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


    優開心無比地笑著、鬧著。


    好快樂呀。


    雖然跟幼兒園裏的朋友們一起玩很快樂,但跟自己家的「小虎」一起玩更是快樂。


    「小虎」非常聰明,除了會陪自己玩遊戲、米彈棋子之外,優更喜歡「騎虎追逐」的遊戲。(譯注:日本的一種兒童玩具,規則類似我們的彈珠,但外觀較接近圍棋。)


    「小虎」背著她東奔西跑,幾乎是無所不至。


    一開始是後院、家中、樓梯。


    接著。就連圍牆、電線,或屋頂上也不足為奇了。


    而且「小虎」在奔跑中絕對不會摔倒。


    小孩子本來就不懂得害怕,因此騎在「小虎」背上搖搖晃晃奔馳的優總是開懷大笑。


    當跑完一圈回來之後,外婆就會幫她們準備果汁。


    過去外婆跟母親,似乎也是這樣跟「小虎」一起玩大的。


    優總是與「小虎」一邊喝果汁,一邊聽外婆訴說:


    「等妳長大了,也要跟虎神大人一起」


    說到這裏,外婆便溫柔地摸了摸優的頭。


    優最喜歡這個時刻了。


    喜歡得不得了。


    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她開始覺得被外婆摸頭很不好意思,與外婆之間的對話也逐漸變少了。


    不過她心想,等到校外教學回來以後


    等自己去過外婆喜愛的京都之後,就要帶著當地買回來的特產,找外婆好好促膝長談一番這是她想了很久的事。


    然而,優當時並不知道,那一天永遠不會來臨了。


    小時候的她,隻知道騎在「小虎」背上,隨風奔馳、歡欣嬉戲而已。


    因此,即便優的父母在她小時候無法陪伴她,記憶中也遍尋不著悲傷的痕跡。


    優騎著「小虎」站在電線杆上,眺望遠處那映照出夕日紅光的海洋。


    海麵上波光粼粼,遠處夕陽正逐漸被吞食進去。


    那是優前所末見的風景。


    翌日早晨。


    「」


    這是一個比平常還要早起、感覺不怎麽對勁的一天。優穿著代替睡衣的男用襯衫,在床上恍恍惚惚了半響,還同時搖晃著腦袋


    門被打開了。


    優原本以為是母親,沒想到是那隻二頭身的老虎玩偶咚咚地走了進來。


    「啊,怎麽了?原來是小虎啊。」


    「是不是到了該起床的時候吶?」


    「我已經起來了。」


    優如此答道。心裏還隱約納悶著,對方就算伸長手也握不到門把,到底是怎麽打開門的?


    看來自己的頭腦還無法正常運作。


    「那妳就快快準備好吧。今天我會陪妳到學校附近。」


    「耶?」


    她一下子被嚇醒了。


    這種「奇特生物」要陪自己到學校?


    「等、等一下啦,」


    優趕緊把放在枕邊的眼鏡戴上,提高音量說道:


    「妳不能走出家門啦!」


    「為什麽呀?」


    pvc玩偶歪著脖子問道。


    「因為世界上並沒有像妳這種類型的東西存在啊。妳可能會被當作高性能的玩具或神秘生物,然後就被抓走了,」


    「不要緊的。」


    神明大人若無其事地一笑置之。


    「優,難道妳忘了嗎?我可是神明吶。」


    接著,神明大人又補充說道:


    「人生偶爾有些變化,不是也挺有趣的嗎?」


    噗嚕玩偶的嘴角又掀開了,「虎神大人」的本尊從裏麵采出頭來,對優微微笑著。


    「總之,小事情不需要太在意打起精神來吧。從今天起就要迎接嶄新的生活了吶。」


    「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從妳嘴裏說出來感覺就是怪怪的」


    「那又何妨呢。反正,妳趕緊換衣服下樓吧。今天的早餐看起來也很好吃吶。」


    玩偶語畢後,便轉身踱步離開房間了。


    優愣愣地看著對方,發現玩偶伸長了尾巴卷住門把,並靜靜地關上門。


    「原來如此,那樣就可以進出了。」


    優喃喃道著。


    同一時間,在東京涉穀的某條小巷子一隅。


    一家兩個月前才倒店的音樂餐廳後麵,許多垃圾被棄置在地上。


    這裏除了英文、日文的報紙,以及空罐、煙蒂之外,甚至還有針筒、被染上深紅色痕跡的一隻耳環等等。髒亂的景象暗示著夜裏此地的麵貌。


    當日出的光芒射進這條暗巷的時候,不會有人再留戀這個場所,隻剩下對昨日的惋惜如時光凍結般在此地徘徊不已。


    突然,一陣風吹了過來。


    風從四麵八方同時襲來,將地麵的垃圾吹走,猶如風卷殘雲。


    終於,這股風化為小小的龍卷,將地麵所有垃圾拋至遙遠的天空中。


    依然留在地表的,隻剩下那隻染了血的金屬耳環而已。


    外型模仿人類頭蓋骨打造的這隻耳環,瞬間被一隻看不見的手舉起,並利用耳環純銀的材質,在地麵一下子畫出了一個大大的「陣」來。


    「陣」並非以古代希伯來文或希臘文書寫,形狀也不是五芒星或六芒星被包覆在雙圓當中的那種「魔法陣」。


    而是一連串複雜而潦草的漢字,在象征著門的鳥居形狀當中並排著。這正是東洋特有的「召喚陣」。


    等耳環約一半的銀質被削去了之後,「召喚陣」才大功告成。


    風又再度吹了過來。


    但這回並非來自四麵八方。


    而是從「陣」的正中央吹出的。


    風勢一開始隻有細長的一道,但其直徑卻逐漸變粗。


    高度的話,尚不及周遭的建築物。


    終於,風的外形幻化為「上下遭壓縮的龍卷」後,便倏地消失了。


    暗巷四周的牆上,也宛若被巨大貓爪刻上了無數條抓痕。


    這時,一雙白而纖細的腳掌,輕柔地落在水泥地麵上。


    一名女子現身了,她穿著一襲優雅、剪裁合宜的和風裝束。衣裳包裹著她那豐滿而緊致的身軀。衣擺還隨著剛才消逝而去的風飄逸舞動著。


    女子睜開一雙杏眼。


    她的瞳孔細如柳葉。


    這位生著貓耳與貓尾巴的美女,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即便一躍而上。


    她隻輕巧地一蹬,便站到了大樓屋頂的避雷針之上。


    「這條街道還是亂七八糟的嘛。」


    貓耳美女微微繃緊臉,並動起可愛的鼻子四處嗅著。


    「霧人呢果然在南邊,我得快點趕過去才行。」


    說完後,美女便再度蹬了避雷針一腳,然後就飛上天空了。


    「沒想到,這十年來人類的世界還真是越來越方便了吶」


    「小虎」這隻pvc玩偶一邊說道,一邊興味盎然地注視著優遞給自己的行動電話。


    天才剛亮沒多久,優的住家附近又離其它人的上學路徑有點距離,所以並沒有遇見其它行人。


    榮國際大街旁的小巷子裏,聚集了許多家販賣小飾品的流行商品店鋪。這是個很知名的景點,但一大清早也沒有人開門做生意。(譯注:衝繩那霸市區的一條熱鬧街道。)


    優這款最新式的手機,折起來之後隻有名片大小,除了內建mp3播放功能外,還能接收數字電視訊號。如果更改合約內容,還可當作電子錢包使用。


    「就像是帶了好幾片cd、收音機、電視,還有零錢在身上吶」


    「玩偶小虎」屈著身子,將行動電話還給優。


    優則很感歎地說道:


    「原來妳還知道cd呀。」


    「笨蛋,cd在三十年前就已經上市了。」


    「那,更早之前就是用黑膠唱片囉。」


    「就是呀,而且妳的外婆比較喜歡黑膠唱片。」


    「原來是這樣。」


    「玩偶小虎」一派悠閑地與優並肩而行,不知道腳長差好幾倍的它是如何辦到的?它仰望著天空,彷佛在緬懷著什麽。


    「對了,妳要跟我到學校嗎?」


    「不,隻是我們要去的方向正好一樣,所以我順便送妳到半路。」


    優不禁鬆了一口氣。


    「妳為什麽一臉安心的表情?」


    「沒什麽。隻是不管妳躲在玩偶裏麵去學校,或是直接以本尊見人,都一定會引起大騷動的。」


    「應該不會呀?」


    簡直就像事先約定好了一樣,優的某位同班同學這時從轉角處小跑步接近而來。


    「早安,垣華同學啊,是虎神大人耶」


    同學向她們微笑揮手。


    「嗯,,早安吶。」


    然而,那位同學並沒有對此產生多大的好奇心,或是發出驚訝的尖叫聲。對方隻是說著「那,我要先走囉」,便如來時般以小跑步離開了。


    [!]


    優大厭震驚,頻頻朝著虎神大人打量。


    「這是怎麽回事?」


    「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稍微修改了一下這個世界的法則吶。讓我不要太顯眼,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原來如此」


    昨天當這隻玩偶現身的同時,優感受到「有什麽機關被啟動了」,應該就是出自這個原因吧。


    「咦?可是為什麽對我沒有影響呢?」


    「因為汝輩一族是特別的吶況且,對工作上需要仰賴的夥伴並不必要這種小把戲,妳不這麽認為嘛?」


    「沒想到妳還蠻公正的。」


    「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神明吶。」


    「堂堂正正嗎?」


    那妳為什麽要躲在pvc玩偶的身體裏呢優本想如此反問回去,但因為有預感對方的說明會很冗長,所以還是作罷了。


    兩人(?)穿越冷清的國際大街後,朝著縣政府走了一會兒,接著再轉進岔路,通過消防署旁邊,最後來到人稱開南大街的地方。


    這當中,優又遇見了好幾位同學,大家也若無其事地向她打招呼。每個人除了向「虎神大人」問候早安以外,並沒有引起什麽騷動。


    「那麽,我們就在此分手囉。」


    通過「裁判所大街」後,向右拐彎走個數十公尺就是學校了。在即將轉角的十字路口上,「玩偶小虎」突然對優說道:


    「那妳又要去哪裏呢?」


    「唔呼呼呼呼,這是秘密沒有啦,我要去找以前認識的人吶。不管妳答不答應這項差事,我都需要去見那個人一麵。」


    「需要我跟妳去嗎?」


    「不要緊的,最近還有宅急便這種方便的服務對了,妳要努力求學吶。」


    說完後,「玩偶小虎」搖了搖尾巴上的鈐鐺,發出令人心曠神恰的聲響。


    霎時,一股透明而舒適的感受流遍優的全身


    「剛才那是什麽?」


    「咒語吶,可以保佑妳一整天平安無事,也能夠保護妳不被壞東西盯上。」


    「我們學校並沒有特別壞的不良少年啊。」


    優覺得對方的舉動簡直就像外婆一樣。


    「壞東西可不是隻有人而已吶。」


    神明大人說完這句令人有點不安的話之後,便信步穿越十字路口的斑馬線,往學校的相反方向走去了。


    看來對方似乎想去國場那裏。(注:衝繩那霸市內的地名)


    「真是的。」


    優注視著對方一直線離去的背影,不禁微微苦笑起來。


    當玩偶走到轉角處拐彎消失的一瞬間,優似乎在對方的背上看見了自己孩提時代的身影。


    她不自覺搖搖頭,感到有點啼笑皆非。


    自己的心情可不能繼續像這兩天這樣憂鬱啊。


    「嗯,去學校吧。」


    優喃喃說著並轉過身。


    「虎神大人」那黃黑相間、pvc製的身軀,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輕快地在馬路上奔馳,朝著某個地點前進。


