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時寂靜無聲,謝夢征望著溫連不說話,他說錯了嗎?


    “師弟莫要在他人麵前提及此人。”溫連緩了語氣跟謝夢征講。


    “你不讓我說,總要給我一個理由。”摸著手中的書冊,謝夢征的好奇心越發重,人就是這樣,藏的越嚴實越讓人好奇,不是有句話,好奇心害死貓。


    “希明長老是玄冥峰峰主,也是懷墨和東方瑕的師尊。”溫連歎了口氣,“已經隕落了。”


    “墨師兄的師尊,但是掌門是墨師兄的師祖。”謝夢征已經猜到三者的聯係,這位希明長老應該是男神的徒弟。


    “無人敢在掌門麵前提起希明長老。”溫連走過來坐到謝夢征麵前,沉默片刻後又道,“當年希明長老隕落,掌門為此閉關數月,出來後再不提希明長老,眾人怕觸及掌門傷心事,從此絕口不提此人。”


    “就連玄冥峰三字在門派中也成了禁忌。”所以他才不肯多說玄冥峰事情,就連眾人對玄冥峰也是三緘其口。


    “墨師兄是玄冥峰的人。”先前懷墨受傷,男神不知道有多心疼,他頭一次見男神驚慌失措。


    “墨師弟有些特殊。”溫連解釋,“他是被掌門收入玄冥峰,親自賜了道號,你就不奇怪墨師弟不是俗家姓。”


    確實,溫連是大師兄也沒有道號,更別提東方師兄。謝夢征點點頭,記起先前溫連和他說的話,“你讓我少去見掌門又是什麽意思?”墨師兄看他白發時說過一句,不像,他像誰?


    “希明長老是位劍修,天生白發。”溫連還記得那位希明長老,是個極愛笑的人,不同於掌門的溫柔,他更加平易近人,會手把手教弟子練劍,有時和長老們說些趣話。


    謝夢征看著手裏的書冊,大約是明白了,男神或者說掌門把他當做了替身。遊戲裏做備胎笑笑也就過了,可若是真成了備胎,也得看自己情不情願。


    “師尊不喜歡你練劍也是這個原因。”溫連帶了歉意跟謝夢征講,不是說白發和劍修就是希明長老的影子,而是掌門對謝夢征的態度,好到超出常理,就像當年對希明長老一樣。


    “我想把頭發染黑。”謝夢征把書冊塞到被子下,眸光冷了下來,他絕不做任何人的替身。


    “染了好看。”懷墨推開門來,手裏拿著文房四寶,自顧自走到不遠處的書案上,抬眼問溫連,“東方呢?”


    “說是回去抄書。”溫連笑道,他們師兄弟倒是一心,都趕在這個點抄書。


    聞言懷墨嗯了一聲,低頭去研墨,鋪開一張雪白的宣紙來。


    “抄書?”謝夢征愣了愣,抄什麽?


    “先前在雲煙殿說的,三百遍《太上忘情決》。”懷墨沒忘這事,他被人尊稱一句墨師兄並不隻是輩分上占優勢,還有平日裏的言行,縱使行為乖張,依舊嚴守門派戒律,上早課遲到就要罰。


    你不是受傷了嗎,別說明天的早課,接下來一個月的早課估計都不用上。謝夢征偷偷望了溫連一眼,祈禱溫連不要記起來。


    “師弟還受著傷,近日靜養為主。”溫連記得謝夢征所有事,他含笑對謝夢征道,“東西可以遲點給我。”


    他不想抄,都這麽大了,抄書丟不丟人。謝夢征忍住拉黑溫連的衝動,僵了語氣道,“我不認字。”你叫我抄也沒用。


    筆下的動作一停,大片墨跡暈染開來,廢了一份快要完成的字帖。懷墨停下筆來,將紙揉成一團,無所謂道,“讓你大師兄教就是。”就像師祖和師尊一樣,一個認真教,一個認真學。


    “師弟不認字?”溫連有些意外,謝夢征看起來不像是目不識丁的人,平日裏言行有禮,顯然受過詩書熏陶。


    謝夢征沒答,難道他要說他認得簡體字,會寫硬筆字。


    “橫豎都要抄書,不如一抄百抄,抄個痛快。”懷墨衝謝夢征笑了一下,怎麽看都是幸災樂禍。


    同是傷員,謝夢征本著同病相憐的原則,沒跟懷墨斤斤計較,軟了語氣求溫連,“能少抄點不?”


