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渲染著平原的盡頭。色彩不是平時的朱紅色而近似血色。虛空中狂風呼嘯作響,草原上長滿高及腳踝的長草,一條狹隘的道路貫穿其中。如今,道路上有一匹馬與騎士停了下來,彷佛遭到了迎麵猛吹而來的狂風的攔阻而無法前行。


    道路於前方約二十米處,開始緩緩上升。隻消登上該處,便可望看見位於邊境區的小村落——“蘭席魯巴”,以及成排的房舍與綠色的田地。


    舒緩的斜坡的起點站著一名少女。


    騎士的座騎或許是驚豔於少女的風姿才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個高傲、眼眸燦如焰火的美少女。肌膚被太陽曬得微黑,黑發往後束成一束。全身散發著荒野生活者特有的豪邁野性。由於她有著夏日陽光般的美貌,一看到她的人不免會想繼續向下打量她的曲線。然而少女從圍著破損藍領巾的頸部開始,到腳踝為止,全包裹在灰色防水鬥篷內。除了和她十分相配的皮製涼鞋和捆在右手上形似長鞭的物體外,身上完全沒有佩戴項鏈、耳環等這類能讓人感受到女性氣息的飾品。


    少女身旁站著一匹一看便知年代久遠的改造馬(指為了適應惡劣環境將生物內髒換成電子裝置的一種技術)。少女先前本來橫躺在它腳邊。處於令人不禁想捂起耳朵的狂風怒吼中,一位生活於荒野中的女性,卻能於二十米外,就察覺到靜靜走近而非策馬奔來的騎士,看來她也並非是單純的農夫或拓荒者的女兒等這一類的普通女孩。


    停下的馬匹再度邁開腳步,好象知道少女不會讓路似的,在離她約一米處再度止步。


    頃刻間,大地上隻有風聲疾馳而過。不久後少女開口:


    “你是個流浪者吧?是獵人嗎?”


    聲音雖然豪邁而且氣勢十足,但似乎隱含著一種憔悴的感覺。


    坐於馬上的騎士沒有回答。


    由於低低地戴著帽簷寬大的旅人帽,鼻子以下又包著防風用的方巾,令人無法看清騎士的長相。然而不論是健壯的身軀,還是褪色的黑色長外套中露出的一部分戰鬥用的萬能腰帶,都讓騎士看上去不像是來邊境村落經商的商人或是臨時工。


    在他的方巾下麵,懸有一枚藍色墜飾,映出少女思索的臉龐。


    少女大大的瞳仁注視到綁在騎士背後的長劍。那把劍,有著迥異於多數獵人愛用的直線型長劍的優美弧線,似乎在述說著主人流浪漂泊時所經曆的浩瀚空間與時間。或許因為得不到回答,少女以不耐煩的語氣說道:“那把劍是裝飾品嗎?如果是,就讓我拿去市集上賣掉好了。把它留下,然後離開!”


    接著她右腳後退一步,身體蹲低至原來一半的高度,握著鞭子的手向旁緩緩舉高,擺出一副若再不說話就要以強逼的方式要對方說話的樣子。


    騎士第一次回話。


    “你想幹嗎?”


    少女露出吃驚的表情。雖然因頭上風聲呼嘯而聽不清楚,但那聲調聽起來是屬於十七、八歲青年的聲音,一點沒錯!


    “什麽嘛!是個毛頭小子啊。不過還是不能放過你,和我決鬥吧,”


    “強盜嗎?不過也太光明正大了點吧。”


    “笨蛋!如果要錢的話,哪會對你這種一副窮酸相的流浪漢下手。我是想要試試你的功夫。”


    風勢“嗖!”地一聲被撕裂。少女揮動長鞭,隻見她手腕輕抖,長鞭就像不祥的黑蛇一般,在落日餘暉中盤卷數圈。


    “開始嘍!要是你想在蘭席魯巴村裏享用美餐,就得先打倒我才行!”


    馬上的青年紋絲不動,看上去也沒有打算動用劍或戰鬥腰帶的樣子。青年雖然被不說明理由徑自挑戰的美少女用充滿殺氣的眼神盯視著,卻漠然依舊。結果,少女的臉上流露出了狼狽的神色。


    少女在吐了口氣的同時揮出長鞭。鞭子是用狼人的鋼毛擰製、再花三個月耐心地塗上獸脂鞣製而成。若是擊中肌肉一定會被撕碎。


    “咦!?”少女變了臉色向後跳開。本應掃到青年左肩上的鞭子,不知為何在要擊中的瞬間改變方向,轉而襲向少女的左肩。青年逆轉了鞭子的方向,自己毫發未傷地將攻勢送還給罪魁禍首。


    對於能在刹那間看清閃擊黑蛇的速度、角度,並將其擊回的反射神經,少女是如何反應的呢?