    與優分手,並向右拐彎經過數分鍾後,「虎神大人」在一條細長的坡道途中,踏進了一塊以鐵絲網圍住的水泥地小廣場。


    這裏的麵積比狗屋還小,外觀就像是以水泥建成的神社,此外還有用石頭堆成的上香處。其實,這裏便是衝繩四處可見的「拜所」。(譯注:在衝繩地方拜神的場所)


    當中所祭拜的神明管轄區域並不僅限於附近,而是與治理整個衝繩地區的神明(或是近似的宗教象征)力量直接相連。幽塔、祝女等靈能者經常會與有事前來請托的人們,依照特定的順序參拜這些特定的拜所。


    「虎神大人」走進拜所之後,便在堂前搖搖尾巴。


    鏘啦鏘啦清爽的音色瞬間響起。本來就是為了淨化而設立的拜所裏,這下子顯得更為清幽了。


    「好久不見了吶。」


    「虎神大人」說道。


    「這陣子要請你多關照了。什麽?你不會花太久時間?應該不會跟上上次一樣久吧。」


    簡直就像有個隱形人站在對麵,並以其它人聽不見的聲音與它交談一樣。「虎神大人」繼續說道: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衝繩這個地方吶我明白,我並不想把事情鬧大或胡搞瞎搞一頓,隻要對方願意放下武器,乖乖回到『那邊』的話。我是虎神吶,又不是死神。」


    看來,「虎神大人」正在與衝繩當地的「神明」對話。


    「對,這附近的學校有我的族人。在她出發之前就萬事拜托了。」


    「虎神大人」舉起一隻手,作出「再會」的姿勢。


    「我還有正事要辦,得先走了等中元節的時候我們再一起喝酒吧。」


    說完以後,這隻黃黑相間,還參雜著一點白色與棕色的pvc玩偶神明大人,便踱步離開拜所了。


    接著,它又朝向某個地方喀啦喀啦地奔馳而去。


    時序已接近暑假,學校的課程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進行著。


    即便悠悠哉哉地抄著筆記,盡量輕鬆度過上課時間,優偶爾還是會放下筆杆,出神思考上課以外的問題。


    就是那件關於「協助神明」的事。


    雖然母親對自己說「如果妳真的不想做,還可以去找我們家其它親戚,所以妳就自己下決定吧」。但言下之意,還是頗為希望自己可以接下這個任務。


    結果這個節骨眼上,又正好遇到父親長期出差。


    優也打過電話詢問其它表兄弟姊妹,但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的詳情。


    這個任務乍聽之下很辛苦,危不危險也不知道,總之她就是無法拭去心頭的那抹不安。


    其中最令她無法割舍的一點,就是這個要求是出自於那位「小虎」之口。


    這可是她童年玩伴的請托啊。


    這個因素比什麽都來得重要。


    (雖然平常對於報酬太差的打工,我是抱持能避則避的心態)


    當她想到這個層麵時,才發覺自己已經下了非幹不可的決定了。


    「真是的」


    優以旁人聽不見的音量小聲抱怨著。她不經意將視線轉往運動場,結果正好聚焦在一名上體育課、跑操場的男生身上


    那就是昨天不小心一頭撞進自己胸口的那位男同學。


    (他果然姓山內


    沒錯。)


    體育服上繡著對方的姓氏,優確定自己並沒有記錯。


    看來那位少年似乎對跑步很不擅長。他的手腳就像被繩子給纏住一樣,笨手笨腳地勉強跟上班級其它人的步調。


    「加油吧。」


    優不自覺暗地為對方打氣。等她回神過來,才慌忙將注意力轉回課堂上。


    她麵向正前方,裝作一副專心聽老師講課的模樣。


    (啊剛才好丟臉。)


    幾秒鍾以前,她大刺刺地在心底為對方鼓勵,甚至還把加油說出口(雖然其它同學聽不見),這真是太丟臉了。


    不隻是這樣而已,自己的生理好像也因此起了反應她的臉竟一直紅到了耳垂。


    (哎呀?)


