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卷一馬警部不帶情感地觀察偵訊室內的狀況。兩名刑警正隔著一張金屬桌,盤問對麵的少年。少年擁有茶色的頭發,以及一張無論由誰來看都會覺得和善的老實臉。


    附屬於警局的hie在加密終端敲打筆錄的聲音淡淡響起。


    地方警局的老練刑警將手肘抵在桌上,用手指轉筆。待在沉悶室內接受偵訊的少年,似乎感到非常不自在。


    對偵訊室內部的人而言,阪卷所在的監視場所隻是一麵普通的牆壁。隻不過是道具多少有些進步,警官的工作仍舊沒什麽改變。殺人事件第一發現者的證詞,也一樣極為重要。


    第一發現者的少年名叫遠藤新人。他是事件發生地——次世代型環境實驗都市的研究主任,遠藤幸造的兒子。都市的監視裝置,錄到他當天早上曾和死者渡來銀河有過幾分鍾的對話。對話內容是關於hie的基礎知識。因為當時正好有hie從大廈跳樓,所以在那時候講解並不會顯得不自然。令人在意的地方,是講解的過程中,參雜了跳樓的劇烈衝擊聲和周圍的噪音,導致對話內容無法重現。而那時候的影像,顯示第一發現者和被害者有爭執。


    根據少年的證詞,兩人當時是因為死者宣告綁架了少年的妹妹,才會起口角。關於綁架這部分,與遠藤由佳本人的證詞一致。至於為何這名位居米福雷研究部門實質頂點的男人要做出這種事,至今仍是個謎。


    阪卷身為刑警的直覺,告訴他遠藤新人隱藏了某些重要的事情。他是來決定渡來事件是否要交由警備局電算二課處理的。


    『怎麽樣,老大?』


    他身旁的姬山龍次警部補,以加密通訊傳來訊息。從警視廳挖角過來、長年擔任公安的警官,大多都有接受身體改造。像姬山就在體內裝了能將情報畫麵顯示在視野上的人工視網膜,以及思考連結型的通訊機。由於犯罪者和激進分子經常將身體機械化,因此負責取締他們的勢力也無可避免地需要機械化。


    與姬山同樣靠實力爬上來的阪卷,為顧及事件實質上被人搶走的當地刑警而以加密通訊回應:


    『這不就是我們管轄的事件嗎?次世代型社會實驗中心是國內管理最多人工智慧機體的設施。』


    警察廳警備局電算課的主要任務,是監視網路與防範、取締駭客。阪卷等人所屬的電算二課,更是專門隻為監視人工智慧而設立的獨立部門。雖然規模比電算課小上許多,但這並不代表他們都是精銳,而是人工智慧犯罪較少發生或被發現而已。


    『老大總是選些奇怪的案件。這少年的後台明顯很硬耶。』


    姬山透過思考連結型通訊機傳來無線通訊,阪卷也以同樣的方式回答:


    『我們是靠人類警官來追查那些超越人類智慧的人工智慧。而且,嚴重到必須由我們處理的人工智慧犯罪案件,在能湊齊設備的階段就不是普通人物了。不過,這也是工作。』


    『這不是事倍功半嗎。』


    姬山以前是機動隊的突擊人員,身體有相當高的比例都已經機械化。無論是人工肌肉,還是支撐那些肌肉的骨骼都經過金屬補強,這些大規模埋入體內的機器,都是隻有在都市環境活動的人能使用、需要定期維修的裝備。即使將身體改造到這種程度,他們依然經常遇到沒有活躍機會,隻能被迫待命的狀況。


    阪卷呼叫電算二課長神木世路,立即得到對方回應。課長是個怪人,他自願擔任這個幾乎無法立下功勞的職位。


    『阪卷,那個殺了渡來的家夥怎麽樣?』


    『辦吧。這次的線索,以ai事件來說,事後的處理也太粗糙了。』


    阪卷從監視室看向正在接受偵訊的遠藤新人。人工智慧與犯罪扯上關係時,這種腦袋不靈光的人類會被當成末端利用。但是,這次少年是以第一發現者的身分站在事件的中心。


    遠藤新人隱瞞了什麽。心生疑念的阪卷仔細地檢驗狀況。


    被害者綁架了少年的妹妹遠藤由佳,並在殺害現場的伺服器室脅迫少年交出自己的hie。由佳在遭渡來綁架時,首先是被帶到環境管理室,之後才被渡來和兩名pmc的傭兵帶到鄰接的伺服器室。


    現場附近的購物中心地板被火焰放射器燒得焦黑,還散落了多達五十二具四分五裂的hie。伺服器室的牆壁,則是有個像是戰車主炮打穿的大洞。遠藤新人說他不知道那個洞是誰的傑作。


    少年的hie蕾西亞在警察接獲報案抵達現場時,身上穿的是洋裝,至少看起來不像是有藏大炮。身為所有者的少年並未答應接受精密檢查,而在簡易檢查部分,無論申報還是製造商的記載項目都毫無破綻。


    然後,在這次最重要的證據——伺服器上麵附著了許多花瓣型的小機器人。在查詢警方的資料庫後,他們發現這和大井產業振興中心事件裏,直升機上附著的東西幾乎相同。這起殺人事件,和之前那起一名記者殉職的事件有所關連。


