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比起在新聞畫麵上看到的,真實的議會會場感覺狹窄許多。


    紅色呢絨布料的座椅原本圍繞著議長席呈扇形排列,但此刻東倒西歪,有幾張座椅還橫倒在地上。文件散落了一地,卻沒有人收拾。


    夏希蹲下身子,撿起幾張紙。


    紙上列出原本今天臨時要討論的議題清單。議程似乎進行到了一半,紙上可看見議員的親筆字跡。另一張紙是委任書。委任書上寫著「本人因罹患疝氣,特委任國民進步黨黨主席代為執行本日之決議」。


    眼前呈現出彷佛萬物皆在,唯獨人類從地麵上消失的光景。


    有好一會兒的時間,艾莎在無人的議會會場正中央呆立不動。


    「這什麽狀況……」


    艾莎脫口說道。


    至於賈米拉,她則是半抱著死心的心態說:


    「其實我一直很想找機會坐坐看。」


    說著,賈米拉挑了張座椅坐了下來。


    夏希也學起賈米拉坐上座椅,但不知道是誰在議會進行時啃了葵瓜子,弄得椅墊上到處都是葵瓜子。


    「天啊──」


    夏希不由得抬起身子,急忙拍打沾在衣服上的瓜子殼。


    夏希三人剛剛抵達議會會場不久。


    佩爾韋茲?阿裏總統在國民廣場進行演講時中彈倒地後,謝爾蓋副總統立刻召開了緊急議會。夏希等人被命令在後宮待命,但左等右等,理應現場轉播議會畫麵的國營廣播電台不是播放阿拉斯加的白熊或亞馬遜的稀有青蛙畫麵,就是播放莫名其妙的小船畫麵。


    各種流言蜚語四起。


    傳得最為沸沸揚揚的流言莫過於根本沒有召開議會,而且有人目擊到多輛賓士車像逃離似的駛離議會會場。如果這真是事實,會讓人想不通議員們為何要爭先恐後地逃離?


    夏希等人隻能在後宮的大房間裏圍著螢幕,陷入焦慮不安的情緒。


    大家也都掛念著總統的安危。


    把過去曾是名符其實的後宮改造成讓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場所,時而也會親自站上教壇授課的佩爾韋茲?阿裏既是總統,也是大家憧憬的對象。受人憧憬的阿裏在演講時受到槍擊的事實,使得大家內心動搖不已。對於除了後宮之外,別無去處的一群人來說,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將麵對什麽樣的命運。


    最後,艾莎終於下定決心地站起身子。


    ──去看看狀況吧!


    ──等一下,樹懶剛剛生了小baby……


    賈米拉使力敲了一下夏希的頭。在那之後,三人決定偷偷溜出後宮,前去議會廳一探究竟。


    後宮和議會廳皆麵向蓄水池,沿著池邊的小徑往南走會是捷徑。一群小雞正在橫越小徑,三人橫跨過小雞群,刻意繞到采用哥德式建築風格、散發莊嚴感的議會廳正麵。


    警官們在議會廳的外牆邊來來去去,已是一片警備森嚴的氛圍。不過,沒有人喊住夏希三人。可能是三人身穿遊牧民族的傳統衣裳,所以警官們一眼就看出是來自後宮的女性。


    不過,來到議會門口時,果然還是被阻擋了。艾莎表現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拜托啦~」


    艾莎拋一下媚眼這麽說之後,對方瞬間僵住不動,三人趕緊趁機從正門闖入議會。


    三人就這樣闖進議會一路到了此刻。或許是總算回過神來,方才的警衛衝進議會,準備把夏希三人攆出去。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艾莎立刻發問,但對方沒有回答。


    「後宮的小姐們,這狀況請你們務必保密……」


    明明知道不可能隱瞞到底,警衛還是氣喘籲籲地這麽說。


    「真是傷腦筋。」


    賈米拉一臉感到難以置信的表情,緩緩站起身子。


    「這椅子如果不是坐起來舒服成這樣,或許就不會有那麽多議員打瞌睡了。」


    「對一群老爺爺們來說,想必硬撐得很辛苦吧。」


    艾莎一邊麵無表情地應道,一邊趁警衛沒注意時抓起一張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偷偷藏在身後。夏希發現艾莎的舉動後,刻意引起警衛的注意說:


    「警衛先生,你不逃跑不要緊嗎?」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不……我這不是在批評議員大人們的意思……」


    警衛這麽回答後,或許是察覺到自己太多嘴,紅著臉一副慌張失措的模樣。艾莎輕笑一聲說:


    「謝謝你這麽盡責。」


    聽到艾莎的慰勞話語後,警衛的臉更紅了。


    不知為何,夏希三人明明應該是要被攆出去,卻在警衛的鞠躬致意下被送出議會。


    2


    西斜的午後陽光照耀下,蓄水池的池麵閃閃發光。


    短短向前突出的棧橋上,係著幾艘船隻。隻有後宮女性有特權,可以坐在船上在蓄水池麵野餐。夏希等人身穿古老遊牧民族的傳統衣裳,在船上優雅用餐的模樣,總是迷倒為了感受異國情懷而到訪此地的觀光客。


    此刻,隻有艾莎一人獨自佇立在棧橋上,噤聲不語。


    三隻褐色的鴿子聚集到艾莎的腳邊。


    「茶泡好了喔!」


    夏希向艾莎搭腔道,但艾莎沒有反應,依舊陷在沉思之中。


    此刻,夏希等人來到位於水上後宮的後方,這是既是碼頭,也是陽台。


    陽台上排放著四張庭院桌,在昨天之前,這裏還充斥著學生們的熱鬧說笑聲。不過,現在所有人的表情黯淡,也聽不到什麽交談聲。


    除了夏希和賈米拉聚集在這裏之外,還有兩個與艾莎關係親近的學生占著較遠處的桌子。夏希擅自在心裏稱那兩個學生一個叫高個兒、一個叫眼鏡。那兩人同時也是以前經常霸淩夏希的學生。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年幼組的學生漫無目的地到處走來走去。


    後來,聽說總統被送往國立醫院。不過,想必沒能搶救成功吧。


    隨著槍聲響起,阿裏的腦漿四濺,夏希好死不死地目睹了那個瞬間。國民廣場立刻陷入混亂狀態,遊牧民族的駱駝失控,人們爭先恐後地試圖逃跑,結果變成了骨牌一個一個倒下。據說有部分地區已經出現死傷。


    至於夏希──她因為太慢逃跑,反而免於被卷入混亂場麵。


    當時,過去的記憶在夏希的腦海裏閃現。因為過往的紛亂而失去雙親,自己孤零零地在一片焦土上徘徊的那段想忘記卻怎麽也忘不了的記憶。夏希不知所措,在屋頂上抱著頭縮成一團時,艾莎把夏希擁入懷裏,撫摸夏希的頭。


    夏希也很擔心獨自一人在廣場上的賈米拉。在後宮與賈米拉重逢時,夏希也沒料到自己會突然淚流不止。聽說在那之後,學生被命令暫時在後宮待命,大部分學生都聚集在宿舍房間,也就是二樓的大房間。


    賈米拉在大家的棉花圖案茶杯裏隻倒入半滿的茶。


    隻倒入半滿的茶是這地區的禮儀。相反地,如果主人倒了滿滿一杯茶,就會變成在暗示客人:「請回吧!」


    「真不知道以後會變怎樣……」


    「船頭橋頭自然就會直了啦!」


    「眼鏡」和「高個兒」兩人的自暴自棄對話傳來。賈米拉暗暗瞥了兩人一眼後,在夏希的耳邊低語說:


    「你可以保持鎮靜地聽我說話嗎?」


    夏希輕輕點頭後,賈米拉也點了點頭,並做出唐突的發言:


    「阿拉爾斯坦?伊斯蘭運動(aim)正朝向我們這方進軍。艾莎告訴我的……」


    「不會吧?」


    夏希忍不住大喊道,所有人一齊看向夏希。


    夏希輕咳一聲說:


