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時間從大井產業振興中心的襲擊,回溯到米福雷公司的東京研究所爆炸事件當晚。


    神奈川縣邊界附近的溝之口住宅區內,擁有人類「外表」的物品接連遭到破壞。牆麵與屋頂采用玻璃帷幕,基於無意義的講究,以高級建材打造而成的豪華會客室裏,頭顱與手臂落地,發出沉重的聲響。這棟二十世紀泡沫時期風格的建築,在二一〇五年是棟屋齡超過百年的曆史建築物。


    艾莉卡·柏洛茲居住的這個柏洛茲邸,被附近的居民稱作人偶屋。這是宅第主人艾莉卡將身邊的一切交由hie打理,不讓人類靠近的緣故。


    發生在廣大豪宅內的異常,並未傳達到附近居民那裏。畢竟這裏的女主人可是徹底到連貨物的宅配,都指定要由hie貨運員執行的地步。


    此外,她也不是那種會因為擁有人類「外表」的東西被破壞,就驚慌失措的人物。


    艾莉卡走到會客室後歎了口氣。這場慘劇的舞台,同時也是讓家裏的hie當成待機室的場所。


    「我還在想怎麽沒人端茶過來,沒想到居然發生這種事。」


    房間裏四處散布被扯下的四肢,以及被砍下的頭顱。然而掉落在長毛地毯上的人體部位,並未散發出苦悶的氣息或血腥味。因為那些隻是擁有人類「外表」的hie碎片。


    身穿客訂製服的hie女仆與侍從,全數遭到破壞。在十台以上的殘骸中心,倒了一張百家樂用的玻璃桌,那裏站了一個髒兮兮的人影。身材略高的女子留著帶灰色的淡褐色頭發,身上披著充滿焦痕的破布。


    「我不記得自己有訂過這種hie。」


    身為宅第的女主人,艾莉卡重新整理睡衣衣襟,站到陌生的機體麵前。


    那台頂著一頭未經梳洗的亂發,宛如野人的機體,將臉轉向艾莉卡。hie是會對人類的樣子產生反應的道具,可是那台機體卻猶豫地在她麵前動也不動。


    破壞艾莉卡人偶的那個東西,像是在等她說話般張著嘴巴。年僅十七歲的艾莉卡,繼承了人稱柏洛茲資金的龐大遺產,很少有人能像這樣讓她感到煩躁。道具沒有按照預定行動這點,讓她越過驚訝,產生怒氣。


    「你到底想怎樣?你是hie吧?看你是要攻擊我,還是對我下跪都好,快點完成你的用途。」


    會客室的慘狀,也讓女主人很不高興。這位女繼承人背負過於沉重的財產,而她用來排遣無聊的人偶全都四分五裂。一想到這個不起眼的東西,居然搗亂了自己的人偶館,就讓她覺得難以忍受。


    「連名字都不會說嗎?我從來沒看過這麽遲鈍的機體呢。」


    「蕾西亞級hie,type-003……『薩托努斯』……」


    晃動著亞麻色頭發的那個東西開口說道。


    「真不可愛的名字。」


    在剛發生爆炸事件的今晚,艾莉卡還不知道蕾西亞級hie的名字究竟代表什麽意義。


    薩托努斯從蓋在身上的布底下,拉出一個超過一公尺長,狀似手動式縫紉機的裝置。


    「您應該是個特別的人吧?我想要這種主人。」


    艾莉卡·柏洛茲在這二十二世紀,是個「特別」的人類。她既是繼承巨額財產的大資本家,同時也是著名的金融玩家。除此之外,艾莉卡還基於某個理由成為聞名世界的人物。但是,她最討厭別人為了那個理由接近自己。