    “混蛋!總算肯動手了!”


    少女右手一甩,倒飛的鞭子未能擊中肩膀,轉而飛舞空中。不過少女沒有發出第二擊,隻是呆立在原地。因為她的直覺感應到了雙方戰鬥的能力有著天差地別。


    “讓開。”青年用彷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的語氣說道。


    少女遵從了。


    當青年和馬匹通過她身旁往前走了數步時,少女再度站回路中並發話:


    “請看我這邊!”


    青年因為話中的苦惱語氣而回過頭來。在那一刹那中,少女用左手將鬥篷掀到肩上一口氣將它脫去。霎時間,連燦爛的夕陽的光輝也相形失色。唯有維納斯能造出這般美麗、一絲不掛的聖潔裸體於風中熠熠生輝。少女同時伸手解開發束。


    “啪”的一聲,濃密的黑發隨風飄揚。由於赤裸軀體的驚人美麗,而流露出一種異常妖豔的美感。連風中也摻雜了成熟女性的香氣而不停地旋繞著。


    “再比一次!”長鞭再度發出聲響。


    鞭梢“咻”地一聲朝青年襲去,在打中身體的一瞬前化為八股,以極為靈巧的攻勢分別擊向目標的頸、肩、兩腕與軀體,而且每一擊都巧妙地隔著些微的時差,先後纏住了青年。這種攻式方式比起同時攻擊更難被人躲開。


    “哈哈哈……中了吧?怎麽樣,因為女人的裸體而分心,就會落得這種下場喲。”


    少女用不輸給強風的音量大喊,之後驀地轉為失望。


    “你是第九個人了,果然還是不行啊。如果你留下背上和腰間的武器,我就馬上放開你,怎麽樣?”


    少女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如果我說不呢?”


    少女激動了起來。


    “看你是要窒息,還是要被摔到地上。可以讓你選擇自己喜歡的死亡方式。好了,現在你要哪一種?”


    “兩種都不要。”


    以這句話為信號,少女馬上集中全身力量到右手。力道猛然湧至長鞭末梢,將青年甩到空中……但是卻失敗了!八個鞭圈就這樣保持著原形,被抽離青年身體。


    “啊……”


    與其說是吃驚倒不如說是被嚇到了,少女呆若木雞。使盡渾身解數施出的招式,卻被對手連動也沒動地就破解了,實在讓她無法相信。


    青年與馬靜靜向前走去。


    盡管如此,陷入安靜狀態好一會兒後的少女,將落於不遠處的鬥篷穿到身上後,馬上用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奔至青年身旁。


    “等一下!我為先前的魯莽道歉。請聽我說,你一定是獵人吧,而且是吸血鬼獵人,對吧?”


    原本默默看著前方的青年,第一次對少女的方向投注視線。


    “看來沒錯,我要雇用你!”


    馬匹停下腳步。


    “不是開玩笑吧。”青年平靜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吸血鬼獵人是獵人中最頂尖的好手,也知道吸血鬼是多麽可怕的對手。雖然成為吸血鬼獵人的比例是千分之一,但打贏吸血鬼的勝算卻是一半一半。這些我都知道。因為我父親也是獵人。”


    青年眼中閃過情感的色彩。一手推高帽簷,露出細長冰冷的清澄黑曈。


    “是哪種獵人?”


    “狼人獵人。”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有那種鞭法。”


    青年低聲獨語:“聽說這裏的吸血鬼是第三次掃蕩戰


    爭時的幸存者,不過那是隔了三十年之久的戰爭,這說法可能靠不住。那麽,既然說要雇用我,應該是你的家人或朋友遭到了襲擊。被吸了幾次血?”


    “目前隻有一次。”


    “咬痕是一個還是兩個?”


