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亮的陽光幾乎融盡了山坡上的薄雪,熬過嚴冬的嫩葉抬起頭,努力地吸收在即將來臨的季節中吐芽生長的能量。


    起伏和緩的蜿蜒山路上已然裝點著綠意,遠遠望去,緩步徐行的美青年以青空為背景慢慢攀升,外套的衣擺隨風飄搖,看上去猶如一幅風景畫。


    然而,隻要一靠近他,難以名狀的濃烈鬼氣便自渾身黑衣的頎長胴體裏湧出,襲打著全身。令人深刻體會到,眼前的美麗結晶乃是來自與其特異美麗相符的異世界的存在。


    吸血鬼獵人d——無論春夏,這名男子的冰霜般的眼睛內都帶著妖魔的陰暗。


    d在半山腰停下腳步。


    馬車由村子方向跑來。車上的人有一頭烏黑的長發,那是莉娜。知道d認出自己後,她滿臉堆笑地揮了揮手。


    盡管d沒有揮手響應,他還是等莉娜停下了馬車、撩起藍色長裙裙擺跑到他旁邊;這行為與這名青年的平常作風很不同。看來人類,或者該說是所有生物,都會有苦於應付的東西。


    “你來幹嗎?”d板著臉問。


    “唉呀!真冷淡。我才想問你這個問題呢。不過就我和你一起去好了,因為你都在這裏特地等我了。”


    雖然氣喘籲籲,莉娜的嘴邊仍舊掛著天真爛漫的笑容。


    盡管他是一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青年,少女卻以待在這名青年身旁為樂——更像是覺得好玩的樣子。縱然他的存在讓人感到令人心寒的鬼氣,但習慣了以後,d其實是個十分耐人尋味的年輕人。莉娜並不知道他身為獵人的實力,即使是邊境的莽漢,光聽見他的名字便會膽戰心驚的。十七歲——這種年紀的少女眼中,同年齡的男生都和餓鬼差不多,或許莉娜也是如此看待d。不過,姑且不論外表,承繼了不老不死的貴族之血的獵人,令人搞不清楚他真正的年齡。


    “才不是在等你,”d冷冷地說道,“是要叫你回去。——給我回去。”


    “才不要,”莉娜噘起嘴,“比起待在村莊裏,待在你身邊絕對更安全。”


    的確如此。


    “隨便你。”


    d無言地轉身前行。步伐一如先前悠然不變,可無論莉娜如何奮力地追趕,兩人的距離絲毫未減。等她好不容易到達山丘頂端時,一下子就坐倒在城牆的陰影中,累得無法起身。


    d冷漠地頭也不同,隨即進入廢墟,莉娜已連他的氣息都感受不到了。


    “討厭!無情無義的家夥!”


    莉娜一跺腳,白色的物體自她胸口落地,莉娜連忙將它拾起,溫柔地輕輕撣去上麵的塵土後,將它收入襯衫胸前。接著大喊一聲:“沒心肝的!”


    莉娜一麵拭汗一麵穿過城牆的破洞。


    縱使這裏在往昔是誇耀貴族權勢的城堡,但在主人因不明原因消逝後,也隻能任其傾頹殆盡,終年無人接近,而為植物鼠輩所蹂躪。這是因為,大多數場合下,貴族們會切斷半永久性維持城堡現狀的維修機製以及電子防禦裝置的能源,之後才消逝於黑暗中。這一行為的意義,意味著這些建築不是人類可以探查理解之物。


    以這種角度來看待廢墟,便令人忍不住為這極其詭異的破敗荒涼和那種徹底破壞的決心感到毛骨悚然。


    城牆的破敗自不用說,居城、門樓、禮拜堂等主要建築,自成排的地基開始,被整個吹甭蝕坍,連勉強幸存的細長型塔樓也失去了上半部,以淒慘的姿態瞪視著蒼穹。材質不明的建築物殘骸與石塊,在勉強保住原貌的積雪處處的中庭裏零散錯布,因此拖緩了莉娜的腳步。


    城堡的慘狀是何人何時造成的,莉娜當然不可能知曉。一切都被黑暗的曆史麵紗所遮蓋,隻剩下由那段曆史伸出的未知的恐怖觸手,纏抓著人們的生活。


    而這座廢墟的來曆又特別奇怪,有一處令人百思不解的疑點。


    貴族於邊境地區建起了諸多城堡,而一般來說,其目的都是為了統治人類,城堡乃是貴族居高臨下、俯撖控管人類生活的高台。因此,人們必然會口口相傳著城堡的故事以及城堡的主人的傳說,不論內容為何。然而此處的城堡並沒有這類故事。


    在這為大雪及陰暗封鎖的山穀間,村人們所煩惱的,就隻有如何努力過活與工作而已。


    d正站在兩人初次邂逅的大廳內。看到他靜靜凝視著牆上的物品的身影,莉娜覺得這裏的蒼白時光,仿佛從那時起便不曾流動。


    “有你喜歡的畫嗎?”


    她一麵搭話一麵走近。先前無論她如何叫喊都不回答的d,此時終於轉過身來,莉娜為此總算有了些成就感。


    “原來如此——你也能毫不費力的登上來。常來這裏嗎?”


    “恩,”莉娜平靜地點點頭,“而且我還是村裏最清楚這座城的專家喲。喂……喂,雖然我不知道你來這裏幹嗎,不過讓我和你一起鑒賞吧。”


    d凝視著少女天真無邪的笑容,一會兒後,點了點頭。


    於是,兩人一一瀏覽鑲嵌在牆上的眾多繪畫。


    看著殘存的奇妙繪畫時,雖然僅僅是默默的觀賞,莉娜卻感到,當初看見它們時的感動,此時正火熱地充塞著胸膛。


    戀人們掛著猶如半透明羽翼的飛行器滑過月光淡薄的林陰。


    霧色深重的湖畔,白淨的貴婦人笑著追逐著如月的光球。


    天空烏雲盤旋,沐浴在雷光下的,是趨趕著怪異生物拖曳的反重力馬車的貴族。


    獨角獸的角上月光映照;彩虹七色的舞者群在撒落花瓣,使大地成為夜光草花園;生於海泡的朱紅維納斯;影與光、光與影的交響曲……


    “這些都是貴族畫的吧。”


    莉娜覺得自己脫口而出的聲音,仿佛是故意說給他聽似的,有著如詩歌般的韻律。


    “背景全都是幽暗與黑暗、夜晚的月光和霧氣——可是,為什麽看來會這麽美呢?為什麽這些人能把隻要離開村莊一步就會變得好可怕、好可怕的恐怖世界,畫得這麽溫柔,像是不一樣的嗎?”


    d無言地凝視著少女。凝視著脫下天真的麵紗後,充滿求知的好奇心,閃閃生輝的大眼睛;凝視著要到“都城”學習未來的十七歲少女。


    “我們從小時侯起,就是一麵聽著貴族的恐怖故事一麵被養大的,”莉娜忘了站在身旁的d,出神地繼續說著,“大家都說:文明這種東西,隻會產生與承擔文明者相稱的事物,所以邪惡的貴族滅亡了。可是當我看見這些畫,心裏卻大受震撼。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我甚至還想,要是能畫出這種作品,就算變成貴族也沒關係呢。從那之後,我就一個人開始偷偷用功。和我一起失蹤的,就是那位麥亞老師,也對貴族很感興趣,收集了很多文獻資料——雖然最近因為我隻能學數學,所以麥亞老師不肯再借我了——不過我之前已經先借了好幾本了,幾乎都是人類記錄貴族的書,看法和村裏的大人們一模一樣;可是,其中有一本是寫貴族曆史的書喲。恩,恩,記得叫……”


    “j.桑格斯塔的《貴族的黎明》。在出版的同時就被指定為禁書,作者則被流放到邊境。”


    “你知道的真清楚。就是那本!”


    莉娜用力打了個響指,不僅因為對流浪獵人擁有的意外知識而感到詫異,也因為找到能接著說下去的機會而感到高興。


    “就是這樣,他研究貴族留下的繪畫、鐳射影像、立體音樂這些東西後,挖掘出他們的文明所擁有的優點。我已把那本書讀得破破爛爛的了,因而想去學習另一個世界——夜晚的文明,還有貴族們的事情,想學他們所擁有的知識和美麗,還有……”


    說到這像是回過了神,少女停住話,轉向d。


    “我變成必須到‘都城’學習數學。可


    是,我其實想學的是貴族的曆史哪。”


    好一陣子,兩人互相注視著對方的臉,感受著黑暗的沉重。


    莉娜忽然笑了,說:“別當真啦。”


    “想學的東西雖然真的是曆史,可是選拔出來的人,必須在‘都城’來的審查官麵前明確說明自己想學什麽啊。數學、物理、音樂、美術——就連體操都ok,可是要是說出貴族的曆史這種項目的話……”


    那意味著莉娜將永遠失去她的前途;充滿恐懼壓迫,由受虐者的鮮血銘刻而成的曆史,會讓受虐者全盤否定施虐者的一切成果。


    “可是,”d開口說道,“聽說‘都城’的方針正在慢慢改變,據說負責教育的人是個能理解貴族遺產的男人。”


    “我才……不會上當……哩。”


    莉娜淘氣地笑著,如蝴蝶般繞到d的身後。


    “我不想失去離開村莊的大好機會。畢竟這是由審查官的想法做最後決定啊。我還是得說‘是數學’,一定要這麽說!”


    d沒回答,臉朝向離他數米處的一幅畫。那不過是殘留的繪畫中的一幅,但這副寬三米、高三米的畫卻被塗成一片漆黑,令人感到一種強烈殘酷的破壞欲望。


    “我記得這在旅途中看過好幾次了。在數萬幅繪畫、數十萬個美術作品中,偶爾有這種異樣的作品摻混其中。有的被破壞得體無完膚,有的被燒毀。惟獨有一幅被修複完整。”


    莉娜並不明白,這名年輕人會自訴經曆,已經超出能用“罕見”來形容了,這是近乎奇跡的事情。她的雙眼變得亮了起來。


    “告訴我嘛!是怎樣的一幅畫?”