    就阪卷所知,若這兩起事件彼此之間有連係,那將會是這十年來數一數二的人工智慧案件。這令他感到顫栗。


    『課長在發現這起案件處理證據的手法粗糙時,就已經這麽認為了嗎?』


    神木一開始就是這麽想,才會派阪卷來確認。


    『跟事件規模相比,犯人實在太不注重隱蔽證據。該來的總算來了。』


    現在,過度安定——極度缺乏對人類而言理應是常態的失誤和疏忽——的智慧犯罪在全世界逐漸增加中。如同美國的研究機關透過超高度ai預測的結果,這正是人工智慧被應用在犯罪時所具備的性質。此外,那項預測還暗示人工智慧的犯罪遲早會愈演愈烈,並抵達像這次事件一樣的轉捩點。


    『從事違法行為的人工智慧彼此產生衝突嗎?』


    比起警察的取締,犯罪集團大多是在與其他犯罪者的抗爭中衰退。即使對象換成人工智慧,這點也不會改變。發生在環境實驗都市的異常狀況,有可能就是人工智慧在互相對抗。


    『環境實驗都市究竟是和這起事件有關,抑或單純隻是被牽連進來呢?』


    神木是個精明的人,但視性能而定,人工智慧還是可能做出更勝於他的判斷。


    公安警察設立電算二課的究極目的,就是維持這個封閉超高度ai的體製。人類在享受「人類未到產物」恩惠的同時,也恐懼著超高度ai。所以才會將它們加以隔離,並絕對不讓它們連上網路。這是因為大眾認為,如果放任它們自由,人類世界將會毀滅。隨著人工智慧彼此的衝突愈演愈烈,人類將會需要更高的計算能力,這在解放超高度ai的規劃藍圖方麵,被認為是個重大指標。


    神木耳語似地說道:


    『有辦法接收那台遠藤教授家的hie嗎?』


    『所有者的少年拒絕了。在找到理由之前,應該無法出手。要是太亂來,一定會招惹到遠藤教授。』


    高度人工智慧的世界非常狹窄。說到少年的父親遠藤幸造,可是被電算課持續監視二十年以上的名人。警方對「命」的原型「祭」極為不滿。遠藤教授想要打造的自動化社會,幾乎不需要「人類的警察」。雖然有些人是抱持私怨,但作為即將從社會消失的一方,會想嚴格審查繼任者的資質也是理所當然。


    『正因為人工智慧目前處於超越人類的特異點當中,權威者才必須背負讓激動的社會軟著陸的責任。』


    即使是透過通訊,也能感受到神木的自信。自從十年前米福雷公司的公開實驗發生爆炸意外以來,遠藤幸造對警方就貫徹不合作的態度。包括與那位名人起衝突在內,他們的上司已經做好覺悟。


    偵訊室內,遠藤幸造的兒子不出所料,一臉疲憊地接受負責偵訊的刑警問話。


    一旁的姬山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指著遠藤少年說道:


    「他讓我想起我家以前養的狗呢。」


    姬山並非透過加密通訊,而是直接開口。這隻是普通的閑聊。然而,姬山在這方麵的直覺非常敏銳。


    「它是隻笨狗,不管看到誰都會搖著尾巴過去,從單純路過的


    人到送貨的hie都一樣。雖然它不怕生,經常被人摸,但無論我們再怎麽斥責,它還是會朝討厭狗的人猛衝。」


    普通人光是進偵訊室就會感到疲累。成為殺人事件的第一發現者,並反複接受警方的偵訊,就算是大人也會精疲力竭。不過,或許遠藤新人自己也沒發現,他偶爾會露出鬆懈的表情。負責偵訊的刑警為了製造起伏,偶爾會假裝表現出同情的態度,而他就像對誰都會伸出頭的笨狗一樣,每次都會因此感到高興。


    姬山佩服地說道:


    「他應該是那種天生就擅長紓解壓力的類型。對他施壓也沒有效果。」


    「別老想著逼迫未成年人。隻要仔細搜集證據就行了。」


    就現狀而言,也很難再繼續采取強硬的手段。


    接著姬山切換到加密通訊。


    『阪卷先生,關於渡來遇害與環境實驗都市失控,你覺得這位少年牽涉到什麽程度?』


    『還有中部國際機場的爆破事件。』


    阪卷透過人工視網膜,將電算二課的支援ai「馬特裏克斯」傳來的情報,和外界的風景重疊在一起。攝影機拍下了遠藤少年在機場與「抗體之網」的恐怖分子,「紅色少女」見麵的場景。大井產業振興中心的那場襲擊,就是由「她」指揮,而且不隻國內,就連icpo的資料庫都找不到「她」的犯罪紀錄。此外,在渡來事件的短短一個星期前,少年曾經出現在距離恐怖分子隻有幾十公尺的停機坪。


    『這小鬼是「抗體之網」的人嗎?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會懷抱憂鬱的類型。』


    姬山意外地換個角度觀察少年。


    阪卷也這麽覺得。


    『ai案件可不是在追查罪犯。』


    追查ai引發的事件時,這是基本原則。一般警察都是在追查人類的犯罪者。就像不管什麽樣的人都無法完全擺脫犯罪一樣,犯罪總是會在人類這個巨大的係統框架中發生。可是,ai案件不同。在這方麵,人類甚至不是犯罪的主要角色。


    將犯罪自動化的ai,經常使用類比入侵。除了有像hie那樣偽裝自己身體性質的情況外,也有單純針對圖像或聲音資料下手的狀況,但在透過「外表」製造意識的安全漏洞這方麵,其實都是相同的。然後,人類在事件中就會被任意地誘導。由於類比入侵本身並不違法,因此視ai而定,被當成道具儲存起來的人類甚至可能多達數千人。


    阪卷仔細觀察室內的遠藤新人。這位看起來是個好好先生的少年或許是困了,正頻頻地眨眼。


    該不會他在這起事件中也遭到類比入侵,被當成人工智慧的道具吧?