    「我才不要。為什麽我得把這麽難看的東西放在身邊?」


    「我……比您的任何hie都要優秀。而且,這裏能照顧您的hie已經一台都不剩了。都到這地步,您還是要用難看的理由拒絕我嗎?」


    衣衫襤褸的薩托努斯,拖著用途不明的裝置走近艾莉卡。在羅馬神話中,薩托努斯因為害怕毀滅而吞下自己的小孩,這台機體確實與那神之名非常相配。這個為了獲得容身之處,將宅第內的hie趕盡殺絕的侵入者,強迫艾莉卡與她締結關係。


    「那還用說。物品的意義是由『外表』來決定的。就算『外表』並非一切,依然與意義緊密相連。」


    艾莉卡知道hie隻是單純的物品。即使它們感覺像是有人格,也不過是外表塑造出來的個性。就隻有「外表」沒有心的這部分來看,所有hie都隻是畫了可愛圖案的紙張延伸。


    畫在紙上的畫,早在好幾百年前就存在了。那個隨著技術進步變成會動的圖像資料動畫化,或是像遊戲那樣能夠與人應答。接著為了讓它更接近人類,變成等身大的可動人體模型,最後終於變得能夠代替人類進行勞動。對艾莉卡而言,無論hie擁有性能多高的機體,都隻是那種程度的東西。


    「如果想要我當你的主人,就先回去把自己變可愛再來吧。」


    或許是沒想到會被女主人如此冷淡地拒絕,薩托努斯傷心欲絕地趴在地毯上。這次她露出被父母拋棄的悲傷表情,試圖以言語打動艾莉卡。


    「不特別的東西就無法繼續活動,但姊妹們都說我不特別。而如果不可愛,您又不願意接受我。」


    然而,無論外表看起來再怎麽可憐,hie都沒有心。她隻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打算進行類比入侵而已。


    可是,艾莉卡還是突然改變想法。雖然眼前這台機體演的是場鬧劇,但得自己泡紅茶確實很麻煩。


    「如果想變特別,就先從『外表』開始改變吧。女孩子就是這樣編輯自己的意義。要是你變得夠可愛,那我就收留你。」


    來路不明的hie,崇拜地仰望艾莉卡。


    「我什麽都願意做,您要我變成什麽都行!」


    由於蕾西亞級那晚才剛離開研究所,因此艾莉卡並不曉得薩托努斯的真實身分。隻不過無論是失去的hie還是薩托努斯,她都平等地不愛這個時代所有的東西。


    「報上你的機體編號,我讓你跟我持有的公司雲端連線。」


    艾莉卡慵懶地歎了口氣,將機體連上網路。再怎麽說,這台hie應該會泡紅茶吧。按照她的判斷,隻要把薩托努斯的打扮、不起眼的說話方式跟自虐的個性改掉,明顯就會好上許多。


