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啊!再努力一點!再多做一點!


    總之,做就對了!變得更快!變得更強!


    該完成的功課正在無止盡地累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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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12/4 丸山龍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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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看過在空中飛的哈密瓜嗎?


    我有,那是宛如世界毀滅的悲哀光景。


    正義的相對詞不是邪惡,而是另一種正義──就算這麽說,邪惡終究是邪惡,這個世上也存在著被稱為「絕對邪惡」的確實邪惡。例如,飛在半空中的哈密瓜就是這樣的例子之一。是難以饒恕的邪惡。


    哈密瓜很厲害。光是維持著原樣,以一顆哈密瓜的狀態存在,就能讓整個世界變得幸福一些。可說是上帝從天界賜予人們的奇跡球體。倘若整個世界被哈密瓜填滿,紛爭想必會從世上消失吧。


    然而,哀傷的是一株瓜藤隻能長出一顆哈密瓜。哈密瓜對病蟲害也沒什麽抵抗力,所以相當難栽培。因為如此脆弱,哈密瓜很貴重。至今,地表仍未被哈密瓜填滿,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人們之間的紛爭持續不斷,人類正逐漸走向滅亡。


    光是哈密瓜能出現在我們的餐桌上,就是一種奇跡。


    這樣的哈密瓜──美麗又香甜可口的淺綠色果肉沒機會讓人食用,還來不及帶給人們些許幸福感就飛在空中。有比這更令人悲傷的事情嗎?


    這顆哈密瓜,原本應該能為世上的某個人帶來些許幸福才對。這理應是絕對不能發生的事情。無論發生多麽令人進退兩難的事情,哈密瓜都絕對不應該在空中飛。


    因為那件事,我再也不相信所謂的家人。


    老媽似乎對老爸一切的所作所為都看不順眼。我還是小鬼頭的時候,總是聽她喋喋不休地說父親的壞話,並成長至今。


    當時,我天真地以為「媽媽好可憐喔。我的爸爸是個非常壞的人呢。」但這也是無可奈何。老爸因為工作很忙,幾乎不在家,就算在家也多半累得馬上倒頭就睡,所以我沒有機會聽老爸為自己辯解。因為這樣,孩提時代的我全盤接受了老媽單方麵的說詞。媽媽過得這麽辛苦又這麽可憐,但爸爸卻完全不幫媽媽的忙,也不替她想辦法。那個人一定已經不愛媽媽了吧。


    老媽的地雷會在什麽時候,因為什麽理由爆炸完全無法預料。比方說,我炫耀自己數學考了一百分的事,老爸說「我小時候也很擅長數學和物理,你或許跟我很像喔」。就算是這麽無心的一句話,老媽也會發飆。什麽啊,你根本沒幫忙養育這個孩子,現在竟然想邀功?我可不會順你的意。


    老媽似乎無法容忍我跟老爸相似,就算一小部分也不行。可是,雖然這麽說,既然是父子,一般來說應該都會一半像爸爸,一半像媽媽不是嗎?


    盡管這麽想,但「你簡直跟你爸一模一樣」這種話有時是老媽對我的最高級侮辱。我有時跟老爸一模一樣,有時是老媽教育之下的成果,不讓人混亂才怪。


    老爸有一次剛好路過,看到有小孩子在河裏載浮載沉,所以救了那個孩子。這件事上了報紙,老爸還被警察表揚,但老媽連這種事都要挑毛病。明明有時間去救不認識的人,為什麽不分擔一點家務?比起家人,你更喜歡陌生人呢。再說,你為什麽會經過那條河?你到底去河畔做什麽?


    一般來想,這是在無理取鬧。不過,這時的我仍天真地想著「拋下媽媽不管,去救一個溺水的陌生孩子。這樣的爸爸是壞人」。到了這種地步,說是被洗腦也不為過。


    沒有孩子會在出生後就厭惡母親。對孩子來說,母親是唯一,沒有選擇。孩子必須接受母親的愛,無論那是多麽扭曲的感情都一樣。


    我會發現老媽不太對勁,是在看到那顆飛天哈密瓜之後。


    那天,老媽跟老爸又在吵架。那陣子的老媽經常變得歇斯底裏,亂扔東西、把東西砸壞並不稀奇,我早就習慣有東西在半空中飛過了。然而,即使是這樣的我,目睹哈密瓜飛過半空中的時候,也說不出半句話。


    哈密瓜一邊往斜前方旋轉,一邊從我的眼前飛過。這樣的光景看起來宛如慢動作播放般鮮明。


    因為離心力,豐沛的汁液呈圓圈狀往外灑出。


    老媽抓起自己剛切好的哈密瓜,用力扔出去。哈密瓜沒命中老爸,朝完全錯誤的方向飛出去,撞上飯廳牆壁時發出像濕抹布一樣「啪!」的聲響,無力地掉落地麵。


    我非常震驚。因為過度震驚,有片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因為,怎麽可以扔哈密瓜呢?那是絕對不能拿來扔的東西。


    原本發不出聲音,隻是嘴巴不停一開一闔的我勉強將心情整理好,出聲向老媽抗議。不可以丟哈密瓜。丟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能丟哈密瓜。這種事絕對不能發生。老媽必須道歉才行。


    聽到我的發言,老媽說她沒有跟任何人道歉的必要。就算把哈密瓜扔出去,但最後也沒砸到老爸,而且她一開始就不打算要砸老爸,是故意把哈密瓜扔向牆壁,反正最後要把牆壁跟地板整理乾淨的人也是她,所以自己沒有義務跟任何人道歉。把哈密瓜扔出去,有誰因此蒙受其害嗎?要是有意見,你去把牆壁跟地板整理乾淨再來說啊──她說了一大串狗屁不通的話。


    跟誰道歉?當然是跟哈密瓜啊!給我向哈密瓜道歉啦!


    沒道理也沒關係。不需要道理。不管有沒有道理,都不能扔哈密瓜。扔哈密瓜這種行為絕對無法允許。是絕對的邪惡。


    我對無法溝通的老媽感到火大,去找躲進臥房的老爸,拜托他跟我一起向老媽抗議。不過,老爸跟我說「如果老媽變成那樣,就沒人拿她有辦法」,看來已經完全放棄了。


    不行,這家夥一點用都沒有。打從一開始,就從未積極參與我人生的老爸,在這一刻完全從我的人生登出了。


    我感到絕望。


    你覺得我太誇張了嗎?嗯,或許是吧。可是,對我來說,這件事的震撼力就好比神職人員發現聖經內容有致命性的矛盾一樣強烈。


    老媽扔了哈密瓜。扔哈密瓜這種行為明明是絕對不能有的,明明是絕對的邪惡,但老媽卻扔了哈密瓜,還不肯為自己這番行為道歉。也就是說,老媽是邪惡的一方。不管以什麽道理替她說情,既然扔了哈密瓜,就某方麵而言,她就是絕對的邪惡。老媽錯了。


    我放棄了。放棄老媽,也放棄了不肯跟我一鼻孔出氣的老爸。


    因此,雖然老媽跟老爸今天也毫不厭倦地在樓下吵架,但我選擇徹底無視他們。我戴上bose的抗噪耳機,以超大音量播放傻瓜龐克的曲子,試著集中在手邊的作業上。


    我已經高二了,到了春天就會升上高三,換句話說,會變成考生。


    雖然我壓根還沒考慮自己畢業後的出路,但不再念點書,情況會很不妙。我很想專心寫作業。但當然,應該專心寫作業時以超大音量播放著傻瓜龐克樂曲的環境並不理想。可是,抒情流行樂根本不足以蓋過老媽的高八度嗓音。我需要更harder、better、faster而stronger的音樂。蓋?馬努爾?德霍曼?克裏斯托,分一點力量給我吧。


    不過,老媽的引擎今晚也是火力全開。她遠超過人類嗓音界限,抵達超高音域的高八度嗓音甚至突破以超大音量播放著樂曲的抗噪耳機,傳入我的耳中。所以,我的耳畔傳來harder(為什麽?)、better(我受夠了!)、faster(那是你才對吧!)、stronger(你想說全都是我的錯嗎?


