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將改造馬交托給旅館的馬廄進行調整與維修,一回到房間,先拉上了窗簾。


    當房間微微暗下來的同時,體內的倦怠感也隨之緩慢提升。


    這是貴族的血液使然。


    然而,即使體內繼承了兩種血液,又分別擁有貴族旺盛的體力和人類的耐陽光性的半吸血鬼,若是在多雲的日子走上半天,也會感到呼吸急促,必須在陰暗處待上數小時,才能消除體內累計的疲勞。


    若是在燦爛的陽光下走三小時左右,則必須花上半天時間睡眠,才會恢複體力。


    這名年輕人並非普通的半吸血鬼。


    從馬鞍的袋子裏取出兩顆幹燥血漿放在掌心,d立即吞下去。


    如果有不知情的孩子在他的身邊,必然會察覺到他明顯的舉動。


    對繼承吸血貴族血統的半吸血鬼來說,直接攝取鮮活血液的養分遠比像人類那樣食用固體食物吸收得更快。


    僅限於黑市或非法的密醫處販售的幹燥血漿,在別處很難買到。若是購買一千粒裝的膠囊一瓶,靠著這個就算一年內不吃任何東西也能活下去,以d的體能狀況來說,短則一個星期,長則半個月,僅需服用兩粒膠囊即可保持充沛的活力。


    當d放下長劍,將脫下來的大衣拎在手上時,忽然有人叩門。


    “進來!”d說。他的聲音很低沉卻清晰可辨,帶著一種即使敲錯了門,也非得進來不可的魄力。


    門立刻打開,旅館老板的禿頭閃亮地出現了。他凝視著左手拿的木質托盤,以及擺在上麵厚厚一疊的鈔票,又馬上頻頻望著d的方向。


    “總算是可以找零了。在這鎮上已經好久不曾見到一萬元的鈔票。我走到酒店去才借來這些錢。”


    d把找來的零錢收下,老板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老實講,嚇了我一跳。若是夢中的話道不稀罕,沒想到這世上竟然會有如此俊美的男子。美到連一根頭發都有人想跟你要!”


    “為何肯收留我?”


    d淡淡地問道,同時左手握著長劍。老板有點吃驚地說:


    “為何?——你不是想呆在這兒嗎?我也是為了生意嘛!你是不是在擔心自己的半吸血鬼身份?盡管放心,身為旅館老板的我心胸沒那麽狹窄啦!”


    會出現以上這段對白,是因為如果半吸血鬼沒有和他的雇主同行,通常是不會選擇在旅館過夜,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理由自不待言。


    如果讓半吸血鬼和一般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雇主則必須提出相對的保證。假使半吸血鬼消滅了貴族之後,因發狂而濫殺無辜,雇主就得支付賠償金給那些被殺害的犧牲者。正因為如此,他的雇主往往僅限於邊境一帶屈指可數的大財主。


    一想到這點,即使是在貴族與人類能夠和平共存的村莊裏,這位旅館老板的行為,就人類的胸襟或氣度來說,有著深不可測的英明果斷!


    “況且,聽說克萊門茲那家夥也被你狠狠修理了一頓,不是嗎?”


    老板的臉上湧現出笑容。


    “那家夥仗著自己是地主,囂張跋扈、為所欲為。唉,所幸本店和保安官移植維持著良好的關係,他還不至於胡來,但也從未給過好臉色看。賈多克說他頭一次見識到如此高超的絕技!那小子興奮過了頭,整個人看傻了眼。”


    不知是否意識到自己太多話,老板閉上嘴,輕咳了一下,用細細的手指拉正了刺眼的蝴蝶領結。


    “不過,可別掉以輕心,那兩個人盡管粗魯卻非常固執,我相信他們決不會罷休。此外,保安官也要忙他的家務事,無法隨時留意街上的狀況。搞不好這個房間會被他們投擲炸彈也說不定。”


    “我會多加留意的。”


    “最好是這樣!那麽,我先告辭了。如果有什麽事,請按服務鈴吧!”


    老板的身影消失後,d脫下大衣,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現在有幾件事必須理清一下。


    村裏的人夢見他,是因為引他來此的少女力量太強的緣故。有一種人的精神感應力可以影響周圍的人是常有的例子。


    沒想到也會出現在夢裏,真不可思議!