    少女猶豫了一下,將手移到領巾上。


    “麻煩請你自己確認。”


    在被陽光曬紅的脖子左後方,頸動脈一帶,有兩個腫脹變形的傷口,可以看見內部活體肌肉組織的顏色。


    “這是‘貴族之吻’。”


    少女一邊感受著馬上青年投注的視線,一邊低聲說道。


    青年拉下遮住臉部的方巾。


    “從傷口看來,是相當厲害的吸血鬼,你還真是精力充沛啊。”


    最後一句是對少女的讚美。


    雖然被吸血者的反應因吸血鬼的等級不同而會有所不同,但大多數都會成為被吸去靈魂的呆滯人偶。肌膚如白臘般毫無血色,整日躲在陰影中流露出空洞眼神,等待吸血鬼來臨與之再一次的吻咬。隻有精神和體力遠勝常人的人才能免於落入這種情況。這名少女就是這樣的一個特例。


    可是,少女此時也和普通的犧牲者一樣,呈現出夢遊症患者的表情。


    這是對青年除下麵罩後的美貌看得忘我的緣故。充滿男子氣概的濃密眉毛;纖細高挺的鼻梁;顯示出堅毅心智的緊閉的嘴唇,這副唯有在煉獄中經曆過無數戰鬥者才有的嚴整麵容上,閃爍著潛藏著憂鬱的眼眸,將自然塑造的青春美麗結晶化為完美的傑作。然而,少女馬上回過神來,這是因為她感到那眼神深處,有某種不祥事物輕輕撫上了自己的背脊。


    少女搖搖頭後說道:


    “那麽如何?你要接受嗎?”


    “你說過你知道吸血鬼獵人。那你清楚酬勞的金額嗎?”


    少女的臉上泛起紅潮。


    “是……是的。”


    “所以?”


    雇請對付強大的妖怪、妖獸的獵人時薪資就必須提高。吸血鬼獵人的行情,一天最少要五千元。順帶一提,一袋三餐份的旅行用壓縮口糧要價是一百元。


    少女用下定決心似的口氣說:“一天三餐。”


    “……”


    “還有……”


    “還有?”


    “我可以任你擺布。”


    青年的嘴角浮起微笑,逗弄少女似的說:


    “比起和我睡,被‘貴族’親吻可能比較劃算喲。”


    “才不是那樣!”


    少女的眼中突然淚光閃動。


    “我不在意是否會變成吸血鬼或是必須要和誰睡,因為那和人的價值沒有關係。可是……算了,那種事怎樣都不要緊。怎麽樣,你能幫我嗎?”


    注視著少女那哀怒交錯的臉龐片刻後,青年靜靜地點了頭。


    “好。但相對的,我要先說明一件事。”


    “什麽事?不管是什麽都沒關係。”


    “我是個半吸血鬼。”


    少女的表情突然凍結。難怪,畢竟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有這麽美的男人的。但話說回來,即使是半吸血鬼,他也俊美得太過火了。


    “可以嗎?再等等看說不定會有別的獵人經過,不用勉強。”


    少女咽下充滿口中的苦澀唾液,向青年伸出手。雖然想要微笑,卻發現她的笑容很僵硬。


    “拜托你了。我是朵莉絲藍。”


    青年沒去握伸過來的手。和起初一樣,無表情、無感情地說:


    “叫我‘d’。”


    朵莉絲的家位在自兩人邂逅處騎馬約三十分鍾可達的小山山麓。兩人策馬狂奔,隻花了不到二十分鍾即抵達。一和d談妥,朵莉絲就像被漸次昏暗的薄暮催趕一般,不停驅策馬匹。因為不僅是吸血鬼,所有最危險的妖怪、妖獸群,在黑暗完全降臨後便會開始活動。


    盡管沒有如此慌忙的必要,d也隻是默默尾隨著美麗的雇主。


    朵莉絲家似乎於三千年前的地球大改造計劃時,被永久沃土化過。是座四周環繞著綠意盎然的草地的農場。以木料、強化塑膠搭建的母屋坐落在中央。強化防水布裝上控溫器而成的蛋白質合成植物農場、家畜小屋、馬廄散立四周。僅農場就廣達兩公頃。合成好的蛋白質由中古機器人負責采收,人類隻需打包封裝。


    把馬拴於母屋前的橫木上後,朵莉絲急著趕回家的原因便一目了然——一個男孩這時大力推開門跑了出來,站在頗高的門廊上喊道:


    “歡迎回家!”


    這是個臉頰紅紅的七、八歲少年,胸前抱著舊式鐳射來複槍。


    “這是我弟弟,丹。”向d介紹完後,朵莉絲用溫柔的聲音詢問:


    “沒事吧?沒有霧魔來吧?”


    “一個也沒有。”少年挺起胸膛。“之前不是才幹掉四隻嗎?所以它們怕是不敢靠近了。要是敢來,我就用這把槍把它們整隻烤熟!”


    這樣說完後,丹立刻露出不悅的表情,說:


    “對了,葛列克那家夥又來了,抱著說是叫人從‘都城’送來的花束,還把花留在這兒叫我等姐姐回來後交給你。”


    “你怎麽處理那束花?”


