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顧之澤在周一特刊上看到了自己的臉,笑得心無城府灑脫恣肆,和林新宇兩個人在勵誌石前做眺望未來狀。


    不管是誰,看到自己的臉登在報紙上,陽光積極又帥氣逼人都會很高興,況且顧之澤向來……嗯,感覺自我良好!整本特刊一共登載了八幅大小不同的照片,就靠這八幅照片,整個校園的精神麵貌和文化氛圍全都展現出來了,洋溢著青春和希望。顧之澤嘖嘖感歎馬軒攝影技術實在是高竿,卻一個一個字地把劉明遠的文字稿讀了一遍,一邊讀一邊下意識地抓了隻筆劃句子。一個專題讀完,顧之澤看著被自己畫得滿紙花的頁麵,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劉明遠,真的很強!


    李潤野坐在電腦前看電子版的特刊,他把那張顧之澤的照片放大看了一眼,這小子笑得後槽牙都快露出來了。李潤野無意識地也慢慢地笑了,歎口氣,年輕真好,想想自己八年前剛剛大學畢業時可沒這麽高興,那時一門心思地想要闖出點名堂來,擺脫家庭的影響。心裏總憋著股氣,悶頭往前闖,從來不知道停下腳步喘口氣,看看四季輪回,光影流轉,直到五年前。


    李潤野伸個懶腰抬起頭,卻看到顧之澤攥著那本特刊走了過來。


    “師父,”顧之澤把雜誌攤在李潤野的桌麵上,“你看!”


    “看什麽?”李潤野的目光掃過書頁,照片裏和照片外的顧之澤都笑得如此開心。


    “馬哥用了我的照片!”顧之澤說。


    “身為一個文字記者,你的臉出現在特刊上,但是名字卻沒有,你有什麽可高興的?”


    顧之澤有點兒臉紅,他點點頭,嘿嘿一笑:“嗯,是挺丟人的。”


    李潤野飛速地掀起眼皮,認真地看著顧之澤,幽深的眼眸中有淡淡的驚訝。這小子居然沒炸毛,沒伶牙俐齒地反擊,他心平氣和的坦誠讓李潤野打心眼裏高興。


    “知道丟人了,然後呢?”


    “然後就來請教師父啊!”顧之澤指著被自己畫成蜘蛛網的書頁說,“師父,我讀了大師兄的這篇文章,我有點兒想法想跟您說說,您幫我分析一下吧。”


    李潤野拽過鼠標,順手把那篇報道扔進了資料庫,看向顧之澤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臉上浮現出了某種可以稱得上喜悅和欣賞的神色:“嗯,你說,我聽著。”


    ***


    這一說,就說到了快一點半,顧之澤已經餓過了勁兒正是亢奮的時候,就差手舞足蹈了,耳邊冷不防聽到有人敲門,扭頭一看是劉明遠,臉色陰沉。


    “大師兄!”顧之澤招呼一聲,“我在讀你的稿子,真牛!”


    顧之澤的誇讚是真心實意的,他興衝衝地看著劉明遠,好像看著一個偶像。劉明遠不悅地剜了顧之澤一眼,目光如刃,生生剜得顧之澤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老板,一點半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去吃飯?”


    “這就去!”李潤野有些頭疼,這種讓他心煩意亂的頭疼遠遠蓋過了一陣陣抽搐的胃疼,一時之間,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該捂著腦袋還是捂著胃。


    “呃?”顧之澤這才反應過來,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老板我都忘了你還沒吃飯,我請你吃午飯吧。”


    顧之澤的後半句話完全是順嘴說的,幾乎都沒過腦子,說完了就想抽自己一個耳光,這是裝的什麽大瓣蒜!他心裏忐忑不安,滿心巴望著李潤野會冷冰冰地拒絕自己的“好意”,依著李潤野的性格,他應該是會拒絕的……


    “好吧,你請客!”李潤野從善如流地站起來,帶頭往外走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顧之澤。李潤野從劉明遠身邊路過的時候說:“明遠,下周劉教授的專訪,你把采訪提綱給我一份。”


    劉明遠沉默地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小聲說:“你喝點兒粥吧,別吃刺激性的。”


    李潤野停下腳步,溫和地看著劉明遠,笑著說:“我知道。”


    劉明遠慢慢地笑了。


    顧之澤站在五步開外的地方看著兩個人。劉明遠溫和內斂,李潤野鋒利硬朗,一個神色柔和,帶著掩不住的關心,一個目光深邃,滿是深深的感激。兩個人站在門邊,門框如同畫框一般將兩人攏在一起。


    這畫麵——這特麽礙眼啊!


    顧之澤心裏頗不舒服,他說不清楚這種不舒服是來自於劉明遠對李潤野的了解和關心,還是李潤野對劉明遠的欣賞和溫和。他又想起辛奕關於“爭寵”的說法,想到自己大言不慚地說“八戒是唐僧最寵愛的徒弟”。


    自己憑什麽得寵呢?就算自己有豬八戒的巧言令色,他李潤野也絕不是那個耳根子軟的唐僧!


