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融化 蘆葦也伸長了莖幹


    還以為春天終於要到來


    但昨天和今天 卻都還在下雪


    ────────────────────────


    2015/6/8 諏訪隆生


    ────────────────────────


    ────────────────────────


    說出「我想去念捧高,然後進入足球社,以打進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賽為目標」後,真的不小心考上了捧高。既然之前都那麽說了,不進入足球社也不行,結果加入後,我一轉眼就升格為先發球員,在第二年拿下了縣市總冠軍,真的爭取到參加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賽的機會。


    有如被迫坐在輸送帶上,高速運往前方。


    就算我什麽都不想,沒有做出任何決定,該做的事情還是陸陸續續堆積在眼前,甚至連之後幾個月的行程都被塞滿了。想做的事情被該做的事情延後,在我麵前的選項隻有一開始的「要不要加入足球社」,在這之後,我隻是做著自己該做的事。就像上個世代的rpg遊戲一樣,劇情完全不存在分歧路線。


    當然,既然是足球,時常有比賽獲勝/敗北的分歧存在。然而,不知為何,我隸屬的球隊從來沒有輸過。在高中足球隊中,我們在縣市內可說是所向無敵。就算杠上日本俱樂部青年足球聯盟的高中隊伍,也能有比勢均力敵更勝一籌的表現。照這樣下去,冬天說不定還能踏進國立競技場。捧莊的足球社原本就是數度進出全國大賽的強隊,但今年就公立學校普通科的足球社來說,我們的水準強到不正常。


    捧高是一間自稱升學學校的普通高中,而且以給學生的作業多到讓人傻眼聞名。跟隻要踢足球就有辦法混過三年的體育學校,或是為了成立優秀社團,大肆招募全國各地學生的私立學校不同。說穿了,不管踢贏多少場足球比賽,都不能放棄課業。足球社及足球社以外的範圍,都有同等分量的課業堆積。


    文武雙全──倘若能憑著堅強的意誌,妥善運用個人時間的話,沒有不可能的事!老師們似乎是這麽說的。畢竟我實際上也在這麽做,所以應該不是不可能的事。不過,「沒有不可能的事」和「做得到」兩者之間不能劃上等號。我隻是犧牲了某些事物,勉強自己做到罷了。每天不斷被消耗的是幹勁、體力,或者是精神和思考能力之類的。總之,就是會消耗某些東西。在我的身體裏,有某些東西每天都發出聲響,被磨耗著。我想,其他社員一定也是如此。


    豬隻要大力吹捧,或許連樹都爬得上去。不過,拿著棒子毆打、追趕它,豬大概也隻能爬樹了。最後的結果是一樣的,隻要能看到結果就好。


    每天、每天,我們都不斷被什麽追著跑。


    必須完成的作業堆得像山一樣,比賽排程相當緊湊。要跟日本俱樂部青年足球聯盟打練習賽或友誼賽。考試範圍公布了。明天是班際運動賽的日子,請各位發揮運動家精神,使出全力享受比賽吧。


    上課時,不能離開自己的課桌。不能打開旁邊的窗戶跳下去。換教室時,必須分秒必爭地衝去拉屎。足球社的line群組不停響著新訊息的通知。無論是line、推特或是ig的貼文,都隻寫些熱血又積極的內容。沒有能讓自己吐露喪氣話的場所。晨練、晚練、周末練習賽,有時甚至得利用短短的午休時間去做午間練習。必須心懷進出全國大賽的榮耀,成為學弟妹的好榜樣。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所以等一下。


    我的思緒總是蒙上薄薄的一層霧氣,模糊不清。我沒辦法思考任何事。隻是茫然地完成各項安排,然後結束這一天。到了晚上也無法逃離床鋪。


    到了晚上,白天時無法思考任何事情的腦袋會突然變得靈活。然而,為了明天著想,還是得入睡才行。我拚命將自動開始運作的思路導向睡眠的深淵。


    不可以睜開眼睛。不可以亂動身體。不可以在意秒針的聲音。為了不讓勉強揪住的睡魔尾巴從指縫間溜走,我努力將它拉近自己。


    放空自己,如陷入泥沼般進入睡眠。


    我睡得很沉,不會作夢。鬧鍾在清晨五點半響起。


    兩台鬧鍾和智慧型手機鬧鈴的激烈三重奏,將我從深邃灰暗的泥沼底部喚回現實世界。


    我先拍打枕邊的鬧鍾讓它停止,接著滑動插在充電器上的智慧型手機畫麵,關掉鬧鈴。


    我幾乎度過這樣的每一天超過一年。因此,我幾乎是無意識地完成這一連串順暢的動作。反覆練習能夠讓動作更熟練,是永遠不變的真理。


    在這之後,我慢個半拍才會清醒過來。自己的行動愈來愈自動自發了。最後,這個身體會變成即使完全喪失自我意識,依然能繼續動作,宛如機器人一般的存在吧。


    窗外已經透出明亮的白光,家裏一片靜悄悄的。我拉開棉被下床,踏著宛如亡者的步伐搖搖晃晃地走下一樓。


    「喔,你真早起呢,隆生。」


    我還以為家人都還沒起床,所以踏入飯廳時突然被這樣一喚,著實嚇了一跳。感覺清醒一點了。


    「什麽啊,是老哥啊。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才到。因為不想塞在路上,所以我開夜車過來。」


    飯桌旁有四張椅子,靠近我這一側的靠窗座位是老哥的位子。直到現在,那裏仍是他的座位。老哥坐在那裏喝咖啡看雜誌,再自然不過了。不同於兩年前的是,總是穿著athleta運動服的老哥,穿著似乎變得時髦了一些。那套athleta的運動服現在換我在穿。


    「老哥,你好像經常待在家裏耶,大學很閑嗎?」


    「不,很忙喔。嗯?好像也沒有呢。大學本身應該沒有那麽忙,有很多事情要忙就是了。例如打工跟聚餐之類的。」


    「唉~大學生感覺很輕鬆呢,真好。」


    「你在說什麽啊?在我看來,身為高中生的你才輕鬆多了呢。」


    「會嗎?」


    我覺得自己的生活絕對不比老哥輕鬆。不過,畢竟他是離開家獨自在外生活,所以應該也有他辛苦的地方。


    老哥比我大三歲,因為考上大學而搬出去獨居,但有時還是……應該說經常會回來老家。要回老家的時候,他不會特別提前通知,都是像現在這樣直接回來。所以,他不像客人,感覺還是家裏的一份子,沒有完全離開家裏。


    「咖啡還有嗎?」


    「嗯,咖啡壺裏有。你想喝就喝吧。」


    我拿起廚房的咖啡壺,將咖啡注入馬克杯,再倒入大量從冰箱拿出來的牛奶,順便從下層的蔬果室拿出一顆蘋果。


    「是說,你上雜誌了耶。」老哥將攤開的雜誌拿給我看。「真厲害呢,連記者采訪的問題都回答得有條不紊。你真的說過上麵這些話嗎?感覺好了不起喔~」他擅自開始百感交集。煩死了。


    「雖說是雜誌,但這是外頭根本沒在賣的高中足球雜誌啦。隻要是有在踢足球的高中生,就有可能被刊登在這本雜誌上。沒什麽了不起啦。」


    在這個世上,存在著「高中足球社專門雜誌」這種給狂熱分子閱讀的書刊。整本雜誌采用無謂高級的紙,薄得要命卻要將近一千日圓。驚人的是,這套雜誌一年會發行四本。是因為全國的足球社都會定期購買,所以才勉強撐得下去吧。聽到我被刊登在這期雜誌上的消息,我媽特地買了一本回來做紀念。


    「可是,有在踢足球的高中生跟天上的星星一樣多,能夠在這群人中受到矚目,是很厲害的事啊。我之前也有踢足球,但都沒上過雜誌呢。」


    「你在說什麽啊,老哥?你是有資格接受訓練中心培


    訓的人才耶,你比我厲害。」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啊。」


    老哥一臉疑惑地歪過頭,然後以「哎呀,不管怎麽說,你很厲害啦」隨便做出結論。盡管口頭上是在稱讚我,但內心卻毫不關心的反應。


    「畢竟你從小就很有天分嘛~」


    我輕聲反駁「不是從小就這樣」。老哥回問一句「嗯?你說什麽?」,但我沒有回他,轉身去洗臉。該出門的時間接近了。


    人類的記憶會在事後被恣意捏造。


    長大成人後會忘記孩提時代的回憶;對某種事物變得熟練後,就會忘記自己不擅長的過去。足球也是,愈踢愈好後會產生自己一開始就踢得很好的錯覺。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會這麽想。


    我開始踢足球的時候,老哥就一直在一旁看著。但現在在他的心中,我似乎從小就很會踢足球。有可能是因為他顧著磨練自己的球技,所以沒有認真觀察我踢足球的表現。現在想想,就算心想著「什麽嘛,可惡,你給我等著瞧」而拚命努力,但那個關鍵對象的眼中如今根本沒有自己,所以鼓起幹勁也沒什麽意義。


    我換上運動服,準備踏出家門時,老哥一臉詫異地問:「怎麽?你要去哪裏嗎?」


    「什麽去哪裏……我要去學校啊。」


    「這種時間去?穿這樣去?」


    「每天都要在這種時間去啦。今天是班際運動賽的日子,不用上課,所以不需要穿製服。」


    「是喔,真辛苦耶。我洗澡後去睡一下喔。」


    「隨便你啦。」


    「嗯,路上小心喔。」


    「我出門了。」


    大學生果然很輕鬆嘛。在我看來,感覺大學生可以想睡就睡,想起床就起床,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是貓嗎?


