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二零九零年。


    人類生活於黑暗世界。


    正確地說,是生活在被科學支配的黑暗時代。


    七大陸上,以最高科學技術結晶的全自動管製都市——“都城”為中心,縱橫交錯著超高速公路。連天氣也被十多座氣候調節裝置隨心所欲地控製著。


    恒星間旅行再也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質能轉換火箭、星際能源推進船在巨大的宇宙港中睨視蒼穹。現實中,以牛郎星、室女座α星為起始,探查隊的足跡廣及數個星係。


    然而一切都是幻夢。


    往雄偉的“都城”仔細一看,透明金屬建成的建築與尖塔的外牆上堆積著薄薄塵埃,爆炸物與超高熱造成的傷口還很新,隨處可見各式的大小傷痕,自動道路和磁力高速公路崩塌殆盡,應該如流星般來往交錯的車輛在上麵不見了蹤影。


    “都城”裏麵有很多人,行走在路上的人一望無際。笑聲、怒喊、哭聲……令人覺得猥褻雜亂,人們為了替“都城”這個活熔爐錦上添花而不住地湧入。然而他們的裝扮,再怎麽看也不像是全自動管製都市的支配者。有的讓人聯想起遙遠中世紀的簡陋上衣與長褲;有的看上去像僧侶之流才會穿的破損長外套;還有的色彩陳舊、質地粗糙,看上去就像沒有任何美感的洋裝。


    不知從哪間博物館裏拉出來的汽油引擎車輛,一邊噴撒著猶如摔炮爆炸般的逆火噪音與黑煙,一邊載著佩掛著鐳射槍的保安官們向前進,穿越一群手持長劍弓矢作騎士打扮的男子。


    某棟建築中傳出了淒厲的哀號,一名女子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人們從她異常的慘叫聲中,本能地察覺出她害怕的對象,於是聯絡了保安官。不久,急忙趕到的保安官們由哭號的女子口中問出她害怕的場所後,帶著比麵無血色的目擊者更慘白的臉色開始入侵那棟建築。他們乘坐不屬於管製係統,而是使用獨立能源的電梯下至地下五百層。


    早被破壞得麵目全非的地下回廊的一隅藏有暗門。“貴族”們就在門後廣闊的“墓所”中熟睡。換言之,在這些和傳說中一樣填滿濕土的木棺中,沉睡著噬血的夜之生物。


    保安官們立刻展開行動。所幸,似乎沒有“邪念獸”、“詛咒”或鐳射與電子炮組成的防衛係統。這群“貴族”似乎也是認為放棄抵抗比較好的一派。保安官們的手中木樁鐵錘閃動,表情交雜著恐懼與罪惡感,臉上一片慘白。黑影人群一圍到棺邊,其中一人的手便高高舉起重重落下。“鏘”地一聲,駭人的慘叫與血液的腥臭充滿了“墓所”。慘叫聲慢慢轉弱,一會兒後完全沉默,接著人們移往下具棺木。不久,保安官們走出“墓所”,鮮紅的血珠以及比“作業”前更濃重的罪惡感出現在他們的臉上。


    在一萬年的漫長歲月中,對“貴族”的畏懼深深滲入了人類的血液裏,盡管他們幾乎完全絕跡,但那股畏懼卻難以抹滅。因為他們過去乃是君臨於人類頭頂上的支配者。況且,現今人們生活其中,所受惠者不足其龐大機能萬分之一的全自動管製都市,不,該說是地球上能稱為文明的一切事物,事實上都是他們遺留下來的。他們就是吸血鬼。


    明顯劃分出吸血鬼、人類兩大陣營的時機,是地球上的霸者——人類的曆史在一九九九年的某日突然終結一事。人類極力防範的全麵性核子戰爭的核彈發射鈕,不知被何人按下。亂飛濫射的數千枚icbm(洲際彈道飛彈)、mirv(多核子彈頭重返大氣載具)陸續將各大都市化為灼熱的地獄。遠遠超過致死量的數萬倫琴的放射能恣意地進行著大屠殺。


    核子有限戰爭、會有估計日後重建和考慮到勝者支配的良知性戰爭,這些樂觀論點全都隨著數億度的大火而瞬間毀滅。


    殘餘的人們千辛萬苦地存活下來,數量寥寥無幾。為了躲避劇毒大氣盤旋的地表,不得不度過曆時數年的避難所生活。


    好不容易回到了地麵,機械文明幾乎被破壞殆盡。想依靠無法與他國幸存者聯絡的孤立的人們之力量回到毀滅前的狀態,不,就連要回到可稱為文明的水準,都隻是絕望已極的妄想。


    退化開始了。


    隨著世代交替不停地進行,人類隻能竭力求生,過往的記憶遭到淡忘。過了約一千年後,人類數量增加了,但文明方麵卻退後到以往中世紀的水準。


    人們懼怕放射能和宇宙輻射線所造成的變種生物,在好不容易恢複綠意的平原和森林角落中分為數個社群謀生。在和嚴酷的環境搏鬥的過程中,還出現了為獲取些許食物而殺死新生嬰兒、或嬰兒被雙親拿來充饑的情形。