    「馬格裏斯拉德壞男孩要解散?」


    「是喔。」


    在對麵桌的「高個兒」露出苦笑說:


    「那是網路上經常會散播的假消息。千萬不要當真。」


    高個兒她們身穿遊牧民族的傳統服裝,也同樣擁有智慧手機等資訊裝置。


    「眼鏡」原本一副完全聽不到周遭聲音的模樣不停按著更新鍵,一心想要知道有沒有新消息出現。不過,對於這個話題,她似乎難以充耳不聞。


    「都什麽時候了,還在聊這些……」


    說著,眼鏡皺著眉抬起頭。


    「就是在這種時候才更要聊這些。」


    賈米拉眨一下眼說道,跟著頂出下巴指向站在遠處偷偷觀察這方狀況的年幼組學生。


    年幼組學生今年六歲,名叫卡莉爾。卡莉爾是從中東逃來的亞茲迪教徒(注23)。她想必連目前發生什麽事情也搞不清楚,就如同夏希過去剛來到後宮時一樣。正因為如此,夏希幾人的不安情緒會直接傳染給她。


    「說的也是。」


    眼鏡歎了口氣後,又回到她們自己的話題。


    「真不知道以後會變怎樣……」


    「船到橋頭自然就會直了啦!」


    原本在說什麽來著?


    夏希眨著眼睛這麽回想時,賈米拉輕輕拿出裝置,讓裝置背麵朝上地躺在桌麵滑向夏希。夏希以為賈米拉在跟她玩遊戲,打桌球似的把裝置推了回去。賈米拉一副彷佛在說「誰在跟你玩了!」的表情皺起眉頭,這回讓裝置正麵朝上地滑向夏希。


    夏希看見顯示出電子郵件的畫麵。


    夏希知道自己一邊確認郵件內容時,表情變得越來越黯淡。


    那是行政機關的官僚透過艾莎轉寄過來的電子郵件。後宮裏被認定是前途有望的菁英女性當中,很多人還沒畢業就已經和行政機關和議會建立關係。艾莎當然是其中一人。雖然夏希沒有直接問過賈米拉,但她相信賈米拉肯定也是一樣。


    ──總統目前人在加護病房,但仍陷入昏迷之中,幾乎沒有好轉的可能性。


    可能是為了謹慎起見,艾莎遮蓋住了轉寄者的所屬單位和姓名。


    郵件的後續內容寫著方才賈米拉提到的遊擊隊話題。


    ──目前正從南方的秘密基地出發,朝向首都進軍。其目的應是占領議會廳。


    「啊……」


    夏希的腦海裏閃過公寓崩塌後化為一堆瓦礫的畫麵。她想起那個拚命挖除瓦礫的青年。不知道青年是不是還活著?如果青年還活著,會不會也和夏希一樣到現在仍擺脫不了當時的光景。


    夏希甩了甩頭。


    既然遊擊隊正朝向這方進軍,就表示這方必須采取一定的行動。


    首先,政府必須發出戒嚴命令,並且向阿拉爾斯坦的國軍發出指令。不過,阿拉爾斯坦的國軍因為完全依賴獨立國家國協(cis)的集團安全保障,所以規模很小,軍事訓練也做得不盡完善。


    所以,郵件的後續內容也這麽寫著。


    ──不管怎樣,都必須向cis請求出動維持和平部隊(pkf),但是──


    意思就是,難得行政機關還存在,卻沒有人來發出指示。過往的偉人想出了權力分立的模式,但肯定沒有設想到會發生這種群龍無首的事態。


    這時,沒人理會的卡莉爾突然往棧橋跑去。發現卡莉爾跑來後,艾莎蹲下身子,露出微笑摸了摸她的頭。


    「別擔心,會沒事的。你上二樓去床上睡覺吧!」


    卡莉爾乖巧地點點頭後,穿過點綴上藍色鑲嵌藝術的尖頭拱門,回到屋裏去。


    艾莎的微笑果然具有能夠讓周遭人們放鬆心情的效果。


    雖然大家都在背地裏形容那是睡蓮的微笑,但夏希的認知與大家不同,她認為在那微笑的背後,藏有艾莎付出的努力。那是艾莎身為率領年輕族群的領袖,自然而然培養出來的能力。


    先確認卡莉爾已經離開後,艾莎一改語調說:


    「我想瞞住大家也沒用。」


    艾莎輕輕觸摸脖子上的披巾。


    光是這樣的舉動,現場立刻安靜下來,大家正襟危坐等待著艾莎接下來的話語。艾莎從棧橋上走回來,站著拿起自己的茶杯。


    「這茶都冷掉了嘛!」


    艾莎先這麽抱怨一聲。


    在那之後,艾莎開始向大家說明方才的那封郵件內容。漸漸地,大夥之間的緊張情緒明顯地高漲起來。


    「可是……」


    眼鏡插嘴說道。


    「不是有pkf嗎?而且我們也有國軍啊……雖然有點弱就是了。」


    「對了!像上次啊!」


    高個兒探出身子說道。


    「有小朋友在放風箏,國軍誤以為是敵軍來襲,竟然射出火箭推進榴彈(rpg)把風箏打下來。那簡直就是殺雞焉用牛刀的最佳例子,還把小孩子惹得哇哇大哭──」


    「這就是問題所在。」


    艾莎把手伸進懷裏,夏希猜想她應該是無意識中在尋找香菸。在那之後,艾莎停下動作,謹慎地挑選話語說:


    「不管是要動用國軍,還是要請求cis出動部隊,都必須通過議會決議。」


    阿拉爾斯坦的政治製度是采取議會製。


    不過,還稱不上是百分之百的民主國家。畢竟阿拉爾斯坦的議會架構是由民族和部落團體各自選出代表,再按照人口比例來分配議員席次。當中有的部落是以投票方式選出代表,也有依世襲製度來決定代表。這也是議會為何被形容是長老會的原因。


    「可是,」


    艾莎壓低聲音繼續說:


    「議會現在宛如空城,我們國家的政治處於空白狀態。」


    「什麽──」


    眼鏡開口說話的那一刻,手中的茶杯隨之滑落。


    就在茶杯快要著地摔破的前一秒鍾,高個兒伸出手接住了茶杯。


    「意思是說……」


    高個兒眯起眼睛繼續說:


    「謠言是真的?」


    「意思就是一群男人夾著尾巴逃跑了。」


    這麽回答後,艾莎麵無表情地讓身體往陽台的欄杆上靠。


    那是鐵製的欄杆,鐵欄杆的另一端沿著建築物種植了一大片蓮花。雖然那是艾莎之所以擁有「睡蓮的微笑」之名的由來,但此刻早已過了花季,隻見綠葉在水麵上搖蕩。


    好一會兒的時間,沒有人說得出話來。


    不用猜也知道議員們為何要逃跑。


    首先,自己國家的國軍一點也不可靠。還有,規模龐大的cis不可能那麽快就做出決定。議員們認為在維持和平部隊派兵到來之前,大家早就會被殺個精光。


    ──麵臨重大問題時,大家都缺乏膽量,而且畏畏縮縮的。


    夏希想起以前佩爾韋茲?阿裏總統在教壇上嘀咕的身影。


    「……官邸那些人呢?」


    眼鏡用著有些帶刺的口吻問道,同時在自己的茶杯裏加了茶。


    第一任總統拉夫羅夫?列昂季耶夫讓後宮群芳環繞的同時,也決定把這棟建築物視為樞密院,針對國政徵求女性們的智慧意見。另一方,第二任總統阿裏把後宮的定位改為讓年輕女性們接受高等教育的場所。然而,這個改革動作在不久後帶來一個扭曲的現象。