    聊聊我孩提時代的事情吧。


    主要是關於我、我老哥還有足球的回憶。


    在三月底出生的我,是同學年的孩子中最年幼的。四月出生的人就算跟我同學年,年齡上卻幾乎比我大一歲。在身體尚未發育完全的小學生階段,這樣的差距相當關鍵。


    試著回想一下。當你是小一生時,比自己大一歲的小二生看起來應該相當高大。若是小一生跟小二生打起來,前者絕對不可能打贏。就算稍微有點天賦,最基本的身型大小就不同。


    把話題帶到足球上吧。在小學生的足球比賽中,比起技巧好壞,還是體型高大的人比較吃香。光是這一點,就讓三月底出生的我屈居壓倒性的劣勢。


    而且,跟一樣在年頭出生的其他同學比起來,我的體型格外瘦小。所以,在孩提時代,我一點都不擅長踢足球。


    不隻是足球,每一項運動我都不太擅長,也不喜歡。沒有人會覺得自己永遠贏不了的遊戲有趣吧?我原本比較喜歡劍球或溜溜球這種能獨自琢磨技巧,隻會用到雙手的遊戲,也很擅長自己一個人默默玩遊戲。至今,母親仍時常說「你小時候是個不用太費心的孩子呢」的感想。


    相反的,老哥從小學時代就在少年足球隊中大放異彩,有被選中去縣市訓練中心接受培訓的優秀實力。老哥是大家的英雄。身為弟弟的我不可能不崇拜他。因為崇拜老哥,我也加入了同一支少年足球隊。我們畢竟是兄弟。就算現在無法馬上變得像老哥一樣厲害,隻要勤加練習,我總有一天也能變成那樣──我懵懵懂懂地樂觀想著。或許,我們未來能夠站在同一座球場上──我悠哉地這麽想。


    老哥在球隊裏相當受歡迎。


    教練們喜孜孜地說:「雖然現在成為主力球員了,但你哥哥以前可是讓我們傷透腦筋呢。」其他成員也對王牌球員新加入的弟弟倍感好奇。接著,發現我跟老哥沒有姓氏以外的共通點後,他們瞬間對我失去興趣。


    雖然言行輕率,但競爭心也很強,不會受挫,總是相當開朗的老哥。


    相較之下,我則是像顆小石頭般沉默寡言又內向。


    不隻是足球,缺乏競爭心的人基本上不適合必須和他人競爭的比賽。大家對待我跟老哥的態度有著天壤之別。老哥是球隊的中心人物,是超級英雄,我則是待在角落的不知名存在。老哥是「上」,我是「下」。


    雖說是少年足球隊,但這支同好會的隊伍可不是讓球員們開心玩耍,而是為了打贏比賽、培育出優秀的選手而成立的組織。教練和球員們對這方麵的判斷都相當現實,若是認定某人足球踢得很爛,就完全不會搭理他。


    盡管如此,我還是繼續待在球隊裏。像顆小石頭沉默寡言又內向,還缺乏競爭心的我其實在內心暗自立誓──總有一天要讓這些人刮目相看。


    體型瘦小的我別說是正式比賽了,就連練習比賽都無法參加。其他隊友比小比賽時,我也獨自在球場一角練習挑球。沒有人在意我,我是個不用太費心的孩子。


    挑球很有趣。作用在球上的物理定律一直都是固定的,隻要一直做出同樣的動作,就會產生同樣的結果。無法讓球體重現動作的原因,一定都是出於自己。不斷重複相同動作,找出最理想的。慢慢變更身體和球體接觸的位置,將成果拿來比較、驗證。隻要做出精確的動作,球必定會回應自己。我喜歡這種簡單易懂的道理。


    「你雖然足球踢得不好,卻很會挑球耶。」


    有人這麽對我說過。


    「明明沒辦法上場比賽,幹嘛練習?」


    也聽過類似這樣的揶揄。


    你們給我等著瞧吧──我曾這麽想。再怎麽說,我也是那個老哥的弟弟。等著看吧。


    我一個人拚命默默地持續練習,然而,最後在不曾參加任何一場比賽的狀況下從少年足球隊畢業,加入了國中的足球社。


    我記得很清楚,進入國中足球社的第一天,我環顧周遭的成員,直覺地湧現了「啊,感覺不太一樣」的想法。


    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發型有些時髦,嗓門也很大的一群人,不管社團顧問說什麽都當作耳邊風,大聲談笑。看來,在足球社裏,這群人的地位最高。


    不知該說是好是壞,在一味追求能力的地方同好會中,要是足球踢得不好,就不會被當一回事,但國中的足球社又不太一樣。裏頭分成「上」和「下」兩個集團,位居「上」的人會積極調侃「下」的人。在新生中最不起眼的我隨即被歸類到「下」的集團裏,綽號被取為「小豆子」,豆芽菜的豆。


    這裏的「上」和「下」跟學長學弟的輩分無關,甚至也跟足球踢得好不好無關。真要說的話,大概是以一個人的氣場、氛圍或是當下的情況來決定。


    就連新生中也馬上分成了「上」和「下」兩派,一到社團的整理時間,隸屬於「上」的成員會直接拍拍屁股走人,隻有被歸類在「下」的新生會留下來默默整理。在「下」的集團中,還會出現更進一步的上下關係。


    社團裏的「上」「下」分類,也被帶進教室裏。有人調侃我的時候,教室裏會形成一種「喔,這家夥是可以調侃的存在」的氣氛。


    沒有人會忤逆這樣的氣氛。我自然而然地成了眾人調侃的對象,像顆小石頭般沉默寡言的我更不常說話了。惡性循環因而成形。


    支配著學校的是學校裏的氣氛。每個人都會觀察氣氛,順著氣氛行事。人們成了氣氛的奴隸。盡管我莫名地感到忿忿不平,但因為敵人是氣氛,所以也不知道該恨誰才好。


    沒有發泄對象的恨意最後也會轉向自己。這一切都是不起眼的自己的錯。在屢次反覆思考過後,我總是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進入足球社的第一年,我不停地收拾散落的球,替足球場整地。這些工作當然一點都不有趣。要說我為什麽會繼續待在足球社的話,或許


    是因為內心有恨意吧。你們給我等著瞧──這樣的感情成了我唯一的動力。


    盡管如此,唯有挑球一如往常的有趣。在結束所有整理作業,天色也逐漸轉暗時,我會一個人留在足球場上練習挑球。


    在升上國二又過了一半的時間後,狀況改變了。


    我的身高一下子抽高了不少,176公分,帥啦。


    過去,無論我的身高再怎麽增加,因為周遭的人也跟著長高,所以到頭來,我的個頭還是矮別人一截。在所有人的身體成長速度都抵達極限後,出生月分造成的體格差異總算均質化了。


    此外,國三生退出社團後,社團人數減少。一直未曾參加打好玩的練習賽的我,也終於有機會上場了。一開始,大家是逼不得已讓我參與的感覺。


    啊~人數不夠耶。怎麽辦?沒辦法,讓小豆子上場好了。


    站上足球場後,我發現一件事。


    咦?這些家夥踢得很爛耶。


    在肉體成長到不會輕易被別人撞倒的程度後,我累積起來的控球技術占了優勢。球順著我的意誌滾動,支配球體的物理定律總是固定的,堅定而無法動搖。在我控球的時候,完全無人能夠介入。我異常優秀的挑球能力以及源自於此的控球能力,終於開始被周遭察覺。


    我成了先發球員,變得對自己有自信了。


    不知不覺中,再也沒人開口調侃我。我自然而然地躋身「上」的集團。


    咦?等一下,你們之前動不動就調侃我吧?為什麽能這樣若無其事地把我視為集團中的一員啊?