    朵莉絲用覺得好玩的表情詢問。少年愉悅地露出滿意的微笑,說:


    “用廚餘處理機切碎後,混在飼料裏喂牛吃了。”


    朵莉絲大力點點頭。


    “做得很好。今晚要吃大餐喲,因為有客人來了。”


    即使在和姐姐談話時,丹也不停地偷偷看著d,這時丹的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咦?是個美男子呢。原來姐姐喜歡這一型的。還跟我說什麽要去找男工代替快壞掉的機器人,結果原來是跑去找老公。”


    朵莉絲滿臉通紅。


    “笨……笨蛋!別胡說八道!這位是d先生,要來農場幫一陣子忙。你可別給人添麻煩喲。”


    “嘿嘿嘿……別害羞嘛。知道了,知道了。和他一比,葛列克那種家夥就和肉食蛤蟆差不多了。如果是我也會認為這個比較好啦。請多多指教嘍,叫d的大哥哥。”


    “請多指教,丹。”


    少年毫不在意d那連對小孩說話時也全無情感的語氣,帶頭進入屋內,兩人跟著走入門後。


    不知道是喜歡這個冷漠來客的哪一點,少年一直纏在d身邊不走。


    “告訴我‘都城’的事嘛!旅行中有打贏魔物或妖怪的故事的話,就跟我說嘛!”丹如此不停地央求著。


    到了最後甚至一邊嚷著說:“因為姐姐太囉嗦了,所以男生們今晚在我的房間聊到天亮吧!”一邊拉著d的手想帶他去自己房間,如此鬧了好一陣。


    “真不好意思,你一定覺得很吵吧。”


    晚餐結束,把嘴裏嚷著還不想睡的丹半強迫性地趕回寢室後,朵莉絲抱歉地對d如此說。d正用左手拿著原本背在背上的劍,站立在窗邊凝視著外麵的黑暗。


    由於持續了四五日晴朗的天氣,屋頂的太陽能電池得以充滿電力,天花板采光鑲板中灑下的耀眼強光,毫不吝嗇地照亮了整個房間。


    “因為難得有旅行者來訪的關係,而且我們也很少和蘭席魯巴村的村人打交道。”


    “沒關係。被人喜歡沒理由心情不好。”


    雖然口中如此說,對於換上襯衫和女用長褲坐上沙發的朵莉絲,d卻連看都不看,口氣冷淡如故。他輕輕閉上眼後,說:


    “現在是邊境標準時間926n(night)。雖然吸血鬼會來尋找曾被吸血的人,不過應該不會太快,大概過了半夜才會來。在那之前,能告訴我你知道的敵人的資料嗎?沒關係,你弟弟已經睡著了,還真是有精


    神的鼾聲呢。”


    朵莉絲睜大了眼睛。


    “你連門後麵的聲音也能聽得到?”


    “連穿越荒野的風聲,徘徊於陰間的亡靈怨歌也可以聽到的。”


    d自言自語似地說完,用滑行般的步伐來到朵莉絲身旁。當朵莉絲感覺到那張端正冰冷的臉龐朝頸後低下時,下意識地大叫:“不要!”隨即全身僵硬。


    然而d的表情絲毫不為這充滿露骨厭惡感的聲音所影響。


    “隻是要看看頸部的傷口。由此可以大略了解敵人的水準。”


    平靜的語氣讓朵莉絲心中滿是後悔。


    “對不起,請看。”


    她露出頸部後,背過臉去。嘴唇微微顫抖,這是由於先前的劇烈反應尚未平息。但臉頰發紅的原因,則是少女對被陌生的年輕男子察看肌膚一事感到害羞。因為即使到了十七歲的現在,她也連和異性握手的經驗都沒有。


    數秒後,她感覺d挪開了臉龐。


    “什麽時候遇到他的?”


    沒有高低起伏的聲調,這讓朵莉絲鬆了口氣,心想:自己的心髒幹嗎要跳得那麽劇烈。發現自己無法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後,她便注視著d的臉,盡可能用冷靜的語氣,開始訴說那個被人詛咒的夜晚的故事。


    “那是在五天前剛入夜,正在修理電磁防護罩時,我去追趕偷跑到農場中殺死一頭牛的小龍,好不容易如願殺掉它後,周圍已經是一片漆黑了。那裏是那家夥的城堡附近。當我急著想回去時,卻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因為小龍臨死前突然吐出火焰,燒爛了馬的下半身,馬匹因此死掉。可是那裏離家足足有五十公裏遠,身上的武器也隻有殺死小龍時用的長槍和短劍。於是我開始拚命地跑。大約跑了三十分鍾後,突然發現好像有人跟在我後麵一起移動。”