    後宮內部出現不同世代之間的對立。


    夏希等人不僅逃過淪為側室的命運,還得到接受教育的機會,這樣的事實教原本的那些側室們情何以堪?當中還有人露骨地惡意相向。


    這麽一來,年輕世代當然也會忍不住反抗。


    甚至還出現說話


    傲慢的學生,說一些「那些女人說穿了就是一群沒知識的側室」之類的話語。到最後,雙方互相忽視對方,一直處於冷戰的狀態。


    這就是眼鏡的說話口吻會帶刺的原因。


    「誰知道……」


    艾莎保持靠在欄杆上的姿勢,看向設有樞密院的三樓。


    以往的側室們,也就是眼鏡所稱的「官邸那些人」現在正在三樓的樞密院不知討論著什麽。


    隨著艾莎的視線,夏希也轉頭仰望後宮。


    麵向陽台和蓄水池這方的外牆上,點綴著以藍色為基本色調的鑲嵌藝術。二樓是供夏希等人睡覺休息的大房間。造型細長的窗戶邊,出現神色不安地俯視著這方的年幼組學生麵容。


    三樓的樞密院沒有設置窗戶。


    夏希年紀還小時,曾因為想要知道大家在樞密院裏討論什麽事情,偷偷溜進樞密院裏躲起來,或是利用在市集買來的竊聽器和空拍機,也曾經爬到屋頂上從天窗偷看過,但每次都被發現,落得被關進懲罰室的下場。


    「說是說樞密院,說穿了也不過是諮詢機關罷了。」


    賈米拉換邊翹起二郎腿,喝一口冷掉的茶繼續說:


    「她們的權限有限,更何況應該向她們諮詢的總統本人遭到槍殺。」


    眼鏡擺出攤手的姿勢。


    「說來說去,意思就是要靜觀其變?是嗎?」


    「所以啊。」


    艾莎簡短應了一聲後,眼神銳利地環視所有人一遍。


    「我需要借助大家的智慧。你們猜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高個兒迅速舉高手。


    「政變。因為一直等不到指示,國軍最後會一氣之下先占據議會。」


    「這麽一來,會怎樣?」


    「如果國軍成功掃蕩阿拉爾斯坦?伊斯蘭運動(aim),將會展開軍政統治。至於在那之後會怎麽演變……」


    高個兒說到一半停頓一下,跟著摸起下巴繼續說:


    「總之,感覺上不會往好的方向展開。」


    「有可能。」


    賈米拉這麽回應後,也舉高手。


    「第二個可能性。aim占據議會……不過,他們不懂怎麽統治國家。政治將會呈現空白狀態,阿拉爾斯坦將化為恐怖份子的溫床。」


    「那會是最慘的狀況。」


    「而且,變成那樣的可能性很高。阿拉爾斯坦將從『自由主義島嶼』淪落為國際社會上的問題兒童。在那之後……」


    「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會為了掃蕩aim,開始進攻阿拉爾斯坦。」


    賈米拉說到一半時變得吞吐,眼鏡接下話題說道。


    「這兩個國家在互爭中亞的領導權,所以他們不會聯手作戰,而會想要爭取戰後的權益。到時候將展開pkf、烏茲別克斯坦軍和aim的三方混戰。是這個意思嗎?」


    「另一方麵,在那同時──」


    賈米拉把茶杯放回桌上,在胸前交叉起雙手繼續說:


    「我們會變成要慰勞aim的存在。如果變成那樣的狀況,我可是恕不奉陪。」


    「好討厭喔!」高個兒身體往後仰,打了一個哈欠。


    一陣風吹來。


    風兒帶著海潮的氣味,說出過去這塊土地曾經是一片大海。雖然每次吹到風,臉頰都會變得黏答答的讓人受不了,但夏希並不討厭這海潮的氣味。


    夏希歎了口氣後,戰戰兢兢地舉高手。


    「應該也要預想一下三方戰爭會怎麽發展。」


    「這話怎說?」艾莎問道。


    「首先,aim不可能贏得了。」


    「應該吧。」艾莎冷冷地應了一句。


    「這麽一來,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就會當我們不存在似的,雙方自己溝通起來。在這之間,還是繼續出現傷亡。沒多久,也會開始引發反抗行動……」


    夏希繼續說:


    「所以,不管事態如何演變,這塊土地都將留下禍根和火種。」


    艾莎沒有做出任何回應,隻是緩緩點了點頭。


    夏希悄悄環視四周一遍,看見大家的表情都變得僵硬。


    賈米拉一副難以鎮靜的模樣把弄著頭發,眼鏡的目光停留在裝置上,確認著有沒有新消息被報導出來。後宮的學生來自各地,有的是麥斯赫特土耳其人,也有來自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的難民。至於艾莎,她則是來自紛亂不斷的車臣。


    大家都是在故鄉的淒慘災難之中死裏逃生,逃到這裏來。


    後來因為阿裏改革了後宮,大家才總算能夠在新天地重新紮根。好不容易才展開新生活,現在卻又要遭遇同樣的事態。


    「要是阿裏可以重新振作起來就好了……」


    今天不曉得第幾次聽到這句話了。討論來討論去,最後總會像在繞回路繞回這個原點。


    艾莎把雙手交叉在胸前,背對著大家靠在欄杆上。她脫口說了一句:「marusho。」夏希聽不懂意思,心想那或許是艾莎的家鄉語言。


    夏希的腦海裏突然閃過泡在蓄水池裏玩水的回憶。


    在蓄水池裏玩水也是住在後宮者才有的特權之一。由於阿拉爾斯坦經常缺水,因此大家都是利用大眾蒸汽浴。不過,從街上看過來,陽台這一塊區域正好是看不見的死角。所以,大家都會在這裏泡水泡到及腰的高度,時而還會像小小孩一樣互相潑水玩耍。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夏希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那段回憶宛如遙遠的往事。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沙啞的聲音,打斷了夏希的淺淺回想。


    「小鬼頭們好像在討論著什麽呢!」


    一名身型嬌小的老婦拄著拐杖,出現在連接陽台和後宮的尖頭拱門底下。烏茲瑪?哈裏法──她是樞密院的議長,也是後宮的老大。


    夏希往後縮起身子,微微拉開與烏茲瑪的距離。


    「俗話說,『越沒有內涵的人,講話越大聲』。而且,凡事隻能順其自然。」


    原本背對著大家的艾莎轉過身子,發出犀利的目光看向烏茲瑪說:


    「……感謝您的忠告。」


    烏茲瑪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覺得對方可憐,也像嘲笑著艾莎等人在虛張聲勢。尷尬的沉默氣氛籠罩著陽台好一會兒時間。在那之後,烏茲瑪對著所有人宣告:


    「就在剛剛,總統返回大地的懷抱了。」


    生於大地者最終將返回大地的懷抱──意思就是,離開人世了。水滴滴落在夏希的頸部上,鴿子隨之飛起。這塊土地難得下起雨來。


    3


    為了躲雨,所有人穿過通往後宮的拱門。


    穿過拱門後,會先來到小小一間休息室。休息室裏鋪著薔薇花紋的紅色地毯,並設有四塊架高地板的空間可供人休息。如果穿過休息室繼續往前走,會看見以挑高天花板的廣場為中心,兩旁設有圖書室、餐廳、倉庫和獨居房等設施,以及廚房等茶水設備,也設有清真寺。


    牆壁是采用土磚為建材,再塗抹上純白色的灰泥鞏固。在靠近石板地的壁麵上,會看見冒冒失失的年幼組拿硬幣刮牆,四處刻下塗鴉畫。


    烏茲瑪脫下涼鞋後,或許是膝蓋發疼,她一臉痛苦的表情坐上架高的地板。


    「怎麽啦?」


    說著,烏茲瑪朝向夏希等人招了招手。


    架高地板的空間裏擺設著矮桌,矮桌上早已備妥茶壺。


    平常烏茲瑪等人都是關在樞密院裏,即便在廣場等地方有機會照到麵,她們也甚至不會和夏希等人打招呼,更別說是一起喝茶了。這可是空前絕無的事情。「你先請!你先請!」夏希等人互看來互看去,最後互讓了起來。


