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聽見夷光的那一番話,看著那張格外儂豔嬌媚的容顏,分明還是那個翩躚起舞的佳人。要不是方才的那些話,他還以為是她是新想出來的遊戲。


    “你真的這麽想?”夫差跪坐在那裏問道。


    夷光坐直身軀,“妾已經是國君後寢之人,妾之子也是吳國的公子。妾若是不這麽想,國君認為妾會怎麽想?”


    說著她低下頭和夫差數起那些百年樹木的好處,“這些樹木吸取了百年的精華,深受神靈所重,不正好是用來向諸侯展現吳*力的時候麽?”這會的軍事力量還是要看一個國家能夠投入戰場的戎車有多少。所謂的千乘之國就是這麽來的。


    她不想舒齊變成亡國公子,那麽也隻有向夫差這裏用力。至於勸說夫差滅了越國,她不能做,她本身就是出身越國,攛掇著夫差滅越國,她又不是伍子胥和屈巫,和自己的母國有著深仇大恨,雖然她對越國沒半點情感,貿貿然和夫差說這個,他會不奇怪?要知道在這個問題上,伍子胥都被按下來了,她的話有個什麽用。隻能在這些地方發揮一下女人的作用罷了。


    “你啊。”夫差有些好氣更多是好笑,“去將衣裳換下,朝服累人。”說著他朝侍立一旁的侍女看了一眼。


    侍女會意,將夷光扶起來,夷光一雙眼睛帶著不解和委屈盯著夫差,到底行不行給她一句準話。


    “去吧,去吧。穿著這麽一套也累人。”夫差麵上沒有任何的怒意,見到夷光帶著些許撒嬌的委屈眼神,一顆心都要軟了。


    回去換了一套衣裳,夷光特地在外麵套了一層素紗單衣,裏麵是曲裾,再裏麵就是拖地的直裾。腰間掛長方形的玉組,這樣的打扮富貴又不失典雅。


    夷光一出來,寺人正好從酒爵裏將酒液倒進羽觴中,夷光跪坐下來從寺人的手裏接過羽觴,親自遞到夫差那邊去。


    夫差嘴邊噙著一抹笑容,眼睛裏也全是柔和的笑意。


    夷光把羽觴遞來,他也不伸手去接,而是笑眯眯的看著她,眼神也不像是發火。夷光在他身邊這麽多年,將他的情緒也摸的比較透。夫差才不會在後宮裏還玩什麽壓抑著火氣,麵上笑盈盈的。於是她幹脆就把羽觴送到了他的嘴邊,而夫差真的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就著她的手將那一觴的酒都給喝完了。


    “國君——”夷光將空空如也的羽觴交給一片的寺人,嗔道。


    夫差笑起來,將她摟到懷裏,“越國送來的那些樹木,原本寡人是想要給你母子修建一座宮室的。”


    果然!館娃宮嗎!


    夷光嘴角彎起,“妾和舒齊日日都受著國君的恩賜,怎麽還能要這個呢?這些百年樹木都是吸取了天地靈氣,用在妾母子身上太暴殄天物了。”


    她說著就忘記了暴殄天物這個詞出自戰國成書的《尚書》,現在春秋都還沒過呢。哪個聽得懂啊。


    夫差微微一愣,暴殄天物是個什麽意思?不過夫差不想夷光知道他不認識這個詞兒,立刻伸手摸了摸她滑嫩的臉蛋。


    “你們母子在後寢裏,還不知道招了多少人的眼呢。寡人日後將你們移出來,也好與你日夜廝守,不再分離。”他摟緊了她,低下頭輕輕問道,“難道你不願意和寡人相守麽?”


    夫差的胡子落在她的脖子上,刺的發癢。


    夷光麵上露出委屈來,“妾日日想著的便是和國君廝守在一處。”她說著,輕歎一口氣,雙手抱住夫差的脖子,讓自己的脖子逃過刺人的胡子。


    “可是國君每日裏有那麽多的政事,妾怎麽能為了一己之私,而動用上天賜給吳國成就霸業的樹木呢?”說著她歎了一口氣,“妾真的不願別人說起妾,就是妲己褒姒之流……”


    夫差聽見夷光後麵的那句話,他麵上露出吃驚的神色,“是哪個這麽說?”妲己褒姒侍奉的夫主那都是紂王周幽王這等荒廢社稷的昏君。


    說西施是妲己褒姒,那麽寵愛西施的自己豈不是也要被人說成是紂王周幽王之流?


    夷光立刻就垂下臉去,“沒有。”她眼睛瞧著放置在遠處的一隻香爐,“舒齊昨日還吵著要和國君一同上戰場。”


    果然說到小兒子,夫差臉上的陰霾像是遇到了陽光一樣一下子就散開了。


    “這小子!”他笑道,“這麽小也要上戰場嗯?”


    夷光拿起一塊甜瓜送到夫差嘴邊,夫差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甜瓜,“年紀小,但是仰慕君父的英姿。”夷光小聲說道,“他啊,就中意這個。”


    “舒齊也該啟蒙了。”夫差想到孩子的年齡點點頭說道。


    “是啊,就等著國君給舒齊一名好師傅呢。”夷光擦拭著夫差的嘴角笑道。


    她嘴上說著,心裏還是不確定那麽一件事能那麽被她這麽忽悠過去麽?一國的軍事裝備,那麽些百年樹木粗壯的很,要是拿來做戰船和戎車,都能造出好多來。爭霸怎麽著都要比一個女人幾場舞蹈要重要的多吧?