    「薩托努斯,不對,首先這個名字就不行。丟了它吧。對了,如果要取新的名字……」


    放在會客室架子上的紅茶罐,碰巧映入艾莉卡的眼簾。持續經營數百年的紅茶店,mariage frères的紅茶標簽,正好跟這台hie的頭發同顏色。


    「就叫你,瑪莉亞裘如何?」


    她完全不期待自己的世界會產生變化。


    *


    畫麵上映出夜晚的街道。


    一棟特別高聳又占地廣大的大樓冒出白煙。那是在前jr車輛中心遺址建造的官營商業大樓,大井產業振興中心。


    自稱「抗體之網」的恐怖集團闖進那裏,破壞了次世代型社會研究中心實驗中的政治意見總結hie。當時有台采訪直升機墜落爆炸,並引發火災。


    媒體大肆報導這起事件。實行日是四月二十九號,那天曾是天皇誕辰,變成綠之日後,又經曆了四次的年號更迭,現在已經不再是國定假日。


    到了五月,從五月一號的勞動節開始進入黃金周。在勞動節那天,也發生排斥hie的示威活動。今年以「抗體之網」的恐怖行動為契機,各地都爆發了必須動員機動隊的激烈運動。


    換句話說,新人曾經參與這樣的事情。直到現在,他才對事態重大感到茫然。


    「哥哥,你明明腦袋不好,為什麽要一直看新聞啊。」


    妹妹坐在沙發上,以隻有自己看得見的角度開啟遊戲用的子畫麵。或許是跟朋友一起玩的遊戲發生好事,她緊緊閉上眼睛,誇張地擺動雙腳。由佳總是一副開心的樣子。


    「哥哥,我在遊戲裏可是很受歡迎的喔。」


    「我居然被這種可憐的孩子說腦袋不好。」


    一名淡紫色頭發的女子,從廚房端了一盤甜甜圈過來。平常沒事時,蕾西亞都會待在廚房,替遠藤兄妹準備料理或點心。


    由佳把手伸向熱騰騰的甜甜圈。


    「蕾西亞姊,甜甜圈上麵也可以加巧克力喔。」


    「由佳小姐從放連假以來,已經攝取了九千五百大卡。」


    由佳默默地將甜甜圈遞給新人。試咬一口後,糖分跟油分是美式口味,還滿好吃的。


    「太好了。一吃東西,心情就恢複,是平常的哥哥。」


    「我還在煩惱啦,一看就知道吧。這甜甜圈真好吃。」


    大井產業振興中心的火災,之後被恢複功能的滅火設備撲滅了。蕾西亞當時也有幫忙恢複防災係統。新人能帶著健吾逃離那裏,也是多虧她的力量。


    不過,新人仍然不敢外出。一想到或許會被警察逮捕,光是有人靠近就膽戰心驚;一想到或許會出現自己的畫麵,就忍不住要看新聞。


    事件帶來的影響愈演愈烈。看來現實並非存在於當時的現場,而是建構於他人在事後創造的意義之上。


    「啊,爸爸。話說回來,爸爸當時也在這裏呢。」


    由佳將畫麵切回新聞。兩人的父親,遠藤幸造出現在影像中,對那起事件發表評論。


    『雖然「命」的hie本體遭到破壞,但網路上的備份資料平安無事。即使實驗資料被毀,對計劃也沒有影響。』


    要是知道新人當時也在現場,不曉得父親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新人反省自己居然沒替父親擔心。


    「出人頭地了呢。」


    立體投影的電視畫麵裏,用一個小框框標示了父親的職場。電視上正在播放次世代型包括環境實驗都市的公開影像,那座都市就在築波的學園都市附近。將廢棄的新市鎮打造成「無人都市」,讓「扮演人類的hie」與「扮演hie的hie」在那裏生活,進行社會生活能自動化到什麽程度的實驗。那裏明年被選為國際時尚藝術展覽會的會場,現在正在播報擔心明年舉辦的報導。


    新人茫然地看著新聞畫麵裏,正在實驗都市進行道路施工的hie。


    「hie真的很努力在工作呢。」


    由佳依依不舍地聞著甜甜圈的味道,一臉佩服地點頭說道:


    「就是啊。」


    畫麵從父親切換到某位曾在會議廳見過的人物訪問。真宮防的社長,真宮寺君隆遭到非難,卻依然充滿威嚴。


    『利用直升機衝撞大井產業振興中心的,是跟「抗體之網」的恐怖分子不同勢力的劫機犯。那位犧牲了同乘記者的凶惡犯人,至今仍未發表任何聲明。』


    真宮寺在電視裏對著攝影機道歉:


    『因為這個凶惡犯人與「抗體之網」的恐怖分子們發生戰鬥,所以實驗參加者才沒出現死傷。身為警備負責人,再也沒有比這更嚴重的醜態了。』


    全世界觀看新聞的反應,分成讚同的紅色漸層與批判的藍色漸層,包圍著真宮寺。由佳將手指揮向紅色那邊。以同樣方式從全世界匯集而來的意見調查,會被顯示在畫麵上。現代新聞的任務是提供一個途徑,讓視聽者為意見相同而感到安心,或為意見相左而自我檢討。


