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金燦燦的鍾鼓讓一群少女看得眼睛也不敢眨,原本也這也是對這些少女的陶冶之一。這些少女大多數出身鄉野,能看到的也隻有那一點點。美人固然難得,但是吳王後宮中想必也不缺美人,如果送過去的還是渾身鄉土氣息的美人,恐怕長得再美,舞姿再妙曼。也沒有多少用處。


    夷光看著那些鍾鼓,那些懸鼓的底部還刻有諸侯國中唯獨越國特有的蜥蜴雕像。這些嶄新的青銅器和樂器給她的震撼是巨大的。這種感覺比以前在博物館參觀的時候更加強烈。畢竟博物館都是把文物放在玻璃櫥櫃裏。而不是像這般擺在眼前,活生生的。


    少女們第一次瞧見鍾鼓,一個個就有些放不開手腳。夷光倒是看入神了,被青銅甬鍾上精致的紋路所吸引,腳就邁了出去想要再看得清楚一點。


    修明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夷光的手。免得她一時情不自禁的做出什麽禍事出來。


    夷光被修明這麽一拉,突然從這些美輪美奐的青銅器裏清醒過來,她想起這可是兩千多年前的春秋,而不是現代。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被看做僭越小命丟掉,她臉上頓時有些訕訕的。


    修明小心翼翼的將夷光朝自己身邊拉了拉,以免女胥或者那個樂正抓住什麽把柄。


    女胥和這位新上任的樂正自然不是讓少女們僅僅來見識諸侯公室鍾鼓的精美富貴,少女們看過這些東西後。心中越發畏懼,低下頭來。


    女胥很是滿意那些少女的表現。她回頭去看了一眼鍾樂正,鍾樂正嘴角噙著一抹淺笑,似是無意的掃了一眼少女們,在那位其中麵貌格外出眾的一名出色的少女身上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轉過眼去。


    **


    少女們白日裏被這麽一震,晚上回去之後都有些興奮,也恢複了一些這個年齡該有的活潑。


    “果然是貴人呢……”少女眨了眨眼,臉憋的通紅,實在是想不出什麽話來表達自己的感歎半餉說出這麽一句。


    “這才是國君的做派。”修明拉著夷光坐在一眾的少女裏說道。說著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我還覺得國君就是吃飽了便在日下曬著,肚餓了就說‘寺人給我拿肉來’。”


    夷光頭一個就沒撐住噗嗤一聲破功笑出來,其他的少女也笑起來。頓時屋舍內笑聲一片。


    修明這下不幹了,她伸手推了推夷光,很是不滿的說道“笑甚呀,難道夷光你沒這麽想過?”


    夷光一手撐在席上,笑的有些肚子疼,她一邊笑一邊揉著肚皮,“我可真沒這樣想過。”


    少女們都知道夷光和修明兩人在村子裏的時候就要好,如今這回連要好都笑起修明的短了,其他的人便笑的更加歡暢了。


    “止笑——”修明被夷光笑得更加羞惱,也不顧以前女師教的那些利益,伸手就去捂住夷光的嘴。


    夷光嘴被修明捂得個嚴嚴實實,清脆的笑聲也被按了下去。雖然聲音被捂住了,可是修明也沒那麽多雙手來捂住其他人的嘴,而夷光雖然嘴被捂住了,可是一雙眼眸彎起來帶著濃厚的笑意瞅著她。


    修明便是被她這麽一瞅給惹惱了,她放下手憤憤得自己走到另一邊坐下,嘴裏嘟囔著“你們都欺負我……”


    見到修明這樣子,少女們倒是也不笑了,趕緊過來安慰她。就是夷光也走到她身後輕輕拍著她後背。


    “是我不好。”夷光安慰她說,“其實啊,以前我還想過那些大夫是不是日日都喝粟米羹。”