    “畫著自棺中起身的貴族們伸手迎向太陽的畫。”


    那是絕無可能的幻夢。


    莉娜心想,那是誰畫的呢?


    是誰描繪、是誰破壞、是誰修複的?眼前這幅畫,也是它們其中的一幅嗎?難道貴族想變成我們嗎?


    沒有答案。


    不知何時,裙擺輕輕飄搖。起風了。


    “為什麽要說這些呢,d?”莉娜靜靜地問。


    “你是或我很怪,可是我覺得你才莫名其妙呢。不管問什麽你都不回答我,要是可以的話,請回答我一個問題。吸血鬼獵人先生,第一次遇到你時,你也是在這裏看畫對吧。你真的憎恨貴族嗎?”


    d望著背後的黑暗。


    “花了太多預定外的時間。該辦正事了。你去外麵等著。”


    “我才不要,都已經到這裏來了。我一定要跟你去。”


    “發生意外我也不會救你的。”


    “才不會,你必須救我!因為我是助手。”


    “喂!別擅自決定。”


    d竟慌張起來。莉娜真是製造奇跡的高手。


    “現在請告訴我為何要來這座廢墟吧!老板。”她認真的說。


    d歎了口氣。又再度被她給牽著鼻子走了。


    “為了了解十年前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果然沒錯!”莉娜心情沉重地點點頭。


    “不管怎麽說,我們都有嫌疑啊。貴族不應該能在白天活動;而庫歐力又是那個樣子。”


    今早恢複意識的庫歐力,體力消耗得十分嚴重,連保安官和村長的問話都無法回答。


    若說昨夜的事件發生時他是恰巧人在現場,實在令人無法信服。因為問過所有的人後,關於女子被襲擊的事件,連同發現的小孩在內,所有知情者都未對外泄漏過。最重要的,他乃是青年團成員的搜索目標,自然也徹底搜查過當晚眾人所在的房屋周遭。而莉娜並不知道,那猶如氣獸的精神能量,還曾在庫歐力所在之處出現過一次。


    “就算到了現在我們也還被懷疑著呢。大家都知道我和庫歐力能象爬普通山丘一樣地爬上這裏,麥亞老師一定也可以。我們三個人還曾經被村裏的青年團逼問過,問我們是不是日行性貴族,然後遭到他們的攻擊呢。”


    “你們竟然能平安無事啊。”


    “是因為村長的緣故啦。畢竟他是村裏最有權力的人。不但對從‘都城’調來物資很有一套,對妖魔的防治方法也很有經驗。要是沒他的話,這村子大概早就完蛋了。——雖然我覺得那樣會比較好。”


    察覺到自己的激烈語氣,莉娜低下了頭。村長是他的養父。


    “不過即使是他,也沒辦法證明我們和襲擊事件沒有關係。因為過去的事件發生時,我們的身邊並沒有其他人在場。”


    這件事情連同昨夜村長送來的資料表,早已被d記到腦中。


    麥亞教師一個人獨居;庫歐力也是獨自居住在廢棄屋裏莉娜則有太陽一下山後就將自己關在房間裏的習慣。


    盡管村長再怎麽強力保護,嫌疑重大的三人能平安無事,主要是由於在那次事件後,已流逝了近十年的歲月之故。


    “你除了能爬上這山丘,其他還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d將右手遮在眼前問道。


    莉娜為他測量風向的奇妙動作感到驚訝,同時搖搖頭。無疑這是誠實的問答。


    d點點頭,說:“這邊。”不知他的點頭是否是針對莉娜的回答。


    隨即走進斜前方的黑暗中。接著兩人麵前出現了一座雕刻精美的大門。莉娜雖知道它的存在,卻從未走進去過。她隻是年齡還輕的女孩,好奇心還無法壓過恐懼感。


    莉娜擔心地想,他會不會又叫自己回去?d卻毫不遲疑地推開門扉,消失在更濃重的黑暗中。莉娜趕忙追上,手按到門上時不禁愕然。那是厚度超過十厘米的超合金門。即使讓二十名壯漢用力猛推,也不見得能移動它。她第一次對已與黑暗同化的青年感到畏懼。


    灰色的人影身體略略一沉。


    銀光一閃,與紫色的電光交錯散濺,猶如火炮互擊。


    森林的一隅忽明忽暗。


    蜘蛛的腳自第二關節處被切斷,在空中翻飛。


    灰色人影長劍一擊,斬斷逼近的大蜘蛛腳部,同時以一手的衣袖擋下雲團的電擊。


    在旁伺機而動的範大吃一驚。因為雲團的電光足足帶有五十萬伏特的高壓。


    長劍翻轉,灰影擋開了電獸的第二、第三次攻擊後逼近它。他的袖口冒起火焰。


    劍尖猛地停住了。


    人影發力,但劍刃猶如壓了磐石一般紋絲不動。


    放開武器用力地蹬地後,灰影躍到三米高處,看似白色絲線的物體自他頭上飄落。他被固定在空中。


    灰影抬起頭,本該趴倒在地麵的蜘蛛在他頭上。而白絲正從它巨大口顎的隙縫間噴出。從絲線並非由屁股吐出這點來看,它可能是形似蜘蛛的突變種。白絲——其實是黏液,所擁有的粘力極其驚人,僅靠一根比蜘蛛絲還纖細的黏液線,就能將蜘蛛的身體粘垂在大樹枝幹上,下麵還毫不費力地吊著灰色人影的高大身軀。不僅如此,還能看出,那股白絲正緩緩地朝恐怖的碩大口顎提升而去。


    對方似已死心,數道紫色的閃電刺入動彈不得的灰色人影身上,引起了火光與黑煙。


    “活該!你這混帳的妖怪、吸血鬼的餘孽。就算你耐得住電擊,你也會被蜘蛛的大顎給咬碎的。”


    範充滿憎惡的嘲笑回蕩在地上。


    “不,在那之前要先看看你這混帳的臉。你到底是誰?是庫歐力?莉娜?麥亞老師?還是……”


    另一根絲線粘到灰影的臉部掛著的麵具上,將它輕巧的揭起。


    “你!你是……!”


    驚叫聲中途斷掉。不知是因為看見了對方露出的臉上發出的深紅光芒?或是由於太過驚訝而說不出話?還是為了如冰死寒的雙手,從他的背後悄悄抓出了他雙肩的緣故


    ?


    “爸爸。”


    女兒的聲音與獠牙爬上了脖子。


    此時,有個人在稍遠處的巨木陰影中看著事件的結束。枯黃消瘦的臉上,隻有緊盯不動的雙眼散發著光芒,似乎正努力按捺著自己的尖叫。這個人就是不知何時跑離床上的庫歐力。


    眼睛習慣了黑暗後,便可看出現在是在寬敞的長廊中朝下走去。縱使四周皆為石製的壁麵和天花板,卻不可思議地毫無壓迫感。在這段路程中,可以察覺出走廊外側的空間十分寬廣。


    牆麵與天花板上,處處可見對付入侵者的感應器與輻射遮障裝置的光澤。


    “啊!真不敢相信竟然留下了這麽大的地下室。是不是已經走到地下一百米深了?”


    莉娜不耐煩地問著走在數步前的d。她覺得已經持續了三十分鍾的單調快速步行實在是無聊至極。


    “才往下走了不到十米。”


    “騙人……!”