    到底是為了什麽目的呢?把d引導這裏來呢?


    少女究竟想借著那個藍色的舞會,傳達出何種訊息?


    還有一件事——那個襲擊d的暴民,為何會被夢中的鋼箭所貫穿?在夢中向d射出鋼箭的那名男子,是不是意圖殺害d呢?


    不!那絕妙的箭法早已染上了殺意。


    既然如此,又為何要救d呢?還是說……隻是湊巧?


    得到線索的方法隻有一個。


    d深深地將身體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


    即使是吸血鬼獵人也要有充足的睡眠。


    為了防範貴族的肆虐,夜間戰鬥自是無可避免,睡眠時間隻好安排在白天。


    貴族超乎常人的生物韻律跌到最穀底,是在正午前後兩小時左右。


    老練的狩獵者會選在這時間,將自己的體力調整到足以讓貴族致命的階段,如果順利的話,睡眠時間通常是在那之後,一直到傍晚為止。


    若是失敗的話,他們保持絕對優勢的時間是在太陽下山最後一道殘光消失之前。在那之後,或許是一場決定勝負的殊死戰。或許要悄悄地躲在什麽地方等待天亮。無論哪種狀況,狩獵者都沒有休息的時間。正因此,人們常需要無色優秀的狩獵者,惟有個方麵都符合條件,才配得上“吸血鬼獵人”的稱號。


    現在,時間是100a右,正是半吸血鬼睡覺的最佳時刻。


    d夢見了什麽?


    夢境中等待著他的世界和那些居民是誰?


    終於傳出d的鼾聲,遠遠超過人類可聽的音域,隻有房間聽得見。


    *******


    霧氣從腳下流過,樹林化成薄薄的淡影般,包圍著d。隻有載著霧氣的風吹著。每走一步,霧就會被驅散。


    忽然之間鐵門迎向d開啟。不用說一定是這幢豪宅的人打開的。


    此時一片嬉鬧聲從屋內傳來——


    樂團演奏著哀傷的舞曲。


    充滿幽默的笑話。


    在杯中注入的琥珀色液體。


    庭園裏形影交錯的男男女女。


    今晚似乎也在舉行盛大的宴會。


    不過,d也是被邀請的來賓嗎?


    鑽過門,穿過充滿創意的花園小徑,當d正要踏入宏偉豪宅的陽台時,一切的聲響退潮似的漸去漸遠,隻留下一大片藍光,裹住他的身體。


    腳下發出輕微的聲音,那是碎了一地的枯黃落葉。


    不知道d是否留意到牆壁上無數條的裂痕?


    他站在豪宅的內側。


    細長的影子在寂靜藍光的彼端晃動著。


    那是思薇!


    穿著白色洋裝的少女與一身黑衣裝束的狩獵者彼此默默相望。


    看似沒有距離。


    數公尺的空隙卻仿佛相隔無限遙遠。


    “找我有什麽事?”


    在d唇邊的藍光如幻影般蕩漾。


    對方沒有回音。


    很符合這位少女神秘的氣質。


    思薇溫柔地將劉海往上撥。


    少女的雙眸流露出微妙的晴芒。


    喜悅中帶著憂傷。


    或許對她來說兩種情緒都一樣。


    d朝著她的背後走過去。


    知道確認眼前的人是思薇,才停下腳步。


    他的位置恰好在門的正前方。


    “找我來這裏又不說話,想打發我回去?”


    d喃喃自語地說著。


    “我沒有理由一直待在這兒。就算你的夢不醒,我的——”


    思薇點頭。


    “我明白。”


    非常清澈的聲音。


    “無論如何,都希望你能來。拜托——救救我!”


    “我能為你做什麽?”


    思薇沉默不語。


    “既然如此也愛莫能助。我是吸血鬼獵人,能做的事隻有一樣。”


    d再度往回走。


    門就在d的眼前。


    藍色的光逐漸散去,就在d往門的方向,打算要離去的時候。


    “請等一下!”