    )、(嗯鏘?嗯鏘?嗯鏘?嗯鏘?)──傻瓜龐克跟老媽的嗓音奇跡般融合的超勁爆樂曲。我下筆的力道也跟著變重。


    被我握在手中的自動筆筆芯斷了(harder)斷了(better)斷了(faster)斷了(stronger)。stronger你個頭啊,現在不是對自動筆使力的時候啦。沒錯,得讓心情平靜一點才行。心如止水。心靜自然涼。無我境界的最深處藏著三大極致。


    不,果然還是做不到。這種時候,我該怎麽辦才好?告訴我吧,蓋?馬努爾──我轉過頭,蓋?馬努爾?德霍曼?克裏斯托今天也擺出一如往常的帥氣站姿守護著我。它那頂金光閃閃的安全帽前方的液晶麵板,出現一排「get out here right now」的文字。


    我的蓋?馬努爾要我現在馬上離開這裏。我點點頭,在深吸一口氣後摘下耳機。


    蓋?馬努爾?德霍曼?克裏斯托是一名生化人,頭上戴著一頂全罩式的金色安全帽。大概不會說話。我沒聽過它說話的聲音。相對的,安全帽前方有一片液晶麵板,它會像電子公告版在上頭顯示跑馬燈文字,和我溝通交流。它在幾年前就一直在我身邊,是個會在我陷入迷惘或困擾時,從後方推我一把的帥氣大哥,可說是我的守護靈,或是我的替身使者。就是這一類的存在。沒辦法,存在的東西就是存在啊。接受這樣的人設吧。


    我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在玄關將腳套進timbend裏時,聽覺敏銳的老媽拉開飯廳大門怒吼:「等一下,龍輝!現在都幾點了,你要上哪兒去?」明明一直發出那種高八度的尖銳聲音,她為什麽還聽得到周遭環境的聲響啊?我也怒吼回應:「吵死了!在這種環境下,誰有辦法念書啊!」,然後拉開玄關大門,走到外頭後砰地一聲猛地關門。


    因為隻披上一件外套就跑出來,我覺得有點冷。不過,既然剛才都那樣甩門離開了,現在也不能再回去換衣服。我無可奈何地將手插進口袋裏,縮起脖子往前走。


    在我出生時,老爸大刀闊斧地砸錢蓋好的這個家,跟我有著相同的年紀,亦即十七歲的屋齡。雖然建築物本體不算太老舊,但問題不在於物理方麵,而是某些概念的部分已經完全瓦解了。


    一見麵就吵個不停的人,為何非得同住一個屋簷下不可?我真不明白這樣的理由。


    老媽心中似乎有個理想家庭的模範。她看不慣我和老爸不照她的理想照辦,想讓我們依照她的理想。但就算我跟老爸照她說的去做了,我們「因為被她要求,所以無可奈何地照做」的態度也讓她很不高興,所以老媽的理想永遠不可能實現。


    蓋一棟房子果然是一件需要極大的幹勁和決心的事。十七年前,老爸或許是懷著要這在棟房子裏,跟我和老媽一起過生活下去的幹勁和決心而貸款蓋了它。不過,早在好幾年前,我和老爸就因為這個家無法讓人好好放鬆,因此常常不在家。而我跟父親經常不在的這個家,距離老媽的理想愈來愈遙遠,讓她心中的怨懟不斷累積,變成四處擴散的毒氣。


    整個家沉入了腐海。人類吐出的毒氣會比上一次來得更毒。因為自己吐出來的毒而在自家中毒,進而讓毒素無限增殖下去。


    因為不想待在家裏而跑出來是無所謂,不過這一帶是除了水田、旱田和住宅以外,連一家便利超商都沒有,完全不適合夜遊不歸的地方。能讓在家裏沒有容身之處的青少年藏身的地方頂多隻有寺廟而已。


    求廟方收留的等級太高了,對現在的我來說還太早。身心健全的青少年果然應該躲到深夜的夜店(語尾上揚)才對。到鬆本去吧。


    我走在隻有少少幾盞路燈的偏鄉街道上,朝最靠近自家的三溝車站走去。


    蓋在單線鐵軌旁的三溝車站,有著用一塊普通的平台打造而成的樸素月台,是個迷人的無人車站。在星期五晚上的這個時間,大概一小時才會有一班列車來。我踏上月台,躲進小小的候車用組合屋裏。光是能將冷風隔絕在外就好多了,但室內依舊非常寒冷。


    為了不讓自己一路走到車站產生的熱度散去,我坐在椅子上,將外套拉煉拉起,雙手抱胸閉上雙眼。下一班列車大概還要等三十分鍾以上。我們來聊點什麽吧,蓋?馬努爾?


    即使在冷到讓人縮起身子的環境下,在我身旁的蓋?馬努爾依舊擺出帥氣的站姿,安全帽上的液晶麵板則是顯示出「love」的字樣。


    love,原來如此。也就是戀愛的話題,也就是所謂的「八卦」吧?


    不過,畢竟我老媽跟老爸是那種感覺。在我看來,大概從我出生之後,感情就奇差無比的那兩人,一定不是在我出生時感情就很差。他們過去也談過戀愛、互相喜歡,在確認雙方都願意和彼此共度人生後結婚,做了夫妻該做的事,然後生下了我。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不過他們想必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是最糟糕的組合。


    雖然不知道有什麽個中原委,反正現在隻要一見麵,他們就是那副德性,所以男女之間的愛情是很縹緲的東西。人會改變,也會移情別戀。有一段期間,我一直秉持著「因為一時意亂情迷而認真,又能怎麽樣」的別扭主張,不過,people of the world!我現在要來說說我一瞬間墜入情網的故事,好好聽著吧~~~!喂,等等,等一下啦,聽我說。把耳朵挖乾淨,在頭蓋骨上開個洞聽我說吧。


    就是那個。那個很厲害耶,會突然出現呢,在大意時「轟~!」的一聲出現。


    還是在一間不起眼的蕎麥麵店裏。


    那間站著吃的蕎麥麵店,位於鬆本車站的6-7號月台。你知道那間店嗎?


    總之,它是一間感覺隨處可見的普通蕎麥麵店。所以不知道的話就算了,隨便想像一間開在車站裏的蕎麥麵店就好。外頭有餐券販賣機,買了餐券後,將它放在吧台桌麵上,大概過一分鍾,蕎麥麵就會被端上桌的那種店。人也是會在這樣的場所,後腦勺「砰!」地遭到重擊一樣墜入情網喔。


    那時我還是個高一生,家裏的氣氛跟現在一樣惡劣,而我比現在還吊兒啷當。想當然爾,不可能自動自發地寫作業。每天放學後坐在parco外頭的公園裏(簡稱pr公),聽著耳機播放出來的音樂,同時茫然眺望路上的行人藉此打發時間,這是我每天放學後必做的事情。


    家裏爛透了,教室也爛透了。女孩子總是吵吵鬧鬧的聲音、擠在角落暢談漫畫或電玩話題,看起來土氣不已的男生們壓低嗓音的交談聲、在教室正中央大聲說笑,拚命試圖吸引全班目光的輕浮存在、在社團表現傑出的王牌級人物散發出來令人不悅的閃耀光芒,這些都讓我煩躁。


    話雖如此,這些家夥也並非真的有什麽過錯,高中生本來就是這副德性。而且,會對這些感到煩躁一定是我本人的問題──盡管明白這一點,但明白問題,不代表就能輕鬆地解決問題。不想待在學校,也不想待在家裏的我,必然隻能到街上打發時間。


    好無聊啊~有沒有什麽有趣的事情啊~我這麽想著,但不管多努力對上天發送念力,這個城市仍在和平的狀態下普通運轉,沒有發生巨大怪獸登陸日本,或是街上突然出現大量僵屍這類非現實的事情。就算覺得待得不自在,就算沒有容身之處,終究是個孩子的我最後能回去的地方,依然隻有那個家。因為肚子餓得受不了,我隻好死心,走向車站。


    在鬆本車站的月台上,我發現某個穿著我們學校製服的女孩子,正以極度嚴肅的表情盯著蕎麥麵店看。我第一次看到一臉那麽嚴肅地盯著蕎麥麵店的人。雖然不是巨大怪獸登陸日本,或是街上出現大量僵屍那種程度的事,但我感覺這是自己所期待的「什麽」,也覺得有點有


    趣,所以決定向那個女孩子攀談。


    我認得她。她是大家的偶像峰村芹香的好姊妹,在學校也相當受到矚目的那個女孩。呃……她叫什麽名字來著?之前聽見芹香叫她,我記得自己覺得那是個很罕見的名字才對,我記得是──


    我沒有想太多,非常輕率地對她說:「你是那個什麽香衣?」


    我確實懷著「如果能發生什麽事就好了」的想法,但下一刻發生的事情,卻不隻是「什麽事」這點程度的事。


    她轉過頭來望向我,簡短俐落地報上「鄉津香衣」這個名字。光是這樣,卻將我完~~~~~~~~~~~~~~~~全擊沉!!(小鹿瘋狂亂撞啊啊啊──!)


    嗯,我還以為她是天使呢。


    不,確實是天使吧。她不可能不是天使。為什麽天使會出現在鬆本車站的6-7號月台啊?這裏是天堂嗎?是嗎?或許我在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情況下,因為心髒病發作之類的原因死掉,上天堂了呢。唉,盡管過了一段從最初到最後都一事無成,宛如狗屎爛蛋的人生,但我不後悔。上帝啊,我現在就前往禰的身邊──雖然我家信的是佛教的禪宗。


    一個人的時候,小香衣(我稱呼她小香衣就是了)並不是會那麽引人目光的女孩子。應該說,因為芹香的存在感太強烈了,所以小香衣通常隻給人「芹香的好姊妹」的印象。就算認得她的長相,至今我也不曾從正麵仔細看過她。


    不是可愛。不對,是很可愛,但不是某種超過界限的可愛。不隻那點是讓我怦然心動的理由。隻論長相的話,芹香或許長得更可愛。不,算了。光是拿她們倆來比較,就是大不敬的想法。汝等凡夫,豈能試探上帝?雖然我信的是佛教的禪宗。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小香衣轉過頭來的瞬間,我覺得世界都變成慢動作播放模式,眼前的一片光景也浮現閃閃發亮的特效,小香衣的背後透出神聖的光芒,閃耀光輝。


    啊~?這就是天使吧?我看到天使了耶。


    因為這個震撼來得太突然,我說不出半句話而僵在原地。這時,小香衣露出明顯疑惑的表情。連出現在她眉心的幾道淺淺皺紋都是那麽完美。


    「對喔,鄉津。鄉津香衣。」我勉強隻擠出這句話。咦,為什麽?我為什麽會跟小香衣(天使)搭話?再這樣下去,我真的隻是個可疑人物吧?喂,快說點什麽啊──我努力讓大腦運轉。


    「你不吃嗎?」我這麽問道。


    盡管連自己都覺得這句發言有點粗神經,但在這種關頭,我不能奢求更多。光是能擠出有意義的一句話,就讓我想誇讚自己了。幹得好,就是這樣。


    「咦?」小香衣微微瞪大雙眼。


    「你不吃蕎麥麵嗎?我看你用很嚴肅的表情一直盯著店麵看。」


    對了對了,這才是我找她攀談的目的才對。要是自己認識的人用這麽嚴肅的表情盯著蕎麥麵店看,會想知道原因也是人之常情吧?對吧?