    朵莉絲突然閉口不語。她不僅僅是因為想起了可怕記憶的緣故,也因為聽見了附近有凶惡的吼聲響徹黑夜。她嚇了一跳,將美麗的臉龐轉向外邊,發現不過是野獸的叫聲後,表情便轉為放心。農場外圍裝有花費巨資購得的舊型電磁防護罩,內側也配置有各式各樣的遠程武器。


    她再度開始訴說那可憎的親身經曆。


    “最初以為是毒蛾人或是狼人,可是卻沒有翅膀聲或腳步聲,連呼吸聲也沒有。盡管這樣,還是可以感覺到有東西在離我背後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而且用相同的速度一起移動著。最後我忍不住突然轉身,一轉過去取什麽都沒有。不對!事實上是他在那一瞬間又繞到我背後了。”


    記憶將恐懼深植在少女臉上。她緊咬嘴唇,盡力想抑製住聲音中的顫抖。d隻是默默傾聽。


    “我於是破口大罵:‘別躲在人家背後,快滾出來!’話一說完他就忽然出現了,和傳說中一樣穿著黑鬥篷。當看到那從鮮紅、殘忍的嘴唇中露出來的兩根獠牙時,我就知道他的真麵目了。之後的事不說你也明白的,盡管我舉起長槍擺出了架勢,可一看到那家夥的眼神馬上就全身發軟。接著,在他的蒼白臉孔慢慢靠近、而我的脖子後麵蓋上了像月光一樣的冰冷氣息後,我的腦海中就一片黑暗。醒來後發現自己倒在黎明的草原上,喉嚨上有著和傳說中一樣的牙印。從這以後我每天從早到晚,都在那斜坡下尋找像你這樣的人,可以將我的噩夢解除。”


    按捺住情緒一口氣說完,朵莉絲顯得筋疲力盡,整個人陷入沙發中。


    “之後沒再被吸血嗎?”


    “嗯。大概是因為有架槍防備的關係吧。”


    d為這句玩笑話眯起了眼睛。


    “如果是單純渴求鮮血的‘貴族’,會每晚都來吸血。越喜歡犧牲者,吸血的間隔時間便越長,這是為了要延長飲食的快感。但間隔五天也未免太久了,看來他非常喜歡你。”


    “別說了!”


    朵莉絲發出哀號。黃昏時向d挑戰的勇敢女英豪形象,此時蕩然無存,坐在那裏的,隻是滿懷恐懼的十七歲美少女。


    d冷冷凝視著她,同時補充了更讓人毛骨悚然的話。


    “襲擊與襲擊之間的間隔平均是三、四天,五天以上的相當罕見,所以他今晚一定會來。盡管隻能從傷口推斷,但對方應該是在邊境貴族中擁有強大力量的吸血鬼。你之前說那家夥,你知道他的身份嗎?”


    朵莉絲輕輕點頭。


    “是從蘭席魯巴村還沒出現的遙遠以前,便一直管理著這一帶的領主,名叫李伯爵,年齡有人說是一百歲,也有人說是一萬歲。”


    “一萬歲是嗎?‘貴族’的能力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強。是個麻煩的對手呢。”


    語氣卻是一點也不覺得麻煩的樣子。


    “‘貴族’的能力?是揮揮手就會刮起大風、變身成火龍的那種能力嗎?”


    朵莉絲的疑問沒得到回答。


    “還要問一件事,這個村莊怎麽處理被吸血鬼吸過血的人?”


    少女的臉色倏地轉為蒼白。


    大多數情況下,會以村或街為單位隔離遭吸血鬼毒吻的人,並在這段時間內設法消滅身為罪魁禍首的吸血鬼。但是無法消滅吸血鬼時,則會將犧牲者自城鎮中放逐。最糟的情況,則是將其處死。無法吸到先前犧牲者之血的妖魔會對此憤怒發狂,轉而任意襲擊其他人,為此被化為廢墟的街道和村落多得不勝枚舉。


    蘭席魯巴村的處理方式也相同。朵莉絲之所以不向任何人求助而私下尋找吸血鬼獵人便是為了這個緣故。不告訴弟弟,也是害怕他到村中時,會被村人由他的舉止中察覺異狀。若是沒有弟弟,她說不定會自己放手和吸血鬼一搏,或是自行結束生命。