    思薇的聲音叫住了d。


    “我知道你是獵人。那麽隻有一件事你能辦得到——消滅那個男人!”


    她並沒有說“殺掉!”


    消滅。——原來這女孩很清楚自己的命運,以及她所引來的這名男子的真實身份!


    “這裏是夢的國度,能不能遇到那家夥,或是攻擊之後能不能消滅掉,還是個未知數?更何況——”


    “更何況——”


    思薇複述d所說的話,又立刻吞了回去。


    “那個男的對你做了什麽要求?”


    d並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


    經過短暫的沉默,思薇的表情變得僵硬。


    “你知道……那個男人的事?”


    “回答我!他到底要求什麽?是不是吸了你的血?”


    “別再說了!”


    思薇渾身顫抖/


    “請不要再問可怕的事!”


    “一切都是從那兒開始,因此,我才會被你帶來這裏。消滅那家夥也不錯啊!在那之前,還是先回答我吧!”


    “……”


    思薇淚眼盈眶。她凝視著d,但絲毫沒有憎恨或埋怨的眼神。


    黑衣獵人漠然地在藍光中聳立著。


    “回答我!”


    這究竟是d的夢境,還是思薇所操控的世界?


    麵對如冰雪般嚴峻的逼問,少年的喉嚨微微地動了。


    “是他叫我……把這個世界……”


    下一瞬間,d攸地從夢中消失。


    “……?!”


    在他所伸出的手指前端,隻有藍光搖曳,思薇的身影,猶如石像般定住不動。


    ********


    “是他叫我……把這個世界……”


    下一瞬間,d從夢中清醒。


    幾乎是同時睜開了雙眼,並扭動著身體。


    突然,窗玻璃發出爆裂聲,隻見有個黑色圓筒在房間正中央滾動著,那時d跳向角落的緣故。


    很可能是前端裝有榴彈發射器的來福槍所發射出來的吧!


    天花板、牆壁以及床鋪一口氣膨脹了起來。


    裝填在圓筒內特殊火藥的能量,千分之一秒立刻粉碎了那些障礙物,旅館的建材業向外飛散。


    旅館老板單手拿著滅火器,衝入已不成形的屋內,已是數分鍾之後的事。


    “啊?!”


    吐出一句與慘狀極不相稱的驚呼,他便走在原地不動。


    牆壁和天花板都被掀掉了!從裂隙朝外麵望去,蒼穹下一片瓦礫堆中黑衣的身影飄然而立。


    老板茫然地環顧四周。


    爆炸並沒有引起火災。


    隻剩下一點窗簾的碎片還冒著藍煙,連原本應該充斥屋內的煙硝味行也意外地稀薄,房中的空氣依然和外邊一樣清新。


    那些煙硝味,簡直像是被什麽東西吸得一幹二淨似的。


    “喂!這到底怎麽一回事啊?”


    老板瞪大了眼睛問著黑色人影,立刻又說:


    “噢——甭說也知道!炸彈是被人扔進來的。想問的事待會再說。我很好奇,你是怎麽把火和煙給熄掉的?”


    “因為我迅速把炸彈丟還給他。”


    d朝向正冒著紫煙的長大衣瞧了一眼。


    那薄薄的衣料竟能擋過衝擊和碎片,沒有任何人會相信吧!


    “承蒙您的照顧。”


    老板的眼前,出現數枚金幣。


    “很抱歉,我市很想讓你再多住幾晚,但是如果每晚都像這個樣子……”


    老板搔著頭,隻拿起一枚金幣。


    “這就夠了!”


    “沒關係,通通拿去吧!”


    d伸出的那隻左手如此說道。


    “耶?”


    老板不經意朝下瞄了一眼,此時d的左手,把剩餘的金幣全放進他襯衫口袋裏,且早已放下。


    “實在是做得太過分了,肯定是克萊門茲那票人幹的!不過,這次他們選錯了對象。膽敢跟吸血鬼獵人作對,真實不要命了,真希望你把他們痛扁一頓,好讓我大開眼界!”


    d無言地朝著毀壞的大門離去。


    “你……你要到哪裏去?”