    我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國一的時候,你們稱我為「小豆子」,把整理工作都丟給我,還不停調侃我不是嗎?類似這樣的發言。


    某個家夥說:「有這種事嗎?」然後又說:「哎呀,別放在心上啦。」


    等等、等等、等等。就算要這麽說,那也是我的台詞,不是身為當事人的你該說的話吧?雖然這麽想,然而,無論我怎麽抗議,都如同對牛彈琴。


    喔,原來如此。這些人完全沒有自覺。


    他們隻是順著周遭的氣氛行動而已,不是發自內心想幹什麽壞事。因為周遭的氣氛如此,所以他們也這麽做而已。因為沒有自覺,自然不會留下印象。我可是將憤恨化為動力,懷著「總有一天等著瞧」的想法持續踢足球,但能讓他們刮目相看的時刻到來時,對方卻不記得自己做過的行為。這群混蛋。


    算了,總之,我當上先發球員了。


    這樣一來,我或許稍微追上老哥了。


    我這麽想著,將自己終於被選為先發球員一事告訴老哥後,他從手上的音樂雜誌抬起視線瞥了一眼後說:「咦?你之前不是先發球員嗎?」然後說,「喔~這樣啊。很厲害嘛!你成功了呢。」


    隻有這樣。


    那時候的老哥早已玩膩足球,轉而熱衷於感覺有些時髦的音樂。他先前買的athleta成套t恤和運動服,一件不缺地傳了給我,自己則換上r.newbold或agnes b. homme的針織服飾,發型也變得很輕浮。


    對話結束後,他表示「你也聽聽看這些吧」,順手塞了幾片感覺有些時髦的恩典牌cd給我。我又要為了追上老哥,轉而朝有點時髦的路線走嗎?


    麵對內心的千頭萬緒,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它們。


    把我拉進足球界的當事人瀟灑俐落地離開了球場,自顧自地開始享受完全無關的事。我的手邊隻剩下了失去目標的足球。


    每個人喜歡的事物和擅長的事物不見得都一樣。


    至少,從結果看來,我似乎很擅長足球。


    然而,要是被問到喜不喜歡足球,我答不上來。


    我喜歡挑球,但是討厭足球社。隻是將「總有一天等著瞧」的憤恨當成動力,默默地持續踢足球。就連我自己都不明白,這股憤恨是為何而來,或是以誰為對象。


    是對老哥?還是對那群把我當成空氣的同好會球隊成員?對學校那些淪為氣氛奴隸的同學?又或者是對足球本身?


    不明白,我無法理解自己的心情。


    我搭上六點二十九分出發的快速列車,然後在車上瀏覽事先存進智慧型手機裏的課本內頁圖片讀書。這樣就算站著也能用單手念書。不過,在隻能站著使用單手的環境中,也為了念書而下一番功夫,我覺得不太正常。


    騎腳踏車時,我會戴上耳機練習英語聽力。家裏的廁所則是掛著英文單字本,在拉屎的時候也能多背幾個單字。


    大人們總是叫我要動腦思考。可是,所謂的動腦思考並不是隨便思考什麽都行,應該要確實地思考才行。思考這種行為,隻要有一顆腦袋,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做到吧?──這種想法才天真。要思考的話,也必須把環境打造成適合思考的狀態才行。一如想好好踢足球的話,就必須要有一雙釘鞋、一顆足球還有一片整地過的操場一樣。


    想利用生活中的瑣碎時間思考,就像要在人來人往的車站月台上踢球練習一樣。在這樣的環境下再怎麽練習,球技不會進步,也不會有好想法,隻會提高意外的機率而已。這是錯的。


    然而,還沒來得及厘清對這種現狀的疑問,它就被其他事物埋沒了。畢竟定期考還是會到來,沒有時間。想厘清疑問的話,得先等度過眼前的考試。然而,度過這次的考試後,下一次的定期考又馬上近在眼前。這個疑問又被延後處理。


    我期望的是這種生活嗎?盡管我時常這樣問自己,但也不能讓自己勉強建立起來的步調被打亂。就跟腳踏車一樣,因為有一定的速度,車體才得以在平衡的狀態下不斷前進而已。要是停止踩踏板就會摔車。沒有摔過一次,無法得知會跌得多深。但我不能嚐試摔車。


    我在鬆本走下電車。我在車站後方租了一個停放腳踏車的位子,放了一輛腳踏車。鬆本車站有公車會到學校,停車場的月租費也跟搭公車上學的車資差不多。但是,等公車的時間太浪費了。騎腳踏車可以更快到學校。


    我在母親起床前就踏出家門,所以還沒吃早餐。我繞到便利商店買了麵包和牛奶。另外,還有從家裏帶來的一顆蘋果。


    有個同校的學生坐在便利超商外頭。因為是認識的人,我姑且向他說一聲「嗨」。


    看似累到睜不開眼的他,也以「嗨」回應我。


    丸山龍輝。他在偏差值偏高,自稱升學學校的本校裏是很罕見……不對,應該說是唯一的不良學生。他的發型很詭異,絕對是去發廊弄的,體型也很高大有魄力。諸如深夜還在街上徘徊、會進出夜店(語尾上揚)、好像在嗑什麽危險藥物等等,這類八卦從沒少過。另外,他對音樂的品味應該也很糟。感覺他隻會聽一些吵死人的音樂,跟我八成合不來。


    雖然不打算全盤接收那些八卦,但我確實目睹過這家夥當街跟人打架的光景,所以,他恐怕不是什麽正派分子。普通的高中生不會在大街上揍人。盡管那些八卦多少有經過加油添醋,但應該不至於都是捏造出來的。無風不起浪啊。


    不過在我看來,丸山隻是個想營造出自己很壞的形象,企圖凸顯自己獨特個性的小角色,沒有真的很壞的印象。


    說簡單點,他隻是個壞小孩。在這種年頭,壞小孩也很罕見。


    「怎麽,你該不會整晚沒睡吧?」


    以絕對不是認真好學生的他來說,今天意外地早到校,雙眼也布滿了血絲。這不是早起,而是玩了一整晚吧?真是自由耶。


    「不,我有睡一下。」忍著一個大嗬欠的丸山回答。「是說,一般人應該會把整晚沒睡說成all(注:all night之意)吧?」


    「這種事情無所謂吧。」夜


    店(語尾上揚)還是all(語尾上揚)之類的,你們為什麽一定要把尾音拉高啦!「我說你啊……今天是班際運動賽的日子。看你這副德行,要是運動的話會昏倒喔。」


    就算丸山因為睡眠不足或中暑而昏倒,也不關我的事。但我卻說了這種嘮叨的發言,真不像我。


    「嘖……你很囉唆耶。」


    丸山的態度超級惡劣。反正他是不良少年,這樣或許很正常吧。


    「我又不是自願睡眠不足的。不對……或許是自願的喔。算了,我也有很多不得已的理由啦。」


    「唉~真羨慕你耶,丸山。能這樣隨心所欲的。」


    「為什麽?你也是因為喜歡才會踢足球吧?我們是半斤八兩吧?」


    「因為喜歡……」


    能這麽簡單下定論的話,該有多輕鬆呢。不過,因為這是社團活動,我基本上應該是因為喜歡而去參加吧。無論有什麽強製力都一樣。


    「不是,你別那麽煩惱啊。要是氣氛變得嚴肅,我也不知道該做何回應。再說,如果是自己認真去做的事,對這件事懷抱著愛恨摻半的感情應該很普通吧?有喜歡的地方,但也會發現討厭的地方,這樣才是喜歡吧?」


    這家夥怎麽搞的?別隨隨便便說出看似大道理的發言啦。


    「你很吵耶,為什麽我得聽你說教啊?反了吧?」


    「啥~?我又沒有在對你說教。你別因為自己是最強足球社的超級王牌球員,就自然而然地瞧不起別人啊。」


    「啊?瞧不起別人的人是你們吧?」


    「你說『你們』是什麽意思啊?不管怎麽看,這裏都隻有我一個人而已吧。你是在跟誰戰鬥啊?想打影子拳的話,可以去旁邊打嗎?」


    「你……唉,算了。」原本還想回嗆,但發現這樣的鬥嘴毫無意義後,我草草結束了對話。在這種地方跟丸山交惡也沒有好處。最後,我拋下一句「你絕對要來學校喔」,然後跨上腳踏車。


    「嗯,等會兒見。」丸山揚起手說,他有不會把一點小爭執放在心上的大剌剌個性。


    我一邊踩腳踏車,一邊稍做反省。至少,剛才脫口說出「你們」代表我完全是在遷怒。我口中的「你們」,應該是國中時代的「那些家夥」。隻要感覺周遭是可以盡情調侃這家夥的氣氛,就毫不顧忌地調侃我的那些家夥。他們不會用自己的腦袋思考,隻能淪為氣氛的奴隸。或許我隻是擅自把「那些家夥」投射在丸山身上,又擅自對他動怒。


    隻會順著氣氛走的那些家夥,在發現我很會踢足球,氣氛也變得不太適合繼續調侃我之後,他們像是串通好一樣,態度瞬間出現了轉變,簡直判若兩人。因為是順著氣氛走,所以氣氛改變時,他們也會跟著改變。風向改變時,他們就會跟著轉向。就像轉來轉去的風向雞。


    態度從不曾改變的,就隻有鄉津。


    還在念國一時,我獨自在操場上整地到將近傍晚時,加入弓道社的鄉津有時會在這個時間結束社團活動,經過操場。那時,無論在社團或班上,我都被旁人當成空氣。可是,鄉津卻很自然地向我搭話。


    「辛苦了,你很努力呢。」大概是這類不會得罪人的問候。


    我好像是用「也不是我喜歡才這麽做的」之類的話回答她。


    「是這樣嗎?」站在夕陽下的鄉津微微偏過頭。她臉上那副無框眼鏡的鏡片反射落日餘暉,閃過金黃色的光芒。「要不是因為喜歡,應該沒辦法做這麽辛苦的事吧?」聽到她這番話,我也稍微覺得或許是這麽一回事。這麽說來,我好像並不排斥替操場整地的工作。隻是對自己被硬塞這種工作的「下」的地位感到忿忿不平罷了。


    打從一開始,鄉津都是以普通的態度麵對我。就算我當上先發球員後,她的態度依舊很普通。沒有任何變化。她不是周遭氣氛的奴隸。


    這樣的人,或許也是不懂得察言觀色吧。


    不過,鄉津的這一點莫名讓人覺得她是個可以信賴的存在。


    不自覺想起鄉津的事,讓我有點後悔。


    直到現在,隻要想到她,內心深處就會傳來一股刺痛感。


    是在哪裏出了什麽樣的錯?