    “別擔心。馬上要到終點了。”


    如他所說,僅走了不到一分鍾,看來像是鋼製的卷門就出現在兩人麵前。


    d將胸前的墜飾朝向計算機的識別裝置。


    卷門猶如被異空間吞了進去似的,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被昏暗的藍光所籠罩的死寂迎接著二人。


    莉娜微微張開嘴巴。


    盡管此處看來是個巨大的實驗室,但應該不會有哪個追求真理的場所比這兒更不協調了。


    四周與長廊相同,是以巨大的石塊砌成,近十米高的厚重牆壁;厚實的木桌並列排在地上;桌上擺著燒瓶、燒杯、裝滿色彩詭異的液體的藥瓶——簡直就像中世紀的煉金師的研究室。而猶如邪氣的煙霧正四處升騰,與這種氣氛十分相襯。煙霧與藍光摻雜後形成一種難以形容的氣氛。然而,在這些古色古香的器具中間,巍然端坐著的,無疑正是電子電子腦、電子分析儀、物質轉換裝置等這些超高科學技術的結晶。這裏正是貴族之所以成為貴族的、新舊二元對立的世界。


    “竟然留下了這種地方啊!”莉娜環顧著四周說道,“這裏好像是某種東西的研究所。d,你知道這裏是研究什麽的嗎?”


    d沒有回答,卻轉過身走到實驗台前,注視了擺滿桌上的燒瓶及奇妙的球體一會,接著靠近一旁的控製台,他的手開始在眾多的按鍵上遊動。


    “你連計算機……”


    莉娜的話還沒說完,空氣震響,房中各處的機械開始運轉起來。


    計算機屏幕上閃過莉娜看不懂的複雜記號與算式,接著亂跳出奇奇怪怪的圖形,從時間上來算,d不過僅看了數秒。接著他關掉開關,對莉娜看也不看,開始快步穿過這個房間。


    “等一會嘛!真是的!真無情。哪有把助手丟下來的嘛。”


    說完,正要慌忙追上去時,腳下一滑。


    她“啊!”了一聲緊緊抓住一個支架,架子中央有個裝滿液體的燒杯,結果,隨著一聲巨響與碎片四濺,莉娜也摔到了地上。


    “好痛……好痛……”


    沒撞到頭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她一麵揉著發疼的屁股,一麵用怨恨無比的眼神瞪著心不甘情不願折回來的d。


    接著,莉娜猛地眯起眼睛。


    隻見在地上伸出觸手的液體彼此混合,一股不像煙不像霧、帶有怪異色彩的氣團,由液體的接觸地帶升騰冒起。不隻如此,令人難以置信地,那股煙霧中有某種東西正在蠕蠕而動。


    仿佛憎恨,猶如詛咒。


    出乎意料的,一個棒狀物猛然撞出煙霧抓住了莉娜的腳踝,莉娜放聲慘叫。


    那是隻手臂,與嬰兒的手臂差不多大小,表麵布滿了紅黑色的肌腱及血管,沾滿了不知名的黏液,而且隻有三根手指。


    莉娜拚命地將它甩開後,三隻手指空抓了一下,接著無力地落到地上。


    在莉娜茫然地望著手臂化為與煙霧同色的液體時,d握住她的手腕,輕輕地讓他站起。


    “是人造侏儒——用閃電與乙醚做出的人造生命。”


    “為……為……為什麽會有那種東西啊!這裏到底是研究……?”


    “走吧。要是這樣就吃驚的話那你最好回去,不過現在大概來不及了。”


    “誰要回去啊。”


    d冷靜地環視周遭後,唐突地問道:“你說過除了你們之外,還有一個被帶走的孩子。記得在這裏發生過什麽嗎?”


    “不記得。到目前為止,已經試著回想過好幾百次了。但我和老師都一樣。庫歐力也是。”


    “庫歐力也是?”


    莉娜仰著d。他比她高出一個頭。她露出悲傷的神色,悲傷得令人不禁懷疑,少女究竟是將這哀愁深藏在何處。


    “一回去,我們馬上被帶離雙親身邊關到收容所裏,被保安官和自警團整整調查了一個禮拜。藥物、催眠術,發現這些通通無效後,就脫光衣服用銀針刺。那是這村莊獨有的貴族發現法。在乳頭和臀部刺入銀針後,由流血的方式占卜出是不是貴族的同伴。”


    “……”


    “一般來說,是女孩子的話,會由自警團的婦人來進行,但是調查我的卻全是男性。人換了又換、變了又變,隻要刺一下就換人。有水車小屋的葛斯頓爺爺、有屠宰場的小孩,村長也有呢。他收我做養女也說不定多少是想贖些罪呢。”


    突然,莉娜露出笑容,用食指戳了戳d的臉。


    “唉呀!我可是個很健忘的人,所以別做出那麽可怕的表情嘛。我可是因為看到你的表情才想起這些討厭的回憶。請你偶爾笑一下給人家看嘛。”


    “這是天生的。”


    “啊!你還是第一次說自己的事呢。同情我了嗎?這不像你喲。”


    “你並不是敵人。”


    d如此說完後,充滿房間的藍光“嗖”地一聲消失了。是誰做的?莉娜連如此想的時間都沒有,便被人從背後大力抱住,使勁將她往牆邊拽去。


    “d!”


    大叫的嘴巴被帶有怪異的粘膩觸感、冷冰冰、像是手掌的東西堵住。莉娜看見視野中閃過銀色的疾光的刹那,“喀”的一聲仿佛骨頭斷裂的聲音傳出,束縛鬆開了。


    令人不禁要掩起耳朵的慘叫聲響起。每當d的長劍劃過空中,就有東西斷裂、落地之聲接連作響。


    莉娜總算發現兩人正被來曆不明的生物包圍著。


    一股紫黑色的想象壓在胸口。先前那種觸感無疑是人的手。這麽說……這麽說……會是丹吉爾嗎?可是,黑暗中的數量絕對不止一人。


    莉娜想找出幼時的丹吉爾的模樣,她努力搜索著記憶。


    一張略黑的臉蛋,雖然嘴裏說著摘花好無聊,卻比莉娜還早一步做好了花環,然後慪氣似的交給她。莉娜家的屋頂被強風刮走時,手裏抓著釘子與電子焊接器急忙跑來的、僅花了半日便修好了屋頂的也是他。“他在喜歡我”——七歲的少女會為此在小小的胸膛中擁有驕傲與自負,也是理所當然。對他的失蹤,莉娜比他的雙親還要悲傷難過。


    “住手!d!住手!”


    仿佛是在等待這聲叫喊,藍光將莉娜的影子灑落在地板上。


    數步前,d正在收劍歸鞘。看不見預想中的詭異人影,取而代之的,隻看到石地上漫著一大灘紅黑色液體——是血。仔細一看,數道紅線通向房間一角的石壁。莉娜忍不住趨前詢問:“剛才那是什麽?你看到他的真麵目了吧!d?”


    d沒回答。視線固定在有問題的石壁上,動也不動地自言自語:“似乎不隻一個人。”


    “什麽意思?”


    “答案就在石壁裏,雖然隻要過去一推就可以了,不過已經知


    道裏麵有些什麽,今天還是先回去比較好。畢竟那家夥被我斬斷了一隻手,卻還是隻留下這灘血成功逃走了。”


    “你說什麽啊,到底……難道丹吉爾……”


    d沒有回答,正要冷冷地轉身走想卷門處。莉娜無視於此,盯著石壁的一角不動,不像是因為恐懼,而像是沉醉在不可思議的感慨裏。


    兩人不交一語,無言地走至丘底。


    盡管才剛與詭異的怪物動過手,d的俊麗的側臉上卻毫無動搖的陰影,莉娜像在看什麽可怕的東西似的偷偷地瞄他。


    她想問的事堆積如山。


    輕易地找出地下實驗室的原因、廢墟中令他在意的東西、那個怪物的真麵目、丹吉爾的下落,還有最重要的——十年前在那裏發生在自己四人身上的事情。


    但在望著年輕的吸血鬼獵人有些淒愴悲傷的側臉時,對這些問題的好奇心,全如水泡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種灼熱充塞了胸膛。


    自己真要隨著d,把十年前的陰影攤在陽光下嗎?


    “我要繞村莊一圈看看。”


    d忽然說道。回過神的莉娜人已到了馬車旁。d的馬在稍遠處漫不經心地啃食著青草。


    “那麽我也一起……”


    莉娜反射性地說出這句話,d的回答,卻讓失望擊在她的胸口。


    “在這裏分手。希望今後別再來幹擾我的工作。”


    說話的表情與口氣都與平時無異,但莉娜感覺出d的話中如秋霜般不留餘地的嚴峻。正想反射性地說出“不要”,聲音卻消失在喉中。


    “要去學校也好、要回家也好,隻是別繞路。對熟人也不可掉以輕心。”


    ——才不聽你的話,討厭鬼。一點都不知道人家的心情。


    她想憤憤地板起臉來,臉頰卻不聽使喚;想回他幾句,聲音卻出不來。眼眶卻不爭氣地熱了起來。


    ——討厭!才一大早就要掉眼淚。


    此時,空氣猛地緊張起來。由於d發散鬼氣的緣故,莉娜隻覺得全身毛孔緊繃。鬼氣的淒裂,讓她即使想問發生了什麽事也問不出來,莉娜隻得將頭d注視的方向。


    通往村莊的小道上一匹改造馬急奔而來。由眼熟的栗毛與胴體下部的十型能源桶來看,是保安官的坐騎。以最高的速度奔到後,馬匹停下,踢得草屑四起。


    “果然在這裏。跟我一起來。”


    保安官的臉色與話聲裏滿是焦躁。


    “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兒?”


    d靜靜地問道。


    “因為有農夫看到莉娜的馬車向山丘走了。——庫歐力逃走了。”


    “不是拜托你們看守了嗎。”


    保安官的眼睛避開d的視線。


    “他是趁自警團的看守睡著時逃跑的。也不能怪那個看守,畢竟他也是肉作的人。”


    “被貴族襲擊時也這樣說的話,說不定貴族也會逃走。”


    強烈的挖苦讓保安官無言以對。


    “他跑去哪裏了?”