    “醫院附近有間風車小屋。”


    隻丟下這句話,黑色身影便步下樓梯。


    *********


    太陽西沉的時候,踩著枯葉的腳步聲在森林中移動著。


    那時蘭。


    這幾天落葉似乎特別多,每走幾公尺的路,就非得用手將沾在頭發上的落葉拔下來不可。


    幾天以來,惡性感冒來勢洶洶,由於老師們都病倒了,學校不得不停止上課,所以即使孩子們在外麵遊蕩,也不會被父母斥責,但若是想去找吸血鬼獵人,絕對不會獲得允許!


    蘭所走的路途是一場小小的冒險。


    表麵上,是為了要詳細地告訴d,自己所做的夢和關於思薇的事,以及解開圍繞在d身旁的謎團。一邊這麽想著,內心深處也湧起一陣熱血沸騰,大概是因為想起了那名年輕狩獵者隻能用“秀麗”來形容的美貌。


    蘭是村莊裏第一個夢見d的,比街上的那些人還要早三天。而且,打從第一眼看到他,那孤傲的外表,猶如細致的工筆畫一般深刻在她心中。


    隻因為男人俊美的外表怦然心動。但,有誰會笑她的癡傻呢?畢竟,蘭已經十八歲了。


    在夕陽西沉的金黃色光芒中,風車小屋忽然出現在眼前。


    四片大型俄扇葉,十字形的影子黑幽幽地落在地麵上。


    踏著還留著綠意的草皮,蘭前往建在小屋左側的住宅區。已坍塌的屋頂,扇葉下方生鏽的旋轉軸,隻消吹口氣牆壁就會剝落似的——早在十年前別棄置的這座小屋荒廢的情況很嚴重。即使是這樣,從前它應該是這附近發電能力最強的一座風車,是村莊裏電力的主要來源。風車小屋沒有淪為妖獸們棲息的巢穴,可說是相當幸運。


    住宅區的大門敞開著。


    立刻聞到一般刺鼻的黴臭味,蘭用單手捂住口鼻。從玄關有一條筆直的通道,左右兩側是寢室,據說平時這裏有八個人輪流看守著。


    無論哪一邊都不見d的蹤影。


    穿過連接住宅區和風車小屋圓錐形的通道,蘭終於進入昏暗的小屋之中。


    迎麵而來的是巨大的圓錐形空間。


    從小屋的地麵到屋頂高度大約十五公尺,一共分為三層。一樓是動力設備,但能用的已經被運到五公裏以外的核融合發電廠去,隻留下幾個布滿紅鏽的裝置類,而那個發電廠如今也停止運作了。


    盡管如此,將風車旋轉產生的動力傳至能源變換裝置的巨大旋轉軸以及滾輪,仍有著說不出的壓迫感,光憑想象就覺得不寒而栗。


    從破裂的玻璃窗射入的光線,也開始轉為陰沉的藍色。


    沿著天花板布滿四處的電纜,如葛藤一般地垂掛下來,向前走了幾步尋找著d途中,蘭的肩膀不小心碰到其中一條電纜,一瞬間,心


    髒停止跳動。


    如果發電機正常運作,不僅會被電死,還會化為焦炭。


    蘭慢慢地喘口氣,往外頭走出去。


    走到一半時右腳踩穿了地板,使得腳踝的部分陷下去,不禁發出一聲慘叫!


    “真是夠了!”


    她低聲咒罵,拔起腳的同時,前方的光輪被一個黑色物體穿過。


    哪裏正是通往環繞著小屋回廊的出入口。


    “——d?!”蘭下意識地叫出了d的名字。


    她的聲音,哀求的語氣裏夾雜著疑惑,那黑影一閃即逝,瞬間消失在回廊尾端。


    不安的情緒包圍她。


    搞不好,是克萊門茲那幫人?


    蘭不顧一切地狂奔。急促的腳步,使地板發出類似慘叫的聲響,同時揚起灰塵使得周圍朦朧一片,眼前的情景如同夢境般模糊。


    蘭衝出了回廊。


    既看不到黑影,也聽不到腳步聲,一切都消失無蹤。


    跑到樓梯口,蘭一口氣衝上嘎吱作響的木梯。


    奔向第二層樓,那人就在入口處。


    衝進去之後——蘭突然止步。


    在幽藍的正中央,黑衣的身影佇立著。


    ——d!