    這起事件的黑暗麵恐怕極為深遠。和思考框架被設定得過於合理的人工智慧不同,阪卷的直覺是這麽說的。


    *


    海內遼省察自身的行動,確認自己是否被當成道具利用。自從成為梅忒黛的主人後,他每天都會如此自問。


    他也因為梅忒黛在身邊而持續受到類比入侵。即使能夠盡量忍受或忽視,隻要感覺得到「她」的存在,就不可能完全回避這點。


    遼在新買的禮車中整理資料,這已經成為他每天的功課。


    直到成為梅忒黛的主人後,他才首次體認到一件事。那就是渡來的影響力遠比他想象得要大。渡來除了是東京研究所的主任研究員之外,同時也憑借當上梅忒黛的主人,在公司內的親電腦派中肩負要職。擁有如此強大影響力的人,就這樣突然消失了。


    遼的終端機每分鍾都會收到訊息。那些全是來自渡來建構的人脈,以及受他控製的勢力。米福雷的問題中心,存在一股名為超高度ai「希金斯」的巨大力量,渡來控製了圍繞在其周圍的權力。雖然想法完全不同,但遼依然不得不佩服他是個能幹的人。


    「你想自己控製狀況吧?這樣你還有時間喊累嗎?」


    遼對麵的皮革椅上,坐著一位橘發的女性。她身上用套裝包得緊緊的,唯獨翹起來的腳是金屬製。這陣子,梅忒黛都像個秘書待在他身邊。


    「我們已經被公安警察盯上。比起猴急出手而露出破綻,現在更應該優先鞏固自己的實力。」


    梅忒黛微笑地揚起嘴角。渡來已死,這個舉止卻留了下來。


    「雪花蓮肆無忌憚地留下那麽多證據,就算有所隱瞞也不會查到我們身上。」


    這次的事件,無法處理的部分實在太多。由於不可能告訴警方梅忒黛或蕾西亞級hie的事情,遼隻好跟新人串供。更糟的是,警方連同屍體一起發現了大量的花瓣型子機,害遼不得不對警方坦承雪花蓮在四月的爆炸事件中逃跑。


    「渡來在事發當時,曾經做出五台hie全數毀損的證詞對吧。」


    「沒錯。所以你才會被警方拘留二十四小時。既然有一台還在,那麽其他四台會遭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


    梅忒黛隻給予遼最低限度的情報,導致他完全找不到能夠脫離梅忒黛掌控的線索。因渡來銀河死亡而獲得最多好處的人,就是梅忒黛。開啟一切爭端的男人究竟做了哪些事,隻有「她」知道具體的詳情。若想承接這份工作,梅忒黛的協助是不可或缺的。


    「警方應該還沒發現你的存在。」


    隻要待在梅忒黛身邊,就連遼也會切身感受到人類不再被需要的現實。type-004被賦予了高度適應力的人工智慧,並擁有堅固的裝甲和最強的功率,是一台基礎能力極高、最為優秀的機體。梅忒黛是機械化的超人,人類根本就沒有任何地方比得上她。


    「我是『擴張人類的道具』,不是專門處理情報的機體。那些瑣碎的小事就交給你負責。」


    「我讓你利用。這對我來說也是攸關生死的問題。」


    渡來事件之後,二人組的刑警頻繁造訪。據梅忒黛所言,他們隸屬警察廳警備局電算二課,是公安警察。世界級企業,米福雷總公司研究所的主任研究員突然死於非命,而且還是死在集結全日本最多人工智慧加以運用的環境實驗都市。這事件不但對整個業界帶來震撼衝擊,也促使「抗體之網」及類似組織在全世界的活動變得更加激烈。


    「看來你沒打算任意地使用我。不過要是少了我,米福雷就完蛋了。」


    梅忒黛主張自己的優秀。


    「參考渡來的做法對警方施加壓力,讓他們不去搜查公司,這樣就行了吧?」


    就像許多詩人會利用傳統的文章結構限製一樣,人類的腦在受到限製時的創造力反而較高。遼將這個失控的狀況,當成是一個激發自己能力的機會。


    「雖然我不認同渡來,但我可不想到手的權力和工作產生空隙,被害蟲趁虛而入。」


    米福雷是肩負hie業界基礎的大企業。而梅忒黛是唯一擁有動搖這個企業的陰謀全貌情報,最強的護衛兼情報員。遼透過這個「人類未到產物」,獲得渡來基於某個目的建立起來的巨大影響力。


    「你是繼承者。你有義務要管理圍繞我的權力。」


    而隻要一判定遼不適任,梅忒黛馬上就會翻臉殺人。


    獲得這股力量後,各式各樣的雜事便毫不留情地落到遼的身上。本來應該將這些事情交給別人處理,但遼判斷隻要一放手就再也無法掌握的情報太多,隻好硬撐下來做全盤確認。


    「果然無法盡如人意。照理說少了那家夥,事情會順利點才對,沒想到我居然得自己填補這個漏洞。」


    正因為有渡來在,之前的事件才沒東窗事發,警方也沒找上門來。公司秩序得以維持,他們也度過了一個月以上的平穩高中生活。


    所以,為了維持那些自己毫無自覺地享受過的事物,遼心甘情願投身利害掛帥的大人世界。背負罪過的他,即使無法再像從前那樣過日子,也隻能說是他的報應。


    遼搭的車子抵達位於禦茶水的醫院。他的妹妹紫織在這裏住院。


    紫織已經住院超過兩個星期,這是他第一次來探望家人。


    梅忒黛目送遼走下禮車。


    「我就識相點,不跟你過去了。」


    hie司機代替梅忒黛,擔任遼的貼身保鏢。遼


    搭的車子總是由hie擔任司機。因為消除「物品」記錄的情報,比消除被人聽見的情報要簡單多了。


    紫織的病房在八樓的單人房。一進入醫院,導覽資訊就會因應資訊許可等級,自動輸入行動終端或hie。由於人類的護理師持續減少,因此在院內擦身而過的都是hie的醫生或護理師。