    “不知道。但要是不早點找到他的話,可能會被施以私刑。因為庫歐力的人在昨晚的現場,所以自警團的同僚都認為,他就算不是嫌犯也是共犯之一。我去看過庫歐力的住處了,可是他好像沒回去。這樣的話他應該在森林裏。我去找北方的森林,你去找南方的。”


    d無言地掉轉馬頭。盡管他對這村莊的地理知識,僅限於昨天看過一次村長給的地圖。


    “快回去,”策馬疾奔前的刹那,d對呆立在原處的莉娜說道,“你一定要去‘都城’。”


    “咦?”少女抬起臉時,d已切開野風與陽光飛奔而去。


    保安官連忙追了上去。


    他一麵追趕一麵張大了驚愕的眼睛,因為距離正被迅速拉開。這並非馬的緣故,而是因職業之故,保安官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別人的馬。隻要知道了馬的性能,便能簡單確定追捕對方的方法。d的坐騎,是不論哪個村莊都能弄到手、司空見慣的標準型。縱使加以調整,與保安官的特製型相比,時速也應會慢上三公裏,持久力布道百分之二十——但看來完全不是這樣。


    ——聽說這家夥是半吸血鬼。難道他會使用魔法嗎?


    以往僅限於耳聞的保安官,總算親身領教到了吸血鬼獵人的恐怖實力。


    將保安官遠拋在身後,d進入了南方森林。停下馬,閉上眼。不一會兒後d將馬頭轉向右側的樹叢。不知他是聽見了風的話語,還是讀出了充滿空氣間“氣”?


    不到一分鍾後,在通往森林深處的小徑上,d遇到了神色古怪的自警團團員。


    “危險!”


    “嗚哇!”


    男子們正逃避躲閃,對d由全力奔馳轉為瞬間停止的騎術看得目瞪口呆。


    “庫歐力怎麽了?”


    問話的聲音甚至可是用平靜來形容,但近十名粗暴男子,卻像被白亮的陽光定住了一般僵硬不動。


    d的目光射向像是領導者的男子,他是昨晚身處事件現場的人之一。


    “他……他沒事。我們什麽也沒幹呀。啊!本來是想要好好招待他一下的,可是一找到他,範先生就來了。”


    “範?他也在找庫歐力嗎?”


    男子連忙搖頭。


    找到庫歐力與範無關。男子們出門開始搜索庫歐力後,發現他迷迷糊糊地呆在森林的深處。一行人一邊嚷著認為庫歐力必定知道真相,一邊將他圍起,正要加以威脅時範就來了。這個平日總是衝在最前麵、第一個動手的粗暴男人,卻不知怎麽回事,竟說要保護庫歐力,把他帶到自己家中安頓。男子們困惑便是因為這個。


    “除了範還有誰在?”


    “沒了。”


    “何時分手的?發現庫歐力的場所在哪?”


    男子指了指背後。


    “直直的走過去就能看到,是塊長滿青苔的地方,上麵有大家的腳印。我們才離開不到十分種。”


    鐵蹄聲混入了男子的話音中。


    d首先前往範的住處所在的方向。不到舞分鍾後,像用原木木板隨意搭在地上的建築映入眼簾。那是“護衛獸”的養殖地。在周遭以木柵包圍、模樣古怪的大門前,站著兩個人影。不用說,自是庫歐力與範。


    “你有什麽事?”


    範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d瞬間停下馬匹,同時問道。


    “你去森林做什麽?”


    d在馬上問道。範露出奸笑,然後將手放到腰邊的籃子上。


    “你不知道我的職業吧。我是為了收集護衛獸吃的菇類和蟲子才去那裏的。雖然我不曉得你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不過現在這裏就有兩隻。要不要問問它們,看是不是真的啊?”


    此時,範眨了好幾下眼睛,覺得自己和d之間,似乎有白光閃過的樣子。


    d無視他的挑釁。


    “希望能把那孩子還給我。”


    “噢噢……你說的話還真有趣。這種說法好象我是小偷一樣。比起和來曆不明的落魄獵人在一起,當然還是在我家比較好。不但有女人家在,還能學到怎樣過正常日子,這對他可是挺好的。”


    “鄰居之愛突然覺醒了是嗎?”d的身邊開始凝集鬼氣,沉靜的話聲中蘊含著鋒銳,“森林裏發生什麽事了?”


    範沉默著,嚴肅的表情上充滿殺氣,指節粗壯的手指伸向籃子的鎖上。


    d紋絲不動,似乎打算在難以活動的馬上迎擊兩匹凶獸。


    淒厲的殺氣被一個高大的身影給撞碎了。


    庫歐力攔擋在d的前麵,露出若有所求的眼神搖搖頭,指著門。


    在說自己想去是嗎?


    稍微遲疑後,d


    掉轉了馬頭。


    “已經要走啦?下次來的時候,最好你直接把那把破劍拔出來!”


    充滿自信的聲音中途斷去了。因為他無法打開籃蓋。等他發現細長的白木釘釘住了籃身與蓋子、臉色蒼白地抬起頭時,馬蹄聲的哄笑落在他的臉上。


    於是d再度策馬飛奔,在瘴氣彌漫的濕地處下了馬。正如自警團男子所說的,地麵上零亂地分布著數人的足跡。這是他們遇見庫歐力的場所,不止如此,這也是稍早前範父女兩人遭逢吸血鬼毒吻之處。


    仿佛連沉鬱的熱氣亦畏懼這名青年似的,d泰然自若地踏足五彩繽紛的國度。


    “事情變得有趣了哪。”


    從d輕輕握拳的左手傳來邪惡的聲音。


    “怎麽說?”


    “那個叫範的男人,再怎麽看都有問題。而且哪個小鬼也太蠢了,幹嗎喜歡和那家夥在一起,那個家夥明明就是一個隻會虐待人的照顧者。——如何,你看來好像掌握到些什麽了。”


    “那孩子是真心想去的,”極其罕見地,d的聲音中如了揶揄之意。“剩下的你不妨猜猜看。要是體力恢複了的話就幫我個忙。”


    聲音發出嘲笑。


    “離完全恢複還遠著哪,還要再二、三天才行,讓我好好休養吧。等休息夠了,我再告訴你一件趣事。”


    “噢,我很期待。”


    d停下腳步,中斷會話。神奇的是在d站立之處,正是範的女兒被灰色人影襲擊的地點。


    d注視著腳邊的地麵。


    色彩繽紛的絨毯已將打鬥的痕跡掩去。因為菌類的生長異常迅速。


    掃視的雙眼徐徐放射出赤芒。升騰在空氣中的瘴氣妖異地回旋盤轉。d俊美的麵容已轉為吸血鬼的形象。


    深紅的眼眸停在地麵上的一點後,d從附於腰帶的小袋內,取出小指大小的透明圓筒,跪到地上。


    不知他特意化為吸血鬼是想搜尋什麽東西。將地上的某些物體收入圓筒後,d緩緩地環視四周。


    猶如為不祥的視線所召喚,黑雲自遠方的天空湧現。


    最後一堂課結束時,水滴開始敲擊窗戶,在離開校舍時轉為滂沱大雨。蓋住頭部的防水外套上,雨滴的碎濺聲喧鬧不休。


    脂肪好象塗得太多了哪,麥亞教師一麵走在泥路上一麵出神地想著。在厚實的大鹿鹿皮上塗覆著唬人的脂肪,若是塗得越厚,硬化的時間邊越短。此地特有的猛烈雨滴打在它上麵,發出猶如拍巴掌的聲響。


    走出校門不到五分鍾,聲音變得益發嘈雜,教師開始後悔為何要急著趕回家。現在連五米外的景象都無法看見。


    但是,對飽受吸血鬼貴族威脅的村人而言,雨不啻是一種福音。就像吸血鬼無法渡過流水的傳說一樣,在統計學上,雨天的襲擊率等同與零。邊境的人們雖然皺起眉頭,卻又高高興興地急忙走在回家的路上。


    “——?”


    自不斷流瀉而下的水簾內側,他看見了一個異於常人的身影一閃而過,教師停下腳步。外形的確是人類沒錯,可是那和人類不盡相同的跑步方式,卻在他胸口灑下了不安的陰影。


    好出沒於雨天的水鬼和水僧人早在數年前便遭驅逐,貼於村中要衝的護符,效果應該是半永久性的。這麽說來,那是……?