    三百遍啊,不是三十遍,三遍,而是三百遍,他手都會抄斷。


    “規矩就是規矩,隻多不少。”那邊懷墨重新提了筆謄寫,手下動作行雲流水,看起來已經習慣了。


    “師弟可以認齊了字再抄。”溫連沒給謝夢征開後門,隻道,“日後畫符也需一手好字。”


    鬼畫符需要什麽漂亮書法,何況他當不當法修還沒定。


    “他學什麽符術。”懷墨不讚同溫連的話,“劍術這麽好,就該當劍修。”


    就是就是。謝夢征深以為然,當什麽法修,白白浪費他的劍三技能。


    “劍修和法修歸途都是大道,隻是走的路不同罷了。”東涼洲飛升的修士劍修和法修各占三分,另四分被佛修和妖修所分。


    “這話一個月後再跟我講一遍。”懷墨棄了筆冷冷看溫連,他保證拉著東方一起揍人。


    溫連移開視線不跟懷墨講,他最多和懷墨打個平手,可要是多一個東方瑕,下場就是被懷墨壓著打。


    “師尊不會同意。”溫連搬出希清這尊大佛來,師尊本就對劍修沒有太大好感,後又有希明長老一事,師弟要是在劍修道上走死,估計師徒情分全無。


    “謝夢征。”懷墨跳過溫連去,目光炯炯問謝夢征,“你要不要來玄冥峰?”


    言下之意就是叫謝夢征換個峰,換個師尊。溫連急了,“你不要太過分。”當著他的麵挖人。


    “我怎麽了。”懷墨反問溫連,“我隻問謝夢征學不學劍,做劍修還是法修是他自己的事,謝夢征不想我便不強求,比起我來,你和希清長老硬逼他當個法修豈不更過分。”


    墨師兄你說的好有道理,當初怎麽沒跟你做了師兄弟。謝夢征瞬間偏向懷墨那邊,堅定向溫連表示,“我想當劍修。”


    溫連頓時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他不是不讓謝夢征當劍修,而是師尊知道會生氣,他不想師弟和師尊成為陌路人。


    “不如你我各展身手。”懷墨心生一計,和溫連定下約定,“趁這段時間教謝夢征,看他學劍快,還是學法快。”


    這不是為難人嗎?在驚劍台上師弟就和懷墨打的不相上下,現在說教劍法和術法,師弟自然學劍得更快。


    謝夢征立刻道,“我同意。”


    見謝夢征同意了,溫連知謝夢征是要決心學劍,隻得暫時答應下來,“就這樣定了。”


    “另外。”懷墨抱著手問溫連,“玄色草要我幫你買嗎?”他指謝夢征染發一事。


    “不必,玄相峰有。”溫連回望謝夢征,這一頭白發披在肩上,襯著清冷的眉眼不沾半點紅塵,可眸中散著半點溫暖,沒了冷漠之感。


    其實和希明長老一點都不像。溫連收回眼來,等換了發色,還能有多少聯係。


    “既然玄相峰有玄色草,那我回玄相峰。”謝夢征掀了被子下床,哪裏都能休息,沒有必要留在這裏休息。


    “你要回去?”懷墨不明白,之前還說要留在無為殿和他作伴,怎麽這會就說要回去,他才離開一會謝夢征就轉了心思。


    “溫連。”懷墨問後來的溫連,也不管謝夢征在場,直接就問,“你和謝夢征說了什麽?”


    大師兄跟我說了你師尊的事。謝夢征的手一僵,當著別人的麵提起別人的傷心事不太厚道。


    “是師尊囑咐我,無為殿畢竟是掌門休息的地方,師弟留在這裏過夜不成體統。”溫連說的無比自然,好似剛才他和謝夢征說的就是這件事。


    “有什麽關係。”懷墨沒覺得半點不對,無為殿是他半個家,他不在玄冥峰睡就是在無為殿,“主峰這麽大,屋子多得是,再說師祖也不睡這。”


    “不是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家的狗窩。”謝夢征笑道,“我還是回去睡比較舒服。”


    “可你的傷。”懷墨擔心道,謝夢征傷的這麽重,至少也要住一個晚上。


    “無妨,師尊那有藥。”溫連看謝夢征披上外套,見懷墨麵帶失落,好笑道,“你要是覺得沒伴,叫東方師弟來陪你。”


    “他那個悶人。”懷墨撇了撇嘴,他跟東方瑕一起長大,新鮮勁早就沒了,新來的謝夢征更入自己眼,有話直說,不拖遝,也喜歡劍,美中不足的是人是溫連的。


    見謝夢征猶猶豫豫看著自己,這三步一回頭的樣子讓懷墨冷了臉,甩聲道,“要走快點走,別留在這裏礙手礙腳的。”