    烏茲瑪瞥了一眼夏希等人的舉動後,輕笑一聲在茶杯裏倒茶,再倒回茶壺裏。烏茲瑪反覆了兩、三次同樣的動作。這樣的舉動也是喝茶時的禮儀。


    艾莎彎下腰,動作俐落地脫去皮革長靴後,迅速在烏茲瑪的正對麵坐了下來。接著,艾莎朝向不知所措的其他人說:


    「今天會是漫長的一天。你們趁現在去二樓休息一下比較好。」


    這麽催促大家後,艾莎移動視線看向烏茲瑪。


    「……反正我看也不是要說什麽值得開心的話題。」


    屬於艾莎派的兩人聽從艾莎的指示,急忙離開了休息室。夏希和賈米拉互相使了眼色後,一副要保護艾莎的模樣,在艾莎左右兩旁的座位坐了下來。


    烏茲瑪感到意外地輕輕揚起眉角,在那之後倒了四人份的茶。


    茶杯裏盛著濃厚的綠茶。


    夏希啜飲了一口,清爽的茶香隨著苦味在嘴裏蔓延開來。夏希忽然想起父親跟母親都不喜歡喝這個國家的綠茶。夏希的父母認為這個國家的綠茶不同於日本的綠茶味道,喝了反而會讓人覺得少了什麽東西。


    烏茲瑪遲遲不肯切入主題。


    取而代之地,她把視線移向被刻在灰泥牆壁上的塗鴉說:


    「這匹馬是艾莎你小時候塗鴉畫的。你剛來到這裏的時候還比較可愛一點。」


    麵對突如其來的話語,艾莎瞬間露出有所動搖的表情。


    「這邊是賈米拉畫的。這應該是在畫……俄羅斯煎餅吧。我想起來了,因為你喜歡吃甜食。」


    烏茲瑪一副想通事情的表情用力點點頭後,把茶杯湊近嘴邊。


    烏茲瑪不僅記得學生們的名字、興趣和嗜好,還記得哪個學生畫了什麽塗鴉。轉眼間,烏茲瑪握住了現場的主導權。


    夏希察覺到賈米拉不耐煩地扭動一下身子。


    烏茲瑪用視線緩緩掃過其他塗鴉畫。最後,她的視線掃過夏希之前畫的圖畫,再次回到艾莎的身上。


    「好了,該切入主題──」


    「等一下!」


    烏茲瑪無視於夏希的抗議,繼續說:


    「我在此告知樞密院做出的結論。首先,你們還是繼續在後宮待命。依阿拉爾斯坦的憲法規定,阿裏的權限將委讓給謝爾蓋副總統。」


    艾莎皺起眉頭說:


    「包含副總統在內,議會現在不是空蕩無人嗎?」


    烏茲瑪的表情一動也不動。


    「那是謠言。」


    烏茲瑪簡短一句駁回這方的疑問。


    「阿拉爾斯坦?伊斯蘭運動(aim)正朝向我們這方進軍的事情呢?」


    「我們並未掌握到有這樣的事實。」


    騙人。


    夏希這麽心想而不由得抬高身子,但艾莎輕輕伸出手製止夏希。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就這麽默默看著國家被占領嗎?」


    烏茲瑪停頓了一秒鍾。


    跟著,她用白濁卻目光銳利的眼珠看向艾莎。


    「少自以為是了!」


    烏茲瑪忽然加強了語氣。


    「你重新捫心自問自己是什麽身分?自己的本分是什麽?」顫抖的指尖頂著艾莎的胸口。「不管符不符合你的期望,這都是依憲法做出的結論。」


    「也不能因為這樣──」


    艾莎的語調也頓時激動起來。在那之後,艾莎自製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我希望至少可以讓年幼組逃亡。」


    夏希的腦海裏浮現了卡莉爾在陽台上漫無目的走來走去的身影。


    在中東的部分地區,基督教徒的孩子會被斬首,亞茲迪教徒會被賣作奴隸。若是陷入受到aim統治的局麵,誰也不敢保證阿拉爾斯坦不會落入相同的命運。


    然而,艾莎的這般請求也被烏茲瑪駁回了。


    「目前我們能夠確實說出的事實隻有總統死亡的事實。這無法構成逃亡的理由。」


    「等一下……」


    賈米拉用指尖不停地敲打地毯。


    「這樣會不會過分了點?」


    烏茲瑪沒有回答。


    夏希斜眼看著眼前的事態,手指輕輕按住眉間。這是夏希陷入思考時會有的習慣動作──身為樞密院的代表,烏茲瑪的發言確實合乎道理。盡管可以感受到其背後帶著對夏希等人的敵意。


    「阿裏總統的遺體在醫院的太平間嗎?」


    對於夏希的發問,烏茲瑪一邊把棉花圖案的茶杯往後傾,一邊點點頭。


    「怎麽了嗎?」


    「我們得到阿裏總統的恩情庇護,還得到接受教育的機會,我們怎麽忍心看著阿裏總統的遺體在事態一直懸在半空中的狀況下,逐漸腐爛。」


    「嗯……」


    烏茲瑪看向夏希。


    夏希恨不得能夠拔腿逃跑。


    「所以,我希望可以幫阿裏舉辦國葬。我記得這部分應該在樞密院的權限範圍內。」


    「國葬必須依敕令來執行。除非有敕令,否則──」


    「謝爾蓋副總統在逃跑之前已經發出敕令了,你不這麽覺得嗎?」


    烏茲瑪伸手拿起茶壺。


    眼前的茶杯被倒滿了茶。這是告知對方「退下」的暗號。


    「走吧!」


    艾莎站起身子,碰一下夏希的肩膀說:


    「畢竟事情似乎已經談完了。夏希,去幫婆婆拿拐杖。」


    雖然感到不痛快,但在此刻夏希還是決定聽從艾莎的話。


    在夏希三人當中,艾莎和阿裏的關係最親密。


    阿裏特別疼愛艾莎這個資優生,也對艾莎寄予重望。艾莎得知自己明年夠資格進入外交部的消息時,最先報告的對象也是阿裏,而不是賈米拉或夏希。


    在此刻,最不甘心的那個人應該是艾莎才對。


    烏茲瑪拄著拐杖從休息室,往挑高天花板的廣場緩緩走去。


    「黑暗日將看出友情的真偽──」


    烏茲瑪保持背對著這方,傳來沙啞的聲音。


    「黑暗日肯定不是指今天這一天。更加黑暗、連一絲光線也看不見的日子正在未來等著你們。聽好啊,這不是威脅話語,而是預言。我就看你們的好友情能夠持續到什麽時候……」


    烏茲瑪留下詛咒般的話語,消失在通往階梯的走廊上。


    夏希三人帶著難以接受的心情,被留在休息室裏。沒多久時間,賈米拉發出咋舌聲,踹了架高地板一腳。


    「不過,真沒想到她們會袖手旁觀……」


    即使拿架高地板出了氣,賈米拉還是一副難以壓抑焦躁情緒的模樣。這時,賈米拉忽然看向牆上某個塗鴉畫。那是夏希之前畫的圖畫。夏希挑了被架高地板擋住的牆壁位置,偷偷用硬幣刮出圖畫。那圖畫勾勒出夏希三人以艾莎為中心牽著手的畫麵。


    賈米拉向艾莎招招手,指向塗鴉畫。


    「不行!」


    夏希不由得擋在塗鴉畫的前方說道,但於事無補。


    艾莎顫抖著肩膀嗬嗬笑了起來。那是艾莎發自內心的真心笑聲。艾莎漸漸收起臉上的表情。夏希和賈米拉自然而然地等待起艾莎接下來的話語。


    艾莎的雙眸充滿著決心。


    「賈米拉、夏希,你們可不可以默默看著我接下來的舉動?」


    4


    夏希躺在大房間裏的雙層床上鋪,發呆地望著天花板。


    天花板是一片白色灰泥,隻要稍稍伸長手就可以觸摸到天花板。夏希伸手一摸,白色粉末隨著粗糙不平的觸感剝落下來。


    賈米拉躺在下鋪休息。一開始,賈米拉表現出憤懣難平的態度,


    一下子埋怨烏茲瑪這個、一下子埋怨烏茲瑪那個,而且每次不忘尋求夏希的認同。夏希隨便附和一段時間後,可能是氣到累了,賈米拉不知不覺中就這麽板著臉睡著了。


    賈米拉之所以可以睡在下鋪,是因為她比夏希年長兩歲。


    雙層床的下鋪隻要由上往下垂掛織布,就可以擁有個人的空間。不過,曾經有一次因為夏希的睡癖不好,吵得賈米拉拜托夏希跟她交換。夏希開心地鑽進下鋪準備睡覺,沒料到……


    ──搞什麽嘛!怎麽床墊上到處都是沙子啊!