    麥亞教師憶起身影消失的方向有間農家,隨即轉向校舍方向,打算叫人來幫忙。然而,這裏距離農家不足五百米。若想將胸中的不安化為踏實所需不到十分鍾的路程。


    麥亞教師猶豫了一會兒後,追在身影後麵跟去了。


    種著碩大的食用蔬菜的田裏,細長的田間小道不停地延伸著。猛烈的雨滴敲打得土麵鬆軟,不住地濺起黃色的飛沫。由支撐菜葉的柄部傳出的清脆斷裂聲四處可聞。


    那身影早已消失於視野中。


    必定是往農家去了。麥亞教師加快了腳步。


    不安的預感成真。


    當農家的漆黑屋影浮現於灰蒙蒙的世界中時,慘叫聲劃開了暴雨的怒號。接著是某種東西被撕碎的碎裂聲,被不知是人或獸的吼聲蓋住了。


    教師脫去外套開始狂奔,一麵跑著一麵伸手在上衣口袋中翻找,以笨拙的動作抓出護身用的散彈筒。


    他在農家的門前呆然停立。大門完好如初,旁邊的土牆卻被開了一個黑漆漆的大洞,大小足以讓一個高大的成年人進入。但造成如此所需的力量,還有連入口都不會分辨的粗魯無知,已讓教師的雙腳發軟。


    慘叫聲再度響起,這次是小孩的聲音。強烈的職業道德瞬間驅除了恐懼,麥亞教師從牆上的入口跳入屋內。


    接著映入眼中的光景,完全超出了因使命感而陷入一種麻痹狀態的教師的想象。正因如此,他才勉強地沒有落入二度恐懼的束縛中。


    巧妙地轉亮的視野中,是寬敞的泥土房間,有個女人的身軀臥倒在地上。應是農家主婦的豐滿軀體上,有個披頭散發、約七八歲孩童大小的人正在蠕動。


    美麗的乳房自被撕裂的衣服中露出,深紅色的舌頭爬遊其上。發出的舔舐之聲,卻不是男女間的愛撫。他是在舔食由喉嚨間到乳房上不斷滴落的鮮紅液體。


    黑色的頭顱在女人的乳房上一動,女體痙攣了一下。他緩緩抬起頭,與教師相對而視。他餓額頭異常高突,雙眼深陷,布滿血絲的眼睛中不見一絲人性,隻有大得異常的嘴唇為新獵物的登場而微微發笑。之後“噗”的一聲,吐了某種東西到地上,那是被咬斷的乳房前端。


    旁邊的門吱嘎作響起來。


    麥亞教師看見一個叼著小孩身體的狼人從裏麵出現了。


    拿著散彈筒的手,並沒有要瞄準任何一邊生物的樣子。雖說他是教師,但也是邊境居民。不僅與妖魔凶獸比鄰度日,也對應付他們的方法所知甚詳。他更有過靠手中的武器兩次擊退鳥妖與蛇人的經驗。盡管如此,麵對眼前的狀況,他卻無法采取行動。


    注意到自己心中的震撼後,教師深深地動搖了起來。


    貪戀著女子屍體的家夥站了起來,四足步行的生物放下小孩的身體,開始逼近。


    “停下,別過來。”他好不容易從喉嚨裏擠出聲音。散彈筒漫無目的的左右搖晃。


    兩頭一起收拾,教師心中想著。這是二匹。不是二人。


    沉浸在殺戮中的雙眼化為火焰,粘滿鮮血的口唇往左右吊起,露出成排的牙齒。那是普通人類的牙齒。


    ……它和我們一樣……?!


    黑影由前方與側麵猛撲而來。


    ——住手!


    轟鳴聲和三十發圓形彈淹沒了教師的大叫。


    屋外的雨勢再度增強。


    就在小規模的可怕戰鬥於村子的一角進行時,莉娜回到家中。


    因為廢墟中的那件事,自然無法專心上課。但d的話卻讓她的情緒特別低落。


    別再跟來了——d對她如是說。對自認為是年輕吸血鬼獵人助手的她而言,這是嚴重傷害自尊心的事。


    決不原諒這傷人的話。


    除非他收回去。


    將這兩句話藏入心中,到房間放下書包後,莉娜進入d的住處——倉庫。馬廄中係著d的馬。——哼哼!在是吧。


    “哎呀!”


    看見意外光景,莉娜的驚呼不禁脫口而出。


    d是半吸血鬼一事已從村長那聽說過。莉娜對半吸血鬼的特性略知一二。原本料定他在睡眠或是攝食,沒想到竟看見d翻出了棄置許久的舊木桌和椅子,正坐在桌前搖晃著燒瓶。


    目瞪口呆地走過去,見到排列在桌上的道具後,莉娜又吃了一驚,這次眼睛睜得更大。


    姑且不說裝


    有顏色特異的藥品的藥瓶和數隻銀色的圓筒,以及放在架上冒著白煙的燒瓶,但隻在它旁邊發出青百色光芒的,是一部微電腦。


    “真令人吃驚。吸血鬼獵人也會做化學分析嗎?”


    大概是早已知道有來訪者進入,d連頭也沒回。——真是令人討厭!


    “那個……”


    d使盡了全身力氣才說出口的話還沒講完。


    “雖然已經解除助手的職務了。”


    “太好了!”


    莉娜打了個響指,露出笑容。


    “什麽太好了?”


    “因為好象又可以成為助手了啊。哎呀!裝蒜也是沒用的。從你剛才的話裏,我已經看見了希望。因為我有讀心能力,所以你心裏在想什麽,我全知道得一清二楚啦。”


    ——其實,隻有對你才是這樣的。


    d麵向莉娜說:“若是換了別的說法,你會離開嗎?”


    盡管莉娜為平靜的語氣中蘊含的意思打了個冷顫,但她依舊努力做出開朗的樣子搖搖頭。


    “我才不要。”


    心中想著:要是因他的冷酷言語而受傷的話,那該怎麽辦?但d隻是麵無表情地回到桌邊。


    於是她連忙跑過去。看了看電腦後:“每100毫升裏含有14.3克,每10毫升含有450萬單位——這是女性血色素和紅血球數吧,又有誰被襲擊了嗎?”


    d轉過身來,說道:“你知道的真清楚。”這並非襲擊一事,而是指電腦顯示出來的數據內容。


    “不愧是被選出來的人。”


    莉娜得意地挺起了豐滿的胸脯,嘿嘿嘿地笑了。接著,她靠近d的臉龐,幾乎要貼上去。


    “告訴助手嘛,這是誰的血液?”


    d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淘氣的少女,背過身去。


    ——哼!早就料想到的行動。我才不會就這樣認輸。


    “算了。既然這樣,那我就自己跟著你,在你的所到之處單獨行動。要是因為這樣破壞了重要的證據,你可不準對我生氣喲。”


    “隨你高興。”


    談判破裂。


    就算她生氣地撅起嘴,d自是依舊不理。即使如此,要是就此回去卻又不甘心。於是莉娜決定留下來盯著電腦。


    數年前,曾見過一次由巡回商人帶來的相同的東西。這是貴族科學文明的遺物,數量極少,能自由運用它的人更為罕見。莉娜記得,這應該是除了分析資料以外,還具有“推理能力”的萬能型電腦。可是,實在令人難以相信這會是吸血鬼獵人慣用的裝備。


    d手指輕觸磁球,屏幕上的年內容改變了。


    “血色素6克,紅血球500萬——這是男性的嘛。說不定,d……”


    “女性的血,是在發現庫歐力的森林裏找到的。由於濕度很高所以尚未完全幹燥。而且昨夜被襲擊的女性的血液也很充足。”


    總算得到了比較像一般人的響應,莉娜正為此高興的要跳起來時,屏幕上開始顯示數據之外的東西。青色的光芒往屏幕的上下左右流逝。


    “原來如此。是要從混在被襲擊的女性血中的唾液,推斷出貴族的麵貌吧。真厲害!”


    莉娜以既害怕又好奇的實現盯著屏幕。


    四方流動的光條,於接觸點上產生了耀眼的光點群;光點的位置瞬息萬變,接著在暗綠色屏幕上顯現出一張臉孔。


    莉娜吞了口唾液。


    “對這張臉有印象嗎?”d問道。


    莉娜搖搖頭。


    在屏幕上的,是一張未曾謀麵的男性臉孔的立體圖。


    d移動手指,“臉孔”變換出各種角度,可莉娜依舊毫無記憶。


    “他不是村裏的人。也和丹吉爾不像。太好了……”


    如此一來,莉娜三人的嫌疑也被喜慶了。清晰的雨聲傳入耳中。


    “為什麽在哭?”


    d停止操控電腦問道。從林中采集而來的女性血液已然幹燥,無從推斷森林中的犧牲者的狀況。


    “哼!”莉娜扭過頭去擦拭著眼角,“我是一到雨天就會傷感的人。人家也是女孩子呀。”


    心中想著他是不是會隨口附和自己一下,但d什麽也沒說。反而從入口遠眺著屋外,說了句:“雨下得真大。”


    “我聽說貴族討厭下雨天,這是為什麽呢?”