    她越感到慌張,體溫就越加上升。


    「垣華,妳身體不舒服嗎?」


    數學老師這時從黑板轉回學生們這邊,而優的臉已經紅到會讓人擔心的地步了。


    「啊,不,沒事,老師我很好。」


    優焦急地揮著手,她的臉就像剛泡過熱水澡一樣。


    「妳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還是先去保健室一趟吧。」


    不知道是時機不對還是什麽原因。


    或許是由於自己平常身為班長帶給他人的印象吧,認真而有責任感的人滿臉漲紅,很容易被誤解到奇怪的方向上。


    結果,優在保健室裏躺了一個小時後,才垂頭喪氣地回到教室中。


    這時已經是午飯時間了。


    「喂,妳身體還好吧?」


    班上的好友胡屋秋保,一臉擔憂地注視著自己。


    「我沒事啦。」


    優麵帶苦笑地答道,並從自己的書包裏取出便當。


    突然,她的眼角似乎瞥見有誰恰好經過。


    「?」


    優不自覺拿著便當跑到走廊上。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對方,而那位似曾相識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人群之中。


    「怎麽了呢?」


    「沒什麽。我剛才好像看到認識的人。」


    優隨口應了秋保一句之後,便轉身走回教室裏。


    此時神明大人也回到了組合屋內。


    「啊。您回來啦。」


    優的母親一邊說著一邊出來迎接。


    「喔喔,妳來得正好。」


    「玩偶小虎」從放在玄關的水桶中拿出抹布擦腳,隨後才撲通一聲跳到楊榻米上。


    「怎麽了嗎?」


    「嗯,因為有預兆出現,所以她已經開始準備了,明天應該就會送來了吶。不過,那家夥的手腳還真快。」


    「話說回來,我當年也是仰賴一華小姐呢。」


    優的母親喀喀笑著。


    「我母親還說『比我當年要利落多了』。」


    「原來如此一轉眼又過了三十年嘛。」


    這時,「玩偶小虎」的嘴角一下子被掀了開來,當中的本尊「小小虎」也就是真的「虎神大人」現身了。


    優的母親昨天才把小型冰箱的電源打開,這回它便毫不客氣地從裏麵拿出裝有麥茶的寶特瓶,打開瓶蓋。


    「我想起來了吶。那陣子的夏天還真熱,而且又發生了停水危機。」


    「幸好托了虎神大人的福,這附近才沒事」


    「虎神大人」把麥茶倒進一個小杯子裏。似乎對麥茶清涼四溢的香味感到心滿意足。


    「因為這附近都是用同一口井吶。崇首裏之類的地方可就不能這樣搞了。」(譯注:衝繩那霸市東北方的地名。)


    它如此答道。


    「妳結婚那年的夏天應該就是最後一次大停水了。」


    「是呀,那是一九八二年,小優也還沒出生呢。」


    「那次真讓我嚇了一跳。好久沒造訪貴寶地,結果妳們所要求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天降甘霖』不過,最近應該沒有停水了吧?」


    「是的,因為水庫也越建越多了。」


    「美軍基地應該還在吧?」


    「一部分還在,但天久的解放地倒是已經歸還了。」(譯注:位於衝繩那霸市,原為美軍基地之一,於一九八七年歸還日本。)


    「喔喔,這件事我知道。那裏好像還規劃為新都心吶?」


    「是呀,裏麵有許多免稅商店跟電影院,簡直就跟回歸前的國際大街一樣熱鬧。」(譯注三一次大戰後衝繩由美軍統治,一九七二年才歸還日本。)


