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托巴達村稍遠的地方,雨水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雨季的降雨隻要一旦下起來,就會將傾盆一樣抽打著大地。森林之中重重疊疊的茂密樹葉將雨水吸收,最後達到了地麵的,隻有順著葉尖滴落下來的點點水珠而已,可是那幾乎令人喘不過氣的濕氣仍然是無法逃避的。奧達村的叢林戰士塔歐,對於時不時掉落在頭上的水滴感到不快,於是加快了腳步。無法幹燥的地麵是粘稠的,落葉和泥巴在皮涼鞋上打成了塊。塊體很快就變得腳底一樣大,重量給步行增加了很多麻煩。他停下腳步,把腳底的泥巴在藤根上蹭掉,這時候他的頭上似乎有大型的猿猴通過,樹葉發出劇烈的摩擦聲。當他覺得不好了,猶豫著不知道該逃向哪邊比較好的時候,被搖下來的大量的水就兜頭澆在了他的頭上。反正半裸的身體已經被汗水打濕了,現在再濕一點,似乎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可是就是生氣。“嗚哇!”在他甩著頭向上看去的時候,樹上發出了短促的叫聲。“嗚哇!”塔歐也同樣叫了起來,他吃驚地向後跳去。一根巨木的枝條,帶著加速度迅猛地向地上砸落,健氣的泥巴和木屑向四周飛散,發出的聲音簡直好比地震。就連緊緊地附生在枝條上的寄生生物,也耐不住落下的巨大衝擊而離開了自己的安樂窩。本來就因為附著的生物增加了太多分量的樹枝,終於承受不住跳躍立足的重量,從樹幹那裏齊根斷落了下來。背過身去的塔歐的全身都濺滿了泥巴。“嗚……!”跟著枝條一起掉下來的,不是猿猴而是個人類。他跪下膝蓋,通過膝頭的屈伸緩解了落地的衝擊。“抱歉!你沒受傷吧!”向著正拍打著頭上的泥巴的塔歐跑過來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傷著是沒傷著……”“對不起,我沒想到把樹枝弄斷的時候下麵正好有人在,時機太不巧了。”這個少年一邊道歉,一遍幫塔歐拍打著肩膀上的泥巴,他用一雙大大的琥珀色眼睛仰望著塔歐,露出和善的笑容。“要不是你是叢林戰士,恐怕就要被砸在樹枝地下死掉了。我還真是運氣好呢。”拉著一張臉的塔歐,感覺到血液升上了臉頰,不由得不悅地低聲道:“可是被濺了一身泥的我呢?我運氣不好是吧。”那個比他年輕一些,可以說還是個孩子的對手,竟然是個漂亮得讓人不知道該往哪裏看的少年。蘊涵在他的前發的金屬藍色的光輝,即使在陰暗的森林中也顯得分外鮮明。一部分的顏色不同,並且泛著金屬性光輝的頭發,就是被馬薩拉的樹神叢林之神所選中的戰士的特征之一。至於是什麽的顏色,顏色不同的頭發生長的部位,大家都是不一樣的。塔歐的頭發和這少年的基本都是黑色,但是他隻有鬢邊的部位頭發是鮮紅色的。對於叢林戰士來說,美麗與強大是以同樣的比重受到尊敬的。以少年這鮮豔的色彩與美貌,將來一定會引得附近村子的女人們會牽夢繞吧。“我是戈多瓦村的布萊納。”“我是奧達村的塔歐。說道戈多瓦村,聽說我們長老弟弟的第三個女兒嫁到那邊去了。——可是,戈多瓦村的叢林戰士,應該……是那達達坎才對吧?”“叢林戰士那達達坎,是我的爸爸。”布萊納回答了塔歐的疑問,他的嘴唇卻因為冷冷的笑容而扭歪了。繼承了叢林戰士濃厚血統的孩子,很多會被選為新的叢林戰士。好比奧達村也是,塔歐亡故的伯父就是上一代的叢林戰士。塔歐雖然對對方那不可思議的表情覺得有些費解,但是他覺得,不應該對幾乎沒有交流的村子的內情刨根問底才對。“雖然碰上是個意外,不過正好。我現在正要去托巴達村,能托你給戈多瓦村附近的村子帶個話嗎?有一個地球男人失蹤了。他叫克雷柏·費根。那些地球人啊,都是些隻要沒了工具就連自己在哪裏都搞不清的家夥。要是有人看到他了,麻煩把他帶到奧達村來。”“地球人嗎。雖然我聽是聽說過,可是為什麽叢林戰士要為了地球人跑來跑去?”被他這麽正色一問,塔歐大限自己有點難以回答。“你問為什麽……這是上代叢林戰士決定下來的……而且他們也治好了生病或者受傷的奧達村村民啊。”可是如果少年說,地球人的恩惠隻限於奧達村,其他村子裏的人沒有義務幫助地球人的話,塔歐就真的沒話可說了。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困惑似的,布萊納帶著成熟的笑容點了點頭,輕輕地拍了拍塔歐的肩膀。“我明白的。不管是哪裏的誰,性命都是最要緊的。可是我如今正有急事要趕過去。如果我能活著回來的話,就幫你轉告附近的村子吧。”“等一下,一個叢林戰士也許會死?這可不是什麽小事吧。到底是怎麽了?”“我要去庫蘭塔瓦·奧巴。”“庫蘭塔瓦·奧巴!”塔歐鸚鵡學舌似的叫了起來,不由得抓住了少年套著黃金臂環的手臂,粗魯地把他拉了過來。“你應該知道那裏是禁域吧!你到被叢林之神詛咒的場所,到底是幹什麽!”與臉色大變的塔歐形成對照的是,即將觸犯禁忌的布萊納卻淡淡地回答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是,的確有什麽在哪裏呼喚著我。而我的血液之中也的確存在著什麽東西,在回應那個呼喚。我已經想去哪裏很久很久了……不,應該說我不去那裏就不行才對吧。”“笨蛋!如果什麽東西在被詛咒之地呼喚你的話,那一定是惡靈(薩奧拉)!”那雙凝視著遠方的黃金之瞳,忽然變幻出嚴峻的光芒,瞪向了年長的叢林戰士。“叢林戰士塔歐。你知道庫蘭塔瓦·奧巴為什麽會成為禁域的理由?”“不是的。隻是代代長老都在傳說,那是塊被叢林之神拋棄的土地。”“戈多瓦村的長老也這麽說。可是他們不告訴我們理由,隻是這樣傳說著,這樣的話,我無法接受。如果放棄用自己的頭腦去思考的話,那麽人不就等於隻是活著而已的野獸了嗎。”塔歐被少年那強有力的目光望著,再聽到他尖銳的言語,不由語塞了。他為此感覺到了屈辱,被一個比自己年幼的叢林戰士的氣勢壓倒,這可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那麽你會去吃已經告訴你有毒的果實嗎?無視先祖留下的貴重經驗的家夥,可是會被人叫做白癡的喲?要是一個叢林戰士死在這上麵,會給整個村子都造成恥辱的吧。”“如果我覺得有吃的必要的話,那麽我就會去吃。反正命隻有一條。就算慎重地活下去,到死的時候也一定會死的。如果我認為有賭上性命的價值的話,那麽不管是什麽,我都絕不會猶豫。”聽到這大膽的話語,塔歐無語了。布萊納甩開他的手,靜靜地重複了一遍:“庫蘭塔瓦·奧巴到底有什麽——我想要直到這一點。隻是想要知道而已。塔歐。”


