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接近尾巴了,夜風涼薄到了極點,十點多的時候人呼出的氣霜白霜白的。


    楚逸今晚走華興路,旁邊原本是一條河,這幾年直接成了臭水溝,撲鼻滔天的惡臭襲來,他腸子都差點沒倒出來,吐完後胃裏麵倒是舒服了些。楚逸伸手扯了扯脖子上壓抑的領結,手微微一僵唇角扯出諷刺的笑,腳邊映過來的影子有四五個,他這才注意到後麵悉悉索索的動靜,找茬的來了,前麵是死水溝從後麵包抄,打的倒是好算盤。


    楚逸微微繃直身體,餘光瞟著右手邊胡亂搭在樹中間的木棍,長短大小剛剛好,他微微眯了眯眼,體內的血液似乎被酒燙開了一樣,翻滾叫囂著出口。


    “哼——”


    腳邊影子的頭一過線,楚逸猛然抽起木棍往後掄,卡擦的脆響和悶哼讓氣氛瞬時緊繃起來,經常打架的人都知道,背上的骨頭脆斷後,你沒力氣慘叫,你隻想縮起來躺在地上滾幾圈。


    “肥哥,肥哥————”


    楚逸虎口有些發麻,指尖甚至還因為興奮微微發顫,手裏的短棒碎成兩節,楚逸眼神都沒多看一眼,直接上前兩步;衝上來的黃毛還嫩得很,手裏的管子還沒掄實,後腰側就被楚逸砸出去的短棍打得往外一折,楚逸一手揪著那頭礙眼的毛發,一腳就踢在他的小肚子上,力道大得讓沒種的小子頓時慘叫起來,楚逸揪著他的衣領往上提,一腳踢到心窩上,那小子便哼哼唧唧摔出去,楚逸跟著上前朝他肚子上踹了幾腳,滲人的慘叫都變成了微弱呻|吟,楚逸冷冷道,“怎麽樣?腸子繳斷的感覺如何?”


    他的聲音冷的如冰渣,或許還夾雜著不知名壓抑扭曲的某種情緒,剩下的三人中有個微胖的中年人,細小的眼睛眯了眯,瞥了眼旁邊兩個有些瑟縮的同伴,眼裏迸發出凶狠毒蛇樣的眼光,“臭小子!別不識好歹!兄弟幾個讓你舔舔那是看得起你!傷了哥幾個,哥幾個今兒也不跟你計較!黎大爺警告你,早點爬出實驗組!不然小心你的狗命!”


    放完詞三人就拖著地上的死豬往外退,楚逸腦袋嗡嗡作響,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倒流回了心髒,方才壓下去的血流滾燙如火山一樣,他必須極力壓製才繃得住即將爆發的情緒,冷喝道,“站住!”


    他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胖子,將手裏的人如丟垃圾一樣丟到地上,“我*,你他媽不識抬舉,別怪老子不客氣!上!老子要將你剁成渣!”


    楚逸麵色平靜問,“黎大爺是誰?”不是眼前這個窩囊貨,他跟他無冤無仇,實驗組是內定的名單,隻有他是因為彭明生主動給爭取了票子,彭明生當時說是擠了什麽人,他當時沒太在意,沒想到在這等著呢。


    楚逸赤|裸裸的挑釁讓那三人情緒爆發到了極點,三人各自撿起地上的工具,拖著就上來,“黎大爺就是你大爺!黎家你懂不懂!黎正天懂不懂!老子捏死你也沒人給你伸冤!”


    楚逸想,是死了都沒人給他伸冤。


    他覺得他的精神處在爆發的臨界點,眼前都有些微微恍惚,上一世這樣拚命拚血的打架,基本都是跟黎浩一起,並肩戰鬥的情景和他死前黎浩扭曲的臉來回交替,他如同陷在黑洞洞的漩渦裏,越來越深,耳膜裏鼓脹如雷,呼吸聲越來越粗,體內流動的血液也越來越熱,鼓噪著整個人,就是不得解脫。


    背上被鋼管狠狠砸中的疼漸漸讓他從心裏滲出些變態的戰栗來,血液滾燙發麻,他甚至不用判斷哪裏是致命點,無意識掄起拳頭,像是一個真正的亡命之徒,享受這由暴力帶來的自我膨脹和紓解,耳邊的慘叫和暴喝聲,他也一點都不想管,也不想停下,由暴力帶來的認可,來自他心底的暗示,時間越久,就越瘋狂。


    “幹什麽!還不快放開!”滾燙麻木的手腕上冰涼的觸感順著血液爬到心裏,楚逸打了個激靈,身體上各處的疼也一點點明顯起來,手電筒亂晃的強光讓他反射性眯了眯眼睛,眼前的人和物才漸漸清晰起來,耳邊是什麽人的暴喝聲,“小子,你發什麽瘋,走!”


