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的坐在那兒,賈政麵無一絲血色,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整個人好像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一般。若非微微起伏的胸口顯示他還有呼吸,旁人看著他這樣,多半以為他已經去了。


    沒有人能夠語言表達出賈政此刻複雜的心情,就連他自己都不能。他明明應該很痛苦、很難過才對,可是,他發覺,他的胸膛裏好像空了一樣,竟感覺不到心的存在。可這樣,並不會讓他覺得略好些,反而更加難過了。


    賈政的腦海裏一遍遍浮現出妹妹敏兒的小模樣,整天跟在他身後,“二哥”、“二哥”的叫著,那麽嬌俏,那麽可愛,又那麽的聰慧,就和他那外甥女一樣,無比的惹人憐愛。也正是因為如此的移情,他才會忍不住多疼他那外甥女一點。


    他記得,小時候,他們的大哥身為嫡長子,被祖母養在身邊,而他是嫡次子、妹妹是女兒家便養在母親身邊,所以,他們兄妹倆的感情自幼便特別的好,和大哥卻不怎麽親近。


    那樣的疼愛,他這一生都不曾再給其他人,就算是他的女兒也不曾。因為,有女兒的時候,他的心力都外界事物所牽扯,不可能與她朝夕相處。


    後來,賈敏出嫁了,嫁的是林如海。


    且不說林家的家世如何的雄厚,隻憑著“林家獨子”這四個字,以及“探花郎”這個身份,賈政便是極滿意的。他以為,他這妹妹可以一生平安順遂,卻不想她嫁過去多年無所出。


    對此,賈政是十分心急的,生怕他這唯一的妹妹受了錯待。好在,林如海是真正的仁人君子,並不會因此而嫌棄妻子。也正是因為,賈政才和他這妹夫相交越來越深,以至於最後成為好朋友。


    賈敏有了女兒,賈政比自己第一次有了孩子還要高興。


    賈敏有了兒子,林家有後,賈政才算真的放心了。


    可是,後來賈政才發現,他放心得太早了。那些不幸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喪子之痛讓他那唯一的妹妹很快也跟著去了,隻留下一個幼小的女兒。


    在林黛玉還未到賈府的時候,賈政就告訴自己,一定會照顧好這個外甥女,一定會疼愛她,就好像疼愛他那可憐妹妹一樣。


    可是,結果呢?


    他做什麽?


    他讓她在賈家備受排擠!


    他讓她在賈家孤立無援!


    他所謂的照顧和疼愛,最終什麽都沒有幫到她!


    他明明知道她的心思,明明知道賈林兩頰的婚約,可是,他還是沒有為她做主!


    最後的最後,連她的生命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搖搖欲墜!


    不能去想象賈敏知道真相的反應,賈政覺得他根本就沒臉去見這個妹妹。不,準確的說,賈政覺得他沒臉去見任何人。他是個男人,可是,他治下的家變成了一個虎狼窩,而他卻像一個傻子似的被蒙在鼓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賈政跌跌撞撞的起身,踉踉蹌蹌往外行去。


    這一生,他賈政都不像個真正的男人,唯唯諾諾,瞻前顧後。這一次,他要真正的做一回男人,真正的。


    正在佛前念佛的王夫人聽到聲響,回眸,便看到了如同遊魂一般的賈政。她不由得怔住,眉頭不禁深鎖,心中很是不解,但是,她到底是王夫人,很快按下心中的疑慮,起身上前攙扶賈政,一如往常那般溫柔體貼,“老爺這是怎麽了?臉色怎麽那麽難看?可是身體不舒服?”


    賈政死死的盯著王夫人的眼睛,看到她這樣賢淑的樣子,隻覺得很是好笑。突然,賈政不想再大發脾氣了,渾身值不值的微微顫抖,他感覺渾身無力,無比的疲憊,“你這是在……禮佛?”