    「啊,嗯。我是在想我好像有點想吃。」這麽說著,小香衣像是有點質疑自己的發言般歪過頭,看起來柔順無比的發絲也輕飄飄地搖曳。喔,幹嘛?你還想繼續做出像天使的行為舉止嗎?


    「那進去吃就好啦。」


    「因為我不太清楚……」


    我以完全無法運轉的混亂腦袋,勉強掌握到「雖然這位天使大人(鄉津香衣)好像想吃蕎麥麵,但因為天界似乎沒有立食蕎麥麵店,所以她好像對凡間的習俗不甚了解」的現況。


    但因為我的語言中樞仍無法靈活運作,所以想說的話一直鯁在喉頭。因為無可奈何,我默默地從口袋裏掏出錢包,從餐券販賣機買了餐券。比起口頭說明,我判斷實際操作給她看應該更快。不錯,我好棒啊。


    清湯蕎麥麵。兩百九十日圓。


    「來,你想吃什麽,鄉津香衣?」


    看到我轉身這麽問,小香衣露出「喔,原來如此,要先像這樣購買餐券啊」的表情,也從書包裏掏出自己的錢包。她盯著餐券販賣機的菜單片刻後,緩緩按下炸什錦蕎麥麵的按鈕。好豪華啊。


    「你好有錢喔,鄉津香衣。」「咦?會嗎?」「因為炸什錦蕎麥麵很貴啊。」「是嗎?」


    雖然我的情緒終於慢慢平複到能跟她普通地對話的程度,可是,我也覺得自己愈是開口,說出來的話好像愈是多餘。閉嘴或許會比較好吧?唉,算了。


    我走進店裏,將餐券放在台麵上後,小香衣也以「喔,是這麽做啊」的態度,慢了半拍後連忙遞出自己的餐券。


    小香衣仍好奇地在店內東張西望的時候,店員喊了一聲「兩位的清湯蕎麥麵和炸什錦蕎麥麵好嘍」,瞬間將兩碗麵端上桌。麵對這種異常的出餐速度,小香衣再次表現出有些吃驚的反應。嗯,第一次大概都會嚇到吧,畢竟比泡麵還快。


    因為店內隻有吧台用餐區,小香衣當然會站在我旁邊。將免洗筷遞給茫然地眺望著眼前麵碗的小香衣時,她說:「感覺好厲害喔。」


    「會嗎?這很普通啊。吃吧?」「啊,說得也是,嗯。」


    我一如往常,隻花了一分鍾就稀哩呼嚕地吃光自己的麵。但小香衣進食的速度很悠哉,在我吃完的時候還吃不到三分之一。嗯~我好像還是沒能讓她了解立食蕎麥麵店存在的概念。來這樣的店用餐,就好像f1的賽車駛入維修區一樣,咻~!地進去,唰唰唰!地加油,然後再咻~!地開回賽道上那種感覺。


    「呃,你是丸山同學對吧?」「喔,你認識我嗎?對,我是丸山龍輝。叫我龍輝就行了,大家都這麽叫。」「丸山同學,你經常來這裏嗎?」「都說叫我龍輝就好了。嗯,在電車進站之前,如果有時間我就會來。因為方便又快速啊。」「龍輝同學,你也搭大係線嗎?」「不,我是搭上高地線。在七號月台那邊。你不吃嗎?」「啊,嗯,我要吃。」


    看來是因為快速解決蕎麥麵的我在一旁一直盯著她看,讓小香衣覺得有點尷尬,遲遲無法繼續動筷。雖然覺得對她很不好意思,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我覺得她不用在意我,繼續吃就行了。


    「嗯~總覺得好厲害喔。新的體驗,我覺得自己又離大人更進一步了。」


    看到小香衣笑也不笑,一臉認真地說出這種話,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我第一次看到因為蕎麥麵店,而往大人的世界前進的人。


    「這麽說來,在上高中之後,這可能是我第一次在外頭吃飯呢。」


    「真的假的?你不會繞去哪裏吃晚餐,或是在路上邊走邊吃?太認真了吧?」


    嗯,我覺得她應該很認真。小香衣完全給人一種認真的感覺,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善良的光芒。跟我簡直完全相反。


    「丸山同學──」「龍輝。」「龍輝同學,你放學後都會繞去哪裏嗎?」「嗯~算是吧。我還滿常毫無意義地呆坐在pr公裏頭。」


    就像這樣,小香衣或許也慢慢習慣我了,我們的對話開始順利地一來一往。想想也是。要說的話,我好像一開始會給人不好親近的感覺。比起我,小香衣或許更辛苦呢。真是萬分抱歉。


    「pr公?」「就是parco前麵的公園。好像叫花鍾公園來著?」「你會毫無意義地坐在那裏?」「嗯,沒什麽意義。就算隻是呆滯地眺望人群也格外有趣喔。不對,好像也不有趣。總之,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這樣啊,我也有點想去呢。」「想去就去啊。也不需要門票或是座位費,你應該起碼知道parco在哪裏吧?」「嗯~大概吧?」「咦?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


    嗯,生性認真的女孩子或許都是這樣的。我們學校的偏差值很高,所以整體上以認真的學生居多。在鬆本,會在放學後穿著製服四處閑晃的,清


    一色都是其他學校的學生,幾乎看不到我們學校的學生。盡管有的學生會刻意搭電車到鬆本來玩,然而,就算鬧區位於徒步範圍內,我們學校的學生也不會在街上玩樂,一頭栽在社團活動或念書上。到這種程度已經超越健全的領域,反而有不健全的感覺。若是健全的青少年,鬧區就位於徒步範圍內的話,就算沒有什麽特別目的也會被吸引過去吧?


    「這樣的話,我下次帶你去鬆本逛逛吧?」我自然順勢說出這種話。說出口之後,我才覺得「喔喔,我剛才說了很不得了的發言耶」。


    「啊,嗯。」小香衣也很自然地回覆。「我可能也想請你帶我去鬆本逛。」


    「咦?啊,是喔。」呃……咦?這一刻,好像發生了很驚人的事情耶,我要帶小香衣去鬆本街頭逛逛?咦,感覺很厲害耶。啊?


    「喔~那麽,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或是line吧。」


    「嗯,好啊。」


    於是,我跟小香衣交換的line帳號。


    啥?太厲害了。我的line裏顯示出小香衣的帳號耶。咦,你聽我說。很棒耶,我的line裏顯示出小香衣的帳號了,這很不妙吧?我望向蓋?馬努爾,它臉上的液晶麵板顯示出「nicely done」的文字。哎呀,我真的是nice過頭了對吧!耶~!謝啦,蓋?馬努爾!活著真是太好了!結果,列車在這個時間點駛進了七號月台。可惡,給我看一下場合啊。


    最後,我直接丟下一句「糟了,我的車來了。那再見嘍,小香衣」,然後離開蕎麥麵店。畢竟,我們已經加了對方的line,隻要我想,隨時都能傳訊息給小香衣,不用急著要現在跟她說話。不妙啊,感覺完全晉升為特權階級,愚昧的平民好百姓好可悲喔。


    不過,我高漲的情緒隻維持了一天。好不容易加了小香衣好友,我卻想不到可以傳送的訊息,結果就這樣擱置了好幾天。


    好幾次,我躺在床上啟動line,然後點開小香衣的個人頁麵。但每次想輸入訊息時,我的腦袋就變得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打些什麽。


    咦?是說,沒什麽要找她的事卻傳訊息過去的男人很不妙吧?會不會很惡心?而且,該傳什麽過去啊?晚安?啥?白癡啊,沒有特別想跟對方說的事情,卻傳送這種問候訊息過去,小香衣也隻會覺得困擾吧。不對,像這種事,不要貿然采取行動是基本。這是很重要的證據。在警察趕來之前,必須維持犯案現場的原樣,否則就查不出誰是嫌犯了啊。


    所以,我把小香衣的line帳號當成護身符一樣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然後過著一如過往的無趣高中生活。


    在走廊上偶遇的時候,小香衣會看著我隻揚起手掌輕揮幾下,所以,我能知道她的記憶中仍有我這個人,那天在蕎麥麵店發生的事也不是一場夢。光是小香衣願意看著我對我揮手一事,就足以讓我的好心情維持半天以上,我覺得這麽單純的自己好蠢。