    這麽一說,原本修明扭過去的腦袋也願意轉過來看她。


    “眼下,咱們用的可比大夫們還要好呢。”一個少女說道。


    這也是實話,國君自從從吳國回來之後,不肯用那些好一點的飲食,吃的也隻比田頭裏的野人好點。而那些卿大夫們,越國國土被吳國拿去了一半,再加上越國男人死了大半,他們的封地裏也是沒多少出產,苦哈哈的過日子。


    倒是這些從庶人裏挑出的這些少女們,吃的是上好的魚羹,就是肉食也是精細烤灸出來的。更別提日日必有的稻羹,沒有一點砂礫的白白的稻羹。


    “也是。”修明笑起來。


    雖然每日要忍受嚴厲的訓練,可是每日可是有好肉好米的喂著。和以前每日隻能喝水充饑比起來可是要好多了。


    會稽一處大夫府邸上正有一場小小的聚會,堂上是越國如今最受越王重用的範蠡大夫,另一名是越宮中新上任的樂正。


    這位樂正可是清閑的很,因為越王為了夫椒之戰的恥辱,回國之後也並不聽鍾鼓之聲。甚至還如同庶人一樣的下田勞作。


    國君如此,越宮中的那些鍾鼓舞姬倒是眉宇用武之地。越宮中的那些鍾鼓倒是鮮少動用,宮中小胥大胥等主要是訓練那些挑選出來的少女。


    “吾子這次讓我到越宮中,可是為了這些美人?”鍾堅見著範蠡已經先行將耳杯中的酒祭過神靈後,開口問道。


    範蠡一笑,一手挽過寬袖。手持長杓從酒樽中舀出渾濁的酒液倒置在酒爵中,又將酒爵中的酒液傾倒在耳杯中。


    “日日與美人鍾樂作伴,也是吾子樂趣所在。不是麽?”範蠡笑道。


    鍾堅也笑起來,“誠如吾子所言。”


    範蠡持起手中的耳杯向鍾堅一敬,而鍾堅也持起羽觴向範蠡一敬。論在越國的官職來說,範蠡遠遠高過鍾堅,但是兩人又是在楚國時的相識。在這越國,兩人依舊交好,至於上下級那一套,此時不在越宮之內,兩人也能喝酒暢談,一如在楚國之時。


    “聽聞吾子跟隨越國入吳為奴,一去便是三年。此等艱辛非平常人所能忍耐啊。”鍾堅喝完羽觴中的酒說道。


    範蠡出身自楚國,乃是一名士。後來在越國做了大夫,當時越國新君勾踐繼位才一年多,吳王闔閭便大舉進攻,後來吳王闔閭攻越大敗,自己還腳趾上中了一箭身亡。吳太子夫差繼位後為報父親之仇,更是和越王不共戴天。


    兩國交戰越發激烈,範蠡受越王之命依靠越國的天塹錢塘江一代修築城牆,放置越*船等物。沒想到最後越國不是因為城牆不夠堅固,也不是手中的戟不夠鋒利。實在是越王勾踐自己用錯了人,才導致夫椒之戰的大敗。所幸勾踐在打算殺死妻兒自己找夫差拚命的時候還聽得進範蠡和文種的諫言,自己帶著正妻去吳國做奴隸。範蠡也跟著一起去,在吳國過了三年的奴隸生涯。


    範蠡是士,卻在吳國住在石室裏,給吳王做了三年的牛馬。好好的士卻去做奴隸,這是讓很多人都為之惋惜,甚至有人覺得還不如當年就一劍自殺,至少還能保全作為士的臉麵。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罷了。”範蠡似乎也不覺著自己在吳國的三年過的日子有多難。


    “如今越國向吳國稱臣,可這越王看起來可沒有半點打算一直稱臣。”鍾堅也曾經遊曆過那些附屬在大國的小國。那些小國的君主還沒有哪幾個能像越王這樣。


    “不食*精*細之食,不著錦衣。”鍾堅手指搭在案邊,嘴角微微勾起。越王這番的作為讓人很是深思。


    範蠡又將酒樽中的酒倒於羽觴中,“畢竟沒有國君願意臣服他國,社稷仰仗他人。”


