用繩子穿了起來,將那扳指掛在他的脖子上,他永遠都記得那個午後,他們兩個笑得是那麽的開心,而躲在門後的自己,顯得是格外孤寂。


    很久以後,他們都長大了,他發現他的手上總是帶著那個扳指,他曾問過他,為什麽不換新的。太子卻是告訴他,是皇阿瑪送給他的。他們是如此的不相像,卻又如此的相像,那便是,他們在提及彼此的時候,臉上的笑意總是帶著溫暖。那樣的笑容,他曾羨慕了許久。


    所以,當太子倒下時,那空蕩蕩的手上,加上那日他去毓慶宮,看見桌上放著一石頭,還有磨碎了的粉末,好奇的他,本想拿起來看看,趕來的太子卻是焦急的攔住他。剛才,他手上拿著的並不是別的書,而是一本專講奇門偏方之書,上麵赫然寫著,金剛石,有毒。讓他篤定了心中的猜疑。


    以他的清高,又怎麽會讓陰謀的血玷汙了那份溫暖。以命換信任,梁九功在旁為證,康熙哪怕是疑他,也會化為愧疚。那在場之人,眾目睽睽之下,連個太監,動動腦就可以想出的東西,這其中的疑慮有幾個是看不清,怕是看清了也不願多說什麽。他那怨恨交雜著眼中,伏在身後的手,似是想要捏碎那指間的扳指。


    而在那乾清宮內,太醫替他止住了嘔血,康熙隻是用帕子,輕拭著他的額間,守著他,自言自語著,不知在同他說些什麽,偶爾講到興起之時,還會笑一笑,滿是憐惜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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