    莉娜說出了埋藏心底的疑問。自幼,每當遠方村落出現有貴族活動的傳言時,便隻準在雨天出門。


    “我也不知道。”d的臉上掠過令人覺得疑惑的表情,是對逐一回答這名少女的問題的自己感到的疑問。“即使由生物學的角度來看,關於他們的生理代謝方麵依舊有許多謎團。例如:隻能於夜間外出的原因;或是無論被子彈還是其他科學兵器所傷,肉體都能再生痊愈,卻會被一根普通的白木樁消滅的理由。無法橫渡水流,避免於雨天外出的緣故也一樣不得而知。也有一種諷刺的說法:因為已達到實質不死這種生物進化的頂點,所以多少會有某種程度的缺點。”


    “是科學力量尚未成熟的緣故吧。”莉娜說道,她的眼眸因好奇心而閃閃發亮。“貴族自己將這個謎揭開了嗎?”


    “據我所知,”d搖搖頭,“生物學上的弱點與種族的缺陷有關。若是他們掌握了解謎的線索,人類成為地球霸者的曆史便不會出現了吧。他們尚且不知自身滅亡的原因,就這樣消逝於曆史中,可能是他們那種無所戀棧的生命態度所導致的也不一定。”


    “生物種族的關鍵性缺陷是嗎?”莉娜一邊玩味著d在話語中的感傷情緒,一麵輕聲說著。


    “貴族滅亡;人類留下。可是我們至今仍然對已滅亡者的幻影深深感到恐懼啊。作為地球的霸者來說,難道不會有些丟臉嗎?”


    d默默地走近入口,伸手擋住自屋簷上低落的水線。保持這個姿勢盯著外界的一點不動。莉娜歪著頭思索一會兒後,起身走到他身後。


    灰色紗幕的對麵,隱約可見丘陵的輪廓與數個人影。那是上下揮舞著鋤頭的人們。還能聽見核能耕耘機的運作聲。對不討厭雨的人類而言,這正是無須害怕貴族淫威、得以努力進行農事的絕佳天氣。


    “我現在外出的話體溫會下降二度,”d一邊凝望著手上的細碎水滴,一邊說著,“奔跑的速度也會降低三成,因為新陳代謝機能變差了。可是,你們……”


    莉娜初次見到d露出了疏離的眼神。她痛切地感受到,這名美麗的青年所背負的宿命。繼承貴族與人類的血統,到底是何種的感覺?“獵殺”其中一方時,在他腦中又會是什麽念頭?


    莉娜握住d濡濕的手。


    “咦?”


    用雙手包住他手腕到指尖的地方後,默默地將它貼上臉頰。他的手雖然冰涼,但這樣或許可以讓他稍微溫暖一點。又或許,可以讓自己變成和這個男人的溫度相同。莉娜閉起眼,隻聽見雨聲。


    出乎意料地,淒厲的鬼氣迎麵襲來。莉娜全身汗毛直豎,不禁防開了手。d的側麵表情和視線角度依舊如故。然而,站在少女麵前的,已不再是哪個美麗孤傲的年輕人了。


    “在這裏別動。”


    說出的話中有股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吸血鬼獵人冒著大雨奔了出去。莉娜總算注意到他的左手帶著長劍。


    完全看不出來d的速度比平時慢。跑完一百米僅花了布道六秒。雨水挾著風擊打著臉麵,他卻連眼都沒眨一下。


    輕巧地越過柵欄,進入田地。速度卻毫未減緩。仿佛連滿地的泥濘也不願阻止、耽擱這名年輕人的腳步。


    抵達五十米外的目的地時恰巧隻花了三秒。


    圍成一圈的農夫被鬼氣一襲後紛紛回


    過頭,麵露懼色地讓出通道。


    d跪到趴在地麵的東西旁邊。


    是個在矮小身軀上粘滿長發的生物。猶如溺死者的慘白皮膚下,鮮紅的液體不停地擴散。好像還有一口氣。


    d隨意將他的身體翻了過來。農夫們轟然喧嚷。這生物的胸部與腹部有數個彈孔貫穿而過。由分布的狀況來看,應是散彈的彈痕。


    “從哪裏來的?”


    d頭也不回地問。


    “從那邊——學校的方向。”


    回答的聲音中帶著顫抖。


    “他已經不會再動了。”d指著屍體說道,“把他運到村長家的倉庫去,你們要是不想碰的話不妨去叫保安官來。”


    “你……你來做不就得了,這可是你的工作。”


    某處傳來抗議聲。


    “要是碰了這種妖怪,手可是會爛掉的。妖怪就應該由妖怪負責收拾!”


    蠻橫的話聲隨即轉為慘叫,農夫們當場摔倒在地。並沒有什麽事,隻不過是d站了起來而已。但是,在氣勢驟然增強的風雨中,男人們看見了一個燃放著熊熊赤光的東西。


    那是d的雙眼。


    “我說過了,給我搬去。”


    男人們仿佛從他那平靜如故、甚至可說是十分平和的話聲中,感應到了某種力量,爭先恐後地朝怪異生物的屍骸飛奔而去。d沒對他們看上第二眼,用和來時相同的速度回到倉庫。


    莉娜與村長站在門口。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皺紋圍繞的眼中,散發著幾欲瘋狂的緊張光芒。


    d簡短回答了句“不知道!”後,迅速進入屋內開始整頓行裝。罩上外套,戴起旅人帽。動作奇快無比,仿佛他周遭的時間流動異常快速。在村長和莉娜的眼中看來,衣服與帽子就像被吸到d身上一樣。回來後不到十秒,d再度通過兩人麵前。


    鐵蹄聲小時與大雨遠方好一陣子後,農夫們運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往北前進了約二公裏,d停下馬。在人類看來隻是一片迷蒙的大雨中,d已認出了在前方五百米處搖晃著的校舍的屋影。


    d對左手說:“味道消失了。換你出場了。”


    接著掌中蠕動起伏了一陣,浮現出一個男人的臉——不消說,自然是那個詭異的人麵瘡。人麵瘡用厭煩不已的聲音說:“幹什麽啊!正在做美夢呢。噢噢!下雨啦。”


    一說完,便張開小口咕嚕咕嚕地喝著傾盆大雨。


    “味道在哪裏?”d催促道。聲音中帶著冰冷的怒氣。


    “別緊張。就算是在睡覺也會肚子餓嘛。從這裏向東去,大約再走四百米。”


    兩人似乎連被暴雨洗去的怪物的血的味道也能嗅聞出來。不到一分鍾後,d鑽入一間農家的門口——那戶約在一小時前,麥亞教師目擊慘劇的農家。


    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農婦及孩童的屍體倒在泥土地的房間中,確認過兩者早已斷氣後,d在房間入口處跪了下來。


    地上滿是鮮血,血痕如蛇般向外蜿蜒。這應該是那隻怪物的血。和在森林裏時一樣,d自腰上的萬能腰帶中取出玻璃瓶,連血帶土裝入瓶中,然後右手撿起一樣東西。


    是散彈筒。d並不知道這是麥亞教師的東西,將槍口靠近左手。


    問道:“怎樣?”


    “大概是一小時之前的事。”


    “從屍體來看,這不是貴族幹的好事。幹這事的數目是兩個。一個可能就是剛才的屍體。這是誰的血——是武器使用者的,還是被擊中的家夥的?”


    “不曉得。隻知道這一帶已經沒有任何人了。”


    d站起身,走出屋外。風雨再度撲打他端正秀麗的側麵。


    “吸血鬼以外的就輪不到我出場,不過,先前那東西……”


    喃喃自語後正要踩上馬鐙時,d猛地全身僵直。


    周圍沒有發生任何事。也沒有任何人。


    盡管如此,d仍舊紋絲不動。不知是不想動,抑或是不能動……


    從不知是遠還是近的背後,一種存在湧現而出。


    ——d


    那股存在叫道。


    ——你果然來了是嗎。


    “你在這裏是嗎?”d的聲音如機械般死硬。


    這麽說來,難道他認識背後這股存在的主人?