    話說回來,我現在正待在三溝車站的候車室裏,為了抵擋寒意而縮起身子,同時進入回憶模式,但因為列車進站了,所以先說到這裏。


    在這個時間去鬆本的話,必須在鬆本的某個地方鬼混到明天早上。身為口袋裏沒多少錢的健全男高中生,我能去的地方也隻有夜店(語尾上揚)而已了。sonic的話,隻要一千日圓就能待到早上,也能確保短期間的棲身場所。


    從沒什麽乘客的雙截車廂列車走下鬆本站的月台時,我遇見一個罕見的對象。


    我輕鬆地向他說:「嗨,超級英雄。」後,原本懶洋洋地坐在長椅上的諏訪隆生明顯垮下臉來。據說,這家夥在加入我們高中的足球社後,隻花了一年時間,就帶領社團打進了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賽,是個相當優秀又厲害的家夥。


    「你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又要不嫌煩地去夜遊?」諏訪一如往常地瞬間站上對我說教的立場。從春天那場班際運動賽以來,這家夥就莫名經常找我麻煩。我用貓騙那招從他腳上成功截走球,八成讓他一直記恨到現在吧。明明是個看起來很爽朗的人,沒想到這麽執著。不過,反正我也習慣被別人鄙視、說教了,所以不覺得怎麽樣。


    「我們馬上就要高三了耶,你現在也不是到處閑逛玩樂的時候吧?丸山,你將來的出路決定好了嗎?」


    「你很囉唆耶。別動不動針對我啦,你是我老媽嗎?你才是,搞到這麽晚,是去哪裏玩了嗎?」


    「哪有可能,我是練習完要回家啦。看就知道了吧?我到今天為止都在湘南。」


    「湘南?喔~很強嘛。這樣很好啊,很厲害嘛。」


    「不,我說你啊……絕對不明白有多厲害吧?這已經不是高中足球這種小規模的運動了。之後我也得和職業選手或是日本隊代表選手競爭。」


    「所以很強吧?我不是說你很強了嘛。有天分的家夥真好,總是能一帆風順。因為隻要顧著踢足球就好,所以也不用為將來的出路煩惱。」


    什麽啊。因為很強,我才稱讚你很強啊,幹嘛一副無法接受的態度啊?


    不過我想,大概隻是因為諏訪討厭我而已吧。話說在前頭,我是不討厭你喔。上帝也說要愛你的鄰人嘛,我信的是佛教的禪宗就是了。


    「哪有這麽簡單的事情。我也有很多煩惱。」


    「嗯,或許吧。每個人都有很多煩惱,我也是。」


    「別隨便用概括的說法下結論。你的情況不一樣吧?我聽說過很多你的傳聞喔。要是不收斂一點,以後搞不好會被警察抓走喔。」


    「你是聽到了多扯的傳聞啊?我可沒有做出會被警察抓走的行為喔。」


    看樣子在我背後,學校裏似乎出現了過度加油添醋的八卦。畢竟我們學校是清一色好學生的自稱升學學校(笑),所以像我這樣的壞學生應該很罕見。不過,隻是稍微到鬧區閑逛玩樂,也要被當成不受管教的不良少年,這就讓人無法接受了。在我們學校裏相較之下,我或許是個壞學生,但如果在其他學校,我覺得自己絕對算得上是認真的學生喔。


    「你也不是什麽都沒做過吧?我以前看過你在街上跟人打架。」


    「喔~」


    那個啊,是那件事。聽諏訪這麽一說,我也不是完全忘了那件事啦。不過那件事啊~我也有個人的理由啦。每個人都會有啊。


    「你這副德性也會給鄉津添麻煩的,拜托你振作一點。」


    「為什麽會突然提到小香衣的名字啊?」


    「我哪知道啊,白癡。我從國中就認識鄉津了,所以有很多個人理由啦。」


    「是喔~你也有很多個人理由,很辛苦吧。」


    「我說你啊~就說這種事情……」


    至此,諏訪看似傻眼地歎了一口氣。他到底想說什麽啊?


    不用他提醒,我也知道差不多得振作起來了。別看我這樣,我也有認真麵對現實的打算。不過,不是我要找藉口,但畢竟家裏是那樣。這個環境是不肯讓我順利振作起來。


    「算了。雖然很辛苦,但你加油吧。我支持你喔。」


    「吵死了,笨蛋~就算你不支持我,我也會自己好好努力啦。」


    像這樣,直到分開之前,我跟諏訪之間還是充滿火藥味。今天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人們之間的紛爭仍持續不斷,人類正逐漸走向滅亡。好像無法跟每個人和樂融融地相處。


    步出車站後,我朝sonic(夜店)(語尾上揚)走去。愈是靠近,低音域的樂聲愈是清晰。喔,今天也很熱鬧呢──我這麽想著,心情有點亢奮起來。


    在入口支付了入場費後,服務人員在我的左手背蓋上會在黑暗中發亮,再次入場時確認用的印章。推開宛如銀行金


    庫般厚重的大門後,噪音宛如洪水襲向我。沒錯沒錯,果然就是要這樣啦~我心中的某個開關被打開了。


    嗯鏘?嗯鏘?我配合著音樂,一邊輕輕搖擺身子一邊往深處走去,在半路看到幾個認識的人。「嗨,佑作大哥」我對其中一人打招呼,對方也伸出手和我擊拳。


    「你真悠哉耶,龍輝,你不是考生嗎?」聽到佑作大哥這麽問,我回他:「不,我還不是考生呢,明年才是。」「啥?你現在幾歲來著?」「十七歲。」「啥?十七歲不是前陣子才剛出生嗎?」像這種沒什麽內容,節奏感很不錯的交際應酬讓人感到很舒服。重點在於你來我往的感覺很開心,內容無所謂。


    雖然老媽剛才說「都幾點了」,但現在這個時間,夜店才剛要開始熱鬧起來,舞池的氣氛也還沒被炒熱。這就類似為了之後高高跳起的助跑時間。我們一群人像螯蝦一樣聚集在舞池一角,開心暢談沒營養的愚蠢話題。


    「有人認識那個女的嗎?」「不,感覺是新麵孔喔。」「是嗎?她最近不是常來嗎?還是另一個女的啊?」聊到這種一定會出現的話題時,佑作大哥說:「噯,龍輝,你上吧。這種事情是年輕人該做的吧?」從後方推了我一把。


    我說著「我已經從這種行為畢業了」隨便敷衍帶過。


    雖然叨念著「最近的年輕人真沒骨氣」,但這樣的佑作大哥也完全能被歸類在「最近的年輕人」之中,所以跟最近的年輕人同樣沒骨氣的他,當然也不會過去搭訕。老實說,這種粗神經的調侃,我有時覺得很麻煩,但沒辦法,畢竟是朋友嘛。就算有讓自己討厭的地方,也隻能閉著眼繼續跟對方相處。更何況,我還欠佑作大哥一個人情,也不能用太惡劣的態度對待他。這跟諏訪所說的「我在大街上跟人打架」那件事有關。因為那件事,我才會像現在這樣動輒泡在sonic裏。


    那麽,接下來再進入回想模式一下吧。


    那是高一的春天。


    在融入高中生活這方麵馬上失敗的我,會在pr公發呆打發時間。開始這麽做之後,我認識了幾個感覺莫名相似的人。雖然算不上是朋友,但我跟他們成了會不自覺混在一起的夥伴。


    他們幾乎都比我年長,明明比我年長卻每天都在大街上發呆,跟我過著差不多日子的人,所以不會是什麽好東西。然而比起在教室裏被同學圍繞,待在這裏更讓我覺得自在。


    就這樣,那天放學後我也閑晃到pr公來,什麽也不做,隻是茫然眺望著路上的行人。有個認識的人一如往常地走過來,隨意在我旁邊坐下,然後開口說話。我們成了幾個人的小集團。


    去哪裏玩玩吧。有人說。


    沒錢啊。有人犀利地道破我們這群人最基本的問題。


    不管要去哪裏、要做什麽,每個人都沒有錢。所以,我們無法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因為我們沒有錢,所以隻能坐在這裏茫然地度過每一天。


    太陽下山,天黑了。盡管肚子餓了,但我們依舊沒有半個人采取行動,隻是茫然地任憑時間流逝。


    那我去勒索一下。有人一派輕鬆地這麽開口。


    盡管內心覺得這個一派輕鬆的提議不太妙,但每天都這樣持續發呆的緣故,我的大腦變得鬆散無力,沒有出聲阻止,隻是茫然地目送那家夥起身離開。我或許有以「嗯」回應他。


    不久後,茫然眺望街景時,那家夥在我的視野一角朝路過的某人搭話。雖然看到了這一幕,但我仍沒有湧現任何想法。隻覺得既然他剛才說「我去勒索一下」然後起身,大概就是打算勒索那個人吧。盡管那家夥反過來被對方痛毆一頓,我也隻是茫然地看著。


    不對,情況好像有點不妙?他被打得很慘呢。


    原本像隻水母一樣呆滯的我終於想到這件事,這恐怕不能裝作沒看到──我慢吞吞地起身走過去,將手輕放在把我認識的人(雖然我也不清楚他是誰)痛毆一頓的人肩上。


    喂,可以停手了吧?