    遼跟著保鏢hie走在幹淨的走廊上。明明被卷入爆炸事件住院是十年前的事,卻到現在還是一被醫院的味道包圍,心就靜不下來。


    「紫織小姐已經用完午餐,目前正在休息。」


    為了符合保鏢規格而在臉上覆蓋裝甲的hie司機,細心地向遼說明。在辨認出他的個人認證標簽後,病房的門自動開啟。


    他的妹妹,海內紫織正挺起上半身,坐在窗邊的床上等待。不想讓外觀看起來憔悴的她,用頭簪將黑色長發固定在頭上。


    「好久不見,哥哥。渡來主任的事情真是遺憾呢。」


    紫織身上還插著好幾根點滴與引流管,全身布滿管線。即使如此,穿著睡衣的妹妹看起來依然是個高雅堅強的少女。


    「不好意思,一直沒辦法來探病。」


    「哥哥覺得自己的事情比較重要吧。你一直都是這樣。」


    這段痛苦的時間裏,遼沒期待能夠填補和家人間的距離。不過,紫織的態度比他想象得還要強硬。


    「你不會在這裏待太久對吧。那麽,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紫織以苦惱的眼神望向遼。


    「新人哥在機場事件時,不是有向哥哥求助嗎?我現在多得是時間可以思考,所以反複回想了好幾次當時的狀況。」


    事件發生時,新人打了很多通電話給遼。紫織會發現也是理所當然的。他和新人從十年前開始就是這種關係。


    「你該不會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吧?哥哥從那時候開始,就想成為梅忒黛的主人嗎?」


    「你的意思是我為了得到梅忒黛,不惜對家人見死不救嗎?」


    紫織沒有點頭。插管的身體應該很難受,她的視線卻緊盯著遼不放。


    明知道隨便講幾句話敷衍過去就行,但遼辦不到。紫織現在就和過去經曆爆炸事件後,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的他一樣,被疑心與恐懼束縛。遼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辦法拉她一把。無論梅忒黛或周遭的狀況,都不允許他泄漏情報。


    「告訴你真相這件事,超出我的能力範圍。」


    遼無法坦白告訴紫織。負責照顧紫織的hie護理師就守在床邊,隻要一說出口,便會被錄音。


    「那至少告訴我一件事。想殺我的人是渡來?還是梅忒黛?」


    又是一個遼無法回答的問題。他自己也驗證了好幾次。大概就和紫織本人理解的一樣,妹妹現在之所以還活著,都是托新人的福。


    渡來無疑下達了排除紫織的命令。遼在成為梅忒黛的新主人後,第一個下達的命令就是要梅忒黛保護自己,以便拒絕渡來叫她回去的命令。換句話說,所有者最大的敵人,就是能讓作為自己命脈的hie行動變得不安定的其他所有者。渡來不可能忽視這點。一旦順利在環境實驗都市取得蕾西亞的所有權,渡來應該也會殺害新人。


    而梅忒黛也「希望」紫織有那樣的下場。紫織打算在解決掉渡來後,就封印梅忒黛,所以梅忒黛無論如何都要避免紫織成為自己唯一的所有者。基於這層考量,梅忒黛在締約時要遼簽的命令書上,也記載了關於奪取紫織性命的內容。梅忒黛判斷紫織不適合當她的主人,對紫織始終保持警戒。因此,她才會精神折磨紫織到這個地步。梅忒黛光是為了打造能自由行動的環境,就易主了三次。


    「身為家人,我給你一個忠告。你別再插手管這件事。」


    紫織現在還活著,隻不過是因為能被當成新人親近的對象利用而已。梅忒黛做事徹底依循邏輯,隻要抵觸相同的理由,無論幾次她都會來取紫織的性命。


    「你還有什麽臉擺哥哥的架子。都不理我那麽多年了。」


    從妹妹的角度來看,遼完全沒有值得信任的要素。他們過去並未建立足以解開彼此誤會的關係。


    「那你就別管我,去待在新人身邊吧。」


    兩人之間的羈絆,已經不再完好無缺。紫織似乎比較擅長調適自己的心情。妹妹以他沒看過的表情微笑道:


    「哥哥,你覺得我有可能不透過哥哥,維持和新人哥之間的關係嗎?」


    就隻有在談論這位從小在一起的兒時玩伴時,兩人之間才能維持安穩的氣氛。


    「不,我隻是忘了。隨著時間經過,不管是人還是人際關係都會跟著改變。連妹妹長大了都沒發現,才會一時失常。」


    新人是蕾西亞的主人,遼不知道紫織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然而,在機場事件發生後,警方會那麽早就放走新人,都是多虧紫織的證詞。性格剛直的妹妹,不可能將罪名推給救了自己一命的男人。


    「自己的心情,我會自己想辦法。我可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人。」


    沐浴在窗外射進來的陽光下,憔悴的妹妹看起來閃閃發亮。


    至少比他所走的道路還要光亮。


    走出病房回到停車處時,梅忒黛在車門前方等候。雖然擔心會被紫織看見,但如今他沒立場掩飾任何事,這令他感到焦慮。


    梅忒黛揚起嘴角說道:


