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並不知道那日站在門口,讓女胥一臉討好回話的年輕男人是誰。但是從他的高冠博帶的穿著來看。身份在越國怕是不簡單。


    躺在席上,夷光一轉頭看見睡得正沉的修明。少女們白日被女胥折騰的夠嗆,傍晚用過饗食梳洗過後個個就朝席子上一躺,睡的雷都震不醒。修明也是一樣在席上睡的很香。


    修明的這種狀態,夷光覺著也很好。每天累的不得了,吃完東西就睡。也沒有多少時間來想那些有的沒的。夷光想到這裏,也將那個年輕男人一下子踢出腦海,任由疲勞湧上來將自己帶進黑鄉。


    第二日大清早爬起來,梳洗完畢後就去一處草地上站著,老老實實在女胥的訓斥下在還帶著露水的草地上來回走動。


    說起來也很好笑,女胥怕這些少女們每日肉膏的滋潤身材會變的肥胖不堪,畢竟楚人愛好的身材輕盈,細腰盈盈不堪一握。而不是豐滿美人。


    所以女胥日日守著這些少女,每日清晨讓她們走一個時辰的路。也不讓她們跑,隻是走。在允許的範圍內。


    修明走到女胥看不見的角度,嘴角癟了癟。算是表達自己對女胥嚴苛的不滿。她也並不是不滿這種大清早就要爬起來轉悠。以前在村裏,為了一口吃食,天不亮就要起身去溪邊浣紗,回家還要幫忙下田。忙的天黑都說不定還不能回家在破爛的席子上躺下。


    隻是到底還是活潑不喜歡受拘束的少女心性,又是越女們活潑的性子,修明很不喜歡女胥那種對著她們動輒斥罵的樣子。


    她一回頭就看見夷光正看著她,夷光眼睛向女胥那裏瞟了一下。算是和修明同仇敵愾。


    修明立刻抿唇一笑。


    今日也是學舞,少女在女胥麵前扭動起纖纖細腰,來讓女胥檢驗成果。楚舞裏的腰部動作很多也很重要。有很長一段時間少女們都是練習微小的扭腰,這麽一番j□j練下來,少女都感覺腰都要斷掉了。


    女胥一個一個的檢查,過關了的可以去側室休息一會,沒過關的繼續在原地練習。前頭幾個少女有些過關,有些沒過關。過關的自然非常欣喜,去側室裏休息。沒過關的哭著個臉,繼續留在原地。


    到了夷光的時候,她看著一臉不善的女胥,垂下眼來。按著這段時間女胥教的動作輕輕扭動腰臀。


    女胥看著她動作熟稔,纖腰扭動間帶著青澀的風情。滿意的點了點頭,下巴朝側室那邊一揚,意思非常明顯。


    夷光向女胥屈膝行禮之後,小步走去側室。


    側室裏已經有好幾個少女正在休息,因為沒人來看管她們。她們也不想用累人的跪坐,幾個小姑娘看著那邊的女胥沒朝這邊看,放心的胡坐起來。


    “哎,夷光。”少女看見夷光進來,很是熱情的招呼她一起過來坐。大家大多數是同鄉,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越宮,同鄉的小姑娘們自己緊緊抱成一團。


    夷光笑了笑,過去坐下來。


    小姑娘們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有些都還要比這個小。和同伴們一坐下來,小嘴就嘰嘰喳喳的停不住。


    “聽說聽說,”小姑娘眼神晶亮,和同伴們扯起了八卦,“小胥從楚國來。”


    這一句話讓少女們都泛起白眼,這話說了和沒說是一樣的。


    可是那位小姑娘還是有些洋洋得意,“聽說這會從楚國來的,可不止是一個呢。”


    少女們都疑惑了起來。也是,原本她們以為是給本國的國君挑選美人,從村子裏被挑出來之後學了好多在她們看來沒用的東西,到了陰山小城後,除了一開始的去給國君過目以外,再也沒見到國君一麵,而如今又是從楚國請來舞師教她們習舞,少女們就更想不通了。