    嘴裏叫著,聲音卻出不來。


    從他體內自然散發出的森然鬼氣,蘭也感覺到了。


    似乎d正處於備戰狀態。


    第二層樓正是風車的調節樓層。


    在貫穿天花板和地板相通的旋轉軸上,有數十根大小不等的動力杆和齒輪相銜接,為了要分散旋轉軸因過度運轉所產生的能源。


    從徑直三公分的大型齒輪,到二十公分左右的小齒輪約有數百個。為了不妨礙人們的活動,它們全在離地麵三公尺的高處以活動杆串連。整個像是無秩序般縱橫交錯地彼此咬合,當它在運作的時候會產生何等光怪陸離的景象呢?往往令觀者產生龐大的壓迫感。


    即使現場的氣氛令蘭感到無比寒冷,眼睛仍凝視著d和周圍的昏暗處。


    卻什麽也沒有。


    隻有古老的寄物櫃與工具箱並排在d的身後。


    視線突然變得模糊,眼睛感到尖銳的刺痛。


    那時汗珠流入眼睛的緣故。


    蘭反射性地閉上眼睛,直覺眼前一片漆黑,好像有什麽堅硬如刀刻般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在夢境中睜開的雙眼,蘭朦朦朧朧地瞥見動力杆和齒輪群正在轉動。


    然而,是怎樣辦到的?


    早在十年前風車已牢牢被固定住。當記憶閃過的那一瞬間,d的身影動了。


    肩上的長劍,頓時伸長了一倍。


    正當她以為d已拔劍時,蘭再度因汗水帶來的刺激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隻聽得見聲音。


    她心頭為之一震——怎麽會有這種聲音!是齒輪所發出的聲音決不會錯!


    即使是無知的少女,也知道旋轉軸正異常地轉動著。


    聲音時高時低,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而且連結在齒輪上的動力杆也顯示出異常狀態,風車巨大的軸依然旋轉著。


    若是,蘭的視力正常的話,應該會察覺到那順序根本是顛倒的。


    並不是風車在動,而是動力杆和齒輪使巨大的軸旋轉著。


    而且,雖然蘭的眼睛看不見,但風車的扇葉一動也不動,僅被夕陽的餘暉所籠罩。


    不曉得d是否注意到,所有的運動完全是為了供給某種東西所需的能量。


    這時候突然發出金屬合葉彈動的聲音,寄物櫃的門應聲倒在地上。一個黑色人影從它的內側站起來時,d立刻轉向背後,同時也解開蘭身上的咒縛。


    蘭拚命地揉眼睛,想看清楚眼前一觸即發的生死對決。


    就在她睜開雙眼的那瞬間,她看見d的跳躍,不知該不該說是幸運?


    ——“啊!”驚訝的叫聲已從她口中泄出。


    影子也跟著跳躍。


    兩個人影在空中交會,當劍鋒彼此交手,發出悠揚的回聲,瞬間優、有股奇妙的感覺攫住蘭。


    d從黑衣人的上方一躍而過,雙腳穩穩著地,站在蘭德麵前。


    然而,d也從哪裏跳躍,在空中變換他的位置。


    蘭的眼底驚訝地幾乎要噴出火焰似的。


    對麵的人影——不也是d嗎?


    難不成鬧雙胞?!


    而且,如今在空中所見到的兩人,都是右手握長劍,左手護在胸前的姿態!像是單一影響被瓜分為二!


    從蘭的眼中望去,在兩個吸血鬼獵人之間,似乎擺著一麵巨大的鏡子。


    想當然爾,連蹬地的動作也是在同一時間完成!