    王夫人並非完全不知道賈政這是怎麽回事,她很清楚自己不久之前做了什麽,也知道那些事情對四大家族又有什麽影響,可是,她確定,以賈政之能必定是不知道的。所以,她隻假裝完全看不懂,貫徹著她一貫的溫柔方針,“近來家中諸事不順,我想念念經,求佛祖多加庇護。”


    她說得這樣情真意切,眼眸中甚至還閃爍著擔憂的光芒,莫說是以前的賈政,便是現在知道了真相的賈政也絲毫看不出她的言不由衷。


    王夫人見賈政不吭聲,看著他的目光也變得很複雜,心中不禁一動,手,自然而然的搭在了賈政的手上,“老爺,你可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


    當初,賈家和王家的聯姻,是一場很純粹的家族勢力聯合。賈家的任何一個兒子和王家的任何一個女兒成親都是一樣的。所以,王夫人對賈政,其實是沒有絲毫感情的。甚至於,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王夫人對賈政這個人和賈家這門親事都是很不滿意的。


    可是,真的嫁給了賈政,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王夫人開始在意賈政這個人,她會希望他將目光都投注到她身上,會嫉恨任何一個靠近他的女人。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麽。於是,她告訴自己,她之所以會這樣是為了自己的地位,為了兒子的將來。可是,她的心裏非常清楚,那些卑賤的女人和她們所生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動搖她的地位。


    其實,王夫人不知道,她之所以會這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按照二十一世界的說法,女人都是感性動物。讓一個女人和一個她初開始時並不喜歡的男人生活幾十年,女人有極大的可能性會喜歡上那個男人。但是,相反的,換做是男人就不會了。


    所以,在她和賈政的這場戰爭裏,一開始,她就輸給了賈政。


    “我是個婦道人家,很多事情都不懂,也幫不到老爺。但是,老爺至少可以和我說說,也好過憋在心裏難受。”王夫人的目光很柔和,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那表情,怎麽看都是一副賢妻良母圖。


    在她和賈政二十多年的婚姻裏,王夫人已經習慣於扮演這樣一個角色。曾經,很多次,她也曾怨過、惱過、厭煩過。可,不久之前,因為婚約已經那五十萬兩借貸的關係,賈政真的惱了她,連妻子的體麵都不肯給她之後,王夫人才恍然發覺,賈政就算再怎麽不好,也是她的夫君,她需要他的支持和維護。


    看著王夫人如此惺惺作態,賈政隻覺得渾身起了一層起皮疙瘩,想他這些年來,不知被她這幅賢良的樣子騙了多少回了!


    感覺到王夫人掌心傳來的溫度,賈政無法抑製心中的厭惡,甚至止不住的惡心,用力推開王夫人,麵上滿滿的的諷刺,“好一個吃齋念佛的慈善人!我今天才算是認識了你!”


    王夫人猝不及防之下被賈政推到在地,錯愕的抬眸看向賈政,麵上滿是震驚之色。看到賈政麵上的厭惡之色,她的心頭一緊。不過,她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很快便反應了過來,立刻做出一副竇娥上身狀,頓時,淚眼朦朧,“老爺,您這話是如何說來?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賈政斜睨著王夫人,冷哼一聲,一句話都沒說。


    王夫人眼神一轉,想到一件事,略一思索,心中已經有了定案,掙紮著爬起來,“衙門處置犯人還得有個罪名,老爺怎麽著也得給個說法罷?”


    王夫人仔細想了,能夠讓賈政發這麽大脾氣的隻可能是除夕夜那天的事情。周瑞家的之死讓王夫人很生氣,也因此而變得縛手縛腳的。但是,正是因為周瑞家的死了,死無對證,她並不怕賈政因此而找她麻煩。


    王家的女兒,身後有王家這個家族撐著,別說賈政沒有證據,就算是有證據,也別想輕易的將她入罪。


    對王夫人,賈政雖然從來沒有喜愛過,卻是尊重的。如果是以前,看到她這個樣子,他心裏多半會有些觸動,甚至是憐惜。然後,為了闔家的安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現在,他絕對不會了。


    “你做了什麽,難道自己竟不知道嗎?還需要別人來告訴你?!”賈政冷笑,隨後,看都不看王夫人蒼白的臉色,扶著座椅扶手有些僵硬的起身,“你既然不知道,那從今以後,就留在這佛堂好好的想清楚好了!”