    這是生氣了還是傲嬌了。謝夢征在心裏估摸著,墨師兄的脾氣真壞,說變就變。


    “如此,我等就告辭了。”溫連清楚懷墨的脾氣,喜聚不喜散,他帶著謝夢征往外走去,徒留懷墨一人。


    見人走了,懷墨心情不佳,隨手掀了被子坐下,卻見一本書冊遺落在床上。


    師尊的東西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


    一出門寒意便指尖侵入身體,延伸至胸口,如針細細密密刺入,讓謝夢征不自覺捂住胸口。


    “可是難受?”溫連關切道。


    謝夢征點了點頭,在屋裏他還沒感覺,出來後靈氣無法抵禦寒氣,瞬間就感受到了主峰的寒冷,主峰太冷了,冷到人心裏去,有一種不自覺的悲傷蔓延在心頭。


    “這樣,會不會好些。”溫連低下頭來,主動握住謝夢征的手。


    溫暖的靈氣從手心傳來,漸漸驅散寒意,謝夢征臉上重新湧起血色。


    “好多了。”謝夢征放下捂住胸口的手,非常感激溫連,“多謝大師兄。”


    “無事,你是我師弟。”溫連扭過頭去,自顧自祭出飛劍,他的眼神慌亂,沒了平時的冷靜。


    這算不算執子之手。


    “取暖用的靈符沒有嗎?”謝夢征的聲音從後麵響起,之前見溫連給觀月貼過靈符,後來在驚劍台東方瑕也發放過,應該有靈符的。


    “我未曾帶來。”溫連睜眼說瞎話,作為法修,他的儲物袋裏多得是各色靈符,區區取暖用的靈符怎麽可能沒有。


    聽沒有靈符謝夢征歇了放手的心思,隻問,“怎麽回去?”他本來是打算坐棉花糖回去的。


    “你還受著傷,莫要動靈力了,就坐我的法劍。”溫連將劍引到謝夢征麵前,此劍並未開刃,劍身華麗,上刻繁瑣符文,劍柄處鑲了一顆鏤空白玉球,另綴一條素色劍穗。


    重點是劍尖是平的,平的。謝夢征打量後一臉怪異,“這什麽劍?”這還是劍嗎,叫劍狀裝飾物還差不多,花裏胡哨,就這種劍尖,殺雞都殺不了。


    “法修的劍和劍修的劍不同,我等法修以劍為媒,施展法術。”見謝夢征不解,溫連多說一句,“雖然純陽宮少有人用法劍,但是太虛觀弟子皆用法劍。”所以不是他特立獨行,隻是純陽宮的法修不怎麽用法劍,畢竟這劍拿到劍修麵前是會被笑的。


    劍修的劍多樸素無常,常言劍如本人,指的是劍修,一般法修的劍都是怎麽華麗怎麽來,能疊加多少道陣法就加上去。


    “我要是成了法修,也要用這種劍?”謝夢征心裏一萬個拒絕,太難看了,簡直就是暴發戶的品味,隻看了溫連的劍一眼,謝夢征堅定了自己的劍修之路。


    “看個人喜好,師尊和掌門施法便不用這些。”他平時也不用法劍,隻拿來做出行用,溫連施法將劍身變大,邀請謝夢征上去。


    一腳踩在劍身上,謝夢征站在溫連後麵,低頭望了兩人握住的手一眼,抬頭恰好撞進溫連的眸中。


    那雙眼眸盛滿了數不盡溫柔,宛如一杯過滿的水,用手碰上去,杯裏的溫柔便會順著指尖流淌下來,到最後濡濕整隻手。


    謝夢征下意識想要抽回手來,被溫連牢牢握住,“不要胡鬧。”


    這聲音帶著寵溺,還有一點哀求,謝夢征沒骨氣應了一聲,盯著腳下的飛劍不說話了。


    以前怎麽沒發現,大師兄說話比掌門還溫柔。


    剛回到玄相峰,謝夢征便迫不及待掙脫開手,跳下飛劍往翠微樓走去,這一路他都不知道是怎麽走的,滿腦子都是,牽著手牽著手。


    牽個手有什麽關係?謝夢征木著臉想道,他又不是封建女人,牽個手就要托付終身。


    溫連收了飛劍跟在謝夢征身後,嘴角不自覺彎起,在不經意間傾瀉了全部的溫柔。


    “回來了。”有人站在翠微樓門口,見一前一後走著的兩人均低著頭,不得不出聲引起注意。


    謝夢征停下腳步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知道前麵站著希清,是他的師尊,但是他不想和希清見麵。


    “師尊。”溫連走到謝夢征身邊,衝希清行禮。


    見謝夢征沒有反應,希清就知謝夢征還跟自己生氣,他想起掌門跟他說過的話,根基受損,此後仙道難踏。


    他竟毀了一個好苗子。希清心中徒然生出一份後悔,上品金靈根的弟子,放在一般門派是要拿天材地寶供著。


    “好好休息。”希清也不怪謝夢征的失禮,獨自走下台階,朝著遠處走了。


    見希清走了,謝夢征才抬腳往回走,後頭的溫連雖然疑惑希清的態度,還是跟謝夢征先進了院落,見謝夢征欲往右走,便道,“師弟的屋子未布置,還是先住我那。”