    不,別說是出錯了,這一年以來,我的眼前根本沒有選項。


    能夠做選擇的隻有在一開始。在那之後就像是搭上雲霄飛車──請把安全固定杆拉下來,不要將身子探到外頭。


    要說有哪裏出錯的話,大概是我加入足球社的決定吧。或者在更之前,打算去念自己的成績根本考不上的捧高就是一個錯誤。又或者,在更久以前喜歡上鄉津就是一個錯誤。


    我應該曾經喜歡過鄉津。


    對在班上和社團裏,完全成了空氣及捉弄對象的我,隻有鄉津將我視為一個普通的同學。我很期待跟她說話。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在操場上整地的時候,我會滿心期待她從操場旁經過。我們並沒有聊什麽,隻是說一兩句問候彼此的話。不過就為了這一兩句話,即使整地作業結束了,為了等鄉津經過,我還是會獨自挑球打發時間。


    可是,我不擅長跟鄉津相處。


    每個人喜歡的事物和擅長的事物不見得一樣。


    作為同樣是以捧莊為目標的考生,我對鄉津提出一起念書的提議。然而,其實在這麽對鄉津提議的當下,我對捧高的偏差值、地理位置等情報都沒什麽概念。我唯一知道的是捧高的足球社似乎很厲害這件事。就連自己在半年後就要麵臨的高中入學考也無法做出具體的想像。


    鄉津很爽快地答應了我的提議。從她馬上答應的態度看來,鄉津應該沒有把「一起念書」想成太重要的事情。不過,隻要考試前的幾個月都能跟她長時間相處,我無所謂。我所想像的範圍隻有這幾個月的時光。我從不曾在腦中描繪過自己真的考上捧莊的未來。


    不過實際上,那並不是什麽「一起念書」,而是我單方麵接受鄉津嚴厲的指導而已。我們之間有著明確的上下關係。鄉津是老師,我是表現差強人意的學生。因為鄉津的成績壓倒性地比我高,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就是了。


    過去,我隻覺得鄉津是個樸素溫和,很會念書但不起眼的人。從某方麵來看,就算說我瞧不起她,我也無法為自己辯解。


    該怎麽說呢……就算是被歸類在「下」的時間過久,習慣低聲下氣的我,也不太害怕她。說得失禮一點,就是我擅自把她判斷成同樣隸屬於「下」的夥伴。真是糟糕的想法。


    兩人獨處聊天後,馬上可以發現鄉津的個性並不溫和,反而還很強勢又頑固。再加上她頭腦很好,因此更難應付了。不管我說什麽,她都有辦法反駁、推翻。每次跟她爭論,我總會輸得一敗塗地。好似傻子思考再多也沒用,隻是浪費時間。不管我這種人想出什麽答案,都完全不是鄉津的對手。


    不過,我不討厭這樣的鄉津。


    知道愈多在溫和的表麵之下,鄉津難以被他人發現的意外之處,我愈覺得自己比其他人更親近鄉津,因此感到開心。


    隻是,我十分不擅長跟她相處。


    不管我怎麽做,事情都無法順利進展。我無法將對話導向有趣的方向,也說不出任何體貼的發言。我聽不懂鄉津說的話。鄉津一定也覺得跟我聊天不有趣吧。


    想取悅腦袋聰明的鄉津,我的腦袋有致命性的不足。


    一旦這麽想,我心中會湧現鄉津是「上」、我是「下」的認知,我心裏的自卑蟲也會萬頭鑽動地湧出,讓我更無法好好說話。隻能閉上嘴,默默地解習題。


    我喜歡鄉津不會以「上」或「下」的分類來判斷一個人,對待我也很普通,但我自己卻怎麽樣都無法跳脫這樣的框架。


    隻要我


    還隸屬於「下」,就無法跟「上」的成員好好溝通交流。


    為了站在鄉津之「上」,我有時會單方麵地不停說些足球的瑣事。雖然我的學科成績很糟糕,但踢足球的能力可是頂尖的──我試著向鄉津展現這一點,即使她看起來對足球一點都不感興趣。


    到頭來,盡管共度了半年的時光,我跟鄉津之間的對話依舊有一搭沒一搭的,從來不曾順著某個話題流暢地發展下去。雖然一直想著「得做些什麽才行」卻什麽都做不到,隻能默默地反覆做數學練習題。隻有成績一下子三級跳。


    而且或許是運氣好,我真的考上捧高了。


    我嚇了一大跳。就算跟鄉津聊不起來……不對,或許正因為我們的對話不長久,隻有跟鄉津一起念書這件事真的收到了成效。


    不過,不管是不是運氣好,從這個春天開始,我能跟鄉津在同一所學校共度三年的高中時光。


    雖然這半年發展得不順利,但接下來有三年的時間,之後應該能慢慢讓感情升溫──我樂觀地想著。


    因為,隻要勤加練習,一定會變得熟練。


    春天到來。到了春天,一切一定都能順利發展。因為是春天嘛。


    對了,既然說過「我想去念捧高,然後進入足球社,以打進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賽為目標」,就不能不進入足球社吧。


    再說,請鄉津教我念書時,我已經退出社團了,所以她應該沒怎麽看過我踢足球的樣子。


    就算是鄉津,看到我真的很會踢足球後,應該多少會對我刮目相看吧。


    我依稀記得自己曾這麽想過。


    時節應該已經來到春天了。然而,沒有任何如同我在腦中描繪出來的動人光景。長野的春天依舊很冷。


    開學後,我隨即進入足球社。回過神來時,我已經高二了。


    今年夏天,我們足球社會去參加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賽。


    春天早已過去了,而我的身邊沒有鄉津。


    我將腳踏車停在學校的腳踏車停車場,朝社團教室大樓走去,同時從書包裏掏出從家裏帶來的蘋果,用t恤用力擦了幾下,然後一邊走一邊連皮啃下蘋果。


    來到腳踏車停車場的出口時,有人向我說:「啊!隆生同學,早安~」


    「喔,芹香,早安。」我也開口問候對方。這麽說來,這家夥也是騎腳踏車上學的同伴。因為我們平時抵達學校的時間不同,所以不曾在這裏遇見彼此就是了。


    「啊哈!那是你的早餐嗎,隆生同學?真帥氣呢。」


    「……?嗯,是沒錯啦。吃蘋果還有分帥不帥氣嗎?」


    「用t恤擦蘋果,然後整顆拿起來啃,這樣不是很帥氣嗎?這種事情大概隻有帕茲會做呢。可是看到你這麽做,芹香覺得也超級適合喔。」


    「沒有啦,因為我在我媽起床之前就出門了,所以沒有早餐啦。所以我早上大概都吃這樣,再加個牛奶跟麵包。蘋果是個好東西喔,意外地能填飽肚子呢。」我啃著蘋果解釋。「是說,帕茲是誰?」


    「你不知道嗎,隆生同學?就是天空之城啊。他很帥氣,是男人中的男人喔。」


    「……我是知道天空之城啦,但有他啃蘋果的場景嗎?」


    「咦,沒有嗎?那可能是龍龍或彼得。總之,就是這一型的。」


    「哪一型啊?」


    「把蘋果整顆拿起來啃的類型。」


    我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前走。但因為芹香走過來和我並肩同行,我們繼續對話。我們的前進方向相同,就算並肩一起走也沒什麽不自然。不過,如果巧遇跟自己不是朋友的對象,一般而言應該會刻意加快或放慢前進的腳步。在這方麵,芹香莫名地喜歡親近他人,彷佛從未想像過自己會被他人拒絕一樣。


    實際上,她也不曾被他人拒絕過吧。樣貌清秀,氣質脫俗,個性開朗又大方,沒有被人討厭的要素。是打從出生就被歸類在「上」的人種。


    芹香直接以名字叫我「隆生同學」,所以我也以名字叫她,後麵省略同學這個稱謂。不過,要說我們是否很要好也不是,也沒有交惡。不過與其說芹香跟我很要好,更像是她跟每個人都很要好。我會直接以名字稱呼她,純粹是因為對她的姓氏沒有印象罷了。