    “師父!”顧之澤咬咬牙,兩步趕過去,“我們走吧,一會兒您還有個會要開呢。”


    李潤野其實不太在意那個會,他在意的是,劉明遠的目光越來越直白,盯得他坐立不安,他隻想趕緊離開,不管去吃飯還是去開會。李潤野衝劉明遠笑一笑,招呼著顧之澤往外走,腰脊僵硬,他能感覺到劉明遠熾熱的目光牢牢地鎖著自己。


    顧之澤無可奈何地跟著李潤野走,找張姐借錢的小算盤徹底落空。


    ***


    一旦遠離劉明遠的目光,顧之澤心裏的小情緒很快就消散了,他現在最頭疼的問題是飯錢!按照李潤野平時吃飯的標準,顧之澤深深覺得自己今天得留在某酒樓刷盤子!


    不知道老板對牛肉麵有沒有興趣。


    顧之澤想到那家牛肉麵館,小小的一間店麵,勉強塞進去七八張桌子,地麵上有十幾年沉積下來的,永遠也擦不幹淨的油漬,牆上是煙熏火燎留下來的大麵積黃褐色的斑塊,老板的大嗓門和通風機嗡嗡的聲音震耳欲聾。最要命的是,那個小店裏永遠摩肩接踵,沒點兒技術水準,很容易灑一身的牛肉湯。


    顧之澤瞄一眼李潤野的阿瑪尼襯衣,雪白雪白的,簡直要愁死了。


    “吃什麽?”李潤野問。


    “老板……您喜歡吃麵麽?”顧之澤小心翼翼地問。


    “不喜歡!”


    擦,真不會聊天!吃飯不花錢的居然還那麽挑剔!


    “那老板您想吃什麽?”


    “喝粥去吧,有家粥店不錯。”


    顧之澤絕望地跟著李潤野走,他知道那家粥鋪,那簡直就是家黑店好麽?一碗粥敢賣五十多塊,裏麵隻有兩隻蝦而已,你給我五十塊錢,我能讓你光吃蝦沒有粥!


    兩個人,一份海鮮粥一份牛肉粥,一碟子荷蘭豆生拌金針菇,一碟子醉魚,一碟子花雕泥螺,一份蔥油拌麵,一份什錦炒飯。顧之澤舉著筷子的手都在顫抖,他第一次覺得信用卡真是個好東西,下個月一定要去銀行申請一張。


    “吃啊,”李潤野用筷子指指那個比顧之澤的茶杯蓋大不了多少的碟子,“看能看飽啊?”


    顧之澤捏著筷子心想,“我不吃,你吃,然後各付各的錢行麽?”


    李潤野優哉遊哉地吃完一餐飯,覺得一直在抽痛的胃好了很多,胃病是自己這行的職業病,疼起來還真是要命。


    顧之澤看李潤野放下筷子,自己把最後一口麵條吸溜進肚子裏,一抹嘴準備死皮賴臉一回,耍嬌發嗲撒潑打滾都行,反正得讓李潤野把飯錢付了,因為自己身上的錢真的是不夠!


    李潤野瞟一眼顧之澤,這小子滿臉準備英勇就義視死如歸的表情是要幹嘛?他伸長胳膊招來服務員結賬,同時掏出了自己的錢包。


    “呃,師父……”顧之澤簡直要糾結死!理智告訴他這個時候千萬不要犯傻去搶賬單,而情感告訴他這麽幹實在太丟人了!


    “要不你來結!你不是要請我吃飯麽?”李潤野不動聲色地把把錢包放在了桌子上。


    顧之澤欲哭無淚,考慮到自己在李潤野跟前本來就沒有face,所以決定還是認慫好了。


    “師父,我錢不夠!”


    李潤野打開錢包抽出三張粉紅色鈔票遞給服務員,轉過頭來淡淡地說:“打腫臉充胖子的事兒少幹,當記者的,有的時候那層臉皮實在沒什麽用!”


    “那個……”顧之澤轉轉眼睛,決定先把臉皮扔一邊,“師父,這算職業生涯第二課麽,膽子大一點,臉皮厚一點兒。”


    “算!”


    “謝師父教誨!”顧之澤笑嘻嘻地坐正身子,看著服務員把找的零錢交給李潤野,心裏樂開了花!他想起馬軒曾經說過,李潤野一邊斃了劉明遠的稿子,一邊找轍請劉明遠吃飯。現如今,自己是不是也算是享受到了同等的待遇?


    這是不是意味著,在李潤野的心裏,自己就算比不過劉明遠,至少也是值得“栽培”的那一種?


    顧之澤欣喜地悄悄攥緊了拳頭:大師兄,早晚有一天,我要讓老板也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


    從那天開始,顧之澤就好像打了雞血一樣,整個小宇宙都開始燃燒了!他從資料庫裏把劉明遠所有的稿件全都翻了出來,單獨放在一個文件夾裏,一有閑暇就翻出來看,等到了七月中的時候,他做的筆記都有幾萬字了。


    李潤野每次從電腦跟前抬起頭的時候都會發現,顧之澤要麽奔波在采訪的路上,要麽窩在電腦跟前哢哢狂敲鍵盤,屏幕上pdf一開就是十幾頁,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麽,稿子倒是越來越像樣子了,逐漸脫去了新人的那種照本宣科,僵硬固化的體例,變得靈活多樣,個人風格越發的明顯。


    隻是……


    李潤野把剛剛扔進退稿箱裏的一篇文章拖出來,那是顧之澤剛剛采寫回來的,是關於夏季街邊攤治理的,言辭犀利切中要害,將各種弊端分析得條理分明,明確地指出了這種占道經營對城市環境、交通、衛生的影響。單純從新聞報道來說,實在是無可挑剔,但是李潤野對此並不滿意。


    李潤野覺得自己有必要找顧之澤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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