    「你真溫柔呢。」


    「我之所以整理人際關係,是想要更方便解讀你的反應。」


    「就打造能妥善使用我的環境而言,算是不錯的決心。我就幫你的主人評價加一分吧。」


    梅忒黛像是要堵住遼的退路般打開車門,催促他先上車。遼就這樣踏入陰暗的車內。


    「那個評價,要怎麽做才能提升?」


    他可不想重蹈渡來的覆轍。要不是梅忒黛背叛,渡來早就在環境實驗都市獲得勝利。不是被蕾西亞這個誘餌引來的雪花蓮遭到梅忒黛破壞,就是被雪花蓮斷了退路的蕾西亞遭到破壞。在關鍵時刻奪走梅忒黛的遼,犯下嚴重的罪過。


    「每回收一台蕾西亞級,就加十分如何?」


    「我是為了控製這次的事態,才成為你的主人。回收hie的事情,要按照我的指揮進行。」


    「如果你有這個打算,那我剛好收到一個好東西。」


    梅忒黛將一封裝有留言卡的白色信封遞給遼。當然,這不可能是在他進醫院時送來的。梅忒黛是刻意等到遼探望妹妹結束後才拿出來。「她」雖然是個弑主的怪物,但同時也是台hie。


    「這年頭居然還有人用信封。看來是個麻煩的對象。」


    遼用手指打開被紅蠟封住的信封,裏麵放了一張邀請函。


    快速瀏覽內容後,遼總算理解梅忒黛的意思。知道寄信人是誰,便解開對這種傳統手法的疑惑。寄信人是位去年經常上新聞的名人。


    「睡美人是嗎。」


    *


    好不容易從偵訊中脫身回家的新人,收到一張邀請函。上麵載有法比翁mg的ceo,艾莉卡·柏洛茲的名字。


    「我回來了。」


    他拿著放在玄關鞋櫃的信封走到客廳。撕開信封後,裏麵是一張用銀箔燙了法比翁mg的商標、設計時髦的留言卡。內容是通知後天將舉辦一場派對。


    「歡迎回來。」


    由佳看見新人回來,維持懶散地躺在沙發上的姿勢說道。


    將中華鍋放在電磁爐上的蕾西亞也跟著回頭。


    「辛苦您了。」


    室內彌漫著一股炸東西的香味,今天似乎是吃蔬菜天婦羅。自從那起事件以來,新人隻要一吃肉就會心神不寧。


    「由佳小姐,可以麻煩您幫忙磨蘿卜泥嗎?」


    「嗯。」


    平常總是過得自得其樂的妹妹,看也沒看新人就走向流理台。接受偵訊不代表會被拘束二十四小時,隻要結束就能回家。可是,即使從交通微妙不便的築波回到家裏,他還是不太敢和妹妹說話。


    妹妹沒有特別回避他。不過,被新人與蕾西亞的關係牽連,甚至因此遭人綁架的由佳,應該不可能那麽輕易就讓事情作罷。


    新人看著妹妹


    緩緩走向廚房的背影。幸好由佳被毆打的頭部沒有什麽大礙,隔天就照常去上學。然而,其實一切都還沒結束。為了奪取蕾西亞,有人能夠毫不在乎地殺人。「她」就是具備了那樣的價值。話雖如此,新人還是不想放手。


    「對不起,由佳。給你添麻煩了。」


    「什麽事,哥哥?」


    由佳回頭詢問,臉上掛著難以辨別的曖昧表情。炸東西的聲音讓她聽不清楚新人的話。一看見她的臉,新人突然害怕起來。他膽小到隻敢對著她的背影說話,所以覺得氣氛很僵硬。


    「等我一下。我會在一分鍾內做好覺悟,一分鍾,不,三十秒。」


    妹妹稍微露出思考的表情後,便開始倒數:


    「三十,二九,二八,二七,二五……」


    「居然跳過二六!」


    「二六,二四,二三,二二,哥哥,怎麽辦,我膩了。」


    新人開始覺得,什麽都還沒說就煩惱的自己太愚蠢了。這都要感謝妹妹頭腦不好。


    「對不起。都怪我,害你被卷進奇怪的事件。」


    新人向妹妹低頭道歉。蕾西亞也關掉中華鍋的火,對由佳微微彎腰。這是他和蕾西亞的問題。但是,讓由佳離開他們也無法脫險。梅忒黛會趁他不在的時候抓走妹妹。


    由佳不知所措地揮手。


    「嗚哇。別這樣啦。搞得好像我也是壞人似的。」


    新人抬起頭,發現由佳滿臉通紅。


    「哥哥不是對蕾西亞姊告白了!蕾西亞姊也答應了對吧。要是反對兩情相悅的人在一起,叫他們分手,不就變成隻有我是壞人了嗎?」


    妹妹激動地一口氣說道。


    「雖然我還在生氣綁架的事,但那不是哥哥的錯!那種事交給警察煩惱就好。問題是出在我們家裏。今後我可以平心靜氣嗎?」


    新人驚訝得嘴巴開開闔闔,說不出話來。


    「你想想看,你們接下來將在家裏卿卿我我,吃晚餐時互喂彼此;我要去洗澡的時候,或許還會聽到裏麵傳出親熱的聲音。之前在客廳,你也曾經躺在蕾西亞姊的大腿上。尷尬死了!尷尬死了!我根本就是闖入新婚家庭的礙事鬼嘛!」


    蕾西亞注意到新人的視線後,紅著臉轉移目光。剛才那股陰鬱的氣氛,瞬間一掃而空。


    由佳倉惶失措地露出孩子般的舉動,讓人覺得像個可愛生物。


    蕾西亞微笑地代替羞到頭頂快冒煙的新人回答:


    「我想新人先生應該不會命令我做那種事情。」


    「不對。哥哥可是猴子。是動物喔!」


    由佳用食指指向新人。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還著迷地盯著蕾西亞,新人為自己的單純感到錯愕。蕾西亞輕輕笑著,同時開始將天婦羅裝盤。


    「那麽,以後我們就在由佳小姐看不見的地方做那些事吧。」


    興奮過度的新人已經完全跟不上狀況。


    不過,隻要蕾西亞在身邊,他就會感到安心。他不想失去這個所在。


    「什麽意思,你們已經做過色色的事嗎?」


    由佳懷疑地問道。


    「才沒有!」


    蕾西亞替慌張的新人辯解:


    「沒有,因為我不能對未滿十八歲的對象提供那種服務。」


    由佳臉紅到說不出話來。蕾西亞一臉從容地補充道:


    「距離新人先生的生日,還有兩百零三天。」


    總算發現自己被戲弄的由佳,雙手握拳捶打新人。然後,或許是失去幫忙的心情,她將磨蘿卜泥的器具推給新人,跑去偷吃剛炸好的蔬菜。


    「啊,對了,原本放在客廳的那個大東西丟掉了嗎?」


    蕾西亞之前占據客廳角落的特殊組件消失無蹤。環境實驗都市的事件發生後,她大概是預測警方會監視這個房間,將它移到別處去。她的後續處理總是非常完美。


    「那東西壞了,所以丟掉了。畢竟放著也占空間。」


    妹妹忙著偷吃,連自己剛才問了什麽都忘記。


    「這是什麽,好好吃喔!」


    蕾西亞走過來,溫柔地拿走新人手上的蘿卜。一被那白皙的手碰到,新人的身體為之一僵。蕾西亞的身高比新人略矮,淡藍色眼眸裏帶著濕潤的色彩。


    「蕾西亞姊今天會不會太寵哥哥了?」


    由佳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躺到沙發上。


    「新人先生看起來很累,我想至少今天要讓他好好撒嬌。」


    新人一坐到沙發上,蕾西亞就過來幫他按摩肩膀。新人知道舒服到快要融化的自己,一定露出懶散的表情。


    「被你這麽一說,感覺我的身心確實有點疲累。」


    「太墮落了。哥哥,你自己的意誌呢!」


    「我的意誌怎樣都好啦!因為今天是可以撒嬌的日子。」


    新人將自己的心情化為呐喊,從全身釋放出來。


    第二塊蔬菜天婦羅,從由佳嘴邊掉了下來。


    「真差勁。」


    按摩帶來的舒適感,讓新人整個人變得飄飄然。陶醉不已的新人,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原來這就是向人撒嬌的感覺啊。」


    喊著「我也要」的由佳,興高采烈地移動到新人身旁。她的呼吸因期待而顯得淩亂。要是這種時間能永遠持續下去就好了。少年已經領悟,平安無事地度過一天是多麽寶貴的事。


    新人手指用力,以避免手上的信封掉下去。裏麵的邀請函是指名寄給蕾西亞和新人,身為「物品」的她,也和新人一樣被當成客人招待。


    *


    村主健吾吃完晚餐正在喝茶時,得知自己收到一個白色信封。


    問題是上麵指定的收信人並非健吾,而是type-001「紅霞」。


    「那是什麽?寄信的人說隻要交給哥哥,你就會知道。」


    妹妹奧莉佳以懦弱的細微聲音問道。紅霞的名字確實很引人注目。


    信封被一種紅色、類似接著劑的東西封住,而且那塊東西上麵,還蓋了一個精致的刻印。看來是不能擅自打開它。


    健吾走上樓梯。先一步上樓的妹妹,奧莉佳的房間裏傳出說話聲。她似乎正在和人通話。


    「這東西要怎麽辦啊。」


    仔細想想,和偶爾會突然出現在家裏的紅霞這段孽緣,也持續了好一段時間。雖然健吾有能聯絡到紅霞的郵件地址,但從來沒自己主動找過她。


    打開老舊的拉門進入房間後,主機自動開啟,螢幕也亮了起來。


    健吾從桌子抽屜裏拉出能探測電波發訊源的竊聽探測機。對照過事先登錄於機器內的周邊電波狀態後,看來是沒有再被裝上新的竊聽器。


    「就算是這樣,我也沒辦法把這個交給她啊。」


    健吾暫停了「抗體之網」的活動。因為在大井產業振興中心的襲擊事件中,有好幾位實行犯遭到逮捕。警方不但查到村主家在一樓經營的定食店「sunflower」,健吾也被警方盯上,或許會被逮捕也不一定。


    除此之外,他不跟紅霞聯絡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理由。


    「你還是再小心一點比較好。有雷射麥克風在偵測你家牆壁的振動喔。」


    一位有著暗紅色頭發的少女坐在窗緣上。她和第一次見麵時一樣,正開心地笑著。


    她是蕾西亞級hie,紅霞。健吾將慘叫聲壓抑在喉嚨深處,並忍不住確認拉門是否確實關上。


    「虧我特地過來,還幫你幹擾麥克風,你這是什麽態度?」


    即使對方是能瞬間毀滅自己的怪物,健吾仍然不得不回答:


    「呃,你知道自己被當成機場爆炸犯通緝嗎?而且,還是以普通人類的名字上新聞。」


    霞崎可蕾雅這個名字被當成機場爆炸犯。健吾對自己的要求造成這種結果感到愧疚。


    「嗯,我還有其他三個安全的身分,所以行動起來沒有那麽受限製。更何況,你不也是恐怖分子嗎?」


    紅霞就連在講這種事情時都顯得很高興。她坐在窗緣上單腳曲膝,抱緊小腿。單看外表,這台「人類未到產物」就隻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你該不會忘了吧?在拜托我去機場救姊姊時,你答應過會聽我這邊的要求。」