    從國中升上高中後,有很多事情跟著改變。其中我覺得意外有影響的,是「不用配戴名牌」這件事。


    國中時,每個人都會把名牌別在胸前的口袋處。名牌上會標出配戴者的姓氏,所以就算是完全不認識的人,看到名牌後也能以對方的姓氏稱呼。


    然而上了高中後沒有名牌,得等對方主動自我介紹,或是拿出學生名冊對照才能得知對方叫什麽名字。要是其中一方沒有表現出一定程度的積極態度,就沒有機會知道對方的名字。


    從這方麵來看,把名字當成自己稱呼的芹香光是開口說話,就像在做自我介紹。


    「喔,這家夥的名字叫芹香啊」的情報會自然地烙印在我的腦中。


    我突然想叫住她時,想到「咦?這家夥叫什麽來著?」後,我先想到的是名字的「芹香」,姓氏就沒什麽印象了。


    所以,我試著以「芹香」呼喚她。稱她為「小芹」或「芹香同學」感覺像自己格外在意她的感覺,所以我直接叫她「芹香」。就算聽到有人直接叫自己「芹香」,她也隻會笑著回應「什麽事~?」,看起來滿不在意的樣子。以省略稱謂的名字叫她後,她若無其事地回應。如果這一連串的交流順利成立,光是這樣就會讓人陷入「我們的交情好像還不錯」的錯覺。


    芹香透過這樣的機製,跟每個人發展出融洽的關係。


    我不知道她本人對這樣的行為有沒有自覺。如果沒有,那她或許有這方麵的才能。


    聽說受男生歡迎的女孩子容易被同性排擠。不過,這種情況沒發生在芹香身上。或許是因為她不會刻意對男生賣弄風情,對每個人都一視同仁的態度吧。


    「是說,你今天好早喔,芹香。」


    「嗯。因為芹香被找來當班際運動賽的活動委員,為了做準備,今天才會比較早來。隆生同學才早呢。」


    「不,我一直都是這個時間到校喔。因為要晨練。」


    「這樣啊。咦?今天也要晨練嗎?晨練之後再參加班際運動賽,到了傍晚也要參加社團活動?」


    「嗯,是啊。」


    「唔哇~身體會不會太操勞啊?感覺會昏倒。」


    「就是啊。之後要去打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賽,我現在幹勁十足。可是,如果在比賽前就累垮,可就得不償失了。不過,班際運動賽就像玩遊戲,應該不會有問題。我會隨便應付。」


    「啊哈,你真是從容耶!不過,男生的競技項目是足球,如果你認真起來,會變成隻是在欺負弱小的比賽呢。啊,芹香也看了刊登你采訪報導的雜誌喔。上頭說你有超高校級的控球能力,原來真的會用『超高校級』這種形容詞啊。好厲害呢。」


    「也沒有多厲害啦。」我這麽說後,發現芹香的那句「好厲害呢」指的可能不是我,而是公然使用「超高校級」這種流行用語的足球雜誌吧?自以為是啊。


    「隆生同學,你將來果然會成為職業足球選手嗎?啊,應該說是日本代表隊的成員?會去參加奧運或世界杯嗎?」


    「不會啦。我們現在的社團活動隻是高中足球的範疇,真的能去參加奧運或世界杯的高手,在這個年紀早就已經在日本俱樂部青年足球聯盟裏,表現出不亞於職業選手的水準了。」


    「咦~是這樣嗎?不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啊,芹香可以趁現在跟你握手做紀念嗎?要是你之後成了名人,芹香就可以到處炫耀了。」


    「不要啦。別纏著我,很麻煩耶。」


    「為什麽?有什麽關係,又不會少一塊肉。你好小氣喔~」


    為了握住我的手,芹香自顧自地從我的右側跳到左側。我一邊前進一邊揮開她的手。


    真的像在跟貓玩一樣。


    原本糾纏著我的她在來到校舍和社團教室大樓的岔路口時,揮揮手說著「那麽,等一下見嘍~」,然後若無其事地離開。


    在想和對方玩鬧時主動靠近,離開時也瀟灑得不帶走一片雲彩。真的是個像貓一樣的家夥,好羨慕她自由自在的感覺。


    芹香八成沒什麽煩惱吧。


    芹香經常跟鄉津一起行動。


    換教室的時候,我曾在走廊上跟並肩行走的她們擦身而過。


    看到我的時候,芹香會格外大聲地向我打招呼。宛如不是在向我打招呼,而是在向周遭所有人宣告「我在跟隆生同學打招呼」。


    我也會輕輕揮手回應她。然而,我的視線會落在鄉津身上。


    不知從何時開始,現在鄉津不會再對我笑了。


    她會麵無表情盯著我的臉,然後在下一瞬間隨即移開視線。我明明想跟鄉津說話,但不知為何,總是和芹香比較有話聊。


    剛開學的時候,情況還不是這樣才對。


    在走廊上偶遇時,鄉津會主動對我說「好久不見」,我也會以「哎呀~好忙喔。鄉津你呢?」之類的話回應。我們至少會有短暫的對話。


    好不容易熬到考試結束,有機會的話,約她去哪裏玩吧──當時,我也曾茫然地想過。然而,這樣的機會從未降臨。計畫無法成形,時間不斷飛逝。


    或許是升上高中後總是跟芹香一起行動,受到她的影響,鄉津愈變愈漂亮了。


    現在的她完全沒有過去那個鄉下眼鏡妹的模樣,變得時髦亮眼,散發出一種不是我這個全身汗臭的足球社成員可以輕易攀談的氣息。


    在圖書館的自習室裏,眺望坐在自己身旁的鄉津側臉──最近,我連那段時光的回憶都想不太起來了。有時也會浮現「那該不會是我的誤會,或是虛構的記憶吧?」的懸念。


    就像變得擅長某種事物後,會徹底遺忘自己過去不擅長的那段時光一樣。變得做不到某件事的時候,也會遺忘自己過去曾經做到的事。


    我們應該確實牽過彼此的手,也曾經被她吻過才對。


    那是怎麽一回事?純粹是考上捧高的喜悅,讓自己一時過於亢奮,忍不住做出來的行為嗎?


    天空看起來宛如色澤黯淡的銀色風向袋。


    雖然稱不上萬裏無雲,但天色很亮。感覺今天也會很熱。


    為了晨練,我從倉庫裏拿出足球,換上釘鞋的時候百瀨也出現了。


    「早啊。」「嗨。」我們簡短地打招呼。基本上,早上第一個到的人都是我,其次是百瀨。


    並不是我格外認真,是電車班次的問題讓我不得不這麽早到校。


    據說因為身為高二主力球員的我格外早來,讓其他高一學弟倍感壓力,我有些過意不去。這麽說來,我覺得晨練時間好像愈來愈早了。


    「聽說班際運動賽不準穿釘鞋。」百瀨說。


    「嗯,很正常啦。除了足球社成員以外,應該沒人有釘鞋吧。足球社本身就已經占上風了,再穿釘鞋上場會很不公平吧。」


    「穿訓練鞋可以吧?」


    「我也不知道。說到底,主張禁止穿釘鞋比賽的那些人,分得出釘鞋跟訓練鞋的不同嗎?」


    「也是~我除了釘鞋跟訓練鞋以外,大概隻剩下樂福鞋了耶。」


    「畢竟也沒機會穿嘛。」係好釘鞋的鞋帶後,我輕輕踢著球走向操場。


    「就是說啊,我們真的沒有足球以外的活動了。」這麽回應的百瀨也從後方跟上我。我將球踢給百瀨,就這樣開始隨性的傳球練習。


    「從去年夏天開始,感覺我們就一直不停往前衝,幾乎沒有休息。我開始覺得就算輸球也無所謂,我想好好休息。」百瀨罕見地埋怨起來。


    其他成員在場的時候,因為顧慮,他不會說出這種負麵發言。隻有在早上跟我獨處的時候,百瀨才會說出這種喪氣話。


    「畢竟是高中綜合體育大賽嘛。可以理解大家變得很亢奮,幹勁十足的心情。可是,就算要去打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賽,作業不會因此減少,考試也不會因此放水,真的讓人很吃不消耶~這種情況下,身邊的師長應該要更通融一下吧?」


    「這很難說呢。我不知道師長們的想法,不過,你隻要避免考不及格,就算隻拿到低空飛過的分數也沒關係吧,諏訪?靠足球就可以了嘛。」


    「怎麽靠足球?」


    「咦?呃,我也不清楚。例如去當職業球員、以體育保送生的身分,透過甄選入學上大學之類的。以你實際的表現,應該有什麽方法吧?如果學業成績也很優秀的話,當然更沒話說,不過就算沒能拿到頂尖的分數,應該也沒關係吧?」


    我踢著百瀨傳回來的球,陷入片刻沉思。百瀨微微歪過頭,問了一句:「怎麽?你不打算繼續踢足球嗎,諏訪?」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我沒想過這個問題。」我這麽回應,把球踢給百瀨。


    「唉,畢竟我們才剛升上高二嘛。首先,得把注意力放在馬上要開始的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賽……不對,應該先準備今天的班際運動賽。雖然也必須考慮未來的事,但一味思考未來也無濟於事啊。畢竟還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被百瀨踢向半空中的球以拋物線回到我這裏。我以腳接下這球,將它高高踢回去。百瀨以胸膛接下落地彈跳一次的足球。


    「百瀨,你呢?你有思考過未來嗎?」我懷著輕鬆的想法這麽問,結果百瀨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嗎?我要去念防衛大學」,因此感到吃驚。他已經做好那麽具體的規畫了啊。不過,防衛大學?那是什麽學校啊?