    我好像說了這樣的一句話,又或許什麽都來不及說。我記不清楚了。下個瞬間,眼前這個人緊握的拳頭也揮向我的臉。


    臉頰「咚!」地吃了一拳的我,思緒也「咻!」地飛走了。所有聲音都消失。回過神來時,我發現自己朝那個人的臉回敬了一拳。


    我的拳頭意外精準地擊中他的下顎,那個人搖搖晃晃地踉蹌了幾步,接著跪倒在地。一開始打算勒索這個人,反而被狠狠反擊的那家夥則是乘隙逃走了。


    明明已經可以停手了,但或許是臉上挨了一拳,讓全身的血液直衝上大腦吧,我揪起這個人的衣領,窮追猛打地繼續揮下拳頭。


    這時,拉住我的手臂製止我的人就是佑作大哥。這時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隻是模模糊糊地覺得他似乎是個熟麵孔。


    「你在幹嘛啦,快逃吧。」


    我聽到他這麽說的聲音。聽到佑作大哥的聲音後,我察覺到自己的聽力恢複了。我瞬間在意起周遭的嘈雜聲。當然,大家都是因為我的暴力行為而騷動起來。


    逃。我開始思考這個來得相當突然的選擇。無須思考,我得盡快離開這個地方才行。要不然,會變成無法挽回的事態。


    雖然我也有替自己辯解的理由(因為我認識的人被那家夥痛毆,我隻是上前製止,結果他先動手攻擊我),但這種說法通常不會被他人采信。這是我很久之前就學到的經驗。


    真要說的話,我的這些想法也都隻是「現在想想」這種程度的馬後炮。那時的我沒有悠閑思考這些的餘力。


    我在瞬間做出判斷。


    我和佑作大哥互相點點頭,同時拔腿就跑。


    我們跑過兩條大馬路,彎進一條暗巷裏躲起來後,所有紅綠燈很剛好地切換成綠燈。在千鈞一發之際,幸運女神是眷顧我的。


    總之,現在算是暫時逃過一劫了。然而,這裏隻是普通的暗巷,還不能放心。我們必須躲到某個安全的地方才行。


    「嘻哈跟電音,你喜歡哪個?」佑作大哥問。


    我回答:「絕對是電音。」


    接著,佑作大哥帶我前往的地方就是這間sonic。


    在那之後,每當發生什麽事,我就會躲到這裏來。這裏一樣不是個好地方,聚集在這裏的人也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盡管如此,對在家中和學校都沒有棲身之處的我來說,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還算能讓自己感到安心的一個地方。


    今晚,佑作大哥依舊很在意有沒有人看到認識的人,動不動就問「噯,那群女孩呢?有誰認識嗎?」然而,就算是認識的人,他也不會過去搭話。或許他隻是喜歡了解其他人的人際關係,又或許是在尋找身邊的人都不認識的女孩子吧。我不清楚他詳細生活形態。


    不隻是生活形態,幾乎每周都會在sonic碰麵的這群人,似乎都不清楚彼此的真實身分,也不感興趣。這種和緩的氣氛反而讓我感到很舒適,忍不住就泡在這裏很久。


    呃,剛才在聊什麽來著?我這麽想著,久違地望向蓋?馬努爾,發現安全帽上的液晶麵板依舊顯示著「love」的字樣。


    對了對了,是在聊戀愛話題。那就繼續聊我的戀愛故事吧。哎呀,等等,聽我說嘛。夜晚還長得很呢。


    「龍輝同學,你喜歡小香衣對吧?」芹香突然開門見山地問。沒察覺到她從身後靠近的我一下子無法反應過來,不小心老老實實地回應她:「咦?嗯,對啊。」


    在午休結束後的打掃時間,負責清掃連結第一大樓和第二大樓的空中走廊的我,姑且露麵用竹掃帚打掃地麵,但空中走廊這種地方根本隻是戶外,隻要稍微有風吹過來,原本用掃把集中在一起的垃圾就會被吹散,毫無意義。一


    分鍾之後,我放棄打掃,拿起竹掃帚以不像在打棒球,也不像在打高爾夫球的姿勢揮杆,一個人打發時間。


    然後,不知何時出現的芹香站在我身後,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平常的她明明會散發出一種極度引人注目的強烈光芒,看來她也學會了隱藏氣息的招式。你是悟空嗎?


    「啊哈哈!龍輝同學,你太老實了吧。好好笑喔!」說完後,芹香以拿在手上的一本冊子掩住嘴角,顫抖著雙肩笑出來。這種動作讓我感到有幾分誇張,或說是做作,我莫名不擅長跟芹香相處。覺得她很可疑。


    「吵死啦~隨便你笑吧。」


    「啊,對不起啦。芹香沒有覺得好笑,你不要這麽生氣嘛。討厭~很可怕耶~」


    「我又沒在生氣。」實際上,我確實沒有生氣,隻是嚇到了。


    「好的好的~!那麽,芹香告訴你一個重大的超有利機密情報,所以你別生氣了。」芹香又做作地彎下上半身,豎起食指抵著嘴唇,擺出「噓~」的姿勢。


    「什麽超有利機密情報啊?」我把剛才拿來揮棒的竹掃帚抵著下巴,聽芹香說。既然是跟小香衣相關的超有利情報,那還是聽一下比較好吧?


    「呃,你很熟悉音樂對不對,龍輝同學?」


    「嗯?嗯~普通吧。」


    除了高大的身材和英文成績以外,我幾乎沒有比其他人優秀的地方。但在同年齡的人之中,我擁有的音樂知識應該算不少。不過,因為我認識很多對音樂有更深入了解,類似音樂宅的人,所以無法得意地表示「我很了解音樂喔」令人很煎熬。畢竟,比起一無所知時,略懂一二後會更謙虛。


    然而,芹香像是試探我般詢問「那麽,你知道→pia-no-jac←嗎?」,所以我忍不住用鼻子哼笑了一聲。


    「噯,別把我當笨蛋啦。那不是超受歡迎的樂團嗎?我知道→pia-no-jac←啊,雖然不是我常聽的類型就是了。」


    那該歸類在哪一種啊?新爵士那類的嗎?總之,基本上是沒有人聲的純演奏曲,感覺是「鏘喀鏘~?」這種時髦路線的音樂。因為我是血氣方剛的單細胞年輕人,真要說的話,我比較喜歡聽起來更好懂,節奏輕快又盛大的音樂,不過,像→pia-no-jac←這種風格的音樂也很不賴。嗯,以日本人來說,音樂品味非常不錯。


    「啊,你別用鼻子哼氣取笑人啦。芹香不跟你說機密情報了喲。」


    「我哪有笑啊。所以,那個情報是?」


    事到如今,芹香才以「咦~?要不要告訴你呢~?」對我賣關子,但聽到我說「不說也沒關係啦」,作勢離開現場時,她以「等等!等一下!等一下下啦!」的老哏叫住我。


    「真是的~!你很不坦率耶!那芹香就破例告訴你吧!你知道嗎!其實……其實呢!不瞞你說,小香衣就是→pia-no-jac←的超級粉絲喔!」


    她自帶「鏘鏘~?」的效果音,張開雙臂,露出像壽司三味社長「你覺得如何?」的表情。


    「喔~是喔。」


    就算告訴我這件事,除了「喔~是喔」以外,我也說不出其他感想。不過,喜歡→pia-no-jac←代表她的品味還不錯。雖然有可能是一日樂迷,但感覺很時髦,對女孩子來說是個恰到好處的選擇。


    「啊,你的反應好冷淡喔!這樣的話,芹香再爆料一個更大~~消息吧!你知道嗎!小香衣最喜歡的那個→pia-no-jac←,這次竟然要在鬆本舉辦演奏會喔!」


    又自帶「鏘~?」的效果音的芹香,攤開她一直捧在手中的小冊子給我看。這是鬆本市的免費生活情報雜誌,芹香攤開的那一頁左下方,確實記載著→pia-no-jac←演奏會的情報。


    「約小香衣一起去的話,她應該會很開心喔~」將小冊子攤開給我看的芹香,從一旁窺探我的表情。


    「咦?可是,突然要我開口約她去聽演奏會,難度太高了吧?」


    這種事情應該要……該怎麽說呢,應該要一個階段一個階段慢慢來不是嗎?