    這個時候,“他們”在這迷信黑暗的世界中登場了。


    無從知曉,他們——吸血鬼們是用了何種手段使人類無法發現他們的存在,從而在繁榮的陰影中長生不死。不過,他們這種與傳說中的形象相差無幾的生物,以應當扮演“新曆史霸者”這一角色的姿態出現了。


    隻需攝取生物的血液即可不老不死的他們,具體化了在人們頭腦中業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文明記憶與重建方法。在核子戰爭之前,他們便已和藏身於世上黑暗深處的同伴互通消息,當導出即將發生核子戰爭這個最壞結論後,便把能重建新文明的最少限機器及秘密研發的超級能源,暗藏到他們所設計的核能避難所中。


    並不是說他們是使核戰爆發的罪魁禍首。他們隻是憑借暗中培養的超能力、黑魔術與預言術,才得知了人類滅亡的時刻以及複興的方法。


    吸血鬼和人類就這樣形勢逆轉地重建了文明。


    重建過程中兩者間似乎發生過某些爭執和摩擦,這些衝突不久後愈演愈烈。但不管怎麽說,登上曆史舞台後的兩千年內,吸血鬼驅使高科技與魔法,產生了地球這一大文明圈,並自稱“貴族”,奴役人類。靠電子腦和靈能意識自動管理的全自動管製都市、恒星間宇宙船、氣候調節裝置、經由元素轉換無限製造物質的方法,這一切全是憑借“貴族”獨有的智能與行動力才得以完成。


    可是,或許誰都沒想到,在離最盛期不足五千年的時間內,他們也再度步上了滅亡之途。曆史,也不是屬於他們的。


    位於吸血鬼種族靈魂深處的生命熱情,和人類的相比,明顯缺乏持續性。或許應該說,在他們的存在中,本身就含有注定滅亡於未來的因子。自公元八千年結束時起,吸血鬼文明本身的強大潛力開始大幅凋零,人類的強烈反抗開始隨之而起。


    即使用上為了任意操控人心而極度發展的心理學及大腦生理學,並曆時數千年之久的控製,終究無法抹去沉澱於人類心靈深處的天生的反抗心。


    屢為大型叛亂所苦的“貴族”,與人類締結和平條約多達數十次,每次都隻維持了短暫的和平。不久之後,他們便如看透了自身命運而無所戀戰的虛無主義者一般消失無蹤。


    有些自絕性命;有些進入永不蘇醒的睡眠;也有朝群星展開旅行的,不過極其稀少。因為基本上吸血鬼並不想進入地球以外的環境。


    總而言之,他們步上絕對數量減少一途,最後被人們追殺而四散各地。一二零九零年的現在,他們已淪為除了盤踞邊境威脅人類之外、別無存在意義的生物。


    可是,盡管如此,不,正因為如此,對人類而言,對他們的恐懼強烈到足以讓人精神錯亂。說實話,就算全人類都成了無懼死亡的瘋子,但會去計劃並進行反叛這件事的幾率也近似於零。


    晝伏夜出,為保持永生而需食人鮮血的吸血“貴族”的可怕形象,已和能變身為狼或蝙蝠、隨意操控地火水風的古老傳說混為一體。這些在曆經數十代的巧妙心理操作之後,被深深植入了人類的潛意識中。


    據說當初和吸血鬼,也就是支配者們締結和平條約


    的代表,席中除了一個人外全嚇得牙根打顫。即使吸血鬼們的身影由“都城”中消失,人們也需要花費近三百年的歲月才能了解所有建築、道路與地下道的結構。


    既然力量相差如此懸殊,為何他們沒有打算消滅人類?這已經成為一個永遠的謎。若說因為害怕適合吸食的血液消失,他們在自身文明的初級階段便已造出零缺點的人工血液。若說是勞動力,叛亂爆發當時勞務也已完全轉移到機器人身上。說起來,連他們為何讓人類以奴隸形式繼續存在的理由,直到現在也依舊不解。或許是基於一種優越感與憐憫心也說不定。


    即使吸血鬼的身影幾乎在世上消失殆盡,人類對他們的畏懼依舊殘留不去。極少數的時候,他們會自黑暗深處出現,於犧牲者的白皙喉嚨上留下被詛咒的牙印。此時,一些人會馬上發瘋似的手拿木樁尋找他們;有些人則放逐犧牲者,並死命祈禱他們別再度來訪。