    說罷,抬腳便走。


    王夫人瞠目結舌,她怎麽也沒想到賈政竟這樣“幹淨利落”的將她禁足於小佛堂了。莫說是辯解的機會,就算是理由都懶得給她一個。


    “老爺,你不能這麽對我!”王夫人忙叫道。


    王夫人真的慌亂了,失去的太多,以至於她沒了最基本的冷靜。


    因為賈林兩家的婚約,她的兒子惱了她。這半年多一來,對她都不過是表麵上的功夫,嘴裏說得再如何好聽,眼睛也是冷冷的。現在就更過分了,直接連好聽的話都懶得說了,來了也隻會裝木頭。


    因為那五十萬兩借貸的關係,原本就一直一直與她作對的老太太趁機剪除了她的勢力,並且,借助於賈政的手,將她的嫁妝變賣了與風華還賬。


    因為要報仇,周瑞家的不知怎麽就沒了。她沒了,就等於是卸了她一條胳膊,讓她很是不便。


    這些,她都可以告訴自己不要害怕,隻要人還在,定能改變現狀。感情,她可以慢慢用時間修複;銀子,她可以慢慢再賺回來;心腹,她既可以培養出一個,就能培養出第二個。


    可是,若是被禁了足,一切就真的完了。那個被她壓製了多年的王熙鳳必定會趁此機會奪權,等到她再出來,這個府裏,就真的沒有她這個二太太說話的份了。


    雖然大家都是姓王的,但是,到底不是一個人,王熙鳳被王夫人壓製多年,心裏早就不耐煩了。更不要說,王夫人還打著讓薛寶釵代替王熙鳳管家的主意。


    所以,這後果,是顯而易見的。


    賈政聽到王夫人叫他,可他隻是完全的充耳不聞,隻當做什麽都沒聽到。


    王夫人慌亂極了,一把拉住賈政的衣袖,“老爺,我知道,你懷疑了我。可是,你仔細想想,周瑞家的是我的陪房,我這些年何曾有一時一刻離得開她的?我怎麽可能會自斷臂膀殺了她呢?”


    賈政本想推開王夫人,聽到這話,卻怔住了。他有些迷糊了,不明白王夫人這是在說什麽。他知道周瑞家的暴斃一事,卻從來沒有多想過,難道,竟還有些什麽內情嗎?


    王夫人見賈政陷入沉思,誤以為是自己的說辭得到了賈政的認可,於是,再接再厲,“因為周瑞家的這一走,所有的人都認定了是我下藥害林丫頭。如此一來,我這滅的是哪門子的口?我雖然不是什麽聰明人,卻也沒有蠢到這種地步罷?”


    賈政看著王夫人,一瞬不瞬,眉頭愈發的擰成了一個“川”字。說實話,他怎麽也沒想到王夫人會這樣輕易的說起“下藥”一事。他以為,她會死不承認,就算將所有的證據擺在她麵前,她也不會認罪,反而極有可能將事情推給王熙鳳和薛寶釵。


    “我想,周瑞家的極有可能是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秘密,被別人殺了滅口,同時,陷害於我。如此,可謂是一箭雙雕。”王夫人盡可能的將自己擇出來。當然,她自己也是這麽想的。隻是一直沒有找到證據而已。


    “你是說……”賈政無比糾結的看著王夫人,“不是你在對林丫頭下藥!是別人?!那你告訴我,除了你,還有誰有能力做那樣的事情?”


    賈政從一開始就認定了出手的人是王夫人,因為,他很清楚,王熙鳳隻是王夫人的應聲蟲。而且,王熙鳳也沒有理由和動機出手害人。


    說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態,明明知道不太可能,可是,賈政心裏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希望這一切都隻是一個誤會。


    不過,就算再怎麽希望,王夫人也必須要給出一個切實合理的解釋,否則的話,他是不會相信的。


    說了這麽多,賈政總算是有反應了,王夫人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深吸一口氣,小心措辭道:“我承認,我不喜歡林丫頭。不是因為她什麽地方不好,而是因為她不合適,她的身體不好。我這一生,統共就寶玉一個兒子,還指著他抱孫子呢……”


    賈政不耐煩的擺手,“說重點!別扯那些有的沒的了!”