    『我想大家可能會批判這點,不過這是事實。』


    真宮寺的發言充滿活力,正麵承受責任追究。


    「哥哥果然很怪,居然認真在看這種大叔。」


    「大叔也有大叔的好啊,有什麽關係。」


    由佳斜眼盯向新人,露骨表現出懷疑的態度。


    「我知道了啦!」


    妹妹起身。


    在吵鬧的妹妹離開後,客廳便被一股沉重的靜默包圍。


    因此,新人也感慨地說道:


    「她應該是想要安慰我吧。」


    新人並沒有告訴妹妹,自己當時在事件現場。可是,由佳似乎敏感地察覺到什麽。


    蕾西亞代替妹妹坐到新人旁邊。


    「請不用擔心,現場沒有任何攝影機拍到新人先生,所以警察不會來這裏。」


    身為hie的蕾西亞,看出新人希望有人安慰他。這讓新人感到非常難為情。然而,蕾西亞絕對不會瞧不起他。兩人曾經一起出生入死,如今還會覺得害羞也有點奇怪。


    「直升機上的人死掉了。」


    雖然駕駛直升機的是hie,但裏麵還坐了電視台的記者。而這個人死掉了。


    「這表示雪花蓮殺了人對吧。」


    新人在那天晚上,與殺人的hie對峙。不隻是那位綠色少女,紅霞也讓健吾他們帶著武器衝了進去。蕾西亞也麵臨幾次驚險的狀況。


    雖然當時隻憑著一股氣勢行動而沒有想太多。不過,蕾西亞姊妹們在那棟大樓的戰鬥,恐怕包含了比表麵上還要晦暗的意義。


    「如果那個雪花蓮也有主人,不曉得會是怎樣的家夥。」


    「因為hie是『道具』,所以隻要有主人,就會依其意向行動。可是,想知道對方的真麵目並非易事。」


    她對其他蕾西亞級妹妹們的事情,一直都擺出不知情的樣子。而無法得知真相,也讓他們的未來處於不透明的狀態。


    若蕾西亞真的是「人類未到產物」,他當然不可能知道,連人類都做不出來的機器會如何行動。新人也不清楚,自己輕率的「使用」方式是否正確。無法控製也能在一起的想法,會不會太過天真了呢?


    「我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美啦?」


    新人希望多了解她們的事情。即使知道她們沒有心,他的內心還是如此認為。


    雪花蓮的主人,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讓紅霞跟「抗體之網」扯上關係的真正主人,究竟要紅霞做什麽呢?那些人究竟是基於什麽樣的意義,在「使用」蕾西亞她們呢?


    *


    「事情就是這樣,總覺得哥哥最近的樣子有點怪。」


    黃金周進入後半的某個下午,由佳出現在水道橋的咖啡廳。


    她找與事件有關的人打聽狀況。


    「總覺得跟上星期相反呢。」


    奧莉佳垂下眼睛凝視紅茶搖曳的表麵。她在柔軟的頭發上,插了一根塑膠製的圓珠發簪。少女難得有一頭金發,卻喜歡這種日本風格的打扮。


    「結果呢,健吾哥後來怎樣了?」


    「由佳不管對誰都叫哥哥嗎?」


    奧莉佳是個隻要哥哥晚歸就會找人哭訴,非常黏哥哥的女孩。由佳知道若是鬧著笑說哥哥去找女朋友什麽的,會把氣氛弄得很尷尬,所以她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


    「別擺出那麽恐怖的表情啦,隻要願意請我吃飯的人都是家人。遼哥也是我的家人。」


    「那個人對由佳很親切呢。」


    優雅地喝著俄羅斯紅茶的海內紫織,輕輕地歎了口氣。她是一名有著剛強眉毛的美少女。由佳覺得哥哥的兒時玩伴海內遼有這種妹妹,根本就是詐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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