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潤野走到顧之澤身邊的時候,顧之澤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一張臉都快貼到電腦顯示器上了,認真地看著一篇劉明遠去年發表的通訊。


    李潤野站在他身後默默地看著,兩個月的奔波,顧之澤明顯被曬黑了,初見麵時白皙的皮膚被曬成了小麥色,閃著健康的光澤。這個膚色其實很稱他,整個人看起來充滿了衝勁兒和活力。窗外大片的陽光潑進來,顧之澤烏黑的頭發閃著幽藍的光澤,發絲有些長了,堪堪蓋住了耳朵,一段頎長的脖頸彎出好看的弧度,筆直的脊骨凸顯出來,李潤野突然發現,顧之澤瘦了。


    “顧之澤,看什麽呢?”李潤野輕聲問,可還是嚇了顧之澤一跳,他直接從椅子上竄了起來,手中的筆嗖地飛了出去。


    “師父……嚇死我了!”


    “沒幹虧心事你怕什麽!”李潤野用下巴指指屏幕,“看什麽呢?”


    “大師兄的稿子啊!”顧之澤興奮地指著屏幕說。


    “看出什麽了?“


    “看出……師父,你簡直太偏向大師兄了!”顧之澤是真覺得李潤野格外偏向劉明遠。這也正常,劉明遠的稿子就是牛。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話說出口後總帶著幾分耍賴的小情緒,有點兒淡淡的委屈,有點兒小小的不滿。李潤野沒說什麽,顧之澤自己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可心裏還真的有點兒酸溜溜的。


    “師父你看!”顧之澤說,“大師兄的稿子多……毒舌啊,你看他給人批的,罵人都不帶髒字的,什麽‘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插標賣首之徒’,他這麽說你都往上發,我就說了個‘占道經營有違社會公德心’你就批了我兩百多字!”


    “你是不是覺得劉明遠罵人罵得比你有水平,所以我發他的稿不發你的?”


    “那也不是!”顧之澤一邊想一邊說,“我挺佩服大師兄的,他總能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質,我覺得他……更犀利一些。”


    “犀利?”李潤野皺皺眉,“除了犀利還看出什麽來了?”


    顧之澤歪著腦袋思考,眉尖微微皺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無意識地慢慢轉動,掃過李潤野的時候,李潤野的目光不自覺地就追了過去。


    “我說不太清楚,反正我覺得大師兄的稿子挺牛的。”顧之澤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分析能力不太好!”


    李潤野忽然就笑了,那種真正意義上的笑,眉目舒展,薄薄的嘴唇彎出好看的弧度,向來冷漠的眼睛裏流瀉出欣喜和讚賞,周身冷硬的氣息立刻柔化成一道微風。


    顧之澤看傻了!


    這個男人真他媽的帥啊!


    花癡完,他才驚覺,剛剛李潤野投注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是如此的熟悉,那正是他看向劉明遠時的目光!


    “師父?”顧之澤心裏砰砰地跳了起來,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上,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臉紅了,可就是控製不住!雖然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麽李潤野突然就變了樣子,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說了什麽讓李潤野高興的話了!


    “顧之澤,我很高興。”李潤野微微抬高了聲音,“我真的很高興,你終於學會‘謙虛’兩個字了!”


    我擦!顧之澤全身的血液又都衝到了腳底下,李潤野,你丫確定這是在誇人麽?


    李潤野看著顧之澤“吧嗒”放下來的小臉,特別真誠地又加了一句,“真的,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那不著調的自信是從哪兒來的!”


    顧之澤在心裏哀嚎:師父,你千萬別再誇了,這是十二樓,我真的會跳下去的!


    ***


    李潤野不管顧之澤那悲憤欲絕的樣子,給劉明遠打了個電話,十幾分鍾後 ,劉明遠從校勘室過來了。


    “明遠!”李潤野說,“你明天帶著這小子去趟華泰街,上午七點到那兒,然後給我寫篇稿子回來。”


    劉明遠沉默了一下,問:“要我帶?”


    “讓他跟你學著點兒,這小子不太著調。”


    李潤野的話讓顧之澤很不舒服,他憋著一口氣,清清楚楚地叫了一聲:“師父!”


    “師父什麽?”李潤野說,“你總不能指望我帶著你跑采訪吧?”


    其實顧之澤很清楚,李潤野是不可能離開報社陪著自己穿大街溜小巷地采訪的,所謂師父,也隻是個場外指導。可如今李潤野這架勢似乎是要把自己直接扔給劉明遠,從此撒手不管,這讓顧之澤委屈萬分,明明剛剛還那麽欣喜讚賞地看著自己的!


    “可是,你是我師父啊!”顧之澤小聲說,想想又補充一句,“我有合同書的,你不能違約!”


    劉明遠帶著一絲不滿的神色看著顧之澤,沉聲說:“老板就是讓你跟我去跑篇稿子回來,你瞎捉摸什麽呢?”


    “那,老板,你還是我師父對吧”?顧之澤不放心地又追了一句,看到李潤野肯定地點點頭,才放下心來問,“那我們寫什麽稿子?”


    “交通!”李潤野簡單地說,“各寫各的,不許交流,明天下午一點前交稿。”


    哎呀呀,顧之澤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這是……要比賽啊!