    「原來如此。」


    「虎神大人」一屁股坐在塌塌米上那塊對它來說麵積過大的坐墊上頭,並喝了一口麥茶。


    掛在窗緣的風鈐,這時也清脆地發出聲響。


    「還掛在那裏呀。」


    「是的,因為我母親很喜歡那串風鈐。」


    「原來是這樣吶」


    「虎神大人」一臉老人緬懷過去的表情,凝視著那串在窗邊搖晃的鐵製風鈐。


    這棟小小的組合屋中,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


    「唉。」


    「虎神大人」終於感慨地開口歎道:


    「妳的母親不在之後,這個家突然變得很冷清吶。」


    優的母親也不禁黯然地拭著眼角。


    「沒錯。」


    「真的,這樣太冷清了吶」


    一旦有親人過世,剛開始人們會感到悲傷,但久而久之也會習慣那種「逝者已矣」的生活。


    不過,這可不代表已經遺忘了對方。


    就在人們不經意的一瞬間房間裏、走廊中、玄關、後院,或是把東西置於桌子時的對麵、裝有食物的盤子,以及茶幾的周圍等等,逝者的身影總會若有似無地在各處掠過心頭。


    優的母親還穿著小學製服的時候,後院裏就已經蓋好為這位小小神明所準備的簡單小屋了。


    當神明大人來到這個世界時,一定會住在那棟小屋中。不管是優的母親,或是母親的母親,都會在神明大人尚未離去前,每天造訪那座小屋,享受著與它閑聊的時光。


    一開始是優的外曾祖母先去世,等這棟小屋改建為組合屋時優也誕生了。而這次,則輪到優的外婆也就是優的母親的母親,離開了人世。


    這便是所謂的薪火相傳吧。


    當成年人應具備的年齡、經驗、深思熟慮附加到自己身上之後,原本與自己同在這世上的前一代,也會隨著光陰而在某天離我們遠去,再也無法與我們共同生活。雖然能夠理解這是無法逃避的現實,但仍讓人無法輕易釋懷。


    「快點增加一個人吧不,多兩、三個人也無妨總之要讓這家族繁衍興盛呐。」


    「還能增加嗎?」


    況且,讓這種輪回綿延不絕也是女性的使命。


    優的母親依然紅著雙眼,麵對著眼前不,也許是未來的現實,愁眉深鎖地憂慮著。


    「我想應該不要緊的。妳那時候不也是這樣嗎?」


    這位小小神明輕描淡寫地回答過後,又仰頭喝了一口麥茶。


    「如果她接下任務的話,後代誕生的機率就會上升吶!」


    到了向晚時分


    昨天在學生會教室與垣華優發生豔遇般接觸的美少年山內霧人,正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下公交車,踽踽朝自家前進。