    雨季之中,延伸在禁域之穀庫蘭塔瓦·奧巴中的細細小徑被漲水的河川所淹沒。


    在灰色的雨雲離去之後,由於森林蒸騰出大量的水分,藍天上很快堆起了厚厚的白雲。


    站在凝望山穀的一邊山崖上,俯視著水流大而迅猛的渾濁河流,塔歐歎出了一口交雜著放心與失望的氣。


    “這樣的話,就算從哪裏弄來船,也隻會迅速地就穿過山穀而已吧。”


    “不,我不會下到穀底去。山穀有一個四角的洞窟,似乎那裏才是原本被稱為庫蘭塔瓦·奧巴的地方。”


    “這樣嗎。你對禁域還真了解。——什麽也看不見啊。”


    小心著腳下滿布的青苔,從站立的巨木樹枝上,塔歐隻能看到構成了山穀另一端的白色斜坡而已。


    “那是當然的,因為洞窟在這一邊。我覺得還是抓住藤條,從上麵爬下去才是最好的方法。”


    纏繞在參天大樹上垂下來的藤蔓植物,在森林裏唾手可得。這樣倒是比從塔歐村裏調船來要方便多了。


    “那我們趕快去收集藤條吧。”


    塔歐輕鬆滌說著,從裝飾帶間取出了石刀。


    鐵是貴重品,用鐵做成的刀具是村裏的共有財產,就連叢林戰士也不能在沒有許可的情況下帶出村子。其實本來也用不到鐵刀,憑著從小就已經用慣了的石器,就已經足夠了。


    突然間,布萊納帶著


    顧慮重重地僵硬表情說道:


    “叢林戰士塔歐,也許連你都會被詛咒的。你不用勉強自己硬陪我去。”


    “到現在還說什麽啊。首先我也感興趣,其次放著你一個人去,我也隻會內疚而已,既然是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就要負起責任來。就算被詛咒了,我也不會恨你的。”


    塔歐時常都很慎重,但是他一直抱著“既然決定了,那麽就不要有任何困惑地去行動”的信條。


    “聽了你這話我就安心了……其實我真的有點害怕呢。有個能夠陪我一起去的人就是幫了我的大忙。何況你還是個叢林戰士,我的運氣真是太好了呢。”


    少年報以一個和善的笑容。這讓至今都隻見過成人叢林戰士的塔歐產生了不可思議的感慨。


    塔歐生怕因為布萊納是個孩子,就說出把他當成不成熟的叢林戰士的話來,所以一直都在緊張。


    可是麵對著極其自然地就吐出了可能會被別人認為是示弱的話語的布萊納,他卻不會產生輕蔑的感情。那都是因為布萊納在爽朗地承認了恐懼的同時,也顯示出了超越困難的自信的緣故吧。


    “……是啊。就算是成了大人,害怕的東西也還是一樣害怕啊。”


    塔歐不是對任何人,而是自言自語地嘀咕道。


    伯父去世之後,他成為了奧達村的叢林戰士,接著便痛感到身為少年的力量不足,並產生了自我厭惡。如今他好不容易才終於從這種感覺中解放了出來。


    對於麵對比自己年幼的布萊納即使虛張聲勢也要同行的自己,他覺得很滑稽,也覺得很可愛。塔歐享受到了久違了的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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