    「防衛大學就像給自衛隊成員念的大學。進去當學生的話,每個月都會有薪水。在學期間能一邊念書一邊拿錢,但條件是將來必須加入捍衛國家人民的自衛隊。」


    「咦?你打算加入自衛隊嗎,百瀨?」


    「嗯?我也不知道。不過,要是考上防衛大學就會加入自衛隊吧。那裏的學生在畢業後,基本上都會被強製任命為自衛官。」


    「喔~感覺很厲害耶。是說,原來你是軍事迷嗎,百瀨?」


    「也沒有。但是會去當自衛官的人,不見得一定是軍事迷啊。因為防衛大學裏也有足球社,去念那裏的話我也能繼續踢足球。最重要的是,我家沒什麽錢,所以在升學之餘還有薪水可領這點是很大的誘因。」


    說完後,百瀨猛力將球踢向球門。


    瘋狂打轉的球被吸向球網。


    很漂亮的一記射門。他用來支撐身體的那隻腳站得很穩,扭轉腰部的動作也很完美。雖然給人隨性的感覺,但百瀨並不是個隨便的人。


    得思考自己未來的出路才行。


    近年來,雖然youtuber之類的新興勢力崛起,但在男孩子「將來想從事的職業」排行榜上,「職業足球選手」總是居高不下。是少年們心目中的英雄,大眾崇拜的對象。


    所以,若職業選手這個選項有機會出現在自己的未來藍圖上,大家都會隨意說出「你未來會是職業足球選手吧」這種話。說「既然在踢足球,你一定想成為職業選手吧」。他們或許覺得,當上職業選手的話,就能過著衣食不缺的富裕生活吧。


    可是,當上職業選手不是終點,不過是一切的起點。


    在成為職業選手後,人生還是會繼續;從職業選手引退後,日子也得繼續過


    。


    足球選手的保鮮期很短,大家幾乎都會在三十歲之前引退。


    引退之後,該怎麽生活?「前職業足球選手」的頭銜該寫在履曆表的哪個欄位?沒有任何人能回答這個疑問。這是當然,因為每個人都帶著自掃門前雪的心態。


    可是,能夠把喜歡的事物當成工作維生,聽起來不是很棒嗎?


    嗯,是沒錯啦。


    然而,開始思考這種事後,我必定會直接麵對到「是說,我有大家說的那麽喜歡足球嗎?」的疑問。


    我原本隻是因為崇拜老哥,才會開始踢足球。


    之後的我隻是以「你們給我等著瞧」的憤恨,作為繼續踢足球的動力。並不是單純覺得踢足球很開心、喜歡足球,才持續踢到現在。


    當然,要是被問到「有沒有因為踢足球而感到開心的時候」,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參加比賽時,我還是會想贏球;贏了之後,我也會覺得自己有繼續踢足球真是太好了。


    我想,為了這種問題煩惱時,就代表我並不是那麽喜歡足球吧。


    至少,我沒有「願意為足球放棄任何事物」的覺悟。


    假設我熱愛足球好了。然而,隻因為喜歡足球,就得無止盡地犧牲其他事物,這樣果真太不講理了吧。所有事情總有一個限度,愛是有限的。


    不過老實說,在班際運動賽上認真較勁也沒意義。


    「跟外行人一起踢足球比較怕突發意外。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賽下個月就要開始了,要是為這種活動受傷,可就得不償失了。要小心一點喔。」在大賽開始前,百瀨說。


    他說得沒錯。完全無法預測下一步行動的外行人很可怕。就算是我們,被外行人猛力一撞也會跌倒受傷。


    「嗯,我知道。」我一邊將廉價運動鞋的鞋帶重新係好,一邊回應他。


    「別讓球停留在自己腳上太久,用比較少的動作把球往前踢就好。而且,你特別容易被想在芹香麵前有一番表現的人盯上,要是讓球在腳邊停留太久,外行人可能會用不夠俐落的動作對你使出合法衝撞。」


    「為什麽提到芹香?」我不解地這麽問,結果百瀨以「天曉得,又不是撂倒你就能擄獲芹香的芳心。唉,青少年的心就是複雜難解的東西。麵對自己搞不懂的東西,隻能回避了。」有點像是雞同鴨講的答案回應我。


    班際運動賽這種活動,取決於班上有多少能確實派上用場的人。


    讓百瀨擔任單一前鋒,在中場負責發動攻擊的工作,交給遊泳社或羽毛球社裏比較會跑的幾名成員,我則是在中場附近指揮組織攻擊的後腰,剩下的人都是後衛。


    我們的作戰很簡單明瞭。把進攻的工作都交給前方的三人,後衛負責鞏固防禦陣線。遇到快速反擊時,盡可能爭取時間即可,不需要勉強截球。在保持一定距離的狀態下,持續緊咬不放,這樣對方就沒什麽得分的機會,另外就是讓能行動的人努力奪分。


    這樣的作戰成功了,我們目前是二連勝。第三場比賽也先奪下兩分,勝利近在眼前。


    在前場順利截球後,百瀨先傳球給我。我從容地接下球,環顧周遭的戰況。光是這樣,就讓圍繞著操場的觀眾歡聲雷動。


    接下來就算隻是跟隊友互相傳球拖時間也沒問題。


    聽到芹香「呀啊~!隆生同學~!衝衝衝~!」的尖叫聲,我不禁露出苦笑。其他人的加油打氣聲都混在一起,成了渾然一體的高分貝喧鬧聲。但唯獨芹香的嗓音格外嘹亮,蓋過這片喧囂。


    不過,既然她都這樣為我加油了,我就稍微表現一下好了──我這麽想著,朝前場的隊友比出「我也加入進攻」的手勢。百瀨揚了揚下巴,做出「上吧」的回應。


    在今天的比賽中,這是我首次上前盤球。觀眾席再次沸騰。


    雖說是班際運動賽,但大家都是為了一睹足球社的活躍而前來觀戰。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讓大家見識一下罕見的表現或許會比較好。


    我以跟小跑步差不多的緩慢速度悠哉地奔向前場。


    發現敵隊的其中一人過來貼身阻擋後,我將足球踩在腳下,一瞬間止住,接著一個三百六十度的轉身從右側切過。就是所謂的馬賽回旋。


    觀眾席再次歡聲雷動。


    在正式比賽時,因為所有人動作都很敏捷,我很難使出這一招。不過,若是像這樣緩慢的節奏,我能以肉眼確認敵方球員的每個動作並確實做出來,所以很簡單。


    接著,一次有兩個人衝過來貼身防守我。


    我做出要將球往右側踢的假動作,然後拖著腳,以同一隻腳輕點球,再度將球拉回自己的腳邊。球宛如纏著我玩鬧的小型犬,在我腳邊不停打轉。


    我用左腳踩住拉回來的球,在前方挑起,球浮起時以右腳高高將它踢飛。足球從敵隊成員的上方飛過,一口氣閃過兩個人。


    足球社的酒寄過來貼身防守我。在一對一的情況下,這家夥不是能輕易突破的對手。


    我望向酒寄,同時以眼角餘光確認周遭的動向。在用剪刀步盤球時做出假動作,然後將球傳給人在右側的百瀨。等我閃過酒寄後,他以三角短傳將球回傳過來。


    酒寄慢了一秒從後方追上來。


    雖然前方有兩名後衛和守門員,但他們都是外行人,動作想必不夠敏捷。看到現況,隻思考零點一秒後,我瞄準足球中心點偏外側的位置,以腳板前方內側的部分踢球。


    球以拋物線從兩名後衛之間飛過,盡管守門員撲向球,卻完全碰不到。要轉彎嘍。


    不停旋轉的球體在轉彎後落地彈跳一次,然後直衝球門的網子。這是第三分。


    周遭響起一片歡呼聲。


    聽到芹香「呀啊~!隆生同學~!」的尖叫聲,我轉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跟我對上視線後,她帶著滿麵笑容用力向我揮手。


    我的視線在她身邊遊移了片刻。


    總是跟芹香形影不離的鄉津沒在她身旁。我真正想表現給某人看時,但那個人總是不會看著我。


    宣布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


    沒有比賽的時候,我們待在被社團教室大樓陰影籠罩的操場一角,像被撈上岸的鮪魚一樣躺在地上打滾。


    我們以遠方傳來的歡呼聲大致推測現況。比起播報員從擴音器傳來的慢半拍實況,芹香足以傳到這裏來的高分貝尖叫聲清晰許多。接著再和贏了現在這場比賽的隊伍打完一場比賽,班際運動會的首日就結束了。