    “好。”這次謝夢征沒有拒絕,他屋子裏什麽都沒有,就一團蒲墊,既然溫連開了口,他這個病號當然不推辭。


    池中蓮花又開了幾朵,受靈氣滋養,蓮花開得極好,純白的花襯著碧綠的蓮葉成了院中唯一的亮色,溫連的目光卻隻跟著謝夢征,對這美景視而不見。


    一進屋就聽見嘰嘰喳喳的聲音,謝夢征順著聲音尋去,就見觀月趴在窩邊衝自己直叫,顯然是被餓壞了。


    都忘了這隻儲備糧。謝夢征走上去拿手推翻觀月,見觀月不屈不撓翻身爬起來,忍不住笑起來。


    “蠢死了。”謝夢征衝身邊的人笑觀月,就見溫連眨也不眨看著自己。


    “可他甘之如飴,因為是你。”溫連攤開手來,手心轉著一枚小小的丹藥,褐色的丹藥反襯溫連的手,這手便白得如上好的羊脂玉。“這是靈獸丹,專門用來喂養靈獸。”


    “謝謝。”謝夢征幹咳一聲,從溫連手心取過靈獸丹來,喂給觀月,他怎麽覺得溫連話裏有話,一隻仙鶴懂什麽甘之如飴。


    討到吃的,觀月安靜下來,再被謝夢征推到後就不肯起來了,就這樣趴在那裏,閉著眼呼呼大睡起來。


    “吃了就睡,養得是豬還是仙鶴。”謝夢征戳了戳觀月的身子,見對方毫無反應便收了手,轉頭看溫連還盯著自己,不明白原因了。


    “我臉上有什麽嗎?”幹嘛一直看著自己。


    “我隻是在想,師弟換了一頭黑發是什麽樣子。”溫連收回眼來,望著床鋪心中不知道在想什麽。


    “染了不就知道了。”謝夢征摸了摸自己的白發,覺得染黑是個好主意,至少不會被墨師兄吐槽比便宜師尊還老。


    “有沒有法寶能改變發色?”都是修真|世界了,能不能高端大氣一點,還跟現代一樣要染發。


    “修士一般不在意發色,再來變幻容顏的法寶極為少見,畢竟神識一掃就能認出他人。”溫連道。


    倒也是。說完這個話題屋內安靜下來,謝夢征幹巴巴問,“晚上你睡哪?”


    “不必擔心我。”溫連指著不遠處的書桌道,“門派事務還未處理,這幾日我不睡床。”


    謝夢征順著溫連的目光看去,就見數十份折子堆在那裏,乍一看像上奏的奏折,跟修仙的畫風不符。


    “辛苦了。”謝夢征道,做個修仙門派的大師兄還要熬夜批改奏折,真的是勤勤懇懇,敢問大師兄你都什麽時候修煉。


    “隻是些瑣事罷了。”處理這些事溫連早已駕輕就熟,隻不過這幾日太忙,所以會看起來多一些。


    “你好好休息,我去煉製染發用的藥劑。”溫連轉身出了屋,他不止要去煉製藥水,還要去見師尊,方才回來的時候師尊神色有異,溫連自然是要去問原因。


    出了翠微樓,繞過苗圃,溫連一路向著丹房去,希清就站在丹房外頭,他背對著溫連沉思,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出聲道,“你來了。”


    “師弟想染發,我想尋些玄色草。”溫連解釋來意。


    “染了也好。”希清長歎一聲,除去那頭白發,謝夢征和希明師弟真是半點都不像,外冷內熱,個性倔強。


    “去把架子上頂層的丹藥拿下來,給你師弟用。”希清繞了路走向苗圃,“玄色草我來煉製。”


    “這……”溫連有些意外,頂層多是上品丹藥,別說他,就連掌門有時候都求不到這些丹藥,師尊突然說給師弟用,還幫師弟煉製藥水,師尊的行為,好似在補償師弟。


    補償之前誤會師弟。溫連走進丹房,從外到裏掃視過去,果然,清心丸已經沒了。


    玄冥峰為什麽次次求清心丸。取下謝夢征要用的藥,溫連握著白瓷深思,清心丸,其效為靜心凝神,壓製魔氣,保持道心不亂,壓製魔氣,魔氣……


    **


    將筆擲到一邊,懷墨離開書案一頭倒在床上,他抽出先前發現的書冊,粗略翻了幾頁,停在最後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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