    “獵人”就是在人類重度恐懼的情況下的產物。


    吸血鬼們基於自身幾近不死的緣故,在核子戰爭後的複興初期,並不熱衷驅除人們極為恐懼的變種生物。不僅這樣,反而喜愛這些凶獸並加以培育,最後甚至親手創造出它們的同類。


    憑借基因工程學與生物科技的結晶,傳說中的怪物被陸續放到人間。狼人、虎人、蛇人、魔像(多指泥土與水做出的魔法人偶,能聽從簡單命令並執行)、妖精、鳥妖(希臘神話中的鳥身女妖,手部為雙翼)、半魚人(巴比倫傳說中的怪物,形似人,背部為魚)、惡鬼、羅刹(印度傳說中的惡鬼,有法力,會食人,速度敏捷)、食屍鬼(西亞傳說中的妖物,盜墓食屍或變身誘人而食)、活屍(會走動的死屍)、報喪女妖(一種愛爾蘭地方的女妖,白臉赤眼,大聲哭報人死訊)、火龍、火蜥蜴(火焰精靈,形似蜥蜴住於火中)、獅鷲、大烏賊(北歐傳說中的怪物,形狀為大烏賊或大章魚,襲擊海上船隻)等。即使創造它們的雙親已然滅亡,它們依舊恣意橫行在山林原野。


    人們依靠“貴族”借給的少許機械耕耘土地,隻能用依仗火藥推進的舊式兵器複製品與自製的槍、劍保護性命。如此過了許多代後,經過研究人造惡魔的能力、性質、弱點後出現了專門對付人造惡魔的人,並開發出了專門的武器。


    這群人中有的專門製作強力武器,體力敏捷度出眾者則學習應用武器的方法。他們便是“獵人”的前身。


    時光流逝,獵人種類細分出虎人獵人、妖精獵人等專家。其中智力體力最為傑出、公認擁有無畏往昔支配者的鋼鐵意誌者,正是吸血鬼獵人。


    第二天清晨,朵莉絲因刺耳的馬鳴聲醒來。陽光射進窗戶。是d結束初戰後將她抱了進來。因吸血鬼襲擊以來的不安和尋找獵人的緊張而繃緊的神經,在被d以左手神技催眠後,徹底放鬆下來熟睡到了早上。


    朵莉絲反射性地用手摸摸喉嚨,想起昨晚發生的事。


    “我睡著時發生了什麽事?他跟我說有客人來,一定是那家夥吧。他到底怎麽樣了呢?”


    慌張地自床上跳起的她,表情突然開朗了起來。盡管還留有些許眩暈感,身體倒毫無異狀。她知道自己被d救了。


    朵莉絲突然想起還沒有告訴他寢室在哪兒,於是一邊用手梳理著睡覺時弄亂的頭發,一邊連忙向起居室跑去。


    放下厚重窗簾遮得嚴嚴密密的昏暗房間的角落裏放著一張長椅,長椅的一端露出了高筒皮靴。


    “d,你打贏了對吧?雇了你真是有用!”


    蓋住臉部的旅人帽下,一如往常的低沉聲音回答道: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抱歉,我好像忘記開啟防護罩了。”


    “那種事不用在意,”朵莉絲看著掛鍾興奮地說,“還隻是705m(m)而已,再小睡一下吧,馬上就可以用餐了,我會好好煮一頓讓你吃的。”


    外頭馬匹再度高聲嘶鳴,朵莉絲想起可能是有來客。


    “吵死人了,一大早的是誰啊!”


    走到窗邊正要拉起窗簾的手被“住手!”的尖銳聲音製止了。


    吃了一驚轉身看d的朵莉絲,臉部因昨夜拒絕他接近時的相同理由而恐懼僵硬。這是由於憶起了這名俊美獵人的血統。盡管如此,堅強而天生爽朗的個性,讓她馬上恢複了笑臉。


    “對不起,之後會幫你準備寢室的,就暫且先這樣吧,晚安。”


    這樣說完後,她捏住窗簾邊緣微微拉起,往外一看,她那可愛嬌俏的臉蛋突然露出厭惡無比的表情。


    走回寢室取出愛用的長鞭後,朵莉絲踏著憤怒的腳步走了出去。


    門廊前有個騎著栗毛馬、年約二十四、五的高大男性。腰上的皮製槍套中塞著主人引以為傲的十連發爆裂彈手槍。紅頭發下帶著些許狡獪的眼睛在朵莉絲的全身上下來回打轉。


    “葛列克,有什麽事?明明說過叫你不要再來了。”


    朵莉絲恢複了尋找獵人時的嚴肅口氣,瞪著男子。


    男子混濁的雙眼瞬間浮現出不知所措與怒意,不過馬上又在臉上泛出下流的笑容。


    “別這麽說嘛。我可是因為擔心才急忙趕來的。聽說你在找獵人是不是?難道,你被領主襲擊了嗎?”