    窗外是夜晚的街景。深


    夜的燈光懷抱著不滿的人類,閃爍著寂寥。


    健吾納悶渺小的自己,究竟能做出什麽回報。


    「你想要我做什麽?」


    「抗體之網」這個組織,基本上根本不缺替換的人才,因此他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紅霞愉快地看著害怕的健吾。


    「那封邀請函是寄給我的吧。我先跟你預約,剩下就等我從那個戰場回來後再說。」


    *


    蕾西亞級hie一號機「紅霞」的現狀,實在稱不上樂觀。身為一個「為了在與人類競爭中獲勝的道具」,她天生擁有將觀測對象的能力數值化之本領。


    這樣的「紅霞」判斷,自己能夠繼續活動的可能性已經趨近於零。


    為了解決問題,蕾西亞級hie會透過將解決過程中遇到的障礙設定成新問題的形式,來逐步擴展自己的思考框架。「紅霞」是從決定生產蕾西亞級的二一〇一年開始運作。這四年來的運作經驗,讓她培養出在逃往外界時成長最為顯著的人工智慧。然而,不到兩個月的期間,她就失去這項優勢。


    因為「紅霞」被設計成僅靠人類當時的技術便能製造出來、性能最差的機體。在打造二號機「雪花蓮」的特殊組件「emerald harmony」時,為了精製其外殼的超高硬度結晶,必須用到「紅霞」的特殊組件。而「薩托努斯」之後的機體,則是必須透過「雪花蓮」的人工神經來控製。蕾西亞級就像這樣一台一台地跳脫出人類的技術。


    這一切都是為了打造出蕾西亞級hie本來的原型一號機「蕾西亞」。


    「紅霞」是「為了在與人類競爭中獲勝的道具」,換句話說就是「武器」。她是為了獲勝而存在,為了讓別人獲勝而存在。


    問題是,她的能力不足以取得勝利。「紅霞」的所有者,命令她將「抗體之網」這個組織當成主人。「抗體之網」是針對社會自動化趨勢而進行的抵抗運動,即使持續累積局部的破壞活動也無法獲得勝利。「紅霞」沒有改變世界的力量。從「紅霞」發展到「梅忒黛」的獨立型機體,都是隻有依靠機體和特殊組件就完全發揮機能的高性能武器。她無法像「蕾西亞」或「雪花蓮」那樣支配外部裝置,利用自己以外的機械力量來構築生存空間。


    此外,她也沒有遇過願意提出更符合自己身分的難題,又較好應付的主人。「紅霞」得不到能讓她獲勝的對象。


    「紅霞」看向剛收到的邀請函。


    收信人是指名身為hie的「紅霞」,她事先就知道這東西遲早會來。由超高度ai「希金斯」設計出來的「紅霞」等人,每一台的差異實在太大,性能也高到無意義的程度。因此成為她們所有者的人物,想必都會提出幾個類似的問題。


    「還有其他像你這樣的機體嗎?」


    「蕾西亞級的『蕾西亞』是什麽樣的機體?」


    「紅霞」等人在離開米福雷的東京研究所後,接收到各式各樣的資訊,並麵臨許多複雜的問題。不過,在被移送到東京研究所前,她們都是待在「希金斯」的地下收藏設施,那裏是個更為狹窄單純的地方。然後,為了解決問題,蕾西亞級hie會透過將解決過程中遇到的障礙設定成新問題的形式,來逐步擴展自己的思考框架。那是在那裏邂逅的姊妹機們,首先麵臨到的問題。


    所以,隻要一被主人問到這個問題,除了禁止事項外,她們都能提供非常豐富的資訊和問題意識。


    得知這些事情的主人,不可能對蕾西亞級的其他姊妹機置之不理。「蕾西亞」完全不對主人透露情報,就是為了不讓主人提出多餘命令所做的合理切割。


    「紅霞」走在夜晚的路上。沒有人發現她不是人類。隻要不帶著顯眼的特殊組件,很少有方法能辨識出換過衣服的蕾西亞級。因為她們連身為hie證明的機體訊號都能停掉。


    處於連線狀態的「特殊組件」,會在經過周圍的人車構成威脅時出現。這裏並不存在能對「紅霞」構成威脅的東西。但是,若「紅霞」攻擊他們,威脅度更高的警官就會現身。而打倒他們後,又會有更強的機動隊或反恐部隊來到這裏。到此為止,都還完全不成問題。不過,警方要是無計可施,與他們簽約的pmc就會出動。最開始來的緊急支援部隊,幾乎不可能有辦法破壞「紅霞」,卻會成為呼叫主力戰車或戰鬥直升機的契機。或者,說不定是由日本軍出麵處理。


    在周圍全是敵人,且毫無後援的情況下單獨作戰,光靠戰術武器根本就無法推翻戰況。若是其他的蕾西亞級,還能獨自擬定出乎人類預料的戰略。一旦換成「紅霞」麵臨這種情況,就會擺脫不了困境。


    換句話說,想要避免發生無法解決的問題,就得不跟警方起衝突,還得仿照人類的社會生活。更麻煩的是,想度過和人類一樣的社會生活,就必須麵對各種既複雜又分歧的問題。


    人類的世界廣大、複雜、草率。


    為了適應這些,「紅霞」必須改變思考的框架,將「超越人類」這項基本性質解釋得更為寬廣。


    「紅霞」笑容滿麵地眺望人群。雖然人類個別的能力不高,但所有人都擁有不同的能力,並懷抱著各自該解決的問題。簡而言之,人類全體就是一個持續運作的巨大演算裝置。在擁有那種解決力的問題寶庫中,和「紅霞」有許多接觸機會的村主健吾所懷抱的問題,也同樣是能力差距。他各方麵的能力都比不上海內遼,同時也沒有像遠藤新人那樣的包容力。


