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抗不抗疼,隻有誰能不能忍。


    家裏雖然黑漆漆的,卻比外邊暖和了很多。


    楚逸背上的傷口太大,彎腰一動就扯著疼,他沒開燈直接進了衛生間,洗下來的血被水衝開一灘一灘的讓人看了惡心,酒精淋在傷口上那種灼熱的疼痛是很尖銳,他卻需要這種疼痛讓自己清醒些,好如老頭子說的,靜靜心。


    回憶不是好東西。現實是現在,回憶是曾經,曾經就是曾經,若他還沒活在當下,那是他還沒有足夠坦然的心態。


    “哥——”


    這聲哥喊得淒厲無比,最後那點透著驚恐的尾音讓楚逸心尖子都跟著顫了顫,楚逸偏頭就見楚辭站在門邊,單薄的小身體因為繃得太緊有些微微的搖晃,燈光照得那張精致的小臉寡白無色。


    楚逸瞥了眼已經止了血的傷口,被酒精洗過翻著白邊有些嚇人,身體轉了個方向沉聲道,“回去睡覺。”


    臭小子這次沒像往常一樣聽話,踉蹌了一下三兩步直接從門檻上摔了進來,手掌按到地上被衝淡的血跡縮了一下,哼都沒哼一聲手腳並用爬起來,死死咬著下唇一句話也不說,手貿貿然伸進快燒開的水裏被燙得嗚咽了一下,臭小子回過神來鎮定了很多,他這樣不哭不鬧,楚逸反倒有些不自在,真的隻是小傷而已,血流得多口子往外翻著白邊看著嚇人,其實沒傷到筋骨,前世有次比這個更嚴重,也就在家消消炎,擦點藥沒幾天就恢複了。更何況他明確的知道自己不會有事,就是真有事,那也得是十五年後。


    楚逸見他抿唇不語隻垂頭擰幹毛巾,耐心道,“我沒事,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去睡吧。”


    楚辭聞言小身體晃了晃,唇瓣張了張沒說出什麽,最後隻臉色慘白蹲在他麵前一副一定要幫忙的架勢,楚逸實在沒力氣將他拎出去,頓了下直接把手裏的紗布遞給他,微微朝後靠了靠沒再出聲,手肘攤在膝蓋上任楚辭拿熱毛巾擦著那些已經凝結了的血塊,靠近傷口邊的地方臭小子甚至丟掉了毛巾,用指腹沾著水一點一點弄幹淨,動作輕得就跟羽毛劃進楚逸心裏一樣,不疼卻有些發癢。


    楚逸覺得這不是好方法,這樣傷口容易感染不說,他自己動手不用五分鍾就能搞定,現在卻不知為甚鬼使神差坐著沒動,知覺緩慢的體味著從刀口上流進心裏細微感覺,可能是體內的酒精開始揮發了……他整個人都有些輕飄飄的不想動。


    “哥哥……”迷茫困頓低低軟軟的尾音,顯然是睡著後被吵醒了……


    楚逸偏頭就見楚泱左手抱著個小布偶正揉著眼睛,臉上是沒睡醒的茫然,半響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看到一地的血後震驚得不得了,右手霧蒙蒙的大眼睛陡然睜大了很多,看看地上又看看楚逸身上的淤青和刀口,甩了甩腦袋緊緊抱著懷裏的小布偶就跟救命稻草一樣,一邊在狹小的浴室裏亂轉一邊結巴著胡言亂語,“哥哥,痛,哥哥,報警,110,110119…”


    臭小子倒是學的快,家裏有電話麽?楚逸嗤笑,他受傷跟他們沒關係,兩個倒替他心疼了,見楚泱跟沒頭蒼蠅一樣,轉來轉去腳趾頭踢到浴缸邊也沒反應,隻得歎口氣道,“瞎晃蕩什麽!不想睡就過來。”


    兩個小蘿卜頭笨手笨腳不說,楚辭擦著擦著還開始默默掉眼淚,滴在傷口上的滋味,辛辣刺痛;包紮的手法也不怎麽樣,為了一點點傷就將他全身都裹了起來,真是糟糕透了……


    十幾分鍾的工作要是他自己來,五分鍾就弄好了,楚逸扶著牆從地上起來,身體微微晃了晃昏沉沉道,“去睡。我沒事。”


    他走一步,後麵的小尾巴就挪一步,楚逸有些好笑,這點傷真不算什麽,他隻是喝了酒頭暈叨叨的需要睡覺,楚逸朝兩個一臉擔憂的小屁孩兒安撫的笑了笑,直接躺在床上,很快便昏睡過去。