    ——說不定我失敗了。


    那存在沉重地低聲說道。


    ——再來一次運算所吧。我一直都在那裏。


    d的右手疾動。致命一擊落空。


    ——說不定我失敗了。


    d轉過身,手中的長劍上水花四濺。


    ——我在運算所裏。


    猶如被無聲射來的白木針攪亂了一般,存在隱沒進灰暗中。


    d緊盯著虛空中的一點,雨聲猶如嘲笑他一般,在他全身上下擊打作響。


    村長被卷入了肆虐於村中的怪異事件的洶湧波濤中,完全束手無策。光是日行性貴族一事就已經夠讓村人們膽戰心驚了,現在又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怪異生物襲擊農家,甚至演變為一名村人行蹤不明的狀態。


    聽了d的說明而出動的保安官與自警團一行人,根據房間中的大量血跡以及其他屍體進行推斷,得出了麥亞教師十有八九已然死亡的結論。之所以認為失蹤者就是麥亞教師,是因為一名自警團團員證實了d攜回的散彈筒是自己售予麥亞教師的,這才得以辨明失蹤者的身份。


    盡管已將怪異生物的屍體運往村中的醫生處,並交由他進行解剖,但依舊沒有獲得能使事態明朗的成果。


    單從生物學角度來說,這生物確實是人類。可是卻在骨骼形狀、肌肉發達程度、內髒位置等方麵,發現有近二百處與人類有著明顯的差異。雖未進行頭部解剖,但醫師由頭蓋骨形狀推定出其腦容量與智商皆應十分低下。之所以不切開頭部進行調查,乃是因為一經發現新種生物便需對其頭骨與大腦一同施予冷凍處理,送至“都城”的命令。


    此時,人在現場的d說出了意外的提案。他希望能於今晚一晚上,借用這具屍體與內髒。


    可能是感到了不停飄散的陰森鬼氣輕撫著自己的脖子之故,醫生臉色發白噤口不語,村長也勉強點頭同意了。畢竟d是自己找來的,雖說尚未獲得什麽重大成果,然而在前一夜,見


    識過吸血鬼如恐怖夢魘般的實力後,村長深知惟有這名美麗的年輕人才能打倒他。


    “那就交給你了,不過隻有一晚而已,明天就必須把這個送到‘都城’去。――還有,那個女的怎麽辦?”


    是指被二度吸血,如今徘徊的生死交界、躺臥床上的凱瑟太太。她正被手中拿著白木樁的自警團的年輕人不分日夜的監視著。


    “不成問題。和屍體一起運到我住的倉庫去吧。”


    如此一來,d必須要和二具屍體共度一夜。


    然而,縱然在眼前的是前所未見的怪物的登場,以及暴雨中遭遇的那個存在――讓d的致命一擊落空的存在,d卻絲毫也沒有露出任何不安之色,他的膽識之大實在驚人。


    從村中的墓地開始,到每間空屋為止,重新進行了徹底的搜查,卻沒發現任何的異常;聽保安官一行如此報告後,d仿佛一開始便不抱任何希望似的平靜如故。而聽見麥亞教師尚未回來一事時,他的眉毛連動也沒動。


    夜間巡邏由自警團與保安官一同擔任。等倉庫中隻剩下他一人時,d站到放著怪異生物的台子旁。另一旁相去不遠處,擺著數個裝有防腐液與內髒的瓶罐,朦朦朧朧反射著天花板太


    陽燈的燈光。


    外頭的雨聲喧鬧不休。


    “你在嗎?”


    “嗯。”


    左掌回答。人臉已然浮現。


    d的左手貼近屍體的上方。被切除髒器的腹腔淒涼的塌陷著。仔細縫合後的腹部切口和略略嵌入皮膚的手術線痕跡,有種異樣的陰森。


    左手緩緩移動,從末端變形為瘤狀的手指開始,經過彎曲成o型的腳踝以及大腿。d自然也仔細觀察,人麵瘡在極其貼近屍體的手掌中,帶著十分認真的表情,持續觀察著動也不動的患者。這景象不禁令人毛骨悚然,卻又令人覺得更滑稽可笑。


    經過腹、胸、臉,最後輕觸過自頭頂披下的頭發。d收回左手問道:“怎樣?”


    “嗯!如我所料,現在還是死的。”


    d點點頭。但仔細一想,不會有比這更詭異的對話了。現在還是死的是什麽意思?


    “何時會起來?”


    “別問蠢問題。自古以來逢魔時刻(日文“逢魔ガ時”,亦寫作“逢魔ガ刻”。係指黃昏將轉入黑夜,天色昏暗,現實和異界相聯結的時間點。古人認為妖怪魔物於此時四處活動。乃是人類與妖怪發生交集的時刻。)一定都是300m(m)。還有,雖然隻是無意間聽到了一點,不過那個叫麥亞的老師好像不見了是吧,是不是被這家夥的同伴宰了?”


    這人麵瘡即使隻能待在掌中,卻仿佛依舊能得知外界的事物。


    “恐怕是這樣,”d說,“不過,這次的事件中,有個令我納悶之處。”


    “嘿,”另一個聲音嘲笑地說:“關鍵應該還是在那個廢墟。一個人出發再去徹底調查一次吧。不對不對,就算帶那少女一起去也是安全地。不管怎麽說,有那位大人在嘛。”


    嘲諷地語氣忽地中斷。由於d緊緊握住了左手。不知注入了多麽巨大的力道,手上光滑細致的肌膚抖動震顫。不久後,伴隨著沙啞的痛苦呻吟聲,鮮紅的細線開始自彎曲的指間流下。


    “那位大人……”d望了敞開的門口一眼,低聲說著,“一切都是由那家夥造成的。一切的夢想也好,一切的悲劇也好。”


    狂風自門中吹入,搖蕩著天花板上的燈。此時,d的麵容已轉變為魔性的臉孔。


    “不要……”


    帶著腥臭味的嘴唇吸去哀求,村長的臉貼到拚命轉開的臉龐上。


    充滿情欲的吐氣與舌頭,爬過頸子和臉頰,當它伸入耳孔內時,莉娜不禁發出呻吟。滿是皺紋的手,正在睡袍的胸口處揉搓著乳房。


    “求求你……住手……不要。”


    “怎麽啦?”


    村長顯然在享受著少女的抵抗,同時他將兩隻白皙的手腕扭按到床單上。臉上泛起冷笑,“因為那個獵人來了的關係嗎?這也難怪,畢竟他的美貌連我這個男人看了都會心跳加速。算了,這也沒關係。偶爾抱抱反抗的身體也挺不錯的。”


    嘴唇用力地吮吸著乳房。莉娜扭動著身體,卻依舊無法反抗。淚水自眼角流下,濡濕了雪白地床單。


    過了一會,老人移開嘴唇,說道:“你是我的東西。讓你免於成為村裏男人的玩物、把你收做養女、從沒讓他們對你胡來過,這些都是我的功勞。你馬上就要離開村子了,可是這也沒辦法。不過,我不許你在那之前――不,就算到了‘都城’也一樣,變成其他男人的東西。也不準許你喜歡那家夥。”


    聲音中滿是偏執。莉娜背過臉去。


    “我要讓你沒辦法忘記我,讓你的身體牢牢記住我。嘿!用這種方式。”


    老人的臉往下體移去,莉娜忍耐著愛撫的結果,為了不發出聲音緊咬著下唇。骨瘦如柴的手在露出衣外的白潤大腿上撫摸遊走。


    她死命地盯著枕邊。


    枕頭下隱約可見一朵白花。


    全身的欲火難以置信地燃起。


    莉娜幻想起那從未見過的贈花人的麵容。


    敏感察覺到女體的反應後,老人加快了舌頭的速度,莉娜的表情反而不可思議地平靜了下來。


    她心中浮現的麵容,同那名吸血鬼獵人極為相仿。


    暴雨加上狂風,河川的水位不停地暴漲。


    原本便已十分湍急的水流,此時竟無法追上被吹起的巨浪的速度。濁流的怒吼聲甚至蓋過了喧囂的雨聲,令定居在河岸邊的居民門用不安的表情驚慌互望。


    兩個人影在橋旁的堤防上走動。他們是自警團的男子。身著黑色防水外套的身影,令人不禁聯想起他們恐懼的夜之魔物。


    “哎呀!真危險呐。搞不好會潰堤呢。”


    對於高大男子的意見,走在堤防下的矮小身影提出反駁。


    “不會啦,雨勢和去年一樣。橋墩補強過了,而且堤防也加高了,所以不用瞎操心。不過,要是明天、後天雨都這樣下的話那就說不定了。――喂!跟你說過別踩著我的褲管。”


    兩人間落下一片沉默。高大男子走在矮小男子的上方。


    隔了許久,矮小男子才鼓起勇氣看向腳踝。


    腳踝正被從黑水中探出上半身的男子用手抓著。


    “你……你是……!”


    矮小男子還記得,數日前自橋上隨棺木一起落到河裏的吸血鬼獵人的長相。獵人慘白的臉上毫無表情,拔出腰間的長樁,刺穿了矮小男子的心髒。死前被痙攣包裹著的身體滑落水中,轉眼間消失無蹤。


    獵人不急不徐地登上堤防,站到渾身僵硬的高大男子麵前。


    高舉的白色木樁正要刺入胸膛的瞬間,高大男子看見男男女女陸續自黝黑的水麵爬出,往堤防爬來。心髒上附著棒狀物。他們是以往被處分的貴族犧牲者。


    ――我會死在這裏嗎?