    夷光清楚,她在賭,在賭夫差其實沒有曆史傳說的那樣好色和昏庸不堪。


    過了幾日,夷光等來國君讓公子舒齊開蒙讀書的詔令。不過她本人倒是迎來比以前更加多的賞賜,那些賞賜來的玉璧還有漆器,她叫人騰出好幾個空的房間都放不下。


    舉行朝會的宮堂上,夫差下令督造戰船戎車的大夫將那些百年樹木拉去絕大部分。


    “百年樹木吸取天地精華之所在,妾是何人,怎能暴殄天物?”夷光的話響在夫差的耳畔。


    夫差通過頭上冠冕垂下的玉琉看著下首跪坐的卿大夫們。


    原本以為她隻是一個婦人,沒想到這個婦人倒並不是隻想著和他長相廝守。這麽一個新的發現,讓他有一種不可思議但是又稀奇的感覺。


    那個越國送來的美人,如今看來,她有的不僅僅隻是美貌和讓人賞心悅目的舞姿。


    越國送上來的這批樹木,原本指望著吳王能夠和西施繼續尋歡作樂,大建宮室,使得吳國國內徭役連連,耗費吳國國力。然後再攛掇吳王和周邊的諸侯繼續交惡,再在朝中讓太宰伯嚭為他們出力驅除賢明的良臣,讓君臣離心,讓夫差眼前看不清事實如何。


    但是沒有想到,有些事情好像和計劃裏的有些不一樣。


    夷光坐在宮室裏和修明一起挑選那些夫差賜下來的錦布。龍也被修明一起帶來了,雖然正在淘氣的時候,龍也被修明教的很好。一見到夷光就跪下來,“拜見從母。”


    “快起來。”夷光親自把孩子給扶起來,然後挑個一個個大的石榴塞在她的手裏,摸摸小孩子的總角。龍和舒齊都開始蓄發,也梳起了總角的發式。


    龍跪坐在母親身邊,手裏拿著那個紅紅的個大石榴,一雙大眼睛在宮室裏看了一圈,沒有看到舒齊。


    “從母,舒齊呢?”龍抱著石榴說道,話裏滿是疑惑。


    “舒齊讀書去了。”夷光一麵叫侍女將那些布匹都拿上來一麵回答小女孩。


    “讀書?”龍不開心了,“龍比舒齊還大,怎麽不能讀書。”


    修明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腦袋,“舒齊是公子,你是公女,能一樣嗎?”說著從身邊摸出一個小球,小球是竹條做成的,上麵還掛著幾條彩帶。


    龍嘟著嘴,不情不願的一手抱著大石榴一手拿著球出去和侍女玩去了。


    “你也別見笑。”修明看著孩子在堂下和侍女玩鬧和夷光說道,“我也就龍這麽一個孩子,平日裏也不想拘束著她。她老是覺得自己和舒齊該是一樣。可是國君都不怎麽看她。”


    公女的命運比不得公子,長大了便是嫁人,嫁人如何那真不是自己就能決定的事情。公女們不出意外是要被父兄拿出去籠絡其他諸侯的。


    夷光不由得慶幸自己生的並不是女兒,倒不是重男輕女,而是身為男子活在這個世間的確要比女子順利暢快的多。


    她看見一匹齊國來的錦,指著對修明道,“你看多美,正好給你裁了做衣裳。”


    錦上是精致的織繡,其中還夾雜著金絲,閃閃發光。修明見著嘴裏嘖了一聲,她毫不客氣的收了下來。


    “正好,龍少幾件春衣裳,正好可以做一身。”修明示意寺人搬過去。


    夷光才不會在乎那麽一些東西,修明喜歡她求之不得。


    “龍正在長身子的時候,記得做得大一些。”夷光和修明商量起龍春衣的式樣來,她這麽將話題打開,修明非常開心的和夷光討論起該用什麽顏色的布料來配龍雪白的肌膚,還可以用彩色的緞帶和那些圓潤的珍珠將孩子打扮的更加可愛一些。


    夷光一聽說,點了點頭。


    小女孩嘛,當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要是當成男孩養……也行。不過她還是喜歡看見小女孩可愛漂亮的樣子。


    庭裏,龍拋接著手中的球。侍女圍成一圈,還在拍手。


    孩子欣喜的玩鬧聲響讓宮室中的兩個人回轉過頭來。修明看著女兒小小的身影,眼裏露出慈愛來,“其實龍好好的長大比甚麽都強。”


    夷光在一旁點了點頭,她也是和修明一樣的想法。孩子能平安無事的長大都好,至於有多聰慧,她不強求。


    “等到龍長大,就要多多依靠你和舒齊了。”修明說這話的時候,夷光總覺得這話裏總是有一種壓抑的悲傷。一種身為母親卻不能幫助孩子未來的無奈。


    作者有話要說:家裏停電,一直到晚上七點半才來。因此更新晚了,丫的我想要更新春時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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