    由於憤怒還有被說中的困惑,朵莉絲霎時滿臉通紅。


    “你給我嘴巴老實一點!要是因為被我拒絕了,就和村裏那些廢物在那捏造無中生有的謠言,我可不饒你!”


    “哎呀!別做出那麽可怕的表情嘛。”


    葛列克聳聳肩,轉為探查的眼神,“其實呢,昨晚我在酒館碰到了一個流浪者。他哭著說在入村途中的斜坡上被功夫驚人的少女所挑戰,剛一拔劍馬上就被打得一敗塗地。我請他喝一杯打聽詳情後,聽他說的那個少女的臉蛋也好、身材也好,都和你一模一樣。再加上能隨意揮舞奇怪的鞭子,這附近符合條件的就隻有你了。”


    葛列克的眼睛注視著朵莉絲右手的鞭子。


    “那是在找人,所以要看看功夫如何。你也知道最近村裏常被變種野獸侵襲吧,我這兒也一樣,一個人忙不過來。”


    聽到朵莉絲的回答,葛列克臉上浮起冷笑。


    “這樣的話,去拜托村裏的人才中介的卡西格爺爺不就好了嗎。而且,五天前的黃昏時,我家的男仆看到你追著小龍跑向領主的城堡喔。再加上,你這樣瞞著村子裏的人在找人。”


    葛列克口氣驟變,恐嚇說:“你把脖子上的領巾拿下來給我看!”


    朵莉絲不動。


    “嘿嘿嘿,不敢拿下來吧。果然沒錯!要是我回村裏一說,嘿,結果會怎麽樣就不說了。怎樣?現在很適合答應我先前的提議喲。我們成了夫婦的話你就是村長兒子的老婆了,我不會讓村裏的那些家夥動你一根汗毛!”


    低劣的話語還沒說完,空氣咻地鳴響一聲。栗毛馬發出悲鳴後像人一樣站立了起來。因為朵莉絲的鞭子以電光火石般的速度重擊在馬的腹側。


    轉眼間葛列克的巨大身軀從鞍上飛了出去並猛力撞上了地麵。他手按腰部無聲地呻吟著。而栗毛馬竟然無情地丟下了主人,馬蹄聲噠噠地逃離了農場。


    “活該!這時對靠著父親的權勢耀武揚威地吐出下流話的人的懲罰。”朵莉絲嘲笑道。


    “我一開始就不喜歡你老爸和那些走狗。有意見的話,就把你爸和同夥一起全帶來好了。我不會逃不會躲的!另外,要是下次你那張討人厭的麻臉再出現在我麵前的話,本小姐馬上就把那張臉皮整個剝下來!”


    被這名美少女用不禁令人懷疑她是從哪學會的潑辣話語如烈焰般地連珠炮轟後,高大男子勃然大怒。


    “混蛋!竟敢隨隨便便就動手?”


    邊說著右手邊伸向爆裂彈手槍。一股黑影再度劃裂了灑溢四處的陽光,剛拔出的手槍被彈飛到後方的草叢裏。隻花了不到0.5秒的時間進行高速攻擊。


    “接著就是鼻子或是耳朵要飛走了喔!”


    或許從語氣中察覺出了這不僅隻是口頭上的威脅,葛列克沒撂下任何話,一麵揉著腰部和右腕,一麵匆匆逃離農場。


    “沒有父親就什麽也做不成的廢物!”


    吐出這句話後轉身的朵莉絲呆在原地。


    穿著睡袍拿著鐳射來複槍的丹站在門口,滴溜溜的兩眼中滿是淚水。


    “丹!你聽到了是嗎?”


    少年點點頭。恐怕他是為了找個不讓麵對門口的葛列克發現到他的地方,才躲在門後的。


    “姐姐!你被‘貴族’咬了?”


    少年也是生活於邊境荒野的人,很清楚喉嚨承受惡魔之吻者的命運。


    兩次都隻靠長鞭一揮便擊退高大男子的美少女,無言地站在那裏。


    “我不要!”


    少年突然跑了過來。一直按捺著的哀傷和不安一口氣爆發出來,湧出的淚水滾熱地濡濕了朵莉絲的女用長褲。


    “不要,不要!我不要變成自己一個人!我不要嘛!”