    「噯,諏訪。你不跟芹香交往嗎?」百瀨問道。


    「怎麽突然提到芹香?我又沒被她告白。」我敷衍地回應。


    「咦~?可是,她絕對是對你有意思吧?」


    是因為芹香剛才為我聲援嗎?聲援某人等於對某人有意思的判斷也太隨便了,又不是國中生。


    「芹香應該不是對我有意思吧?你聽,她現在也是。」我指向天空,芹香高亢的尖叫聲也適時傳來。她大概是帶著滿腔熱情,替今天舉辦的每一場比賽加油。此外,不是為某支特定隊伍加油,是替所有隊伍加油。


    「無論對方是誰,她隻是替出現在自己視野中的每個人加油。芹香就是這樣的人,遇到今天這種活動,更會讓她幹勁十足。」


    盡管嘴上說著「嗯~是這樣嗎~」但百瀨似乎不打算繼續深究這個話題,在地上翻過身,嚷嚷著「啊~熱死了~」。雖然今天的空氣很濕熱,但陰影處的水泥牆很涼爽,躺在這裏很舒服。


    「可是啊,我覺得芹香看起來很了解男人。」某個家夥輕聲開口,原本躺在地上的百瀨猛地起身。


    「我懂。雖然大家都說她長得很可愛、臉蛋很清秀,但除此之外,我覺得她有點


    煽情呢。」


    「嗯。她絕對不是處女。大概。」


    「一下『絕對』一下『大概』,是哪個啊?」我隨意將話題岔開。就算變成高中生,男孩子在這方麵的思考水平似乎不會比國中時期進步多少。


    國中時,我還以為「隻要進入高中,就會自動變成高中生」。不過,至少在我的觀察範圍內,男孩子果然還是男孩子,不是「男人」。我也不覺得自己跟國中時有什麽不一樣。


    雖然覺得天馬行空的妄想很有趣,但如果討論話題變得很具體、很有真實感,我就會馬上變得恐懼起來。


    「如果要我選的話,比起芹香,我是香衣派呢。」某人這麽說後,百瀨又回覆「喔~這個我也懂。該怎麽說呢?她有種惹人憐愛……是清純係的吧。」曖昧地搭上話題。


    「她絕對是處女。大概。」


    「就說了,是『絕對』還是『大概』啦!」


    我這麽說,想結束這個話題時,直覺有時相當敏銳的百瀨說:「噯,諏訪。你好像很排斥聊香衣的事情?」將話題帶到我身上。


    他又追問:「你不是跟香衣念同一所國中嗎?怎麽都沒看到你們聊天?難道你不擅長跟她相處?」


    嗯,我或許不擅長跟她相處。


    至少看在旁人眼中,我跟鄉津看起來完全不像感情融洽。實際上,我們應該也不要好吧。比起在圖書館一起讀書的時間,現在這種莫名疏離的時間還比較久。


    這時,聽到某人說「可是,我聽說香衣在跟丸山交往耶。」,我大吃一驚,不禁猛然抬起上半身。


    「咦?那是什麽,真的嗎?」


    「絕對是真的。大概。」


    就說了,是「絕對」還是「大概」啦!這點很重要耶。


    「你說的丸山是那家夥吧?感覺有點像不良少年的。」


    「對,就是那個丸山。聽說經常看到他們一起出現在parco附近。」


    「啥~?香衣的喜好意外地糟糕耶。是說,她是那個吧?隻愛無賴男?容易被爛男人吸引的類型。」這麽說後,百瀨也抬起身。


    「就是會跟樂團的人交往的類型。一定是因為她出身於良好的家庭環境,過去都沒機會接觸到那種人。大概。她會把純粹隻是腦袋糟糕、素行不良的人,誤判成很有個性又迷人的存在。愈是聰明的女孩子,愈會有這種傾向啊~」


    「咦咦~……真的假的啊……」我坦率地發出沮喪的呻吟聲。


    不,鄉津交了男朋友這件事當然沒有問題。畢竟在升上高中後,她已經沒了國中時土裏土氣的感覺,變得很漂亮。看到那麽漂亮的女孩子,男生們當然無法置之不理吧。應該說至今超過一年的期間,她都沒有交到男朋友才令人訝異。


    咦?可是,為什麽偏偏是丸山?


    芹香的嗓音再次傳到我們這裏。從她的聲音可以判斷出比賽結束了。真是方便。原本躺在水泥地上的百瀨也喊了一聲「好~上場吧~」,懶洋洋地爬起身。我們接下來的對手是那個丸山龍輝所在的班級。


    丸山跟足球社的岩倉擔任前鋒。負責統整這支隊伍的人八成是岩倉。會被岩倉指定擔任前鋒,代表丸山的運動神經應該還不錯。


    「丸山啊。那家夥體型很高大,不知道足球踢得如何。」百瀨說。


    「嗯,他是很高大沒錯,不過隻是回家社的成員。如果沒有規律的運動習慣,身材愈是高大,會愈跟不上我們的速度吧?」


    「說得也是。不過,要小心他做出粗暴的動作喔。丸山這樣的對手,要是認真起來,不知道會做出什麽行為,唯獨不要受傷喔。」


    「要是被隻是體格壯碩的外行人撞飛,我可咽不下這口氣。」這麽回答後,我發現這番發言的用詞比自己想像的還激動,有點驚訝。


    明明馬上就要比賽了,身為關鍵人物的丸山卻把手從t恤下方放在腹部上,嘻皮笑臉地跟岩倉聊天。鞋帶感覺也沒係緊。


    我幹嘛跟那種對手認真啊?


    宣布比賽開始的哨聲響起。開賽。


    從敵隊的陣形看來,他們似乎打算以丸山作為攻擊的主力。原本是掌握比賽節奏的中場的岩倉,看來是在後方負責守衛。


    就帶球到敵方區域的行動來看的話,我們占了上風。不過,因為岩倉守在後方,而我們的前鋒也隻有百瀨一人,想得分恐怕不容易。


    在靠近右側邊線處失去攻擊機會的百瀨,將球回傳給人在中線附近的我。我接下球,在視野一角確認到丸山跑過來準備貼身防守我。什麽,原來這家夥不是隻會裝模作樣,也是會盡全力衝刺的人嘛。我稍微對丸山刮目相看。好啦,要怎麽閃過他呢?


    準備帶球往前跑時,我的眼前突然傳來「啪!」的清脆聲響。


    我吃了一驚,反射性地閉上雙眼。


    盡管我隨即明白是丸山在我眼前用力拍手,但為時已晚。他的腳像要勾住我的腳般伸向足球。


    「你這家夥!」


    我輕輕跳開,閃過丸山的腳。這應該算是犯規行為,不過這隻是班際運動賽,沒有嚴格的裁判。沒有聽到哨聲。球被他搶走了。觀眾席傳來熱烈歡呼聲。


    「呀啊~!龍輝同學~!好厲害喔~~!」芹香的尖叫聲傳來。這個花癡女。


    哪裏厲害了,不過是使出「貓騙」這種近乎犯規的伎倆而已。我撤回剛才對丸山刮目相看的評價。不過,我被一個外行人搶走腳邊的球仍是不爭的事實。我感覺到自己內心的火苗被點燃。竟敢小看我。


    雖然截到球,但在沒有任何戰術的情況下,獨自衝向前方的丸山隨即跟我方後衛擠成一團。最後,球越過邊線出界,在我方接收界外球的狀況下,比賽重新開始。球回到我的腳邊,丸山再次追過來貼身防守。


    雖然丸山剛才出其不意的作戰成功了,不過我原本不可能被他這種外行人截走球。陪他玩玩好了,讓他見識一下何謂層級不同。


    我跟丸山展開一對一攻防戰。


    我將足球踩在腳下,跟丸山正麵相對。如果有人看著自己的眼睛,人們會忍不住反射性地回視對方的雙眼。不過,既然丸山看著我的眼睛,表示他沒有在看球。目前足球在我的支配之下,所以,就算沒看著球,我也能掌握它目前在哪裏,有什麽樣的動向。


    我看著丸山的眼睛,向他傳達出「右邊」的訊息。


    像這樣眼神示意的做法除了同伴以外,對敵人也很管用。當然,既然送出了「右邊」的訊息,我會從左方閃過。


    我望著丸山,身體做出往右的假動作,在沒有往下看的情況下,將球往左前方踢。為了將原本往右傾的重心一口氣移到左側,我壓低身子。


    腳稍微打滑了一下。


    因為我現在穿的不是足球專用的釘鞋,而是廉價的運動鞋。支配著足球的是物理定律,每次做出相同的動作,就會得到同樣的結果。然而,隻要條件稍微不同,就會出現不同的結果。我的起步微妙地遲了一些。