    王夫人看到賈政一如既往的這樣維護他那外甥女,一句不好的都不能聽,心中的恨意再一次湧來,險些逼得她失了理智。不過,口氣還是壞了許多,“我如果要對林丫頭下藥,就不會下催情藥那麽簡單!下那種藥,豈不是給她和寶玉機會在一起?”


    “催情藥?!”賈政的聲音迅速的拔高了幾個度,不可置信的看著王夫人。


    王夫人冷笑了一下,“怎麽?他們沒有告訴你林丫頭中的是催情類的藥嗎?”


    賈政感覺自己的頭好像要炸開了一樣,他感覺一陣陣的天旋地轉,險些連站都站不住了。


    “我隻是一個女人,一個普通女人,可是,你們都把我當成豺狼虎豹。我有什麽天大的本事,能夠在除夕夜這樣的日子裏隻手遮天?”王夫人一邊說著,一邊可憐兮兮的抹眼淚。


    賈政瞬間抓住“除夕夜”這個關鍵詞,又聯想起除夕夜前後的諸多事情,腦子裏靈光一閃,他想要努力抓住,卻還是失敗了。直覺告訴他,隻要抓住這個線頭,順著扯,一定會使所有的真相都顯現出來。


    可是,不管他怎麽努力,卻始終抓不住這個線頭。眼前一黑,整個人就昏了過去,人事不知了。


    賈政昏倒,這在賈家是絕對的地震級的大事,連王夫人這個始作俑者都嚇壞了。


    寡婦是什麽樣的生活,看李紈就知道了。所以,就算王夫人再怎麽不滿於賈政,卻從來沒想過要他死。隻有賈政活著,她這個太太才是真正的太太,才有一爭了的資格。


    所以,看到賈政昏倒,王夫人再也顧不得其他,立刻火急火燎的招大夫前來。


    這麽大的動靜,老太太和賈寶玉自然也都知道了。


    看著昏迷不醒的賈政,想著大夫的話,老太太心疼不已,感覺好像有人拿把刀在割她的心一般。


    大夫說,賈政這是急怒攻心而導致的中風。


    開方子的時候,大夫一再的囑咐了,病人年紀大了,必須保持心情平和、愉快,否則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年紀大了?這話說起來多好笑!她這個母親還好好的站在這裏,身體好不得不了,她的兒子卻因為年紀大了而中風!


    說起來,這一切都要怪王氏那個掃把星。


    想到這裏,老太太微微眯起眼睛,眼神狠狠地閃爍了幾下,眼眸中明顯有殺意跳躍著。


    賈寶玉心裏也不好受,畢竟,躺在這裏的,是他的父親啊!


    在賈寶玉的認知裏,他的父親是個山一般穩厚的男人,可是,現在看著他躺在床上,麵色蒼白,那麽的虛弱,好像風一吹就能倒。尤其是兩鬢間不知何時冒出來的白發,更是讓賈寶玉心疼不已,突然間,他有一種自我厭棄的感覺,覺得自己很不孝、很無能。


    可是,他又能做什麽呢?老太太能怪他的母親,能將怒火發泄在她身上,那他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老太太看到賈政的手微微動了一下,忙激動的俯身靠近,“孩子,你醒了嗎?”