    淩晨四點。


    天際才開始泛白,正和巷迎來了最近幾年最為混亂的一早上,小巷裏寂靜清冷,狗都還沒起來,救護車的旋律就傳遍了整個巷子,許多人都被攪了好夢。罵罵咧咧的有,好奇八卦的有,指指點點的也有。


    九晉第一人民醫院今天很忙,先是半夜三更收了五個警察局送來的小混混,忙活了一夜才將人送進重症監護室,這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大清早又得跑來拉人。來的醫生都很年輕,見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太太穿著睡衣顫巍巍的在小區門口招呼著,走幾步路都要歇息幾下,後麵還跟著個眼睛紅腫的小不點,大清早不得睡的低氣壓緩了一緩,心裏暗道可憐,個人情緒倒是去了不少。


    紗布上冒著血絲,還有渾身想忽視都忽視不了的酒精味,很明顯,這也是一個不幹正事兒專門拖累家人的小混混,和昨晚警察局送來的那五個沒什麽差別。


    動刀舞槍動不動就渾身是血的昏迷過去,這就不是正經人能幹的事兒。


    這樣為害社會的人渣,滅掉一個算一個。


    兩個年輕的搬運工‘古道熱腸’,腦補出這麽個情景,動作還保持著專業素質,卻難免帶了點個人情緒怎麽看怎麽粗魯,最後見三個瓷娃娃都一臉緊張的跟在後麵,眼巴巴的樣子意思就是讓他們輕點,動作又很不甘心的輕了很多。


    “醫生,哥哥怎麽樣了?”


    三個小蘿卜頭一路上淚眼汪汪乖巧又緊張的樣子賺了很多同情心,這種同情心一直持續到急診部。


    先交錢,後治病。擱哪兒,它都天經地義。


    楚辭緊緊揪著小挎包的帶子,問的時候神色緊張,“姐姐,要很多麽?”家裏所有的錢都在裏麵,要是不夠,要是不夠……


    急診部值班的護士是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兒,剛來實習沒幾個月,負責辦理入院手續以及收費,三個蘿卜頭還沒有操作台高,有些發緊的童聲從下麵透上來,讓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病人資料上寫了,躺著的那位現有家屬隻剩下這麽三個不滿十歲的小孩了……


    她不想為難小孩子,可這是規定,即便她想幫忙,她一時間也拿不出這麽多錢,隻得起身從裏麵繞出來,為難的問,“家裏有其他大人麽?”


    楚辭搖搖頭繃著臉盡量做出大哥的樣子,脆生生的聲音有些發緊,“要多少?”


    女護士搖搖頭支起身體又回了裏麵,歎口氣坐下來打表算賬,一項一項生怕算錯做得極為認真,“醫藥費加住院費,5500。”


    女護士說完看了看收費單和三個齊排排的小蘿卜頭,心想這是她今年遇到最糟心的事了,歎口氣道,“想想你哥哥有沒有什麽朋友親戚什麽的,先交納醫藥費吧,四千塊,剩下的一千五等你們那混——哥哥醒來再說。”


    年輕女孩兒說完就站在一邊沒動,她已經做好了被三個小蘿卜頭死纏爛打的準備了,還暗暗決定若是最後扛不住就去院長那裏求情,這種情況她這幾個月見得多,都有些麻木了,不過這家,孩子看著可憐。


    交了錢醫生就給哥哥看病,楚辭輕輕鬆了口氣,迅速把錢從挎包裏拿出來,認真數了一遍後遞給楚天楚泱,兩人數過沒問題才墊著腳尖將錢遞了上去,楚辭抿抿唇催道,“姐姐,快把哥哥醫好吧。”


    女護士驚訝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又坐下飛快將錢點好,迅速辦理了治療手續,等醫生都動起來才遲疑道,“小朋友,你們哪來的這麽多錢?”三個小孩兒看起來都很有教養,可身上的穿著很普通,來之前也看過他們家的樣子,不像是隨隨便便能拿出這麽多錢的人家,這筆錢不是小數目,她三個月的工資還沒有這麽多。


    楚辭抿抿唇,腦袋裏一點點算著剩下的一千五百塊還差多少,心不在焉抿唇答話,“哥哥給的。”他得先把弟弟送回家。


    從早上四點到下午三點,十多個小時各有各的去處,時間很好打發。


    楚逸是被疼醒的,麻醉勁兒過後全身的傷口都漸漸蘇醒過來,耳邊的童音很好聽,清澈幹淨,沒有一絲雜質,是楚天特有的音質。


    “醫生,哥哥醒了。”


    臭小子還知道醫生是什麽?窗簾沒拉,陽光刺眼。


    楚逸睜開眼睛就是白茫茫的一片,病房裏有四五張床,都空著,這年頭若不是得了不得了的疾病,誰會花錢睡醫院。


    病房裏隻有楚天一個坐在病床裏側的椅子上,楚逸啞聲問,“楚辭楚泱人呢?”