    “如此,甚好,甚好。”鍾堅在範蠡的話語中聽出越王對吳國的恭謹也不是發自內心的,連連點頭。


    吳國和楚國有深仇大恨,鍾堅身為楚人,且家族世代為楚國渚宮樂尹,自然心向母國。聽見越王不甘心和吳國稱臣下去,樂得見到兩國鬥起來。


    幾杯酒後下肚,兩個男人自然也談論起除國政之外的東西來。


    “少伯倒是給我找了一份好差事。”鍾堅一酒樽的酒液下喉,白皙的麵上也起了淡淡的紅暈,“美人美人……見之心悅啊。”


    範蠡看著他酒後有些失態,想著他怕是喝醉了。拍手讓豎仆將他扶下去安寢。


    鍾堅被兩個豎仆扶起來,酡紅的麵上還是浮著幾絲的笑容。


    見著人被扶下去,範蠡起身讓豎仆來收拾。


    **


    少女們習舞的屋舍裏,長袖斜拋,纖纖細腰按照女胥以前教的那樣,彎下去,楚腰三折中身子完全彎下去。長袖拋出後手臂在身體兩旁打開。


    夷光折腰下去,雙手在身前一合將長袖拋出。頭一抬見到一雙帶笑的黑眼,嚇得差點忘記了將頭也動起來。


    楚舞中,舞者需要頭戴鮮豔的雉尾羽毛。雖然夷光現在頭上空空,一頭烏黑的長發都是簡單的束在身後。


    女胥眼尖的瞧見夷光動作慢了一拍,就要邁開步子去打她。


    “吾子,不知這越女跳起我楚人之舞,哪方更妙?”


    女胥腳才邁出一步,就聽見身旁一個聲音問。女胥一轉頭,不知道樂正什麽時候已經走到她身旁來了。她此時也顧不得去教訓夷光,趕緊回答樂正的話。


    “這些越女大多從野人裏挑選出來的,原本愚笨不堪。如今倒還能入眼。隻是與我楚人比起來,還是不及。”


    居住在國都裏或者是近郊的貴族,士,平民在此時被稱作國人。這些少女大多數是從鄉野裏被挑選出來的,女胥很不客氣的用野人來稱呼她們。


    鍾堅聽了,微微點了點頭。眼角瞟見夷光已經已經踩著輕盈的步子,袖子一拋仰麵細腰折下。


    被拋起的長袖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優美的弧度落下。


    能練到如此程度,想必平日裏也吃了不少苦頭。


    “既然如此,且看看越女資質如何。”


    女胥被鍾堅的話弄得一愣,“吾子?”


    “就她吧。”鍾堅指了指夷光道。


    這算是單獨考察麽?夷光看著麵前一臉悠然的樂正心裏有些緊張。她朝著樂正和女胥謹慎下拜起身後,兩人身後的一名樂工,吹奏起排簫來。


    排簫吹奏出的音樂歡快,夷光隨著音樂的節奏踩起拍子,少女們不知道這是不是每個人都要過一遍,站在一旁都有些擔心。


    夷光盡量不去看樂正和女胥,雙眼要麽看著長袖要麽就是地上。纖腰折下長袖拋出。腰間扭動回轉過身一回頭原本低垂的眸子緩緩抬起來,眼中水意瀲灩似是掬起兩捧清水。唇角勾起稍許,隻是笑意沒有到那雙眼上。


    一曲終,舞也停下。夷光低頭恭謹站在那裏。


    “明明姿容靚麗,為什麽不笑呢?可是心中有事?”半餉夷光聽到上麵的男人說了這麽一句。


    原本她以為樂正會說她舞姿上的不足,沒想到他竟然會說這個。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沉默著低下了頭。突然她想起自己明明就是笑了啊。


    “回樂正,方才妾笑了啊。”夷光說道。


    “隻是麵上罷了。”那位男子看著她道,“你心中不笑,麵上如何又有何用?”


    夷光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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