    雖然說著不要,但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是束手無策的悲哀。


    “沒關係的啦。”


    朵莉絲抑製住自己也快要哭出來的情緒,抱住弟弟小小的肩膀。


    “姐姐不是被‘貴族’咬到,這時被蟲咬的痕跡。不想讓你擔心所以才不說的啦。”


    因淚水而濕漉漉的臉龐立刻呈現出光彩。


    “真的?是真的嗎?”


    “嗯。”


    少年有著能自由切換情緒的心靈,光靠幾句話就完全回複了平常的樣子。


    “可是,要是葛列克的謊話被當成真的,村裏的人們都跑來了的話要怎麽辦?”


    “你也清楚姐姐的本事吧。更何況,還有你呢!”


    “還有d大哥!”


    少年語氣興奮,少女臉色陰沉。


    這是知曉獵人作風者與不知者的差別。況且少年也不曉得他是獵人這件事。


    “我去拜托他!”


    少年立刻消失在起居室的方向。朵莉絲連忙追在後麵卻遲了一步。丹以及其信賴的聲音對長椅上的青年如此請求:


    5吸血鬼獵人d(2)


    “現在啊!有個想讓姐姐做他老婆的人跑來了,還說著亂七八糟的借口。他一定會再帶著村裏那些家夥過來的,這樣一來姐姐就會被帶走了。大哥哥會幫忙保護她吧。”


    一想到可能的答複,朵莉絲不由得閉起眼睛。問題不在回答的內容,而是其結果。冰冷、無情的拒絕,將會在脆弱的少年心靈留下難以愈合的傷口吧。


    然而,這名吸血鬼獵人卻如此回答了。


    “交給我解決。他們連一根手指頭都無法碰到你姐姐。”


    “嗯!”少年的臉龐如朝陽般閃亮。


    朵莉絲從背後說道:“好了,馬上要吃早餐了喔。在那之前,先去看看農場的環境調節裝置。”


    少年用和自身旺盛精力相符的氣勢跑開後,朵莉絲向躺在原處不動的d說:“謝謝。”


    “獵人的鐵的原則是除了獵殺以外絕不多事的。本來不論怎麽被拒絕我都無話可說,現在能這樣不傷害那孩子而收場,都是托了他最喜歡的大哥哥的福。”


    “反正之前和你的約定就是這樣。”


    “我知道。為我多做的額外工作,有剛才那句話就已經夠了。我的問題我會解決。你能為我盡早完成自己的工作嗎?”


    “可以。”d的聲音始終冰冷無情如故。


    果然,在三人結束略顯奇特的早餐時,“客人們”來了。


    之所以用奇特來形容,是因為d的食量還不到少年丹的一半。菜單有:在直徑三十厘米的變種雞雞蛋上,疊上三厘米厚的自製淡味火腿,做成的超大型火腿蛋;剛出爐無添加物的黑麥麵包;再加上農園自產的大葡萄的新鮮果汁,當然是現摘後再一粒粒榨成三大杯的果汁。


    以上這些是主菜,其他還作了一大盤蔬菜沙拉和香氣四溢的花茶。如果不是在經營農場的朵莉絲家,實在可算是豪華菜色了。光憑那份新鮮度,就能讓一個大男人忍不住多吃一兩盤火腿蛋。擺放在飾以明朗陽光和大朵熏衣草花餐桌上的一切,是能給予在從現在起的一整天內和嚴苛的邊境生活搏鬥的人們能量的神聖儀式。


    盡管如此,d卻早早擱下刀叉,再次回到了朵莉絲安排的房屋深處的小房間待著。


    “真奇怪。會不會是肚子不舒服啊?”


    “大概吧,一定是這樣。”


    朵莉絲一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邊想象d現在正在房屋深處攝食自己專用的早餐時便一陣惡心。


    “幹什麽嘛。連姐姐都那麽急?再怎麽說你們兩個這樣也未免太像了吧。”


    正想責備說著風涼話的丹,朵莉絲表情突然緊張起來。


    窗外有馬蹄聲接近,而且是複數。


    “來了是吧!”


    丹大叫後朝掛在牆上的鐳射來複槍跑去。


    正要大叫“d大哥”的丹被朵莉絲利落地用手製止。


    “怎麽了嘛!一定是葛列克和他的手下,不是嗎?”


    丹的口氣不太高興,對此她說:“我們先自己試試嘛。要是不行,到了緊要關頭再叫他,可以吧?”


    但朵莉絲卻清楚地知道兩人不論遇到什麽情況。d都不會出手。


    兩人準備好鞭子和來複槍後走出門廊。因為自己的生命財產安全隻靠自己保護乃是邊境風俗,所以也讓僅有八歲的弟弟同行。倚賴他人力量的人,是不可能在與火龍或魔像為敵時生存的。


    不久後兩人麵前聚集了十餘名騎馬男子。


    “哎呀,村裏的大人物這不都到齊了嗎,對這小農場來說還真是承擔不起的貴客呢!”