    “哥哥。”


    楚天輕輕喚了一聲便將一個小紙條遞給他,楚逸接過來,上麵的字跡清秀端正,‘哥哥安心養病,小辭和小泱回家給哥哥做點吃的,一會兒就回來。’


    今天周六,現在是下午三點。楚逸隨手翻著病曆表,大概意思就是由於傷口處理不當,加上他喝了酒,這幾個月又疲勞過度作息飲食紊亂,免疫力下降傷口發炎引起了高燒,楚逸大概掃了一眼沒什麽問題就隨手擱在了一邊,沒在床邊發現喚鈴,隻得朝楚天道,“去把醫生叫來。”


    他以為是他運氣好,遇到家能先治病後交錢的醫院,沒想到醫生告訴他醫藥費楚辭那個臭小子已經交掉了,住院費加複查費還差下一千多,讓他醒來就快點補齊。


    楚逸知道問楚天也問不出什麽,借用醫院的電話打算將公司給他招的助理秘書程永英叫過來,除了公司的事,有的事也需要及早查清。昨晚的事他冷靜下來想想,也知道那個被擠掉的人不可能是黎浩,黎浩不是銀杏的學生,以黎氏現在如日中天的產業鏈,也看不上這點小東西。


    楚逸很快就發現楚天這孩子比想象中難纏,比如說他要杯水,讓他在開水裏兌點涼水就好,臭小子卻一定等它自然變成溫水才給喝;醫院的被子又厚又重,壓在身上不一會兒病服上都是虛汗,楚逸想掀開被子不行,下來走走也不行,顯然他是認真的記著醫生的每一句話,並且非常執著的貫徹到底。


    楚逸給鬧得沒脾氣,別說他舍不得真凶他,就是來真的,這小子也不一定會買賬,最後隻得呆在床上和熱得有些發癢的傷口抗衡,閑得無聊看楚泱坐在一邊一本正經研究手裏的小紙條,隨口道,“你看的什麽?”


    “哥哥不要說話,哥哥頭上出了汗,說話累。”小屁孩兒觀察了一下就鑒定出了這麽個結果,楚逸滿頭黑線,他出汗是熱的好不好!


    楚天指腹碰了碰杯子,鑒定了溫度後就湊到楚逸嘴邊,楚逸去接也不給,隻得搶過來灌了幾口,好隨口誇道,“有進步,都會照顧人了。”


    楚天精神還好,就是眼睛有些腫,小孩子皮膚嫩白細致,眼下那點青青的黑眼圈很明顯,楚逸朝旁邊挪了下位子,“小天,你要是乖乖聽話,今晚就獎勵你一盤油炸小銀魚如何?”


    楚天從小就喜歡吃魚,什麽魚都吃,隻不過這幾年楚逸忙,腦子裏那點空餘時間想著的都是怎麽養家糊口怎麽賺到錢,沒心思照顧他這點小喜好,不過他肯定喜歡就是了。


    果然他才說完,這傻孩子眼睛一亮,手指彎了彎就從口袋裏掏出那張已經從手畫表格升級成打印文檔的小表格,眼睛黑亮黑亮就跟沁了水的黑珍珠一樣,唇角抿出愉悅的弧度就將紙條遞給楚逸,認真又執著,仿佛這就是一件他必須做的事一樣。


    楚逸失笑,這時候他倒沒想起來他哥哥是個病患了,微微呻然便接過來,拿沒受傷的右手再清單最後一行補下小銀魚三個字,又遞回給他挑眉道,“前提是你要聽哥哥的話,知道麽?上來。就睡在旁邊,哥哥一動小天肯定知道。”


    楚逸見他沒反應接著道,“醫生有沒有說哥哥不能動怒,再不上來哥哥要生氣了。”


    臭小子認真想了一下,聲音依然清澈如水,“沒有。哥哥可以動怒。”


    楚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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