    吸血鬼對待犧牲者的方式有兩種:一是一次吸光全身血液使其成為死屍;二是數次飽食後引介對方成為自己的夥伴。這並非由吸血次數決定,而是如d先前指出的一般,關鍵在於吸血鬼喜不喜歡犧牲者。有人僅被吸血一次便成為吸血鬼的同伴,也有連續數月承受血吻,最後依舊難逃一死的例子。


    不消說,化為吸血鬼者,便需背負每夜徘徊、尋求人類鮮血、被視作可憎惡魔的宿命。隻能永世活於黑暗。正因為如此,對朵莉絲而言,不,是對世上所有人而言,成為吸血鬼乃是最可怕的夢魘。


    “哪裏都一樣啊,”d輕聲低語,“被詛咒的惡魔、黑暗的食屍者、為血瘋狂的妖魔,隻要被吸血一次,便是他們的同伴。算了,沒錯,起來吧。”


    d朝著因突然被命令而一頭霧水的朵莉絲說:


    “好像來了不速之客,借我電磁防護罩的控製器。”


    “咦!已經來了?之前不是說要過了半夜嗎?”


    “我也很奇怪。”


    但卻怎麽看d也不像有任何驚訝之感。


    朵莉絲從房間取來控製器遞給d。為了防範一些會搗亂的東西趁姐弟兩人不在農莊時跑進來,必須在外頭架起防護罩。四年前父親過世後,立刻向“都城”的黑市商人購來這個中古防護罩,除偶爾出現故障的缺點外,可以說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設備。托它的福,在黑夜中遭到出沒草原上的亡靈、狂獸侵襲的次數,遠少於其他獨立住戶,甚至可說是幾乎沒有。但也因買了它,使父親生前的積蓄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要怎麽應付?”


    朵莉絲試探著提出詢問。這時來自體內流動的獵人之血產生的疑問。即使地處邊境,亦可聽聞為數極少的吸血鬼獵人的戰鬥。雖傳言以淒慘、壯烈而聞名,可卻幾乎無人親眼見過。朵莉絲也隻聽人轉述過。更何況,眼前的青年,是個和以往想象中的武勇獵人形象截然不同的人。


    “雖然我很想說‘就讓你見識一下’,但我還是必須讓你睡著才行。”


    “咦?”


    青年左手輕觸她有著結實肌肉的右肩,在那微鼓的肌肉下蘊蓄著女人味。莫名的技巧或是力量產生了效果。朵莉絲感到一股令人汗毛直豎的冰冷刺激,由該處傳至全身的刹那,隨即失去意識。那之前,她看到或者說她認為自己看到,在d左掌上有樣異物。雖因太小而無法確定顏色與形狀,不過很明顯地有著眼睛、鼻子、嘴巴,是個像張怪異臉孔的東西。


    似乎十分確信自己行為的結果,d沒去確定朵莉絲是否真的不省人事,將劍背到肩上後走出房間。


    之所以讓她睡著,是要防止她妨礙即將來臨的戰鬥。隻需受吸血鬼吻咬過一次,無論意誌多堅定的人,都隻能服從妖魔的命令。許多獵人就這樣被理應使自己遠離詛咒獠牙的女子從背後射殺、刺穿心髒。經驗老到的獵人對此分外小心,會事先讓犧牲者吃下安眠藥,或用便攜式鐵籠關起來。可是方才d所展現的左手神技,是不論多高明的獵人都無法使用的玄妙技巧。


    到了走廊,d沒來由地打開丹的房門。少年對即將展開的死戰絲毫不覺,響著平穩的鼾聲。


    d靜靜關上門,穿過玄關,行經門廊下的階梯來到外麵黑暗的大地上。白日的熱氣消失無蹤,微寒的舒適夜風中青草在晃動。


    季節正值九月。由於反叛軍的功勞,深埋於七大陸地下的十餘座氣候調節裝置得以幸存。至少在夜晚時,會不分四季盡量維持對“貴族”和人類舒適的溫、濕度。偶爾,厭煩了單調性的“貴族”們會重新設計計算機程序,讓雷陣雨或暴風雪等其他天氣出現在相應於以往四季的時期。


    邁著猶如輕舞風中的優雅腳步,d穿越入口處的柵欄,向前走了約三米後停下。


    不久,馬蹄聲與車輪聲自平原彼方的黑暗深處緩緩接近。這名年輕人,似乎在和少女於遠處房間中談話時,就已聽見這個聲音。


    皎潔的月光中,出現了仿佛由黑暗凝聚而成的漆黑的四頭馬車,停在d前方約五米處。這群有著美麗毛色的黑馬似乎也是改造馬。


    車夫台上坐著身著黑色無袖長外套的男子,用發出奇異光芒的眼睛注視著d,右手的黑色長鞭上映著月光。借著月光,d眼尖地注意到那張充滿野獸氣息的臉孔,以及密布手臂的濃毛。


    男子利落地跳下車夫台。整個人像彈簧一樣,是個連動作也充滿野獸氣息的男人。在他的手碰到馬車門前,白銀把手已先轉動,車門由內側打了開來。


    突然之間,涼風中仿佛彌漫著寒氣與血腥的異臭。


    d看了走下馬車的身影一眼,眼中微微閃過感情的色彩。


    “是女的啊!”