    朵莉絲裝出平靜的口氣打招呼,同時雙眼毫不放鬆地盯著第二、三排的男人們。最前排的是:村長——就是葛列克的父親,年近六十卻有一張臃腫肥臉的盧曼先生;保安官路克達爾頓;醫師沙姆費林格這些名流。在他們身後勒著馬,一付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的,是一有事就想訴諸腰間麥格寧手槍和破爛熱線槍的凶暴無賴集團。


    這些人是盧曼村長所經營的農場的員工。朵莉絲絲毫沒有膽怯之貌,一個接一個地掃視過去,隻有在人群的最後麵發現了那張熟麵孔時,眼神才轉為輕蔑。一旦有事要發生,先前的大言不慚馬上消失無蹤,躲到安全處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這正是葛列克的作風。


    “那麽,你們有什麽事?”


    仿佛事先約好,盧曼村長發言了。“你應該清楚吧,是領巾下傷口的事。現在就讓費林格醫生檢查,要是沒事就好。萬一是那個的話,雖然不忍心還是必須把你送入收容所。”


    “哼!”朵莉絲的鼻子哼了一聲。“是把蠢兒子的胡說當真才來的吧!那家夥目前為止已經遊說過我五次了。每次都被我拒絕,愈愛愈恨,才無中生有的在那瞎說一氣。如果就憑著你那芝麻小官疑神疑鬼的胡來,雖說你是村長我也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喲。”


    難以插話的連珠話語,讓村長那張像牛的臉,因怒氣而泛起紅潮。再加上丹在一旁叫著:


    “沒錯!姐姐才沒有被吸血鬼那種東西吸血。全部給我回去,這個好色老頭!”


    這番話語令對方再也無法忍受。


    “什……什麽好色老頭……這……這小畜生!我再怎麽說也是村長,好色是啥意思!你說的好色……”


    老人氣得頭昏腦脹。雖說是握有村中實權的人,終究不過是一個小村的村長。隻要被抓住痛腳,控製情緒的細線便輕易斷去,和一旁那些小流氓的凶形惡狀所差無幾。


    葛列克在後頭怒喊:“竟敢給我這麽囂張。喂!大家一起上,把人抓起來然後放火燒房子!”


    “噢……!”


    無賴們轟然喧嚷時,達爾頓保安官的叱吒聲響起:“住手!我不許你們胡鬧!”


    朵莉絲的表情瞬間和緩。連朵莉絲向來也對這名年齡不滿三十、誠實幹練的保安官寄予信任。鬧事者的動作亦停止。


    “保安官,連你也和他們是一夥的嗎?”朵莉絲低聲詢問。


    “我是想弄清楚事情才來的,朵莉絲。我有維護這個村莊治安的職責。調查你的喉嚨也是我的工作之一。我並不想把事情鬧大。如果什麽都沒有,隻要讓我們看一眼就可以了。把領巾取下來讓醫生檢查吧。”


    “就是這樣。”費林格醫師自馬上探身而出。他是位和村長年歲相當的老紳士,因在“都城”學過醫學,所以總是保持著理性的表情。由於朵莉絲和丹的父親是費林格在擔任教師時教過的學生,因而費林格平日常常掛念這兩個孩子,是位老好人。朵莉絲也隻有對這個人不敢放肆。


    “不管是哪種結果,我們都不會對你做出不好的事情。請信任我和保安官。”


    “不行,要去收容所!”人群後方響起葛列克心懷鬼胎的聲音。


    “不論是誰,這個村莊中被‘貴族’吸血的家夥要送到收容所可是慣例。嘿嘿,之後不能消滅‘貴族’時,就要攆出去作凶獸的食物。”


    “還不住口嗎?混賬!”保安官轉身大喝。


    葛列克一驚,露出怯懦的表情,但仗著四周都是手下便壯起膽子,接著說道:“搞什麽啊,隻是掛著警徽就在那裏擺臭架子。對我有意見之前應該先去調查清楚那個死丫頭的喉嚨。就是為了這樣才付給你薪水的啊。”


    “什麽……”


    保安官眼中帶上殺氣。同時無賴們的右手也伸向腰間或背上。形成了好笑的局麵。


    “停止!”村長以苦澀的聲音斥罵所有人。“我們如果起了內訌的話,這件事情還能繼續處理嗎?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檢查這個少女的喉嚨有沒有‘貴族之吻’的痕跡,然後了事。”


    對此,保安官和無賴們都隻有勉強同意。


    “朵莉絲,”保安官用比先前更嚴肅的口氣說道:“拿下領巾。”


    朵莉絲握緊長鞭。


    “如果我說不要呢?……”


    保安官沉默。


    充滿陽光的清爽空氣中開始流動著冰冷的殺氣。


    “動手!”伴隨著葛列克的叫聲,無賴們的馬匹瞬間往左右散開。朵莉絲彎起長鞭。


    “住手!”當保安官的製止被認為已無絲毫效力,戰鬥正要開始的刹那——


    粗暴男人們的動作突然停止。正確的說,是他們的馬在原地踏步不前。


    “喂!怎麽回事……給我動!”