    九晉最近黑勢力嚴打,等楚逸回了些神的時候,他已經坐在警察局裏了,負責審他的是個中年男子,眼神有些清亮估計還沒被社會磨圓,看著他的表情就跟看瘋子一樣厭惡,楚逸一句話也不想說,側腰上和手臂上似乎都受了刀傷,這時候開始火辣辣的疼。


    了解了事情的經過,中年男子怒氣噌噌罵道,“你發什麽瘋,不知道的以為你是神經病呢,拖你上救護車,你連警察都打,眼珠子瞎了!和一幫小混混較什麽勁兒,你他媽真不想要命了!”中年男子吼完見他一臉木然,閉了閉眼深深吸口氣,擺擺手道,“找人來交保釋金。”


    楚逸還沒回過神,半天也沒想起該叫誰。


    那五個都進了醫院,斷了骨骼昏迷過去來不了局裏,楚逸狀況也不好,身上背上手臂上腿上腰上都被刀劃過。


    由於對方用了管製刀具又是先挑釁在先,他被定義成受害者,可局子裏的人卻看著他就往旁邊趔,臉色很僵硬,就跟他是隨時能爆炸的瘋子一樣。


    那個時候,他或許就是。


    來領他的是彭明生,無父無母能管他的,現在就隻有這個老頭了。


    “好好給你這個學生上上思想課,還研究生呢,若不是他身上有傷,我現在就想把他關進去好好勞改幾天。”那個中年警察這樣說。


    警察的名頭真大,看看老頭好聲好氣的樣子,十足十的低聲下氣拯救失足少年。


    不過離開警察局這老頭就變了臉,“傷得重不重?”


    楚逸搖搖頭,除了體內的酒精擴散,他有些眩暈外,沒什麽不適。


    “死不了就好,你跟我來。”老頭背著手領著他轉了半天,都沒找到個合適的地,最後在街邊的破爛燒烤攤坐了下來,“臭小子,要不要緊?”


    暗夜就是暴力活躍的時間,他身上的傷雖然套著外套,可褲子上有些冒血的口子和濃重的血腥味蓋都蓋不住,兩人坐在燒烤攤上,攤主哪敢說什麽,見他們許久沒說要什麽,戰戰兢兢給上了點煙酒就沒了影,攤子上三兩的食客也都唯唯諾諾讓出了地。


    老博士半夜被叫出來,臉色不大好,給楚逸遞了杆煙,楚逸無意識接過來,點上火,氣管裏強烈的煙味嗆得他眼淚都出來了,咳得跟破風箱一樣,楚逸緩緩呼口氣腦袋清醒了許多,對麵彭明生深沉的目光讓他覺得他被看透了,深深吸口煙平靜道,“麻煩老師了。”


    對麵的老頭指尖上的煙就那樣燒著,一口都沒抽,快燒完了才沉沉道,“打的時候你在想什麽?”見楚逸沒說話又接著說,“你參加高考那年還挺轟動的,院裏的老師基本都認識你,年長些的甚至還認識你老爹。”


    老頭子聲音有些嘶啞,深深吸了口煙,暗沉沉看著黑漆漆的夜,長長吐了口氣,“我本不想帶你這個學生,人這一輩子,什麽年紀做什麽事,它得一步一步來,越是另類的,隱患弊端就越大。”


    楚逸指尖一頓,張了張幹裂的唇沒出聲,今天這事兒,跟那些沒關係。


    老頭子不常吸煙,被嗆得咳了幾下才接著說,“去年我上你的課,就覺得你要病,麵上看著軟和,眼睛裏卻死沉沉的一片,你是怪你爸媽麽?”


    楚逸嗤笑一聲,聲音因為吸煙有些幹啞,“灰都沒影了,怪什麽?”他覺得氣氛有點怪,他十二歲後年長的親人死得一個不剩,怎麽了都得打碎牙往裏塞,和別人說起自己的爹媽,林林總總這幾十年,這是第一次。


    “跟學生一起不談學習不談工作還挺稀奇的。”對麵的老博士許是輕笑了一聲,楚逸卻沒心情欣賞鐵樹開花的這一瞬間,隻淡淡坐著臉上表情乏善無味。


    “臭小子,過去了,那就真過去了,該來的,它還沒來,急沒用。有時間不如領著家裏的臭小子去遊樂園轉轉,這段時間都不著家,別太沒心沒肺。顧著不該顧的,該顧的,反倒落下了,那才可惜。”


    老頭子說得有那麽點感慨的味道,襯衣領到現在都還翻著沒理順,潔白潔白的在昏黃的燈光下有些紮眼,楚逸靜靜坐著,手裏的煙灰冒著微弱的光,體內快凝結的血液似乎回暖了些。


    楚逸緩緩吐了口氣,掐滅手裏的煙,站起來後似乎還是平時的那個楚逸,“老師回去休息吧,有個大工程馬上就要下來,這家甲方相當難纏,已經和好幾家設計院鬧翻了,拜托老師多費心了。”


    該來的,還沒來。


    破舊的電話亭鏽跡斑斑早就不能用了,掉漆的長條上還零零碎碎放了些垃圾,楚逸這才發現他竟然走到家門口了,三樓的燈亮著,看了下手腕上糊著血的表,快一點了。


    手裏的煙不是什麽好煙,楚逸坐在小區門口的長凳上一口接一口抽,老師沒說到點上,他隻是借機發泄的時候太投入,對那五個小混混下手狠了些,其他,沒什麽。


    樓上的燈熄了好一會兒。楚逸才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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