    自己爭寵的時機到了!


    ***


    第二天一大早,顧之澤和劉明遠一起來到了華泰街,這是一條長達1公裏,隻有十餘米寬的狹長地帶,東西向各有一條機動車道和一條自行車道。可這條小路上分布著三家幼兒園、兩所中學、兩所小學,又緊鄰著三環路的聯絡線,每天早晚高峰的時候,接送孩子的車輛會把整條街都堵住,然後連鎖反應造成整個北三環路雙向擁堵。


    中學每天七點半上課,學生七點二十之前要到校,小學是八點上課。顧之澤和劉明遠六點五十到的時候,這條路上的車流量已經非常大了,經常有車輛在校門口掉頭,使得擁堵情況翻倍。


    “大師兄!”顧之澤家住在城西,對於城北的這條街還真是不太了解,“老板從哪兒找來這麽極品的一條路!”


    “他就是有這個本事!”劉明遠所問非所答地說,“他總是讓人出乎意料!”


    顧之澤讚同地點點頭,又莫名地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他瞥一眼劉明遠問:“大師兄,我覺得老板挺喜歡你的!”


    顧之澤覺得自己這話說的一點兒也沒錯,可劉明遠卻變了臉色,一張書卷氣頗濃的臉上由紅轉白,額頭瞬間爆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咱們組裏就沒有老板不喜歡的人,他不喜歡的他不會留!”劉明遠有些慌亂地把頭扭向一邊,聲音都有些發抖。


    “是麽?”顧之澤拽拽領口,七月中了,天越來越熱,往年這個時候正是自己盤算著暑期打工的時候,今年自己要在烈日下奔波了,“我覺得老板對我就挺有意見的,其實我是大老板招進來的,我覺得要是老板的話,他不會招我的。”


    “不會!”劉明遠似乎想要擺脫這個話題,“他……不喜歡你的話不會留你在組裏,試用期過了就會趕你走了。”


    “真的?”顧之澤高興了,他興致勃勃指著緩慢移動的車流問:“師兄,我們寫什麽?”


    劉明遠打量了一下周邊,認真地說:“各寫各的,不許交流!”


    顧之澤瞬間石化成一尊雕像愣在路邊。


    兩個人在路口分手,各自去找自己的新聞點,顧之澤憋著一口氣要超越劉明遠,他把這條不長的小路來來回回走了三趟,采訪了十幾家臨街的小店,又采訪了幾個學生和家長,拍了一百來張照片。每次采訪完,都會問問人家有沒有一個高高瘦瘦的,穿格子襯衣的人也采訪過他們,得到的回答總是否定的。


    顧之澤詫異地想,大師兄跑哪兒去了?


    ***


    中午十一點時,顧之澤滿身大汗地衝回報社時卻發現劉明遠已經回來了,正在看馬軒拍的一組照片,顯然稿子已經寫完了。顧之澤一身熱汗變冷汗,他從來不曾小覷劉明遠的實力,但是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能搶先自己那麽多!


    顧之澤沒有時間耽擱,他扔下包就坐在電腦前打字,劈裏啪啦的聲音急如暴雨,汗珠子還在一滴滴往下掉。李潤野站在辦公室的玻璃牆前麵,端著一杯咖啡靜靜地看著顧之澤,那個孩子的頭發濕成一縷一縷的搭在額頭前,偶爾有汗珠會滑進眼睛裏,他就使勁兒揉揉眼睛,襯衣都濕透了,急劇起伏的脊背顯示出他焦慮的心態。


    李潤野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動得越來越急切,他很想走過去把那個孩子拽起來讓他去洗把臉,或者讓他去茶水間先歇口氣。也很想跟他說,沒關係,你八點截稿前把稿子給我就行……


    但是他不能。


    他隻能默默地站在那裏,看著顧之澤玩命敲鍵盤。


    顧之澤敲了一會兒,大概是手上有汗太滑了,他停下手抽出一張紙巾擦擦手,抬頭的功夫,視線直直地撞上李潤野。距離有點兒遠,一時之間顧之澤拿不準李潤野臉上浮現出來的那種情緒是不是“關心”,但是李潤野的目光讓他覺得溫暖和興奮,他衝李潤野揮揮拳頭,咧出一個笑容,映著窗外刺目的陽光和滿臉晶瑩的汗珠,那個笑容逼人眼目。


    李潤野瞬間有種被擊穿的感覺!


    他僵硬地點點頭,看著顧之澤又低下頭去砸鍵盤,自己慢慢地後退兩步跌坐在沙發上。他想起辛奕說“你不就好這口?年輕、張揚、幹幹淨淨的。”


    他痛苦地把臉埋進雙手裏,聽著自己的心跳一下下撞擊著耳膜。


    年輕、張揚、充滿了生命力,坦率直白,對這個世界有著最單純的愛和向往,積極地麵對生活,像陽光一樣燦爛!


    這是李舸,也是顧之澤,是自己最喜歡的那種人,在這樣的人麵前,自己永遠沒有招架之力!


    李潤野對自己說,你不是二十歲的毛頭小子了,你沒有那個精力和熱情第二次飛蛾撲火,也沒有第二個家可以反目成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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