    上鋪傳來這般抱怨聲,夏希隻好又乖乖爬回上鋪。夏希有種自己被嫌髒的感覺,心裏有些受傷,到現在其實都還有些記恨。


    從細長窗戶流瀉進來的陽光,逐漸化為夕陽餘暉。


    夏希豎耳聆聽後,四處傳來學生們的低聲交談。一開始,都是在為國家和自己的未來擔憂的聲音,但沒多久後,漸漸地被「想也沒用」的倦怠感取代。


    也有不少人抱著「趁著還有時間休息」的心態在睡覺。


    說是說大房間,但麵向蓄水池的這間細長房間排滿雙層床,有將近八十人在這裏起居,所以看起來顯得狹窄。大房間裏沒有置物櫃這種貼心的設備,大家的行李或換穿衣物四處分散擺放著。至於現金或身分證等貴重物品,大家都是壓在枕頭下睡覺。


    如果觀光客看到這房間,肯定會很失望吧。


    在那之後,艾莎無視於待命的命令,離開後宮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畢竟是艾莎,她肯定是有所想法才會采取行動。夏希心裏明白這點,但不知道為什麽,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太誇張了──」


    「真的假的?」


    同時間裏,房間四處傳來聲音。「嗯~」下鋪傳來賈米拉伸懶腰的聲音。


    「到底是怎樣?」


    「你快看bbc新聞。」


    隨著周遭的聲音,夏希拿出行動裝置點開新聞畫麵。


    『阿拉爾斯坦外交部於十四日十六時公開發表遵照已故佩爾韋茲?阿裏總統的遺誌,由艾莎?發夏爾擔任代理總統,同時成立臨時內閣的消息。』


    「嗯。」


    夏希這麽發出一聲後,關閉新聞畫麵。


    她保持仰臥的姿勢歪著頭,再次點開畫麵後,不由得整個人跳起來,一頭猛力撞上天花板。隔了一會兒後,下鋪也同樣傳來「叩咚!」的聲響。


    隨著話題中的主角本人出現,騷動聲安靜下來。


    艾莎右手捧著一堆紙,站在門口。


    「……我等一下再說明。」


    艾莎站到共用的桌子前方,挪開酸黃瓜罐、駱駝奶製的乾酸奶球、俄羅斯的超級難打開豆子罐頭等物騰出一個空間後,放下紙堆。


    「這上麵寫著每一個人的名字,大家來拿自己的那一份,別拿錯了。」


    學生們戰戰兢兢地聚集到桌子四周。


    夏希也兩階當一階地衝下雙層床的梯子。「這你的。」一名學生親手把夏希的那一份遞給她。夏希一看,發現是一份把外交部信函和難民申請書訂在一起的文件。


    「我透過外交部,向哈薩克斯坦交涉。想要逃離這裏的人,就立刻拿著這份文件衝去大使館。不過,動作要快一點。萬一aim進到首都來,大使館就會在那個時間點關上大門,沒時間在這邊互相惜別。」


    雖然艾莎這麽說,但每一個人都站在原地不動。


    一方麵是因為感到困惑,二方麵是大家也想知道是怎麽回事。艾莎究竟施展了什麽樣的魔法?


    「嗯……」


    艾莎低聲呻吟後,輕輕搔了搔頭。


    「我似乎是被指名的。而且,其他人也都沒有想要舉手的意願……畢竟現在這狀況,誰也不想成為箭靶。所以,我不得已隻好決定自己來治理國家看看。」


    艾莎那口氣聽起來,簡直就像決定要組成樂團一樣。


    「反正照這樣下去,也不可能創造出什麽美好的未來。於是,我試著采取了一些行動。我心想由我們自己來治理,搞不好還好一些。」


    賈米拉像一頭從冬眠中醒來的熊,從雙層床的下鋪探出頭來。


    「……那些官僚願意接受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誰知道。」


    艾莎先裝傻一下後,繼續說:


    「他們應該是覺得小丫頭比較好控製吧。這樣至少比被aim或軍政統治要來得好。不過,依行政機關不同,反應有些落差。目前是外交部和技術部願意提供協助,其他則是保持觀察態度。發布那新聞消息是為了營造事實已定的氛圍,才好牽製aim和國防部。」


    「可是,治理國家這──」


    艾莎派的高個兒表現出困惑的態度插嘴說道。


    「不論是要組成臨時內閣,還是執行行政動作,議員們不是都跑光光了嗎?」


    「那當然是……」


    艾莎把手伸進懷裏說道。夏希心中再次湧現不好的預感。


    夏希的預感果然準確。


    艾莎攤開的紙張上寫著「外交部長」、「國防部長」、「技術部長」等職稱,各職稱旁邊有著空白欄。


    「我打算今天晚上就完成組閣動作。有意願的人好好考慮一下。」


    事情似乎越來越不妙。


    夏希低頭看向手上的難民申請書。她沒料到這麽快就要麵臨友情受考驗的事態。


    「我在此宣布在這間房間成立臨時政府。」


    艾莎一邊若無其事地發出宣言,一邊脫去被雨淋濕的帽子。


    卷曲的淡色發絲隨之散開,披上艾莎的肩膀。


    「這也是我為什麽要急著處理難民申請的原因。萬一我把事情搞砸了,有可能連你們也會被追究責任。你們不必認為一定要對我有情有義。雖然時間不多,但好好考慮一下。所以──」


    艾莎拿出發圈叼在嘴上,往後抓起頭發綁成馬尾。


    「……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有心理準備的人認真聽就好。」


    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沉默氣氛籠罩整間房間。夏希觀察著大家的反應。每個人都露出不知所措的害怕眼神互看著。


    這也是理所當然會有的反應。


    就算逃到鄰國也不見得會比較好,搞不好是等著遭遇運氣更差的狀況。就算不需要擔心這點,現場也沒有一個學生敢說:「那我失陪了。」


    夏希從眼角餘光看見艾莎在咬指甲。


    夏希知道艾莎在想什麽。她希望盡量讓多一點人逃跑,把要被卷入事件的人數壓到最少。然而,她本人卻營造出相反的氛圍。


    似乎不隻有夏希一人察覺到艾莎的想法。


    「好啦。」


    高個兒伸手拿起桌上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文件。


    「憑我的力量幫不上什麽忙。我決定逃跑。大家不要枉費了艾莎的苦心。」


    高個兒的舉動起了頭後,脫逃者開始陸續出現。


    在這之間,高個兒一直和艾莎互看著,最後終於按捺不住地衝向艾莎,緊緊抱住艾莎。


    「到那邊後我再寫信給你。」


    艾莎也把手繞到高個兒的背上,靜靜地表達謝意。


    「就看阿拉怎麽安排吧!」


    「依阿拉的旨意!」


    離開之際,高個兒轉身看了夏希一眼。她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後就這麽把包包掛在肩上,迅速走出了房門。高個兒的表情太過複雜,夏希猜不出她的內心想法,隻清楚知道高個兒其實也很想協助艾莎。