    即使用裝有馬刺的長靴踢踹,馬卻一動也不動。此時,若是近看他們所騎馬匹的雙眼,便能在其中發現難以名狀的恐懼之色。那是即使害怕恐懼,卻連逃跑也辦不到的極端恐懼。


    然後,所有男人的目光不禁注視著擋在門口的黑衣青年。


    這一刻仿佛連陽光也沉靜了下來。突然,一陣風撫過原野,男人們轉過臉,用稍稍恐懼的表情彼此互望。


    “你是什麽人?”村長拚命想做出凶猛的語氣,卻無法隱藏語尾的震顫。這名青年身上有著足以擾亂人類精神穩定的氣息。


    朵莉絲回過頭後愕然呆愣;丹的臉因喜悅而發亮。


    d無言製止想要說些什麽的朵莉絲,像要保護姐弟倆似的走到兩人前麵。右手握著長劍。


    “我是d。被這個農場雇用的人。”他不看村長而看著保安官說。


    保安官微微點頭。他一眼就看出了眼前青年的真正身份。


    “我是保安官達爾頓,這位是村長盧曼先生和費林格醫生,後麵的家夥就不用管了。”鎮靜而井井有條地自我介紹完後,保安官說:“你是獵人吧。那種眼神還有態度——我有印象,在邊境旅行時曾聽說過d這個人的厲害。據說他的劍速比鐳射光還快。”


    對這能解釋為畏懼也能解釋為讚賞的話語,d沉默無言。


    保安官用生硬的聲音繼續說道:“隻是——聽說那名男子是專業的吸血鬼獵人。而他本身則是半個吸血鬼。”


    “……”


    排成一列的村中名流和無賴們目瞪口呆。連丹也是。


    “那麽說,果然朵莉絲——你……”


    費林格醫師竭力擠出了絕望的聲音。


    “沒錯,這個少女被吸血鬼咬了。我是為了消滅那家夥才被雇用的。”


    “不管怎樣,既然被吸血鬼咬了就不可能放任不管,要送收容所。”


    村長宣布。


    “不要。”朵莉絲堅決拒絕。


    “我不會留下丹和農場到任何地方去。如果說一定要的話,就憑本事帶我走!”


    “好啊……”葛列克低聲說著。由於少女的言行始終不停地挑戰著自己,讓他想起了遭到拒絕的怨恨。眼中燃起如蛇要攻擊時的陰鷙磷光,他抬起下巴示意無賴們準備行動。


    莽漢們正要一起下馬時,他們的馬匹一起人立而起。由於他們正要下馬而讓身體離開了馬鞍,因此無法穩住身形。


    “啊!”“嗚哇!”各自發出慘叫後,一個不剩的全摔到了地上。陽光中充滿呻吟和馬嘶聲。


    d將視線移回保安官身上。不知道保安官是否知道了,他光靠目光一瞪就讓馬匹驚慌立起。


    那以言喻的緊張感和恐懼感在兩人間流動。


    “……有個提案。”


    對d的話,保安官如夢遊症患者似的點了點頭。


    “對這名小姐的處置,暫緩到我的工作結束為止。若平安無事結束那就好,不然……”


    “放心。我自己會解決自己。要是這個人輸給領主的話,我就自己釘一根木樁到心髒給你們看!”朵莉絲大聲附和。


    “別騙人了!這家夥是‘貴族’的同夥啊。一定是商量好了,想把全村的人變成吸血鬼!”


    二度被摔到地上的葛列克趴在地麵大嚷。


    “處分那個女的。不對,不如把她送給領主,這樣就不會有其他女性被襲擊而可以結束了!”


    “碰”地一聲,葛列克麵前約十厘米處的地麵升起火柱。五萬度的高溫沸騰地麵,火焰飛濺到葛列克的肥臉上燒傷了他的人中,他仰身發出猶如野獸的哀號。


    “如果再說姐姐的壞話,下次就是你的頭!”