    修明一進門就聽見少女們在議論那些從楚國請來的人,她隨意坐下來“不管怎樣,我等照做就是了。”


    此言一出,少女們也都安靜下來。


    反正她們也是選出來讓國君開心的,國君如今好吃好喝的供著她們。要她們學舞就學唄,反正也要比在家中時,日日要去浣紗幹活的好。


    舞步和扭腰在教導之後練習花費的時間差不多花了半年多的功夫,女胥恨不得把那些越國少女身上能挑出來的錯誤全都給扭了好幾次,再回頭看得這些少女都被她整治的順眼了,才肯讓人給她們穿上帶著長袖的上衣,練習拋袖。


    此時舞蹈,不管是楚舞還是鄭舞,長袖是一定要有,而拋起來也有很多的講究。一個弄不好就是難看了。


    因此這次女胥對這些少女格外嚴苛,幾乎哪個做不好就是一番斥罵責打。後來連臉麵都不可留,見著誰動作不到位直接拿起竹條當著一眾少女的麵就抽。


    少女們原本早習慣了女胥的嚴厲,但是也受不了這種對待。有少女被抽之後忍不住掩麵哭了起來。


    結果腿上被狠狠的踹上了幾腳外加幾句楚國的那幾句聽不懂的辱罵。


    夷光看著,咬緊了牙。這些楚國人根本沒拿她們當人看,忽而一想,越王就拿她們當人了麽?不過是要送給吳王夫差的一份所謂的禮物罷了。


    沒有身份沒有地位,不管如何花容月貌,那些上位者隻不過當做玩物罷了。至於玩物怎麽被調*教出來受了什麽苦。他們可是一點都不關心。


    夷光咬著後槽牙,聽著少女嗚嗚咽咽的哭聲低下頭來。


    沒幾天就出事了。那兩個被當眾打罵侮辱的少女竟然跳進了越宮裏的一處水河。等到被撈上來的時候,已經完全不行了。


    為了這事,女胥皮笑肉不笑的指著少女們又是一番斥罵。說她們這些低賤的野人連死都都不會挑地方,要死也要找個符合她們身份的山野去。反正她們也是死了沒人聞,免得還要勞動宮中的豎人來打撈,免得屍體髒汙了王宮。


    少女們本來就為著同伴自殺的事情傷心,又聽見女胥說的難聽。不禁互相依偎著小聲哭了起來。


    “哭還知道哭!”女胥雙手叉腰,擰眉豎對“都被大蟲吃了才好呢!”


    修明蛾眉一挑,氣的就要上去和女胥打架。虧得是旁邊夷光一把拉住。夷光自己也是氣的臉色發白,修明怒瞪她“你拉我做甚麽?”


    “你難道想要為這種人喪命嗎?”夷光說道。一旦真的和女胥鬧上,不管誰對誰錯,修明就逃不掉一個以下犯上。按照王宮裏那些處置宮人的習慣,保不齊打死了事。


    修明一怔,眼裏水光豐盈起來。她輕輕將額頭靠在夷光的肩膀上,小聲的說“我難受。”


    夷光道“我知道。”