    眼鏡也隨著高個兒采取行動。


    「很抱歉一路來用那樣的態度對待你。」


    出乎預料地,眼鏡在最後


    向夏希表達了謝意。


    「或許我不夠資格說這種話……但請你多多協助艾莎。」


    夏希稍作思考後,伸出了右手,眼鏡使力握緊夏希的手。


    某種情緒隔著皮膚傳達過來,夏希猜想那應該是感到懊悔的情緒。


    包含夏希以及賈米拉在內,隻剩下二十名左右的學生留下來。相信以艾莎的心情來說,肯定會希望讓年幼組逃跑,但六歲的卡莉爾不聽勸說,堅持要留下來。


    原本狹窄的大房間頓時變得空蕩。


    「問你喔。」


    說著,賈米拉聳聳肩繼續說:


    「『已故的佩爾韋茲?阿裏總統的遺誌』是什麽?」


    艾莎沒有回答,取而代之地拿出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張以阿裏總統名義所寫的委任書。上麵寫著──當本人或其他閣員因故無法執行職務之際,即委任本人之愛妾艾莎代理職務。


    委任書最後確實也簽上了阿裏的簽名。


    「等一下喔。」


    夏希無意識地脫口說道。她清楚知道自己皺著眉頭。


    「呃……總統本來是病情嚴重,陷入昏迷的狀態,對吧?」


    「想也知道這當然是偽造的。」


    艾莎迅速收起委任書。


    「總統簽名這種東西在網路上的百科全書也找得到。」


    「那個……」


    夏希開口說話後,才察覺到自己的聲音顯得少根筋。


    「……意思是有哪個次長或什麽人相信委任書是真的,才會正式公布剛剛的消息?」


    「怎麽可能。」


    艾莎抓起桌上的乾酸奶球。


    那是已加入脫逃組的學生在離開之際留下來的乳酪。


    「以行政機關的立場來說,當然希望可以的話,就成立一個容易控製的內閣,這樣也總比受到aim或軍政統治來得好。話雖這麽說,但誰也不想被aim殺死。想要組成臨時內閣,最少也要有一個理由。」


    艾莎發出清脆的聲響咬了一口乾酸奶球。


    夏希感覺到駱駝奶的香氣彷佛也在自己的嘴裏蔓延開來,不禁流起口水。雖然駱駝奶的腥味很重,但隻要確實經過加工,就可以製作出美味的乳酪或奶油。


    「問題是國防部。因為國防部是在外交部的獨斷專行下受到牽製,所以反抗聲浪很強。」


    「這麽一來,最糟的狀況會是……」


    「國軍和aim聯盟。」


    賈米拉代替夏希說出心中的想法。


    「當然了,就算他們雙方聯盟,在國際間也隻會被視為烏合之眾。到時候將會被哈薩克斯坦等國的維持和平部隊擊垮,所以我是認為不可能聯盟……」


    艾莎點了點頭。


    「這種事完全要看人心變化,不能樂觀看待。」


    而且,雖說現在的狀況就像杯子裏掀起漩渦,但重點是,夏希等人正置身於這隻杯子之中。


    「所以,必須做一些調整。有沒有人想擔任國防部長?」


    沒有任何人舉手。


    應該說,聽到一路下來的話題內容,還有誰會願意舉手?


    「我雖然是修政治課程,但對軍事方麵很不擅長……」


    艾莎這麽低喃一句後,繼續說:


    「總歸一句話,如果無法得到國防部的協助,就什麽也做不了。所以,我請人幫忙安排了一個在國防部演講的機會。到時候軍方的高層人士應該也會出席。演講部分我會負責,但人數要多一點比較好……」


    艾莎看向夏希。


    夏希往後退一步,並別開視線,但最後還是白白掙紮一場。


    「夏希,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嗎?隻要站在我旁邊就好了。」


    「我呢?」賈米拉問道。


    「你留在這裏顧著大家。」


    賈米拉點了點頭,就在那一刻──


    熟悉的二胡聲以及男子歌聲傳來。男子不知何時來到這裏,他倚在門框上朗朗唱著歌。


    男子的名字是伊果?費爾茲曼,正是那個也會出入後宮的吟遊詩人。


    一陣毒風吹過,撲擊了我們的黑狼,


    人們將為此感歎!為此哀悼!


    不過,人們也將親眼目睹,


    目睹在中亞之原的一朵花kurka,


    手上拿著一把劍,


    左右伴隨年輕國家的年輕少女,


    如同瞿麥花及向日葵左右相隨──


    「別唱了。」


    賈米拉的眼角微微顫抖,並打斷了伊果的歌聲。


    驚訝到說不出話來的其他人也總算回過神來。


    「你聽到了多少?你要是敢把事情泄漏出去──」


    「是!是!」


    伊果以搞笑的態度點點頭應道。


    「小姐們!不需要勞煩你們提醒,我知道分寸的。我在此發誓,絕對不會把在這裏聽到的隻字片語泄漏出去!你們聽到了嗎?我是說發誓喔!不對──」


    伊果說到一半停頓一下,動作誇張地搖搖頭繼續說:


    「我有自知之明的。我是個微不足道的男人……是的,我的價值連你們的一片指甲都不如!不過,小姐們,你們可千萬不要把我說的話當成跟『俄羅斯人說的話』一樣啊!如果你們懷疑我的清高品格,小姐們,啊~有氣質的小姐們──」


    「夠了!」


    艾莎一副感到厭煩的模樣插嘴說道。


    「你有事要找我們,對吧?」


    「是!是!」


    伊果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禮後,向艾莎遞出一張名片。夏希也拉長脖子看著名片。


    販售各式武器,從短槍到核子潛艇,應有盡有


    伊果?費爾茲曼


    「我想小姐們未來應該會需要添購一些東西。我聽到謠言說aim企圖占據議會……沒有,這畢竟隻是一些自以為是的人說的話。沒錯,就是一些自以為是的人……謠言歸謠言,還是感覺得到濃濃的火藥味,真討厭呢!不過,正因為事態如此,才請務必讓我這個忠心耿耿的人來為小姐們效命!看要打手機給我也可以,或是寫e-mail也可以,我的e-mail是[emailprotected]</a>……」


    艾莎彈了一下手指頭。


    於是,大家一起把伊果推出房間,硬是關上房門。總算安靜了下來。


    「那家夥在搞什麽東西啊!」


    賈米拉的眼皮不停顫抖,一副感到煩躁的模樣說道。


    「反正他一定也用了同樣的說法去向aim推銷過。」


    「別看他那樣,搞不好是個輕忽不得的人。」


    艾莎這麽做出回應。


    「夏希,你還記得剛剛那首歌嗎?那家夥不是唱了kurka嗎?」


    夏希心想:「有嗎?」


    不過,她硬是忽略過內心的聲音,一本正經地在胸前交叉起雙手說:


    「不過,那是什麽意思?」


    夏希察覺到艾莎猶豫了一下。


    在那之後,艾莎扭曲著嘴角露出一點也不符合其作風的笑容,氣泡般的笑容「啵!」的一聲消失了。


    「你不知道kurka的意思很正常。那是車臣語的『睡蓮』的意思。」


    「這就表示……」


    「他知道我的出身,也知道大家在背地裏稱呼我什麽,然後他為了隻讓我知道這件事,選擇用安全的唱歌方式來推銷。那家夥很精明能幹。」


    「我討厭那家夥。」賈米拉頂了一句後,繼續說:


    「不過,他搞不好值得利用。當然了,別忘記一定要謹慎喔!」


    伊果也留了名片給夏希和賈米拉。


    夏希再看了一


    次名片上的誇張內容。


    夏希心想伊果再怎麽厲害也不可能調度得到核子潛艇,但忍不住感到納悶。阿拉爾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都是所謂的雙重內陸國,一個四周被內陸國包圍的國家,必須越過兩個國境才出得了海。推銷核子潛艇給這樣的國家是要做什麽?