    「你還在說這種話,龍輝同學。你跟小香衣加line之後,都過了幾個月了?在這段期間,你們倆的關係有任何進展嗎?」


    「唔……」


    「這種時候呢~下定決心豁出去很重要喔。沒問題的☆芹香覺得啊,勝算應該會比你想像的高喔。」


    雖然她這麽說,但真的是這樣嗎?不過,我也算喜歡→pia-no-jac←,如果可以去聽他們的演奏會,確實是令人開心的事吧?──我也有了一點意願。思考自己該怎麽做時,我轉頭望向蓋?馬努爾,發現液晶麵板上顯示出「go!go!go!」的字樣。這時候果然得放手一搏才對吧。


    我馬上掏出智慧型手機搜尋門票的情報,搜尋結果一下子就跳了出來。雖然演奏會的日期已經很近了,但現在似乎還是能透過正規的管道買到門票。不愧是→pia-no-jac←,不管在哪個方麵都恰到好處。換做是鬆任穀由實或四季劇團的話,早在搶票的階段就沒戲唱了。


    芹香踮起腳,從後方探頭看我的智慧型手機畫麵,鼓舞著我說:「啊,你看,票還有呢。you~買下去吧。兩張隻要一萬日圓喔。跟小香衣約會的權利,一次一萬日圓。噯,很便宜吧?」


    跟小香衣的約會權利,一萬日圓。


    「確實很便宜。」


    雖然我們學校禁止學生打工,但身為滿不認真的不良學生的我私底下偶爾會去打工,所以一萬日圓雖然不是什麽能輕鬆掏出來的金額,但也不是絕對負擔不起的數字,可說是一個絕妙的價位。這在試探我的男子氣概。


    我猶豫了兩秒。倘若有一股風吹來,不要抵抗,順著風移動是我的行事風格。隻能乘著這股強風前進了──我當場以手機訂票,馬上收到了訂單編號,之後隻要透過loppi付款,領票就好。


    「咦?喔,這樣就買好票了嗎?」芹香為了奇怪的理由發出佩服的聲音,還說「喔~最近的智慧型手機好厲害喔。也可以馬上買到票啊」類似我老媽會說的發言。


    不過,滿多女孩子對這方麵都不太在行吧。


    「我說啊。」一鼓作氣走到這一步,結果現在才說這種話也很奇怪,但我轉頭望向芹香問道:「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她特地自願擔當我和小香衣之間的愛神邱比特,我是很感激沒錯。不過,我不知道芹香這麽做對她究竟有什麽好處。


    一瞬間,我覺得表情從芹香的臉上消失了。


    不過,隻有那麽一瞬間。她隨即又恢複成平常像是麵具的滿臉笑容。


    「嗯?沒有哇~芹香沒有什麽企圖喲。隻是小香衣太像是難以親近的高嶺之花,雖然超多男孩子私底下都對她有好感,但大家都隻是默默地從遠處看著她而已,從來沒人真正付諸行動。因為這樣,小香衣到現在才都是自由之身。從很久以前,芹香就希望有一位勇氣的挑戰者。而且,龍輝同學也意外地不錯啊。」


    我們是朋友嘛~芹香也希望小香衣能獲得幸福啊~雖然芹香嘴上說著這類很籠統的主張,但我還是覺得不太能相信這家夥。絕對有什麽隱情。我不是個傻子,所以起碼明白這一點。不過,無論芹香背地裏打的是什麽主意,都跟我沒關係,所以也無所謂。


    「那真是謝了,承蒙你這麽看好我,敝人感激不盡。可是,說到因為給人高嶺之花的感覺,所以一直維持單身,那你也一樣吧?你沒有什麽在意的對象嗎?」


    我多少懷著「需要的話,作為情報的回禮,我也可以幫你喔」的想法,但芹香揮揮手說:「芹香才不是這樣~」她沒有自覺嗎?


    「芹


    香的意中人是諏訪同學。可是,芹香或許一輩子都會被諏訪同學冷淡對待,是個得不到回報的女人。」


    「喔~諏訪嗎?諏訪啊。他也是個讓人搞不懂的家夥呢。」


    諏訪似乎相當討厭我,所以要我報答芹香而協助她會很有難度。可是,就算諏訪再怎麽不解風情,隻要芹香認真起來,應該沒有男人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底下。而且,芹香本人似乎也很享受目前這種曖昧的感覺。她將來會變成足球選手的老婆嗎~如果是芹香,感覺也得要這樣的地位才配得上她。


    於是,這天放學後,我馬上衝wson便利商店,迅速用loppi買了實體票券。在付款之前,係統都會暫時替購買人保留票券,因此,也可以先跟小香衣約好才過來付款。這麽做的話,如果邀約失敗,能免於血本無歸的命運。可是,這是攸關個人覺悟和男子氣概的問題吧?不應該在行動前就考慮失敗時的狀況。我毫不手軟(也不是完全沒有)地將一萬日圓紙鈔插入loppi裏。adieu,我的諭吉。see you again。


    順利買到兩張票固然很好,但這等於是一場破釜沈舟之戰。既然已經把一萬日圓紙鈔塞進機器裏,就不能因為怯場而不傳訊息聯絡小香衣。我將兩張門票攤開在房間地板上,對著它們盤腿坐下,抱著雙臂發出「嗯~嗯~」的呻吟。就是啊,既然已經買好票了,不去約小香衣怎麽行。咦?我為什麽要把自己逼入這種絕境?會不會衝過頭了啊?我順勢和小香衣加了彼此的line,已經是好幾個月之前的事了。在那之後,我還不曾發送訊息給她,現在傳送過去的第一句話竟然就是要約她去聽演奏會。這樣的男人超有拚命過頭的感覺。咦?真的假的?你是認真的嗎?早知道會變成這樣,之前應該要跟她聊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建立起能自然而然地傳送訊息給彼此的關係才對。沒錯,這種時候果然不能一下子進入正題,應該從閑聊切入才對。呀嗬~!你好嗎!(表情文字)還記得我嗎?我是龍輝!白癡啊。亢奮成這樣不對吧,白癡。你是白癡嗎?


    於是,我輸入文字,又將它刪掉,再重新輸入文字,又將它刪掉,最後我輸入「我手上有兩張→pia-no-jac←演奏會的門票,不嫌棄的話,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呢?」這種完全是公務性聯絡的句子,然後決定就這樣傳送過去。不用表情文字。


    下定決心後,為了讓思緒沉澱,先對著擺在地上的智慧型手機打坐。我閉上眼睛,不斷深吸好幾口長長的氣,想像自我升華到空氣中,和森羅萬象合而為一。喔,不錯喔。很好,感覺很好,就是這樣。我的自我變成細小的分子,擴散到世間一切的現象、整個世界、整片宇宙和所有次元中,最後形成一道光束,穿過隧道前往嶄新世界的地平線,趁著氣勢按下了傳送鈕。啊!我按下去了!我按下傳送鈕了!我隨即趴在地上,將臉貼近智慧型手機畫麵,為了不錯過任何回應而緊盯著它。顯示正在傳送訊息的符號隻轉了一下下,我的訊息在傳眼間飛向空中,透過電波傳送到小香衣(天使)的智慧型手機。科技真厲害。這樣不妙吧?隻要按個按鈕,就能傳送訊息給天使耶。人類的欲望無窮,科學不斷進步,人類的文明究竟打算發展到什麽程度?別太奢侈了!會被天打雷劈喔!


    完全靜不下心的我順勢開始慢慢做起伏地挺身。一!二!三!四!數到twenty-seven!的時候,發現自己傳送過去的訊息顯示為已讀,我的動作瞬間僵住。我屏息凝視著畫麵,結果智慧型手機突然嗡嗡震動起來,發出語音通話的來電鈴聲。我真的發出「噫!」的慘叫聲,在地上一路打滾直到貼在牆上,跟智慧型手機拉開距離。怎麽了?敵人打過來了?


    咦?這是怎樣?我的手機在響耶。


    畫麵上顯示著小香衣的名字。呃,所以,這是什麽意思?哪有什麽意思,現在不是躲避小香衣電話的時候吧,你白癡啊?我以宛如沙灘奪旗手的敏捷動作撲向智慧型手機,滑動螢幕。


    「喂……喂喂?(呼……呼……呼……呼……)」


    我之所以會喘成這樣,不是因為正處於高度性亢奮狀態。隻是因為直到前一刻,我還在做伏地挺身,又像玩沙灘奪旗一樣在房裏跳來跳去。不過,做伏地挺身而氣喘籲籲跟因為高度性亢奮造成的氣喘籲籲,兩者之間存在著什麽能從客觀角度判斷出來的差異嗎?我思考著這些,陷入絕望。我是白癡嗎?幹嘛做什麽伏地挺身。


    「喂?丸山同學?」


    「啊,是的,我是丸山。是龍輝……(呼……呼……呼……呼……)」


    「呃,你現在可以說話嗎?你聽起來好像很喘。」


    「啊,嗯。因為我……剛才在做伏地挺身……(呼……呼……呼……呼……)」


    「這樣啊。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不,不會不會,完全不會。我沒有被打擾到。沒關係……(呼……呼……)」


    「啊哈哈,你為什麽跟我說敬語啊?」


    為什麽?是說,這是現實嗎?我的智慧型手機傳出了小香衣的聲音,最近的智慧型手機有這種功能嗎?太強了。太創新了,已經跨越技術奇點了。史蒂夫?賈伯斯是天才嗎?(他是啊。)


    「呃,那個啊,我也非常想去→pia-no-jac←的演奏會。」


    「啊,嗯。就是說啊!我們去吧!一起去聽→pia-no-jac←的演奏會!」


    沒錯。先不論我,根據芹香提供的情報,小香衣是→pia-no-jac←的超級粉絲,所以一定很去聽他們的演奏會才對。沒錯,就是這樣。我們去聽演奏會吧。總之就是這樣。


    「不過,我有點好奇你為什麽會約我……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小香衣像在選擇用詞般開口。


    為什麽?呃,是為什麽來著?