    賈政疲憊不已的睜開眼睛,看到老太太充滿擔憂的雙眸,以及眼睛裏怎麽也掩飾不住的淚光,不禁心頭一緊,掙紮著想要起來,“母親……”


    話音未落,他才注意到自己全身無力,腿上竟絲毫力氣都使不上。那雙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樣。


    聽到賈政能夠說話,老太太已經很高興了,忙大聲喊道:“二老爺醒了,快請太醫來。”


    之前賈政未醒,具體情況,大家還不清楚,如今賈政醒來,正好確診。


    賈寶玉注意到父親驚駭的模樣,心中一驚,也沒了以前對父親的敬畏,主動上前幾步,扶著父親半倚著枕頭,“祖母請了好多太醫來看父親,父親一定會沒事的。”


    太醫們的診斷很快就出來了,賈政的中風並不知道很嚴重,除了下肢癱瘓。


    對此,太醫們說了很多,他們說,隻要賈政保持心情愉快,勤加鍛煉,將來還是很有可能恢複正常的。但是,賈政此時又哪裏聽得進去呢?


    老太太強忍著自己的眼淚,上前安慰賈政,“聽到太醫說的話了?別想那麽多,好好養著身子,以後會好的!”


    賈政一開始很是震驚,隨後,是痛苦、悲涼,到最後,已經徹底死心了。或許,這就是報應和懲罰罷?也算是贖罪了!


    命所有的人都退下,老太太想要給賈政留下一個安靜的環境。不用親身經曆,隻用想的,老太太便知道癱瘓對她這個兒子的打擊有多大。對此,她老人家恨不能以身相代,但是,也隻是想而已。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


    “放寬心,好好養著,知道嗎?”賈政早已是孩子的爹,可是,老太太現在和他說話的時候,就好像在哄著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充滿了憐愛。


    “母親,除夕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心死之後,賈政隻想把這些弄不明白的問題掰扯清楚了。他不想再猜了,猜夠了。


    “這個,你就別管了,先養好了身子……”


    賈政打斷了老太太的話,目光灼灼的看著老太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再也不想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裏,再也不想了。


    老太太蹙眉,見賈政想要發脾氣,忙道:“你別生氣,我告訴你,告訴你就是了。但是,你要保證,保證聽了以後不可以氣著自己的身體。”


    太醫們囑咐了,不能讓賈政生氣,否則的話,他的中風極有可能會加重。


    除夕之夜的事情,老太太沒有親眼看到,但是,她是一個很好的敘述者,故事由她講來,跌宕起伏得很。


    所以,就算賈政明知道現在沒事,一顆心也忍不住跟著起起伏伏。


    將故事講完,老太太的眼角滑落一滴渾濁的淚水,“恨隻恨周瑞家的走得‘巧’,巧得我們沒了證據,不能定那幕後之人的罪!可憐我的玉兒,白白的遭了這樣大的罪,我這個外祖母卻不能為她做主!我對不起敏兒,我枉為人母!”


    賈政憤怒的一拳打在床上,眼淚也忍不住落了下來,“是我對不起敏兒,是我對不起她!”


    老太太拍著賈政的背安慰他,“你也別這麽說,敏兒她是懂事的孩子,她知道,你也是沒辦法!王氏說到底也是王家的女兒,沒有證據,我們是在奈何她不得!”


    賈政垂下眼眸,停了許久,突然從嗓子眼裏擠出四個字,“我有證據!”


    老太太怔住,“你有證據?你有什麽證據?”


    原來,老太太也以為賈政是因為知道了除夕夜的事,所以才大發脾。


    賈政看了賈寶玉一眼,賈寶玉見狀,隻當是不適合他聽,便要退下去。可是,最後,賈政叫住了賈寶玉。


    對此,賈寶玉原本是高興的,高興於他的父親將他當大人看了。可是,當賈政將人參養榮丸和血燕之事娓娓道來之後,他恨不得自己不要在這裏。


    賈寶玉原本以為他的心已經千瘡百孔,再也不會痛了。沒想到,原來還是有那麽多地方是可以受傷的。原來,就算他受了那麽多,上天也還是覺得不夠。


    不,或許不是上天在跟他作對。而是他的母親,太過可怕了,比他所認知的所有惡毒都惡毒。


    “我要休了她!”賈政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很平穩的陳訴著這個事實。


    賈寶玉震驚不已的抬眸,脫口而出,“父親……”


    可是,除了“父親”兩個字,在也說不出其他,說不出任何求情的話。


    老太太看了看賈寶玉,又回頭看賈政,最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王氏那個惡毒的女人做了這麽多惡事,就算是殺了也不足為惜!但是,如果你休了她,寶玉怎麽辦?”