    夏希不禁佩服起伊果的膽量。


    「好了。」


    艾莎往上伸直雙手,做了一次深呼吸。


    「夏希,你做好心理準備了沒?」


    「什麽心理準備?」


    「國防部。裝扮方麵穿平常遊牧民族的傳統衣裳就可以了吧。謹慎一點喔,你老是忘東忘西的。」


    夏希心想:「對喔,我都忘了要去國防部。」


    雖然提不起勁,但夏希回到雙層床的上鋪,補好妝再梳理一下頭發後,戴上塔基亞帽。她伸手拿起剛買不久的披巾,但立刻想起之前被說過是仿冒的假品牌貨。


    「賈米拉,你的披巾可以借我嗎?」


    賈米拉爽快點頭後,把最高檔的披巾丟給夏希。在那之後,賈米拉把手環遞給夏希,要夏希也戴上飾品。賈米拉的披巾采用縫工細致的材質,上麵刺有牡丹的刺繡。夏希忽然想起搞丟的那條母親縫的繡布。印象中那條繡布也有牡丹的刺繡。


    夏希無意識地把臉貼在披巾上,嗅著香味。


    「喂!別這樣好不好!」賈米拉立刻發出抗議聲。


    賈米拉伸出手試圖搶回披巾。


    這時,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至於不速之客是誰,一聽到拐杖聲就猜出來了。身型嬌小、簡直和小朋友差不多身高的那位後宮主人──烏茲瑪?哈裏法。


    「我心想不過是一群小鬼頭而輕敵了……」


    說罷,烏茲瑪用著低沉的聲音發出咯咯笑聲。


    「沒想到你們怎麽會……表現得相當有野心呢!」


    「我也不是自願要這麽做。」


    艾莎別開視線繼續說:


    「可是,我也沒辦法,似乎被托付了重任──」


    「聽好啊。」


    烏茲瑪朝向艾莎頂出拐杖,硬是打斷了艾莎。


    「我雖然才疏學淺,但見識過無數人。這是我身為人生前輩的忠告。」


    「……我洗耳恭聽。」


    「第一點,人勢必會有希望自己屬於某團體的想法。第二點,人們會受到自我道義感的束縛。第三點──人們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參與曆史。聽好啊,事情一定會變成像我說的一樣……不論是往好的一麵,還是壞的一麵發展。」


    說罷,烏茲瑪從懷裏取出一張被摺起的紙張。


    烏茲瑪緩緩攤開紙張後,把紙張轉向艾莎這方。


    「艾莎?發夏爾──」


    烏茲瑪大聲一喝,連夏希也不禁縮起身子。


    那聲音沒有顯得沙啞。夏希這才知道原來烏茲瑪能夠發出如此洪亮的聲音。


    「我在此傳喚你出席樞密院的調查委員會。你有插手國家大事、企圖奪取政權之嫌疑。」


    「為什麽你們非得要……」


    艾莎隻說到一半,便緊閉起雙唇。


    烏茲瑪的白濁眼珠垂下視線,把紙張摺回原狀。


    「我們會在委員會上好好聽你怎麽申辯。」


    「艾莎,保持冷靜。」


    賈米拉輕輕拍打艾莎的肩膀說道。


    「說是說調查,也隻是會被占用時間罷了。你就以堂堂正正的態度去主張政權的正當性。」


    夏希差點忍不住想要吐嘈一句:「其實毫無正當性可言。」


    賈米拉沒有理會夏希的不安心情,發出銳利的目光看向烏茲瑪。


    「你就去參加委員會讓這個老太婆閉上嘴巴吧!」


    艾莎輕輕點點頭後,扶了一下賈米拉的背表達謝意。在那之後,艾莎把一整疊紙張遞給夏希。


    不知道為什麽,夏希嗅到危險的氣味。她猜想那應該是不得收下的不知名文件。


    「這什麽?」


    「預定要在國防部演講的原稿。」


    夏希緩緩看向文件,再看向艾莎。


    「不行吧!怎麽可以把這麽重要的東西交給我?」夏希在臉上掛起假笑說道。


    「肯定沒問題的。憑你的能力,我相信你做得到的。」艾莎也在臉上掛起假笑說道。


    艾莎再怎麽擁有神奇的力量,也沒能夠讓這次的笑容發揮效用。反而應該說,明顯看得出來艾莎的嘴角顯得僵硬。


    「我不要!」


    夏希的聲音響遍整座後宮。


    5


    那是一座空間足以容納好幾百人的禮堂。


    不過,因為有很多人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忽視這次的演講而沒有出席,所以即使加上媒體記者,也隻坐滿三分之一的座位。夏希環視禮堂一遍後,看見有人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抬頭看著她,也有人翹著二郎腿和坐在旁邊的人互說著玩笑話,現場完全沒有要認真傾聽演講的氛圍。


    包括刻意安排大禮堂這件事在內,夏希不禁覺得這是一個打從一開始就抱著準備看這方鬧笑話的意圖而安排的場合。


    不知道哪個人發出奚落聲:


    「小姐,後宮的工作好不好啊?」


    夏希向艾莎確認過,並得知國防部全體尚未達到一致的意見。


    有的人認同臨時內閣,也有支持政變的一派。不過,對於要服從於女性,而且是在立場上身為側室的艾莎等人這件事,多數人抱著負麵的情緒。安排這場演講的目的就是要設法得到全體一致的意見,讓國防部在麵臨困難的局勢之中願意提供協助。


    目的相當簡單明瞭,難易度卻很高。


    夏希看見次長的身影出現在底下的第一排座位上。


    畢竟身為次長,對方抬頭挺胸地看著夏希,但眼神之中帶著冷笑的意味。夏希隻身來到國防部後向次長打招呼,並準備為了艾莎無法前來一事致歉時,次長打斷夏希,並且派屬下為夏希帶路。夏希暗自罵了一句:「討人厭的家夥!」


    澤利姆漢?艾哈馬多夫上校坐在次長旁邊的第三張座椅上。


    艾莎警告過夏希要特別留意這個男人。


    據說在將官們因凡事皆依賴維持和平部隊(pkf),處於厭倦狀態之中時,艾哈馬多夫是擁有實力和聲望的軍中關鍵人物。夏希還聽說他隨時都有機會升為將官,卻自己要求繼續待在上校的職位。光是這個傳聞,就可以感受到他應該是相當有個性的人。


    不知何處傳來了帶有譏笑意味的口哨聲。


    「喔!她在看我這邊耶!」


    「她可能喜歡你吧?」


    夏希舉高向賈米拉借來的手環抵著喉嚨。


    在那之後,夏希發現講桌上連一杯水也沒有準備。她告訴自己不管怎樣,做得到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夏希把手伸進懷裏,準備拿出講稿。


    夏希清楚知道自己的臉色開始發白。


    找不到講稿。夏希急忙脫下外套確認,但還是找不到,她心想八成是把講稿忘在後宮的大房間裏了。夏希還來不及慌張,又傳來另一個人的奚落聲:


    「你在忙什麽啊?」


    「我是為了見艾莎小姐一麵才來的耶──」


    另一名在不同座位上、看似官僚的男子,一副感到厭煩的模樣說道。


    「隨便講什麽都好,拜托快點結束吧!有什麽好掙紮的?反正這個國家一定會滅亡……」


    這還有什麽紀律可言?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男人們都逃跑了,才會導致這般局麵。


    這樣已經夠糟糕了,現在後宮也來參一腳,隻知道上演不同世代的抗爭戲碼。這個現場也是,大家隻知道為


    了小小的權力關係互相較勁。還有上次也是,激進派的aim為了改革而展開行軍。


    夏希越想越激動,全身血液衝上腦門。


    「喂!」


    夏希終於忍不住大吼一聲。


    「在這種情況下,我可以不跟你們計較這種瞧不起我的態度。不過,我不準你們瞧不起艾莎或其他人!還有,那邊那個!」


    夏希直直指向方才的官僚說:


    「你說『反正這個國家一定會滅亡』是什麽意思!我們所有人的職責不就是不讓那樣的事情發生嗎?」


    夏希出乎預料的怒氣衝天態度,把所有人都嚇傻了。


    因為所有人都以為艾莎是打算來向國防部低頭,說一些「各位都是國防方麵的專家,在遇到國難的這個時刻,敬請助我們一臂之力!」之類的話。夏希記得講稿上也是類似這樣的內容。