    「呃,因為喜歡?」好不容易讓呼吸逐漸緩和的我,脫口說出這句話。啥!你這家夥在說什麽啊?幹嘛突然告白?不,你為什麽上半身前傾成這樣啊?這種情況下,我該怎麽辦才好?我環顧房間,尋找蓋?馬努爾的身影,但它偏偏在這種時候不見人影。等等,蓋?馬努爾,快對我說些什麽,快引導我前進吧。


    慢了一拍後,小香衣的一聲「咦?」傳來。


    「啊!不對!nono!剛才那不算!你等我一下,我重來!」


    「咦~不算啊。」


    總之,先重新來過。不管麵對什麽事都一鼓作氣往前衝不太好。


    「不,也不能說是不算,應該說是我搞錯開口的時機!這件事我之後會再好好說明,總之,現在先聊演奏會的事好嗎?」


    我一口氣拚命地說完這句話後,手機另一頭傳來小香衣的輕笑聲。啊啊,太好了。聽到她似乎被我逗笑的聲音,我稍微鬆了一口氣。不管麵對什麽事都一鼓作氣往前衝,是很重要的事。


    「嗯,那能請你帶我一起去嗎?」


    好耶~~~~~~~~!我站起身,握拳擺出勝利的姿勢。真心感謝領導我來到今天的這個世上一切!這時,被擺出勝利姿勢的我舉高的智慧型手機中,傳來小香衣「咦?喂喂?丸山同學?龍輝同學?」的聲音。啊,糟糕,現在不是一個人嗨翻天的時候。我將智慧型手機拉回耳畔。


    跟小香衣約好碰麵的場所和時間後,接下來,就隻剩等待那天到來了。之後,我鼓起幹勁解決學校的作業,對於偶爾從樓下傳來的老媽歇斯底裏的嗓音,也能戴上耳機用音樂蓋過。


    我的人生吹起一陣風。感覺是一陣向上的風。無論如何,我都得乘著這陣風前進。我必須變得正經一些。必須更振作一些。變得更快、更強。變成一個能夠獨當一麵的男人才行。


    我的守護靈蓋?馬努爾,也在液晶麵板上顯示出「go for it!」的字樣聲援我。


    演奏會當天。


    因為小香衣說她對鬆本還不太熟,所以我和她約在從車站驗票口走出來後,馬上就能看到的星巴克。演奏會四點半才開始,但我三點多就到星巴克待機了。


    我在吧台座位茫然地眺望時鍾,用吸管眷戀地啜飲著殘留些許咖啡滋味的冰塊水時,有人從後方輕拍我的肩膀。轉過頭後,我發現微微歪著頭喚了一聲「丸山同學?」的小香衣(天使啊)的臉蛋,出現在距離我極近的地方,讓我心中的小鹿又不受控製地亂竄。


    「咦?怎麽會。你太早來了吧?」


    「啊,嗯。我想說早一點到比較好。」


    喔~嗯,提早行動,太完美了。


    「我是第一次來星巴克,所以很緊張。」小香衣搖晃手中看似裝著中杯冰拿鐵的塑膠杯,笑著在我身旁坐下。


    「咦?你第一次來星巴克?不是每天早上都會從外頭經過嗎?」


    「嗯……你想,經常有人會嚇唬說,星巴克的飲料有像咒語一樣長的名字,不太好說出口吧?或許因為這樣,讓我莫名敬而遠之,也或許是沒機會。」


    「可是,你不是順利買到飲料了嗎?」


    「對啊。在嚐試之後,我順利買到了。」


    「你剛才說沒有機會,可是隻是喝杯咖啡,在想喝咖啡的時候、有點渴的時候,或是有點空閑的時候等等就夠了吧?小香衣,在做一件事之前,你好像會自己胡思亂想,因此擅自把難度想像得很高耶。」


    「我也覺得。我是不是不太喜歡挑戰新事物呢?」


    小香衣又說了一句「我覺得好厲害喔。」不明白她在說什麽的我,咬著吸管隻挑起單邊眉毛,擺出像在詢問「什麽很厲害?」的表情。


    「跟丸山同學在一起時,我接觸到的都是嶄新的事物。」


    「例如蕎麥麵店之類的?」


    「對,蕎麥麵店之類的。」


    然後我以「叫我龍輝就好」訂正她對我的稱呼。我傾向以「龍輝」來代表自己,而不是「丸山」,聽到別人叫我丸山讓我有種靜不下心的異樣感。或許是因為我對姓氏、對自己的家庭沒有歸屬感吧。因為距離開演還有好一段時間,討論接下來要做什麽的時候,小香衣說:「那我們到處走走吧。」她說,「之前你跟我約好,說會帶我在鬆本逛一逛吧?」


    這麽說來,一開始在蕎麥麵店聊天的時候,我們確實做過這樣的約定。我正是用這個藉口要到了小香衣的line。舉辦演奏會的sound hall ac比較靠近北鬆本,所以可能沒辦法到鬆本的鬧區去。這樣的話,換個方向去鬆本城繞一圈,時間或許剛剛好──決定這個粗略的計畫後,我們離開星巴克。在平時走到學校的路上往左轉,來到parco前。


    「這裏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parco前麵的公園。隻要閑來無事,我幾乎都坐在這裏發呆。」我對小香衣說明。但因為parco附近沒什麽值得一看的東西,小香衣「喔~」的反應也很平淡,我們繼續走到千歲橋去。


    「說到鬆本的話,大家腦中會先浮現的印象應該是這一帶的風景。」走到能將千歲橋的美景盡收眼底的地方後,我這麽說明,但小香衣仍隻是以「喔~」回應我,看起來似乎不是太感興趣。咦,怎麽辦啊?鬆本還有其他什麽可看的地方嗎?喂,鬆本,這裏意外什麽都沒有耶。


    「那裏有一棟上頭有超大時鍾的建築物吧?底下的鍾擺慢慢搖晃的那個。」


    「嗯。」


    「那裏是時鍾博物館。那個鍾擺不是裝飾品,而是真的大擺鍾的一部分,也會確實擺蕩。」


    「喔~」


    唔~好像沒用。之後,我們以千歲橋→四柱神社→繩手路→鬆本城公園→鬆本神社的路線移動。盡管我偶爾會加上「你看,這是蟾蜍武士」或「那是把風景做成影子畫之後的圖樣」的解說,但小香衣的回應一律都是「喔~」而已。嗯~果然不該選這種平淡的觀光路線,該去逛鬧區這種更時髦的景點嗎?


    逛完鬆本神社後,因為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開始走回sound hall ac。走了不少距離的我有點累,小香衣一定更累吧。再加上這趟觀光又很無趣,根本是雪上加霜。為此感到不安的我問她:「你還好嗎?覺得好玩嗎?」小香衣並不覺得有趣地說:「嗯,我沒事。很好玩啊。」嗯~雖然可能隻是客套話,但既然本人都這麽說了,也隻能相信她了吧。


    「因為我沒有這樣玩過,所以覺得很新鮮呢。」「『這樣玩』是哪樣玩?」「呃,該怎麽說呢?閑晃?參觀郊區?閑走塔摩利?類似這種感覺。」「你是想說觀光嗎?」「啊,對,沒錯,就是觀光。」


    小香衣茫然地輕喃:「是嗎?這樣就是在觀光啊~」明明腦袋超級聰明,卻意外有點少根筋呢,讓我覺得有點親近感。在閑聊中抵達會場後,我稍微鬆了一口氣。隻要演奏會開始,不管我的表現再怎麽笨拙,→pia-no-jac←也會取悅小香衣吧。就暫時交棒嘍,之後拜托你們了。


    專業的人果然很專業,懂得如何提振入場者的情緒。一晚隻要一千日圓,很多愛裝熟的人的夜店(語尾上揚)固然不錯,不過,真正專業的人炒熱氣氛的技巧水準就是截然不同。五千日圓的門票確實有五千日圓的價值,我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亢奮,自然地跟著打拍子或出聲吶喊。我望向一旁,發現小香衣臉上雖然浮現有些困惑的表情,但她仍笑著以比較拘謹的方式跟著打拍子,樂在其中。雖然→pia-no-jac←的音樂本身並不完全符合我的喜好,但我覺得今天有來聽演奏會,真是太好了。


    看完演唱會後,基本上都會有種宛如靈魂出竅的無力感,因此在走向車站的路上,我和小香衣沒什麽交談。像偶爾回想起表演內容般,輕聲道出「好棒喔~」「很棒呢~」之類的感想。像這樣閑晃著前進的我們隨即抵達了鬆本車站。唉,這樣啊,今天已經要結束了嗎──我陷入有些不舍的心情。


    不過,我覺得這是很不錯的一天。


    上高地線的我和大係線的小香衣要在這個車站各自搭上不同的列車。道別時,我問小香衣「你今天玩得開心嗎?」,她說「超級開心」。我率直地認為「是嗎?那就好」。


    「如果我一個人去聽,應該沒辦法這麽開心。能跟你一起去真是太好了。」聽到小香衣這麽說,我也覺得心情不錯。


    「大家一起打拍子的時候,你都能精準抓到節奏跟上。像這種時候,我會害怕『要是自己搞錯情況怎麽辦?』所以看到你開始打拍子,周遭的人也一起跟你打拍子,明白『喔,現在是要打拍子的時候呢』我才敢有所動作。不過,我又會開始思考『我這樣是不是沒有好好享受演奏會的樂趣呢?』」