    沒了兩個同伴,原本很活潑的一群少女也變得沉默了下來。一個個除了練舞就是吃飯睡覺。平日裏也不嬉鬧打鬧了,沉默的活似一群木頭人似的。


    這種沉默下,少女們進步飛快。其中又以夷光比較優秀,倒不是她悟性要比其他人高,而實在是女胥盯她要比盯其他人多得多。


    被盯得多了,不想挨打受餓,自然隻有賣命勤奮一條道可走。


    練得多了,她自然就比較出挑了。


    在這段時間裏,又有兩名少女受不了嚴苛的訓練投河自盡了。


    女胥不會因此就照顧一點少女們的感受,打罵一樣都沒少過。


    在這種折磨的練習中,越女們倒是到了該學習怎麽配著樂聲來起舞。一群少女早就沒了玩鬧的心思,隻是垂著頭聽女胥的話。


    女胥對著一群少女說了半天,意思不外乎聰明一點機靈一點,不要浪費了吃下去的肉羹。


    說罷,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響起。


    此時在宮室裏行走都是不穿鞋履,或光腳或著足襪。而足襪,又是一種身份的代表,就是大夫在國君的麵前,也是要光著腳的。


    這些從鄉野之地挑選出來的少女們自然沒有著襪的資格,雖然身上穿著細麻紗羅的好衣裳,但是一雙腳統統都是光著的。


    夷光的位置比較靠前,她眼睛稍抬就看見了一雙著細麻襪子停在自己跟前不遠處的地方。


    能穿襪子入宮室,應該身份也不低到哪裏去。


    “一切就勞煩你了。”男聲響起時,少女們都不自覺的將頭抬起了些。


    少女們都是春心萌動的年齡,這一年多來除了進大城的時候,在街上見過的那些男人外,入宮之後除了學舞就是學舞,男人除了越王見過那麽一次以外,就隻有那些王宮裏活似個木頭人一樣的武士。


    如今來了個年輕男人,倒是讓一群小姑娘好奇了起來。


    女胥自然對這位鍾氏子弟有幾分的尊重,畢竟人家也是出身世代出樂尹的家族。


    “不敢受吾子這番謝呢。”女胥被他的話弄得有些受寵若驚,擺了擺手,“再說,這些鄉野女子不堪教化,要是愚笨惹到吾子的地方。還請君子多多包涵才是。”


    兩人交談用的都是楚言,少女們被逼著學過越國貴族的用語也學過吳語,奈何楚吳越三國之間言語不通,根本沒法聽明白他們二人在說什麽。


    男子長了一張好麵孔,一雙鳳眼微微上挑,笑起來雙眼稍稍眯起,眼中的光彩便輕輕的流轉。再加上他肌膚白皙,和那雙黑眼相映襯出的豐采叫人看得有幾分出神。


    “吾子言重了。”男子眼角的餘光在麵前那位低著頭的少女,嘴角噙著淡淡的笑。


    這位男子並不親手教導她們,這倒是讓少女們有些小小的失望。


    少女們被帶入了一間大大的宮室,當看到一排金燦燦的青銅編鍾的時候,下意識的都驚呼起來,就連夷光都不例外。後世在博物館裏看到的青銅鍾全部都已經是灰綠色,曾經一度她就以為青銅器就是那個樣子。


    沒想到青銅原本的模樣應該是這樣的光彩奪目。


    青銅編鍾成一豎一橫的方式排列著。不僅僅是鍾,還有一列的青瓷磐用線吊在漆欄上,整整齊齊一排。


    這些樂器倒是和中原的諸侯國中溝之中陳放的樂器沒有太大的區別。而宮室之內除了這些和中原諸侯所擁有的沒多大區別的樂器外。還陳放著越國特有的樂器,例如:丁寧,越鐸和懸鈴和懸鼓。


    少女們看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這些女孩子哪裏見到過如此多的樂器。一時間都看著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夷光以前是在電視裏看過一些,但是現場完全複原的還是把她給震在當場。等到反應過來,見著那名男人雙手攏在袖中,似乎一點都不為那些少女失禮的表現所惱。反而還朝她這裏看過來,兩人視線一對上,夷光怔忪中忘記低頭。等到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在這個時代,以她這個身份直視別人雙眼,的確相當的沒禮貌。慌亂中她胡亂的別開眼,就當自己從來沒看到過他一般。


    而這位年輕男子也不惱,更沒有被冒犯過後的怒氣。他笑笑看著她如同小兔子般的驚慌,將視線轉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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