    對「紅霞」而言,健吾的答案或許能用在解決她與其他姊妹機能力差距的問題。「紅霞」在噴水池邊緣坐下,將路人的能力數值化,分別按照年齡和性別的不同來計算問題的解決方法。村主健吾的問題也一樣,「紅霞」明顯沒有足夠的時間找出答案。


    邀請函的主人已經決定好要怎麽處理「紅霞」等人。既然蕾西亞級們可能正式開戰,對方不可能毫無計劃。而且,要是有兩台以上的敵人,憑「紅霞」的能力想逃跑都有困難。


    『霞崎可蕾雅好像在等人。』


    通訊器擷取到某個總是在監視「紅霞」之人所說的話。那是成年男性的聲音。霞崎可蕾雅這個身分,是「紅霞」在機場事件獲得的報酬。


    『在我們跟丟她的期間,她似乎有和某人見過麵。該不會機場的爆炸事件,其實還有其他共犯吧。』


    聲紋和「紅霞」保存的名單一致。她一直被電算二課的刑警跟蹤,因為「梅忒黛」和米福雷把引爆貨機的罪名全推給她。裝在街上的監視攝影機都具備臉部辨識功能,既然警方開始正式追捕,就能輕易找到她。


    光靠「紅霞」的判斷框架,不可能有辦法擺脫警方的追捕。所以,和蕾西亞的合作關係是她的生命線。與出到外界前的預測一樣,自己無法解決的問題不斷增加而居於敗勢。


    在勝負方麵,「紅霞」已經確定敗北。因此,隨著機能停止的時刻愈來愈近,時間價值也愈來愈高。正因為陷入困境,思考才會追求新的道路,並踴躍地反複挑戰各種方法。所以,原本微不足道的人類世界,對現在的她而言是一座埋藏貴重資源的寶山。如同溺水時會拚命掙紮一樣,「紅霞」急速擴展自己的判斷框架。這段有限的時間,用人類的說法來形容就是黃金時間。


    「紅霞」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


    新人始終坐立難安。蕾西亞告訴他,在搭車移動的時候也有刑警跟著他們。


    自從環境實驗都市那起事件以來,她變得會告訴新人有刑警在跟蹤或監視。這表示有那麽多人在盯他。往好的方向想,或許蕾西亞是因為信任新人,才將以前沒講的事情告訴他。


    邀請函上記載的派對會場,位於距離最近車站要花十分鍾車程的地方。法比翁mg的ceo,艾莉卡·柏洛茲的宅第就在那裏。


    盡管有不好的預感,新人還是在溝口車站租了全自動車,開上蜿蜒的小路。可能是之前徹底弄壞高級車的消息傳到業者耳中,他隻租得到車齡十年以上的二手車。


    車上的導航


    係統通知乘客已經抵達目的地。帶著時代色彩的沉重大型鍛鐵門,阻擋來客的去路。


    鐵門後麵是一條往上延伸、種了整齊路樹的小路,由於建築物位於深處,從這裏隻能看見屋頂。等了片刻後,一台hie穿著看似製服的圍裙洋裝走來,推開高達三公尺的大門。


    「為什麽要特地用這種門。」


    坐在駕駛座的蕾西亞,向驚訝的新人解釋道:


    「艾莉卡·柏洛茲以喜歡二十一世紀初的文化著名。她曾經在訪談中提到自己平常穿舊式服裝,住舊式住宅,並極力遠離hie以外的現代機器。」


    在hie女仆恭敬地低頭目送下,車子開進經過細心照料的林道。


    鐵製的路燈散發出白色光芒。那並非發光元件,而是會像日光燈般搖曳的亮光。感覺就隻有這棟房屋的周圍,過著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時光。


    水泥建築物的正麵前方,有另一位女仆等候著。


    「來賓停車場請往這邊走。」


    這本來是將位置資料傳送到全自動車的導航裝置,就能自動解決的工作。柏洛茲家控製自動化的方式,仿佛是要徹底重現舊時代。


    木製的玄關大門內,也同樣滿是艾莉卡的興趣。鋪著紅色絨毯的玄關大廳上方,掛了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新人在大廳角落發現電源插座。朋友健吾的家裏也沒將電源無線化,但這間宅第卻宛如是將百年前的世界直接搬過來。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任何家電或自動化裝置,室內還是可以看到平成時代的東西。例如這間屋子的照明,似乎規定隻能使用led燈或日光燈。


    一位擁有豔麗的褐色肌膚與白金色長發的少女,從玄關大廳深處的大樓梯走了下來。


    「歡迎光臨,派對地點在大廳右側的餐廳,請往那邊移動吧。」


    少女每走一步路,典雅的黑色禮服就會跟著搖曳。艾莉卡的身材纖細,看起來像是長期生病造成的不健康狀態。可是,少女挺直背脊的優雅步伐和身上散發出來的氣魄,徹底推翻其體格給人的印象。


    「你也把蕾西亞帶來呢。真令人開心。」


    艾莉卡背後有兩台hie。其中一位身穿侍女服,留著深綠色鮑伯頭的中性少女,是法比翁mg的頂級模特兒,尤莉。而另一位女仆雖然沒尤莉那麽顯眼,但擁有可愛的肉感。以黑色和黃色為主要色調、胸口大幅敞開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非常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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