    艾哈馬多夫上校原本一直表現出興致缺缺的模樣,此刻身體稍微往前傾。


    「抱歉──」


    既然已經弄僵場麵,乾脆豁出去算了。


    夏希這麽心想,從偷偷帶在身上的皮革袋子裏拿出馬奶酒喝了一口。


    「我叫夏希?納西姆?遠峰。我是第二代日裔,在先前的紛亂時失去雙親後,佩爾韋茲?阿裏總統大發慈悲收留我,讓我在後宮接受教育,以利日後可以為各位貢獻一己之力。艾莎?發夏爾代理總統今天因故無法來到現場,請容我先為這點向各位表達歉意。」


    「就是啊!」


    「叫艾莎出來!」


    夏希隻是表現得謙卑一點而已,立刻傳來起哄聲。


    夏希輕輕搔抓一下脖子。


    「……總而言之,如方才所說,除了這個國家之外,我無處可去。我也想要回報阿裏的恩情。我相信在場的人當中,應該也有很多人抱著和我一樣的想法。也有人因為先前的紛亂時而失去家人或朋友……所以──」


    馬奶酒開始發揮效用,夏希感覺到胃部灼熱起來。


    「我們和那些卷起尾巴逃跑的議員們不同。隻有這片沙漠可以讓我們生存!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出現在這裏。我有說錯嗎?」


    夏希從眼角餘光看見方才那個出聲攻擊的官僚男滿臉通紅。


    「我說那邊那位──」


    說著,夏希張開掌心比向官僚繼續說:


    「剛才很抱歉對你發了脾氣。說實話,我心裏也會這麽預想──」


    夏希反省著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責怪官僚男。


    來到這裏的不久前,是誰還在那裏畏畏縮縮的?那不是別人,正是夏希本人。


    「等時候到來,以哈薩克斯坦軍為主的pkf就會來幫我們掃蕩敵人。然後,我們會被抓住一些些弱點、失去一些些主權。感覺就像準備走上一條平緩的滅亡之路。這麽一想,或許會覺得現在這個場合毫無意義。不過──」


    沒錯,其實心裏很明白的。


    包括夏希,還有在場的所有人心裏都是明白的。


    「……我們心裏都明白。雖然我們裝出什麽都不知道的態度,告訴自己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但其實心裏是明白的!我們心裏都明白要花費多少時間,才能等到規模龐大的獨立國家國協(cis)或pkf采取行動。也明白在那之前會有多少人犧牲,還有到了那個時候,誰會成為犧牲者──」


    夏希從眼角餘光看見方才的官僚男抿著雙唇。


    那是一種抗拒反應。不過,那不是針對夏希的抗拒反應。那是一種「必須接受卻無法完全接受」、對世間無常的抗拒反應。


    夏希感覺到獲得一股力量,並繼續說:


    「沒錯,我們心裏都明白的。到時候將犧牲死去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們的同胞!那些各自無處安身而被迫來到這片連水都無法盡情飲用的沙漠上,卻依舊努力想要活下去的同胞們,到時候終究難逃失去性命的命運!」


    當夏希察覺時,發現自己已經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


    夏希的思緒一片混亂,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在對誰說話。


    「另外,我們心裏也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我們的國家需要pkf。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告訴自己我們的國軍力量薄弱!可是,我們更清楚明白一件事!這樣的想法就像毒素流竄全身一樣,一口一口地吞噬著我們的自尊!或許應該說,抱有這樣的想法其實可能比國家滅亡更糟糕!」


    夏希暗自說一句:「糟了!」


    媒體記者也在現場。在這樣的情況下,夏希做出簡直像在否定集團安全保障的發言。


    艾哈馬多夫上校原本一直保持沉默觀察著狀況,這時從旁插嘴說:


    「我本來心想不知道會來一個什麽樣的黃毛丫頭,所以抱著來看一眼長相也好的心態參加,沒想到竟然來了一個極右派的丫頭。沒錯吧?」


    四周的人一副附和上校的態度,在臉上浮現假笑。


    「所以,這位小姐想要向我們提出什麽要求?你希望我們拜托pkf退出,走上自主獨立之路?不過,我先講明一件事,即便是要對抗遊擊隊,我們的軍隊也是真的力量薄弱喔。」


    艾哈馬多夫上校扭曲著嘴角繼續說:


    「拿車輛來說好了,我們會被迫購買貴得嚇死人的戰車和自走炮,另一方麵,aim則是會騎著川崎製的摩托車大肆行動。還是說,你要我們仿效烏茲別克斯坦請求美軍支援?」


    麵對突如其來的問題,夏希眨了一下眼睛。


    眨了眼後,夏希立刻察覺到艾哈馬多夫上校是在替她解圍。艾哈馬多夫上校不是在捉弄夏希,而是在替夏希找一個可以先鎮靜下來的機會。


    「不是的──」


    夏希感覺到汗珠從背上滑落。


    「對於冷戰後的安全保障組織,以及依目前的國境線而製定的國際秩序,我們依舊保持尊重的態度。對於各國至今的執政,也抱著最高的敬意。」


    夏希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正確的發言。


    不過,不管怎樣,現在也隻能繼續行動下去。


    「話雖這麽說,但對於像aim那樣的內患──」


    或許是酒精發揮了作用,也可能是羞恥心在作祟。


    夏希知道自己的臉頰逐漸泛紅。


    「在能力可及的範圍內,我們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去做。當然了,我們也知道狀況。不過,上校,您剛剛說的話有部分是錯誤認知。」


    「喔?怎麽說?」艾哈馬多夫一副感到有趣的模樣歪著頭問道。


    「如果要說遊擊隊,反而應該說我們才是遊擊隊。」


    「什麽意思?」


    「aim的部隊隻能正麵直直穿越視野一片清晰的沙漠進軍前來。不過,我們不一樣。我們可以發出夜間禁止外出的命令,讓這座城市變成像越共的叢林,想怎樣迎擊就怎樣迎擊。」


    「喂──」


    次長準備抬高身子時,艾哈馬多夫伸手製止了他。


    「小姐,你說得頗有道理。然後呢?」


    「當然囉,我們不可能像俄羅斯或哈薩克斯坦一樣。不過,打從『創始七人』著手開拓到現在,我們在原本被認定住不了人的沙漠裏一路住了下來。我們擁有屬於我們的力量!我們的力量絕不薄弱!」


    沒錯!


    「所以,我其實根本不需要來拜托各位的。因為我們這些在場的所有人,從一開始就明白的!我們心裏明白自己此刻應該做什麽、應該守護什麽樣的尊嚴!要我說多少遍都無所謂,我們的力量絕不薄弱!」


    一片鴉雀無聲。


    夏希心想:「完蛋了!」


    夏希清楚知道自己變得滿臉通紅。她終於體會到想找個洞鑽進去是


    什麽樣的感受。好一會兒時間,夏希完全聽不見周遭的聲音,她隻想著回去後不知道該怎麽向艾莎道歉。


    「夏希!」


    突然聽到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夏希抬起頭看。


    原來不是一片鴉雀無聲,而是夏希自己難為情過了頭而聽不見聲音。所有人都在鼓掌,有人甚至站了起來。夏希以為有人喊了她的名字,這才發現其實是歡呼聲。沒多久,大家開始不停喊著夏希的名字。艾哈馬多夫上校豪邁地笑著,那個可惡的次長也一臉彷佛在說「在這狀況下也沒轍」的表情,有氣無力地拍著手。鎂光燈閃爍個不停。


    「夏希國防部長!」


    不知哪個人得意忘形地大喊道。國防部長!國防部長!呼聲此起彼落,停不下來。媒體記者們不約而同地抄起筆記,或站起來打電話給公司。


    「那個……」


    夏希出聲說道,但被大家的齊呼聲淹沒了。


    「你們好像誤會了耶……」


    注23:亞茲迪教 是中東地區古老而獨特的宗教。亞茲迪教徒可說是一種族教群體,但亞茲迪人也屬於庫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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