    我不禁咂舌一聲。我沒能像原先計畫的一樣甩開丸山。


    丸山的視線往下看著球。他察覺到自己沒在看球的事實了嗎?身為一個外行人,他倒是很敏銳。不過,我仍早了半拍衝向前。咒罵一聲「可惡!」後,丸山追了過來。盡管剛才有點失去重心,但他踏出步伐的動作感覺不錯,隻是腳步不太穩。就跟你說鞋帶要事先係好啦。


    我卡在球和丸山之間,持續往斜前方盤球。因為丸山意外地纏人,我無法自由射門。


    我以跨球的方式控製盤球的速度快慢。因為衝過頭而超前我一步的丸山,煞車並以瞬間爆發力衝回來。速度很敏捷。雖然反應太過單純,但唯獨體能高人一等的樣子。如果從小


    時候就開始練足球,他或許能成為一名不錯的選手。


    不過,抱歉了。我可不是以你這種水準在踢足球。就算你這種人稍微拚命起來,也完全不像樣。


    我以後腳夾住球,輕輕將它踢起。腳跟起球。


    球越過丸山上方,往前飛出去。我則是從丸山身旁鑽出去,突破他的防守。


    怎麽樣,看到了吧?這就是不同層級的差異。我有些得意地望向在瞬間擦肩而過的丸山。我想看看他哭喪著臉的表情有多愚蠢。


    丸山沒有望向我。他的視線越過我,望向我的身後。瞪大雙眼,一張嘴像是想說什麽似的緩緩張開。


    「危險……!」


    聽到丸山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我的身體感受到一股衝擊。


    跟人相撞了嗎?


    我搞不清楚狀況,反射性地盡量將身子縮成一個圓球。


    我的身體浮了起來,而且浮空時間意外地長。我有痛覺會在下一刻來襲的預感。


    來了。咚!──肩膀撞上硬梆梆的泥土地操場。無法反抗重力的身體順勢在地上滾了兩圈。好痛好痛。


    來自外界的作用力完全釋放出去後,我的身體停了下來。我鬆開蜷縮成圓球的身體,大字型倒在地上。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暫停!暫停!」百瀨的吶喊聲傳來。觀眾席發出尖叫。我躺在地上,睜著雙眼環視四周。在一段距離之外,有個跌坐在地上的人。我是跟那家夥相撞了吧──大概理解了現況。


    應該是隻顧看著被我踢到半空中的球,一股腦往前衝的敵隊草包,與明明還在比賽,卻分心去看丸山表情的我撞在一起。


    這麽說起來,兩個都是草包嘛。


    就算是可以輕鬆應付的班際運動會,也不應該在比賽時分心看旁邊──事到如今,我才感到後悔。撇開這點不談,我在一開始前就跟百瀨說好「突發意外很可怕,別讓球停留在自己腳上太久,用比較少的動作把球往前踢就好。」了啊。


    唉~不是早就說過了嗎?


    「喂,你還好嗎?」百瀨跑來我的身邊。


    「流血了。喂!幫忙找保健委員過來!」他對著操場外大喊後,芹香以格外活潑的聲音喊著「來了來了~來了來了來了~!一切包在芹香身上~!」並跑過來。保健委員是你嗎?


    「怎麽樣?隆生同學,你能自己站起來嗎?有沒有辦法走路?」


    我在百瀨和芹香的攙扶下起身,調整自己的重心,確認是否有不對勁的地方。直接撞上地麵的肩膀雖然還有點痛,但應該沒有扭傷或拉傷。手肘因為擦傷而滲血,不過這種小傷應該馬上就能痊愈了。


    「沒事,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麽。繼續比賽吧。」聽到我逞強,芹香哇哇大喊「啊~!不行!這樣絕對不行!你流血了,得確實去一趟保健室才行!不管怎麽樣,都得去保健室好好治療才行!」其他人開始聚集在我的周遭,百瀨則和敵隊的球員爭論起剛才那場相撞意外的責任歸屬。因為覺得事情好像會變得很麻煩,我決定乖乖去保健室報到。


    雖然自己一個人也能走,但不知為何,我被芹香拉著手離開操場。走了片刻後,我終於發現自己像個孩子一樣被她拉著走的奇妙現況,於是甩開她的手。看樣子,我的腦袋還有點茫然。


    我說:「呃,為什麽你要拉著我走啊?」後,芹香不解地歪著頭,說出有些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咦?因為芹香是保健委員啊。」雖然回應牛頭不對馬嘴,但她歪頭的模樣很完美。她很清楚自己看起來最可愛的角度。


    「不,我沒事啦。我可以自己走。」


    「是嗎?」芹香望進我的雙眼,我們的距離莫名靠近。「啊,你的眼神剛才一直都在遊移,但現在好像穩定下來了。應該沒事了吧?」


    「咦?我的眼神有在遊移嗎?」


    「嗯,感覺很空洞喔,好像頭上有小雞在打轉。」


    被她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好像真是如此。我應該沒撞到頭才對。


    「很不像你呢。」芹香露出一口白牙,壞心眼地笑著。「因為對手是龍輝同學,所以讓你有點認真了嗎?」她天真地戳破關鍵。這一刻,我也很清楚自己臉上浮現出很嚴肅的表情。


    「啊,抱歉,被芹香說中了嗎?因為你總是看著小香衣嘛。得知龍輝同學跟小香衣感情不錯,讓你吃醋了?」


    「我說你啊。」


    我的聲音比自己想像的還生硬。我再次被自己嚇了一跳。


    「我跟你的關係應該沒有親近到可以讓你這麽直言不諱吧?」


    芹香沉默下來,但視線沒有移開。感覺她似乎企圖從我的雙眸深處掌握到什麽情報。我完全不明白這個人在想些什麽。


    「對不起~芹香很常被其他人說愛裝熟呢,芹香好像很不擅長掌握距離感。別看芹香這樣,芹香也有在注意。」


    芹香垂下眉尾向我道歉。要是繼續責備她,感覺會是我的錯,所以我回覆她:「呃,是無所謂啦。」覺得氣氛有點僵的我說:「我可以自己去保健室,你回去吧。」


    「是嗎?」芹香再次以完美的角度歪了頭。「那芹香先回去了,你要乖乖去保健室喔。」丟下這句話後,她踩著像隻貓咪的輕快腳步走回操場。


    看到她比想像中還爽快地妥協,我很沮喪。芹香一定也覺得有些尷尬吧。我剛才或許說得太過分了──我這麽反省。明明沒多久前才因為一時湧現的情緒而失敗,我怎麽完全沒記取教訓呢?


    不是我在自誇,但我沒生過什麽病,也很少受傷,所以隻有在測量身高體重時才會踏進保健室。我在保健室的門外感到有點緊張。


    敲了兩下門後,我輕輕將大門拉開。


    保健室特有的那種消毒水味刺進鼻間,我反射性蹙起眉。


    「打擾了~……」


    裏頭昏暗又安靜。保健老師似乎不在,沒有聽到回應聲,感覺也沒有半個人在。


    「……什麽啊。」


    我喃喃自語,然後環顧保健室內部。沒有開燈,空調也沒有開。敞開的窗戶被窗簾掩著,風吹來時布簾翻飛,陽光忽明忽暗地打進室內。獨自待在陌生又安靜的無人環境,讓我有種到某戶民宅闖空門的恐懼感,靜不下心。


    為了掩蓋這種來路不明,近似於罪惡感的情感,我悄聲說著「不好意思~……」並在保健室裏走動。像是在對某人表現「我不是因為做了什麽虧心事,才這樣躡手躡腳的喔」的感覺。


    區隔病床的布簾是拉上的。


    一般來說,如果布簾拉上就代表有人躺在裏頭。我也知道如果有人躺在床上還掀開布簾偷看,是心態可議的行為──不過,我當下腦袋有點轉不過來,隻是想找到保健老師,自然而然地掀開布簾窺探。


    先映入眼簾的是腳底板。


    是沒有穿鞋子或襪子,赤裸裸的腳底板。因為很少有機會看到別人的腳底板,我的視線不禁停留在上頭。


    好小。大概隻有跟我的手掌差不多大,是女孩子的腳底板。


    「嗯……?」一陣細微的呻吟聲傳來。至此,我才終於抬起視線,望向躺在床上的女孩的臉。


    是鄉津。


    她微微睜開雙眼。下一秒,認出我的鄉津瞬間瞪大雙眼,發出輕微的「呀啊……!」悲鳴,像彈簧般從床上坐起,揪緊原本披在胸前的毯子。赤裸裸的腳也縮進毯子底下。


    盡管如此,我仍呆滯地望著鄉津的臉。


    我好久沒有在這麽近的距離下看著她了。我們兩人像這樣四目相接,彷佛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


    她的臉色蒼白,臉色很不好。是哪裏不舒服嗎?我這麽想著。不,會躺在保健室的床上睡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六號月台迎來春天,而你將在今天離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澤めぐ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澤めぐみ並收藏六號月台迎來春天,而你將在今天離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