    他臉上的表情流露出憂愁。或許這清秀的側臉能讓許多女學生為之一歎,但他的存在感實在是太薄弱了,無法引人注意。


    少年簡直就像是透明人一樣,讓異性無法信賴。


    他從公車站牌步行了二十分鍾左右。


    這一大片曾是過去美軍的住宅地,經過重新開發後,現在則是那霸「achi(地名)」新都心的一角。少年好不容易


    走到父母為他準備的公寓後,便在入口處輸入密碼、打開大門,搭乘電梯上樓。


    然而,電梯門打開後,少年卻在走廊對麵的深處,發現自家的房門正敞開著。少年的臉上頓時出現了光彩。


    他加緊腳步前進,並一下子衝進房內。


    「貓姊姊,我回來了,」


    餐廳那頭也倏地有人采出頭來。


    「霧人,你回來啦?」


    一位身穿日本傳統圍裙,年約二十出頭的美女現身了。


    「嗯,」


    少年麵露歡欣之色,接著便緊緊摟住了這位美女。


    「哎呀哎呀我煮菜正煮到一半呢。」


    「啊,對不起。」


    少年慌忙放開對方,接著便跑進自己的房間擱下書包。


    「真是的,怎麽我這麽久沒來,他還像個孩子一樣。」


    美女手插著腰一笑,隨即轉身走回瓦斯爐前麵。


    她的頭頂上生著黑色的貓耳,而在長腿根部稍微上麵一點之處,還長著一條粗大、兀自搖曳的貓尾巴。


    在上班日的晚飯時刻,這家中華風格的家庭式餐廳總是高朋滿座。


    「青椒肉絲與中華炒飯,還有餃子套餐各一客是嗎?請您稍等唷」


    優穿起一身旗袍,改戴隱形眼鏡,還用原本包覆門把的圓形布套將長發包成球狀,固定在腦袋兩側。她臉上掛著一副待客用的職業笑容,手腳利落地將料理放置在托盤上。


    「小優,又有兩位客人來了」


    後頭又傳來了催促的聲音。


    「好的,梢等一下唷」


    她彎腰從收款機打出剛才結清的賬單,放在櫃台上的賬單盒裏,同時一邊回答道:


    「嗯,妳還真辛苦吶。」


    「耶?」


    耳邊響起熟悉的說話聲,優不禁回過頭去。原來是她的母親,還有兩手中抱著的那隻「玩偶小虎」。小虎正舉起一隻手向自己打招呼呢。


    「虎神大人說,它想見識一下小優工作的模樣。」


    「拜托饒了我吧。」


    如果對高中工讀生進行問卷調查,問他們「打工時最不想碰到的狀況」是什麽,那麽「家人以客人的身分來到職場」這件事鐵定會名列前茅。即便是工作效率極佳的餐廳服務生「小優」,麵對這種狀況也不得不舉起白旗投降。


    「這又何妨,這又何妨吶」


    「玩偶小虎」不知從哪裏取出一把扇子,又不知以何種方式握牢在手中,一邊揚風一邊露出了愜意的表情。


    「那麽,請妳帶路吧。」


    「好好好,客人請往這裏走」


    優有些自暴自棄地勉強擠出笑容。


    「對了,妳今天打工也該告一段落了吧?要不要換了衣服跟我們一起吃飯吶?」


    「玩偶小虎」依然悠閑地說著風涼話。


    山內霧人的姓氏「山內」,本來應該叫「山王院」才對。為了躲避明治維新時的。神佛分離與廢佛毀釋令,才會改姓為「山內」。(譯注:日本在明治維新時期,政府為了統一國教為神道教所進行的一連串撲滅佛教運動。)


    「山王院」這個家族,代代都在神社負責祭祀一位神奇的神祇。


    那便是貓神。


    綜觀世界曆史,除了古埃及時代曾讓「巴斯特(bastet」這位貓神加入眾神之列外,在其他文明中,貓幾乎都隸屬於「魔」的那一方。


    此外在日本的神道教當中,自古以來雖然也有祭祀動物,例如狐神、狸神、犬神的傳統,但在正式紀錄裏卻沒有祭祀貓神的神社存在。


    然而,神社在江戶時代之前,以及戰國時代末期都還是不輕易對世人公開的場所,隻會在大宅邸中秘密進行活動。(注:指的是日本戰國時代)


    時至今日


    當山王院的本家斷絕了後嗣,旁係子孫也忘了自己為何會姓這個姓氏的時候,霧人與「貓神大人」偶然相識了。


    當時山內霧人還隻有六歲。


    每當他在學校被欺負、想要放聲大哭時,就會單獨來到某個空房間裏。


    而好久沒有造訪這個世界的「貓神大人」,也正好為了打發時間,來到了這個原本是傭人所住的房間。


    「姊姊,妳是誰?」


    少年淚痕未幹,偏著頭詢問對方。


    「那你又是誰呢?」


    「貓神」也偏著頭回問過來。


    夕陽西下,光芒將這個狹窄的房間染成一片紅色。


    這兩人(?)的相遇也就此展開了。


    「不過,一眨眼就已經過了,呃十年啦。」


    「貓神大人」說完後,嚐了一口自己親手作的味噌湯。


    「嗯,果然味噌湯還是要加白蘿卜才好喝。」


    「上次跟你見麵已經我想想。」


    霧人屈指一數。他在學校那種如幽靈般的麵無表情已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他這個年齡該有的活潑開朗。