    丹猛地將鐳射來複槍槍口對準葛列克的臉部加以威嚇。雖是無後坐力的武器,但能隨心所欲地控製比自己身高高得多的來複槍,並讓它命中目標,實在不像是小孩子的本事。


    保安官露出苦笑,但不像是因為憤怒,反而像是在說“幹得好”。他對d平靜地說:“就這樣辦吧,你們家裏有個厲害的保鏢。雖然我們可以憑武力強行把你帶走,不過那樣可能會產生不必要的傷者。啊!不對。”


    “好像也有受了傷比較好的家夥呐。”保安官稍微瞥了一眼正在後麵呻吟的無賴們後說道。


    “醫生,怎麽樣呢?”


    “為什麽不聽我的話!”村長青筋暴現地大聲吼叫。


    “能相信這種流浪者嗎?要像我兒子說的一樣送到收容所!保安官,馬上帶走!”


    “吸血鬼患者的判定,向來是我完全負責。”


    費林


    格醫師平靜地說道,同時從內袋取出一根雪茄叼在嘴上。這不是那種附近地下業者用手卷成、有百分之八十是雜質的便宜貨,而是以印有“都城專賣局”商標的玻璃紙包裝的高級品,是費林格先生的珍藏品。他向朵莉絲微微點頭。


    咻!長鞭閃動。


    “哇!”村長發出怪叫按住鼻子。朵莉絲手腕一抖,長鞭就自醫生口中卷走雪茄塞入村長鼻孔中。


    醫生斜眼看著滿臉染為紅色的暴怒村長,高聲宣布:“好,判定朵莉絲藍的吸血鬼病屬超輕度。命令於自家療養。保安官和村長同意吧?”


    “是的!”保安官心滿意足地點頭,然後突然換成身為執法者的嚴肅表情正視著d。


    “就是這樣了。我相信高明獵人的話並期待事情能解決。但是,話說在前麵,我並不想在你們胸口釘下木樁。但盡管不想,在命運時刻來臨時我是不會猶豫的。”


    接著他對極其年輕的姐弟投以悲痛的目光,說出道別的話。


    “我等著能被招待大葡萄果汁的那天早日來到喲——喂,這些廢物,趕快上馬。先說在前麵,要是村裏一有奇怪的謠言出現,你們馬上就要進電氣監獄,給我記好了!”


    看著憎惡、同情、激勵的目光消失在遠方山丘後,正要進入宅中的d,被朵莉絲叫住,並對冷冷轉過來的他說:“真是奇怪的獵人啊!就算做了多餘的工作,也沒辦法給你酬勞喲。”


    “這不是工作,是約定。”


    “約定?和誰的?”


    “和那邊的小保鏢。”抬了抬下齶後,他注意到丹僵硬的表情,問道:“怎麽了?討厭‘貴族的同伴’嗎?”


    “不會。”搖了頭的少年突然慌亂地變了臉。


    “嗚哇——!”


    先前威嚇住葛列克的小勇者變回了八歲小孩,一邊抽抽嗒嗒地哭著一邊緊抱d的腰。他是自三年前父親死後,就未曾再哭過的孩子。一麵看著姐姐以女流之身一個人奮鬥,一麵在小小的胸膛裏埋藏了小小的堅強與決心,如此一路成長過來的一個男孩子。


    即使是對這樣的孩子來說,邊境的生活也著實太過辛苦孤獨。幼小的心靈一發覺唯一的親人將被奪走、要變為舉目無親時,他不禁無意識地抱住了昨天剛來的青年,而不是姐姐。


    “丹……”d偷偷製止朵莉絲伸向弟弟肩膀的手。


    不久後,少年的哭聲轉為細弱,仿佛將要哭完,接著完全停住。d靜靜地單膝跪到門廊的木頭地板上,正麵注視著臉上留有淚痕的小臉。


    “好了嗎?”他用低沉但清晰的聲音說。朵莉絲察覺那聲音中確實充滿著鼓勵的感情,因而睜大了眼睛。


    “我和你姐姐還有你約定,我會打倒‘貴族’的。我一定會做到!你也和我做個約定吧。”


    “嗯。”丹點點頭。


    “從此以後,你要哭也好、要鬧也好,都隨你的意,可以隨你的高興去做。隻是,不可以讓姐姐哭泣。要是你覺得自己一哭,就會讓姐姐想哭的話,就必須忍耐。要是你說了任性的話而讓姐姐哭了,就要讓她笑。因為你是男人——可以嗎?”


    “嗯!”少年的臉龐發出光彩,那是自信的顏色。


    “那麽。麻煩給大哥哥的馬喂草,因為待會兒要出門。”


    少年跑開後,d默默走入宅中。


    “d,我……”


    “來房子裏麵,出門前要先幫你施加辟邪術。”仿佛沒聽到朵莉絲那好像胸臆中塞滿了些什麽的語氣,吸血鬼獵人果斷地說完後,消失在寂涼陰暗的走廊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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