    有那樣一個母親,賈寶玉這一輩子都別想抬起頭來。


    賈政抬眸看著賈寶玉,目光很是複雜,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總而言之,在場眾人而言,時間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賈政歎了一口氣,“罷了,看在她生養了賈家血脈的份上,我且不休她。從今天起,把她關在佛堂,讓她吃齋念佛為自己贖罪。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去看她。”


    當然,這最後一句,卻是對賈寶玉說的。


    離開了榮禧堂,老太太回頭拍了拍賈寶玉的肩膀,“你母親的事,和你無關,你別放在心上。你就當……就當你從來沒有過這個母親。”


    賈寶玉僵硬的點了點頭,眼眸中劃過一抹水汽,“祖母,這些事情,我暫時不想去想。我隻是,很擔心接下來的事情。”


    老太太眉頭緊鎖,原本沉重的心情變得更沉重了。


    他們以為,將薛寶釵關起來就萬無一失了,可是,千防萬防,最後還是出事了。他們都不明白,消息是怎麽傳出去的。直到他們查到了王夫人的身上。原來,幫助薛寶釵傳遞消息出去的是王夫人。


    “我實在想不明白,母親為什麽要這樣幫著薛家?難道她竟不知道這樣幫助薛家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麽嗎?”賈寶玉的眉頭狠狠的擰成了一個結。


    老太太沉吟了許久,最後,化作一聲歎息,“或許,她有什麽把柄落在了薛寶釵的手裏?”


    賈寶玉詫異的看向老太太,驚疑不定。


    老太太冷笑了一下,“且看著罷,早晚薛寶釵要去見你母親。我們,隻需要守株待兔就是了。”


    賈寶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隻是,在看到老太太離開的背影的時候,他忍不住會想,老太太之前為他母親求情到底是真的為了他,還是為了現在這個局?


    心,突然間好累好累。


    在賈家如此手忙腳亂的這一天裏,林府也不是很平靜。


    “姐,我聽說賈家又來人了?”林墨玉麵上帶著明顯的厭煩,語氣自然也不善得很。


    看著林墨玉緊緊擰在一起的眉頭,風華暗暗笑了笑,她發覺隻要是賈家和她扯上關係,她這明顯成熟了很多的弟弟就會顯露出他孩子氣的一麵,“放心,姐姐可以應付的。”


    事情剛剛發生沒多久,林墨玉能這麽快得到消息,證明他對這個“家”掌控得很好。對此,風華不僅沒有如對其他人那般抵觸,反而很滿意,也很欣慰。在自家人麵前,風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被監視了,更多的是一種被看重的愉快。


    這些日子,林墨玉很忙,忙得風華經常都看不到他人。也不是不曾問過,隻是,當男孩變成男人的時候,對她這個姐姐也從依賴變成了保護。而且,隱隱的,風華也猜到她這個弟弟不是池中之物,定然有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所以,也不多打擾他,隻是更加細心的安排他的食宿。


    其實,風華也知道林墨玉現在不同於以前了,隻是,心裏仍舊不能免俗的擔心罷了。


    聽了風華的話,林墨玉的臉色更難看了,雙眸微微眯起,“他來做什麽?莫不是為了薛家的事罷?”


    風華微微挑眉,輕笑一下,沒有回答。不,準確的說,這已經是回答了。


    果不其然,看到風華如此表情,林墨玉垂下眼眸,眼中一道冷光一閃而過。隨後,輕輕歎了一口氣,直走到風華麵前,微微屈膝與其平視,“姐,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還放不下賈家?”