    高大男子想著,接著便被這群怪物用木樁刺穿了心髒。木樁嵌入胸口。


    胸口上的血沫四濺。


    高大男子忽然滾落到堤防的腰部,狂風吹襲著他的身軀,毫不留情的剝去外套。上麵沒有絲毫的血跡。不僅如此,高大男子的胸口也好,隨著波浪漂到下流遠方的矮小男子的心髒也罷,完全沒有任何傷痕。而且,河中的死者們已然無影無蹤。


    一到295m,d自幹草床上起身,轉動入口處牆上的開關,把太陽燈的光亮調到最小。幽暗支配了房間。不論是怪異的東西或是奇異的現象,都不喜歡光明。


    d回到床上,凝視著簡便床台上的屍體,以及半生半死的女性。


    其實這名女性並無如此重要。昨夜才飽食過的吸血鬼,若是喜愛犧牲者,便會相隔數日才會再度來訪。此外,知曉d的實力後,也不可能滿不在乎地隨意來襲。d之所以將她留置在身邊,一是顧慮萬一對方真的來襲,另一方麵也是因為算計到了女性被召喚的狀況。


    遭吸血鬼控製的犧牲者,會陷入一種遠距離催眠的狀態,就連對照顧自己的人也會凶猛無情地加以攻擊。


    此外,這種催眠狀態的最可怕之處,在於它壓下了人類保護自身肉體的潛在製約,它會解放人類骨骼肌肉原本具備的所有力量――約為平常時的七倍。而對用這股力量大肆破壞的犧牲者,即使用上五名體格與其相仿的男子,依舊難以製服。嬌弱的少女折斷職業格鬥士頸骨的消息,在邊境根本算不上新聞。照料犧牲者的人,自然會想在事情演變至此前動用木樁。該保護她的人們反而成為謀殺她的人――真不知這該算是悲劇還是鬧劇。


    然而,話說回來,d借用怪異生物的屍體的目的為何?他與人麵瘡的詭異對話又是什麽意思?


    300m整時變化發生了。


    d的眼中閃現出妖異的光芒。


    屍體毫無預備動作地慢慢抬起上半身。


    原來,這便是“起來”地意思。先前還死著的屍體如今坐了


    起來。隻有臉上的死人表情茫然如故,身體卻一溜煙地下了床台。可是,他的所有內髒已被摘除,腹部也深深的凹塌著,但他卻還能自由活動。這股生命力實在既堅韌又令人難以置信。


    “果然。”


    d輕聲說道,一切正如他所料。


    活屍走到瓶罐前,開始令人毛骨悚然的行為。他輕巧的打開彈簧蓋後,手伸進去取出滴著防腐液的內髒,把它們塞向腹中,劈裏啪啦地撐裂已縫合的傷口,小心翼翼地一一整理安置,讓內髒回到原位。


    這種行為若讓d以外的人目擊到,恐怕隻能落得發瘋的下場。如此弄了好一陣子後,取回心、肺、胃的屍體,沒對髒器塞滿腹腔的飽脹感多加留戀,混濁的眼睛環視四周後,接著開始用笨拙的腳步朝門口走去。


    d也站了起來。背上的劍鞘隱隱生輝。外套連一片幹草的草屑也沒帶起。d踩著無聲的腳步跟在屍體――不,該說是已經複活完畢的怪異生物身後。


    小小的身影走出門口。


    正打算尾隨在後時,d停了下來。自然不是因為畏懼風雨,而是由於半吸血鬼的敏銳五感,捕捉到某人的氣息正由背後步步逼近。那是強大無比的精神能量凝塊,肉眼完全看不見。


    d背上響起劍出鞘聲,之後再無任何動作。


    那股氣息將他團團圍住。


    周圍是全身濕透的死人群。一群心口被釘著木樁、身上的屍衣染著鮮紅血跡的少男少女。他們是這座村莊建成以來,因遭逢貴族毒吻而被投入河中的死者們。


    然而――


    “精神攻擊是嗎。用的技巧還很高級。”


    d注意到並列而坐的他們沒有影子。


    “好久不見了,d。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你。”


    唯一一名沒成為木樁的犧牲品、全身浮腫發脹的溺死者走了出來。他是吸血鬼獵人蓋斯林。看來敵人是以這名男子的記憶作為入口,對d的精神投射幻影。


    “如何,d。你能砍殺我們嗎?”


    蓋斯林右手一動,白色的閃電掠過d的臉頰。滲流出的血液被雨水擊打,四處濺散。


    “你的劍無法砍傷我們。我們的木樁卻可以刺殺你。”


    渾身鮮血的死者們手中的白楔閃閃生光。


    自d的右手迸射而出的白木針,穿過死者們的身體,射穿了他們背後的小屋。蓋斯林嘲笑到:“怎麽了,d?這就是你的實力?盡管嚐試吧。看你能砍殺我們嗎?”


    “可以。”


    “什麽?”


    不知在動搖驚慌的死者眼中,d的雙瞳看來是何等模樣。他的雙眼爆出一股炫目的赤芒。以優雅的動作與呼嘯射來的木樁幻影錯身而過,接著,d殺入保衛他的死者群的正中央。


    蓋斯林帶著深深的驚愕表情的頭部被一分為二,高舉木樁猛撲而來的年輕人的首級被砍飛。劍刃刺穿了發出慘叫往後退卻的少女胸膛。d的嘴角露出兩根獠牙。沒有任何人敢正視他


    淒厲凶殘的表情。這是魔人對死者的大屠殺。


    銀刃上雨花飛濺。


    暴雨、狂風、黑暗的正當中,d佇立不動,地上曳著孤獨的影子。


    像平常一樣,周遭沒有任何人。


    頰上的傷痕亦已消失無蹤。一切都是在他心中進行的戰鬥。


    “哎呀哎呀,總是淨幹些讓人害怕的事哪。”


    對業已回複白蠟般的美貌。謹慎觀察著四周的d,左手中的聲音驚訝的說道:“血緣是不爭的事實啊――不過,查明那怪物和同伴聚集處的計劃,就這樣被破壞了。不曉得這是不是偶然。”


    “是偶然的話,那生物就和昨天的家夥無關;是有意的話,所有的謎團就全集中在一個地方了。”


    d在倉庫門口一邊拂去肩上的雨水一邊說著。黑發纏繞於猶如透明的晶瑩肌膚,加上先前戰鬥中殘存的淒愴鬼氣,構成一種難以言喻的美麗。無論何等美麗的美女,在這名青年麵前都會黯然失色。


    仿佛連左手的聲音,也為此看得出神,說道:“嘿嘿,真是漂亮。無法想象你從沒對愛上你的女人或是男人伸出一次獠牙,就這樣一路過來。明明你隻要一聲令下,即便是地球上的第一美女,也會心甘情願奉上潔白的頸子的。真該好好誇獎你的堅定意誌呀。――那麽,你覺得怎樣?”


    “是說你喜歡我的事嗎?”


    d低聲問道。


    “別說蠢話。是在問你要不要去那個城堡遺跡。我隱隱約約地覺得,那裏正在進行著些什麽。那個生物恐怕也是從那……”


    “我知道。”d的話截斷了沙啞的聲音。


    原來如此。打從見到趴在田中的生物時起,d便已知曉,那生物與在城堡深處襲擊自己及莉娜的生物是一樣的。


    “看來不去不行了啊。因為那位大人也在那裏。”


    掌中,人麵瘡露出牙齒,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昏暗的房間中,數個人影靜止不動。


    人影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但每個人影身上都散發著異樣的氣息。是間充滿妖異氣氛的房間,連自近處流瀉而來的眾多野獸的吼聲,聽來也無精打采的。


    “搞砸了。”


    人影之一呻吟道。語氣迥異於內容,毫無遺憾之意。口氣平淡漠然,但也正因如此,聽來更顯陰森。


    “那個獵人真可怕,竟躲過了精神攻擊。他果然是半吸血鬼,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普通混血。――你認為如何?”


    “算了!無妨。”最初發話的人影憤憤地吐出這句話。


    令人驚異的是,這聲音相當年輕。從說話的口氣停來,他應當是這群人的首領――也就是那個灰色人影。這樣一來,剩下的二個人難道是他的犧牲者――範以及庫歐力?即使是精


    神錯亂的少年,在吸血鬼巢穴中也不可能會平安無事的。


    “不管怎麽說,不能讓那家夥再留在村中繼續壞事了。他很可能會發現我們的真麵目。”


    人影抬起手,指了指另一個迥異於先前等人的身影。


    “明天要堵住入口。話先說在前麵,我不允許第二次被打擾。這次要是失敗,就算是你也會被處分掉。”


    被指著的身影像是感到害怕,微微搖晃,卻始終沒有出聲。


    牆邊的某個小東西動了動。所有的眼睛望向門口。看見了沉重的門板嘎吱作響,以及一個小生物。身上有紅黑色的手術線從他異常突出的下腹延伸到喉嚨。


    “隻有這家夥回來嗎?”首領身份的人影說,“要是你在剛逃出去時,馬上被抓住就好了,不過算了。即使自己不吃不喝也無妨,但所到之處全是鮮活的血肉的芳香,終究還是忍不住會喜悅發狂呐。沒錯,反正不久後這個村莊,不,該說是整個邊境,都會落入我們的手中的。一切就在明天了。”


    人影的低笑聲中充滿了自信。無盡的黑暗籠罩著的暴雨中的村莊,蘊含著謎團與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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