    耀眼炫目的金色長發令人覺得仿佛要觸及地麵。若說朵莉絲像是向日葵,這名少女就該形容為夕顏花(即瓠瓜花)。裙擺及地的雪白中世紀禮服緊束著纖腰,勾勒出豐滿的曲線,沐浴在月光下的“貴族”的特有之美如夢般絢麗。這一切,都令少女看來有如不屬塵世的美麗幻影。


    然而,這個幻影散逸出血的氣息。碧綠色眼睛深處隱隱燃著地獄之火,夜晚中,閃動濕潤光澤的嬌媚嘴唇看起來鮮紅如血,給人一種永遠無法滿足的饑渴印象,流露出吸血鬼的饑渴。


    少女看了d一會後,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你,是保鏢吧。竟然雇用如你這般的廢物保護自己,還真像是低賤人類的想法。聽父親大人說,這家女孩有著地上人類罕見的美貌及美味血液,才在今夜前來親眼見識一下是個怎麽樣的女孩。不過,看來終究是和那些無知短視的螻蟻之輩不相上下。”


    少女臉上閃過殺氣。d並沒有看錯,這名少女在不知何時露出了唇邊的白色獠牙。


    “首先,先拿你作血祭。我會把你那卑賤的血液吸得一滴不剩。雖然父親大人有讓她加入我們一族的想法,但我絕不允許把李家之血賜予這種賣弄小花招的無禮者。現在,我就要把她從地上送入暗黑神在等待的地獄去,你也會被一同送入地獄。”


    說完,少女纖手一揮,馬車夫走了出來,全身發出的殺意與憎惡如火焰噴散到d的臉上。


    “你們這些不自量力的死雜碎!”馬車夫說道,“你們這些隻能靠小聰明和武器反抗的背叛者,竟然忘記了以前支配者的恩惠,現在就給我認命吧!”


    變身開始。細胞分子結構產生變化,神經係統構造迅速轉為和奔馳大地的野獸相同。脊椎弓曲,隻見抓在地上的四肢形狀逐漸變為類似四足獸的獸爪。上下顎向前突出、開裂至耳邊的半月形嘴部露出成排的利牙。全身滿覆著黑色的鋼毛。


    馬車夫是狼人。


    這是和吸血鬼一起自中世紀黑暗傳說中蘇醒的夜間妖魔。d從那堪稱優雅的變身過程,察覺這名車夫並非那些依靠基因工程與改造技術所生產、再經由吸血鬼的手散布於世的仿冒品。


    洋溢著殺戮喜悅的豪猛吼聲劃破了寂靜。穿著無袖長外套的狼,雙眼炯炯生光,“呼”的一聲用兩隻後腳站起。這正是狼人之所以名為狼人的緣故。雖擁有四足野獸的體型,但速度與破壞力還是雙足站立的姿勢較優。


    它認為青年之所以維持起初的姿勢靜立原處,是被嚇呆了。黑色的野獸身體稍稍一沉,以下半身的強大彈力撐起全身重量,一口氣躍過五米以上的距離。


    比月光還要耀眼的兩道銀光一閃,撕裂了黑暗。


    d紋絲不動。自他頭上躍下,打算用能斷鋼裂鐵的利爪打碎他頭顱的狼人,竟然在空中變了方向,用兩段式跳躍越過d頭上,著地於他背後數米處的草叢。


    這是瞬間集中強韌無比的肌肉、脊椎、呼吸係統的力量後,僅需以空氣作施力點便能使出、惟有狼人才能施展的神奇技巧。即使動用數名高明的狼人獵人,依舊往往被狼人反過頭來殺得落花流水。最大的原因,便是這個技巧的可怕程度,根本和獵人們所聽見的傳聞完全不同,毫無方法可對付。這種魔獸能從完全違反三次元力學定律的方向角度,無聲無息地襲殺獵物。


    可是,低伏於草叢的野獸,卻從喉間發出痛苦的呻吟。鮮血由壓住右側腹部的手指間噴出濡濕了草地。因劇痛和憎恨而充滿血絲的雙眼,盯著反射著月光的閃耀劍身,那柄劍在靜靜地麵對自己的d的右手上。狼人的利爪逼近的瞬間,他神速地拔出肩上的長劍並砍傷了敵人的腹側。


    “真厲害!”