    其實,林墨玉更想問的是“你是不是還放不下賈寶玉”,但是,到底沒有問得這麽直白。


    雖然林墨玉很看不上賈寶玉,也不希望風華和賈寶玉扯上關係,甚至會從中作梗,但是,要他看著風華傷心難過,他確實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的。所以,他必須要弄清楚眼前的情況。


    這個問題,在林墨玉心裏糾結了很久,他還記得那天他躲在外麵偷聽到的話。他很清楚明白的意識到,他的姐姐很可能不想賈家有事,至少不希望他們死。


    “我姓林!”短短的三個字,風華說得擲地有聲。看著林墨玉的眼睛,很是坦然。


    林墨玉的眼眸中劃過一抹笑意,隻覺得他們林家的女兒當如是!可是,很快,那笑容閃爍了幾下,最後隱於一片黑亮之中。眸底深處,明顯呈現出幾分懷疑之色。


    拉著林墨玉的手,使他坐在自己對麵,風華揮手命所有人都退下了,這才將自己這段時間所做的事情都一一道來。


    其實,說實話,風華還沒有一次報複來得如此的痛快,心中早就有些按耐不住了。如今,好容易有了一個聽眾,風華自然是神采飛揚的敘述。


    可是,她很快注意到林墨玉麵上的笑意越老越少,隱隱的竟有些發黑的跡象,不禁覺得有些心虛,好像自己不小心做錯了什麽事情似的。


    “姐,對不起!”林墨玉在風華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完全消失之後,從嗓子眼裏擠出這麽一句話。


    風華錯愕不已,“為什麽這麽說?”


    “女兒,我們林家的女兒,自來都是快樂、無憂的。可是,姐姐你卻平白的受了這麽許多的難。說起來,都是我沒用。”林墨玉的眼神中都是滿滿的自責,整個人顯得很頹廢。


    “不關你的事!”風華忙安慰林墨玉,“我並沒用你想的那麽辛苦……”


    風華努力想要安慰林墨玉,可是,完全沒用。


    “好罷,姐姐承認,以前是很辛苦。可是,那是因為你不在。如今,有墨玉你在,姐姐就再也不用那麽辛苦了,對不對?”風華微笑著挑眉看向林墨玉。


    林墨玉用力的點頭,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對!以後,姐姐你再也不要管賈家的事情了,如果賈家人再找上門來,直接交給我來對付,好嗎?”


    好容易看到林墨玉這麽有活力,風華哪裏還有不答應的事情?


    “好,以後賈家的事情都交給你來對付。”風華如是承諾,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掉入了林墨玉的陷阱。


    看著風華那美麗溫婉的笑容,林墨玉暗暗挑了挑眉。他就知道,他這個姐姐最受不住他這一招。隻要他示弱,她就必定是有求必應的。


    搞定了風華,林墨玉立刻去找他那師父。


    “臭小子,說罷,又有什麽事要求我老人家了?”馮老先生對自己這徒弟實在太了解了,了解到一句話都不要說,他已經知道他必定是有事相求的。


    林墨玉嘿嘿的笑了笑,“我來向師父借樣東西。”


    “什麽?”馮老先生挑眉。


    林墨玉用眼角的餘光四處看了看,到底,還是有些不太放心,上前兩步,附在自家師父耳邊輕輕的說了幾個字。


    馮老先生變色微變,上下打量著林墨玉,那表情很是有些奇怪,“你要那東西幹什麽?”


    林墨玉挑了挑眉毛,沒有回答自家師父的問題,而是反過來問,“師父,您說,薛蟠他為什麽就敢於一次一次的違法亂紀,絲毫不把人命當回事呢?”


    馮老先生輕笑了一下,眼眸中閃過一抹不屑與厭惡,“不是說他‘傻’嗎?”


    “傻?!再傻的人都不會將自己的生命不當回事!”林墨玉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斜斜的勾起,“他是太過有恃無恐了!身為薛家的獨子,他知道,不論他出任何事情,薛家都會不惜一切代價、傾盡全力的救他!”


    看到林墨玉露出那麽邪氣的笑容,馮老先生知道他這徒弟又要使什麽壞了,“你想做什麽?”


    “不想做什麽!”林墨玉眉眼彎彎,嘴角的笑意語法的深了,“我隻是要薛家主動放棄營救薛蟠!讓這個有恃無恐的家夥嚐嚐被拋棄的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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