    「是你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啦,小香衣。開心的感覺沒有對錯。想打拍子的時候就打拍子,想吶喊的時候就吶喊就好。相反地,就算不跟著大家一起打拍子或吶喊,隻要自己覺得樂在其中就好吧?每個人享受樂趣的方式都不一樣嘛。」


    「嗯,我也覺得應該是這樣。」


    廣播傳來大係線列車即將駛離的通知。向我說「那再見嘍」後,小香衣搭上電車,最後又問我:「下次你還能像今天一樣,帶我在鬆本閑逛嗎?」我回答她:「當然嘍,隨時都可以。」後,車門關上了。


    在這之後,我跟小香衣不時會互傳line訊息,放學後,我也經常帶她去參觀鬆本的市街。不過,生性認真的小香衣沒有打工,所以能運用的金錢有限,但她也排斥單方麵讓我請客,所以約會計畫(這已經可以說是約會了吧?)都會變成


    像閑走塔摩利一樣在街上隨意閑逛。我會帶小香衣到很多地方參觀。


    例如,鬆本市民藝術館的屋頂有一座種滿人工草皮的庭院。因為樓層很高,那裏成了一個很通風的舒適場所。不過,或許是因為很少人知道,我們每次去的時候都沒有其他遊客,這座庭院就成了小香衣中意的景點之一。梅花或櫻花的花季到來時,我們會到鬆本城公園或田川河畔去散步。小香衣很喜歡拜訪感覺會成為ig熱門焦點的時髦咖啡店,翻閱城市情報雜誌,特地到刊登於雜誌上的店家去喝咖啡是她的興趣,我也會陪她去。像這樣去過一間又一間的店家後,小香衣最喜歡的是某間位於一橋,店名叫「marumo」的懷舊風格咖啡廳,感覺很成熟。在街上閑晃會有點痛苦的寒冷冬日,我們時常造訪那裏。


    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晃的行為持續了一年後,我的體力變好了,身體也變得很健康。我成了體力充沛又健康的高二生。


    「丸山,你也差不多該決定自己未來的出路嘍。」在名為生涯規畫指導室,類似偵訊室的小房間裏,班導隔著一張小桌子對我說。我在街上閑晃的同時,時間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高二下學期,到了下個學期,我就會變成考生。雖然會繼續衝刺,但得決定自己衝刺的目標才行。


    「你沒有什麽想做的事或喜歡做的事嗎?」


    「嗯~真要說的話,我喜歡音樂。」


    「這是興趣吧?我指的不是這種的。你將來想從事什麽樣的工作、想鑽研哪方麵的知識學問,才是老師想了解的事情。」


    「喔,這樣啊~」


    未來的出路……出路啊~話說回來,小香衣有什麽規畫呢──我這麽想著。畢竟她的成績優秀到令人瞠目結舌,應該會去考東京的某間大學吧~我這麽心想著,試著說出「我在想要不要到東京去呢」。


    「就算是東京,學校的優劣差異也很懸殊喔。但在升上高二後,你的成績意外變得還不錯,如果選擇私立大學,或許有機會考上東京的學校。不過就算這樣,也得先決定自己要念什麽學係才行。」


    「喔~私立大學嗎~」


    這個嘛……我家的經濟狀況有寬裕到能讓我去念東京的私立大學嗎?雖然還不到清寒的地步,但畢竟我完全不跟父母溝通交流,所以也不清楚詳細狀況。說起來,要去東京念私立大學需要花多少錢啊?東京的私立大學在哪裏?我是不是太悠哉了?


    班導要求我「記得跟你的父母好好談一下喔」。說得這麽簡單,但就算我回到家,在吃飯的時候,老媽也隻會不斷跟我抱怨老爸;就算我窩在二樓房間寫作業,老爸回來後,老媽歇斯底裏的高八度嗓音就會馬上響起。沒有好好談的機會。應該說是沒有能好好談的環境。大家都是怎麽跟自己父母商量的啊?真要說起來,老媽知道我馬上就要變成考生的事嗎?老媽的想法永遠繞著自己打轉,她隻對我有沒有站在她那一邊感興趣。可是,我已經無法繼續站在讓哈密瓜在天空飛的老媽那一邊了。所以,最後我沒能跟老媽談這件事,今晚也躲進了sonic裏。


    諏訪說得對。我們轉眼間就會變成高三生,現在不是到處閑晃玩樂的時候了。可是,這裏待起來果然很舒服,我總是會不自覺被吸引進來。


    不知不覺中,夜色漸深,sonic舞池中的人也變多了。雖然附近的人都很嗨,但突然開始煩惱自己的未來出路和人生的我,總覺得今晚沒什麽興致,隻是跟蓋?馬努爾並肩倚在牆上,茫然地眺望著舞池。


    一瞬間,我跟待在前方某個角落,行動有些詭異的佑作大哥對上眼。他的手偷偷摸摸地在掩藏什麽,雙眼卻望向遠處,很在意周遭的動靜般環顧四周。那時我原本隻覺得「他怎麽了啊?」但之後,開始覺得連這裏的音樂都很惱人的我移動到吧台區,聽到三名不常見的女孩子在吧台前焦急地嚷嚷。


    看來是那三名女孩的其中一人東西被偷了。好像是放在包包裏的皮夾不翼而飛了。到夜店來別把包包留在舞池啊。雖然也覺得對方是自作自受,但我不小心明白了犯人是誰。


    隻要假裝不知情就沒事了。我決定佯裝什麽都不知道,想點杯可樂喝而翻找口袋裏的零錢。不過,口袋裏除了電車月票以外隻有三百二十日圓,買不起夜店裏端出來的可樂。該怎麽辦呢?我轉過頭,發現我的守護靈蓋?馬努爾站在讓人吃驚的極近距離,像是在威嚇我似的將臉上的液晶麵板貼近我。上頭顯示著「do what you think is right」的紅色文字。


    做你認為對的事情吧。


    沒錯,蓋?馬努爾。我得認真一點才行,得變成可靠的男人才行。我不在意自己有沒有臉麵對誰,不過,要是沒臉麵對自己,那一切真的就結束了。我必須做自己覺得正確的事,我得更振作一點才行。


    我把零錢放回口袋裏,折返回舞池。原本還有點期待走回那裏的時候,佑作大哥已經不見了,但他仍和其他同伴悠哉地聚在舞池一角,因此我也沒有退路了。


    我推開人群,搖搖晃晃地朝佑作大哥走去。當我站在他的正前方時,佑作大哥笑著對我說了什麽,但因為他站在擴音器正前方,音樂吵得要命,我完全聽不到他說了什麽。


    我將手撐在牆麵上,封住佑作大哥的行動,靠近他的耳畔低聲說:


    「少幹這種無聊的勾當啦。」


    盡管如此,佑作大哥仍嘻皮笑臉地說:「呃,你幹嘛啊,龍輝?怎麽啦?你在說什麽啊?」我無視他,隻悶不吭聲地瞪著他的臉。


    看到我一臉認真,佑作大哥似乎也放棄繼續裝蒜。不過,他仍以半開玩笑的態度說:「怎麽?你想出賣哥兒們嗎?」


    哥兒們?嗯~大概是哥兒們吧。


    會在周末深夜泡在夜店裏的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我跟這些人也是半斤八兩,所以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吧──像這樣曖昧模糊的氣氛讓我感到很舒適,所以我還滿中意這個地方。可是,偷別人的皮夾果然不太對吧?


    雖然我欠佑作大哥一個人情,但我不能因此違背自己心中的正義。我得更振作一點才行,得變得比現在更強。


    表情從佑作大哥的臉上褪去,手部有所動作。他的掌心是張開的,所以應該不是要揍我,隻是想把我推開而已。


    我的手像變色龍吐舌捕食蒼蠅般敏捷,一把揪住佑作大哥的手腕。接著,佑作大哥企圖抽回自己的手,但我仍文風不動。我想像自己變成了一座巨大的鋼鐵雕像。無論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佑作大哥怎麽推擠拉扯,我發育得莫名良好的高壯身軀都不為所動。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音樂依舊很吵,我沒能聽清楚佑作大哥說什麽,但他說了類似這樣的話。我放開他的手之後,佑作大哥從連帽外套的內側掏出明顯是女用的皮夾交給我。接過皮夾後,我走進舞池。接下來,隻要找到剛才那個女孩子,將皮夾物歸原主就行了。我並不打算報警抓佑作大哥。我覺得這應該是我們向彼此妥協的結果吧。


    推開區隔舞池和酒吧區的厚重大門時,後方傳來佑作大哥「有小偷!」的吶喊聲。


    我吃驚地轉身。


    有幾個比佑作大哥弱小的熟麵孔聚在舞池入口附近。從他們散發出來的感覺,我隨即明白「啊,你們已經套好招了吧?」。我從佑作大哥手中接過皮夾,走進舞池後還不到一分鍾,這群人應該幾乎沒有交談,而是靠心電感應串通好的。所謂的哥兒們果然是最棒的存在。


    我望向對側的酒吧區。剛才嚷嚷著皮夾不見了的幾個女孩一邊指著我,一邊朝這裏走過來。


    我手上明顯拿著女用皮夾。


    原本打算把皮夾物歸原主的我,反而被佑作大哥栽贓成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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