    這種話反而是出自令對手負傷的d口中。他原本以為已將狼人的身體一刀斬斷。


    “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正牌狼人的實力。”


    伏於草叢中的魔獸,被這低沉的語氣在胸口種下了新的恐怖種子。


    它的腳力瞬間時速為六百公裏,實際上高達零點五馬赫。從躍起到攻擊d為止,僅花了不到五十分之一秒的時間。這名年輕人卻在不到這時間的十分之一的刹那,揮出長劍劃開了它的腹部。


    而且傷口無法愈合!肉體維持人類姿態時另當別論,一旦化為獸形,狼人的肌肉細胞便擁有足以媲美單細胞生物——水蛭的再生能力,細胞能分裂出新細胞使傷口瞬間痊愈。這項能力現在卻被劍刃化為烏有。與其說是劍的緣故,不如歸因於揮劍年輕人的技巧。能彈開子彈的皮膚與肌肉組織毫無再生的跡象!


    “怎麽了,卡魯!”少女叫著,“變成狼的你可是不死之身。別玩了,現在馬上把他撕碎結束!”


    盡管聽到女主人幾近斥罵的語氣,狼人卡魯依舊不動。因為傷口,也因為青年的神秘劍技。然而,讓它雙腳發軟全身僵硬的恐懼之源,是當使出致命一擊時,青年身上迸出的淒厲殺氣。那不是人類該有的。


    ——莫非這家夥是那個嗎?是半吸血鬼嗎?


    卡魯初次認識到自己遇見了真正的強敵。


    “


    你的護衛受傷了。”d一邊轉向少女一邊平靜地說,“罷手回去的話就能繼續長生不死。你也一樣。回家後最好告訴你父親,這邊有個無法對付的阻礙者。跟他說再度侵襲這農莊乃是愚蠢的行為。”


    “住口!”少女的美麗臉孔變為惡魔的形象高聲怒斥。


    “我是第十邊境地區管理官馬古納斯李伯爵之女蘭米迦。你以為那種劍能打到我嗎?”


    話聲未落,一道白光自d的左手朝少女胸口射去。不知何時他取出了長達三十厘米的細針,以肉眼難見的高速打出,長針以木頭製成,帶著驚人的高速與空氣磨擦後,長針燒了起來,白光便是火焰燃燒的光芒。


    奇怪的現象發生了。


    火焰停在了d的胸前。射出的針並沒有命中目標。d空手接住在正要刺穿蘭米迦胸膛時倒射回來的長針。正確的說,是蘭米迦先用手擋住疾射而來的長針,再以更快的速度回射。在旁觀者眼中,根本看不清少女手部的動作。


    “什麽人養什麽狗,真漂亮。”


    仿佛不知道自己空手抓著火焰、手部正被劈裏啪啦地燒著一樣,d喃喃自語地說道。


    “方才的小花招值得我報上名號,我是吸血鬼獵人d,能留住性命的話就記住我的名字。”


    話一說完,d朝少女無聲地疾奔而去。蘭米迦臉上掠過戰栗之色。兩人的距離轉瞬間縮至劍刃可及的範圍,此時——


    嗷嗚……嗚……


    凶猛的吼聲震蕩著夜氣,馬車車夫台上藍色的光束在閃動。d翻身橫跳,他靠著遠勝常人的聽力,先聽見了車夫台上鐳射炮瞄準自己時發出的轉動聲,這才得以躲過炮射。


    閃光射穿了他外套的下擺,點起藍白色火焰。大概鐳射炮上裝有會響應卡魯吼聲的聲音識別回路與電子瞄準裝置。


    為了閃避不論躲到何處都能準確射來的藍光,d不得不躍到了空中。


    “小姐,這邊!”


    車夫台上傳來卡魯的聲音。關門聲響起。鐳射炮光束再次一閃,攔住想要追擊的d的腳步。馬車掉轉方向消失在遠方的黑暗中。


    “小子!改天再一決勝負,給我記住!”


    “‘貴族’是不會忘記自己的憤怒的!”


    臉上沒有擊退敵人的喜悅,也沒有未能殺死女吸血鬼的懊悔。麵無表情的d自草叢中站起身。在他四周,男女兩人滿是恨意的道別話語不停地旋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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