    「已經過了兩年哩。」


    「是嗎?真是光陰似箭呢。」


    如果她頭頂沒有那對貓耳的話,就算去當時裝模特兒也絕對夠資格。這位麵貌宛若冰山美人的「貓神大人」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注視著眼前的少年。此時他正拚命吃著自己親手所作的料理呢。


    十年前,「貓神大人」之所以會與霧人攀談,完全是出自於無心之舉。


    當時「山王院」一族的人早已忘了她的存在。然而更正確地說,根本不算是一位「正神」的她,追求人類的崇拜與信仰也無濟於事。


    且當這個世界科技越來越便利之後,也不需要人手來服侍了。


    因此,當時她會在那棟宅邸現身,還不如說是受到「緣分」的吸引吧。


    起初她不自稱為神,而以「不可嗯議的姊姊」身分與少年接觸,也是基於同一個理由。所以現在對霧人來說,她並不是什麽「貓神大人」,而是以「貓姊姊」相稱。霧人除了對「貓姊姊」為他親自下廚感到高興之外,也絲毫沒有半點恐懼之心。


    不知道為什麽,她對於兩人的這種關係頗為自得其樂。


    況且,如果考慮到將來「工作」上的需要,這種和樂融融的相處日子也是不可或缺的。


    「可惡,真是的。」


    優忿忿不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嘴裏還不斷碎碎念。


    「好了好了,用不著這麽生氣嘛。」


    她的母親跟在她身旁,笑著好言相勸。


    「就是說吶。」


    「玩偶小虎」頭上也頂著三人份的外帶中華便當,在母親身旁碎步走著。


    「真討厭。」


    優的理性雖然已經對眼前的狀況認輸了,但情感卻還不打算投降。


    「已經全部外帶了吶。如果在家裏吃的話,妳就不會覺得丟臉了吧?」


    優的母親與神明大人一開始是打算在餐廳裏用餐的,但看到優滿臉不高興的表情之後,隻好全部改成外帶了。


    「我懂,可是呢」


    「嗯,我隻是想見識一下優打工的樣子而已吶,以後不會再去了,放心吧。」


    「好吧,那這次就算了。」


    優認為即便繼續爭吵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所以決定就此打住。


    「不過,為什麽突然想來看我打工呢?」


    「妳可是豐乃引以為傲的外孫女,也是我的朋友吶。我很想了解妳的近況如何。」


    「這樣的話,來學校找我也可以啊。」


    「優在茫茫社會大海中努力的勞動姿態比較有看頭。況且,我晚飯正好想吃中華料理


    呐。」


    「」


    優停下腳步


    ,忍不住對老虎玩偶上下打量。


    「剛才妳講的話簡直跟外婆一樣。」


    這當然不是指那句「我想要吃中華料理」。


    優的外婆過去也經常說,比起優在學校裏的模樣,她更喜歡優在外頭玩的樣子。


    「真的呀?」


    「真拿妳沒辦法耶。」


    優不禁會心一笑。


    「我決定接受了。」


    「?」


    「玩偶小虎」歪著頭嗯索。


    「我說,我決定接受妳的任務了。」


    「這麽突然吶?真的可以嗎?」


    「一點也不突然,我可是考慮了很久。」


    語畢,優的臉上終於綻放出笑容。


    「原來如此。」


    「那我們趕快回家吧,我肚子餓死了。」


    優說完後,便「咻」地把玩偶小虎頭上那裝有中華便當的塑料袋搶走。


    「小優真是的女孩子家說什麽肚子餓死了,」


    她的母親輕輕斥責她,語氣中帶著幾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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