    兩個d的動作都是對稱的——從右肩上方朝著對手的左頸部斬下,一閃,劍鋒橫向一掃迸出藍色火花。


    很顯然這次劍鋒並沒有交手,兩個d再度改變位置,雙腳著地。


    熟悉的身影,再次映入蘭的眼簾。即使知道他是本尊,兩人也未免太相似了,在一旁的她看得目瞪口呆。


    虛與實的影子正在纏鬥之際,是不允許有人類的聲音出現。


    倘若,任何一方都是d的話,本尊該如何對付幻影呢?透過看不見的鏡子,閃閃發亮的劍身,絕對可以將雙方的骨頭應聲砍斷。


    隻要這邊的d腳步向前跨一步,另一邊的d也亦步亦趨模仿他的動作。或許是無心,總覺得那張臉似乎帶著殘忍的笑容。


    下一瞬間,那張臉又浮現出困惑的表情。


    d保持著架勢不動,直接轉向後方。


    敵人一動也不動。虛實之間連係的那條線,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截斷了。


    d麵對僵直了背的另一個d。


    “喂!怎麽啦?不想借助另一個你的力量嗎?”


    說話者吐出嘲弄似的語氣。


    這聲音就好像從d的左手前端流泄出來似的,在蘭茫然地睜開雙眼的瞬間,d身後的那個d,一聲不響地往地上一蹬。


    “唰!”如波濤洶湧地砍出一劍。


    麵對這一擊,d並沒有閃躲,黑暗在攻擊者的眼前張開了翅膀。


    那時d的黑色大衣。


    原以為會砍斷骨頭的致命一擊,居然隻割裂大衣的下擺!因動搖與絕望而無法站穩的上半身,被由下而上挑起的劍身深深地刺穿。


    d一個勁地往後退,避開向上噴出血霧倒臥在地上自己的分身。


    就算那是自己的影子,這年輕人也絲毫沒有任何感慨。


    d迅速地收起劍,轉身麵向蘭的臉,始終沒有表情。


    “……d,這是……”


    麵對總算隻說了這些的蘭,d開口道:


    “你來這裏做什麽?”


    僅以冰冷的語氣回應她。他的眼睛盯著頭上的動力杆,所有的動作都挺下來了。


    “想告訴你……有關夢中的事。因為在酒店隻說了一半……”


    蘭的聲音就像喉嚨裏打了結似的。雖說她是邊境的少女,但親眼見到人死在自己麵前,這樣的經驗還是第一次。


    “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快回去吧!”


    如此冷淡的語氣,蘭的心中終於爆發出與常人無異的情感憤怒!


    “太過分了!我特地來這裏卻……”


    這句話是衝著d說的。說到這裏,她再也講不出任何話。對這名獵人來說,自己究竟算什麽呢?——雖然她心裏明白得很,隻是不願承認罷了!


    “夜晚畢竟不是屬於人類。”


    d平靜地說著。幾秒鍾前的戰鬥恍如夢境一般。


    “這村落很安全。雖然,再也不能這麽說,但真的


    令人很安心。自從最後的貴族消失迄今已有一百年,除了思薇之外,沒有任何夜裏的犧牲者出現。”


    “或許今晚出現也說不定。”


    蘭緊抿著嘴,眼睛一陣灼熱,並不是汗水的緣故。


    “我回去了。”


    原本打算冷靜地告訴他,卻一點自信也沒有。怒氣使她的聲音顫抖著。她心想,若是能背對著他走出去就沒事了。她比街上的人們多做了兩天的夢,這到底代表了什麽意思?對這年輕人來說這些夢不具有任何意義嗎?


    蘭仰著臉,如同瞪著他一般。


    “讓我告訴你關於酒館裏未說完的話吧!為什麽,我會注意到思薇?——因為我,就躺在她隔壁的病床上。”


    一口氣說完,便轉身離去。


    步出穿廊,在走下樓梯的途中,眼淚奪眶而出。


    她努力地回憶起凱因的事。他是住在相隔幾棟房子的兒時玩伴。


    雖然很快浮現出他的臉,但記憶並沒有伴隨任何感情。


    外麵是黑暗的國度。


    “……?!”


    蘭抱著雙肩一直站著。


    秋夜裏,透著一股驚人的寒氣。


    那是不存在任何記憶之中,凜冽刺骨的凍寒。


    如今正等待著她!


    不曉得什麽原因,蘭不自覺地仰望著天空。


    在夜空中閃爍的星星,如錐尖般銳利耀眼。


    風從樹林間吹掠而過。


    從孩提時代以來眼前的景色絲毫沒有改變。


    再過不久,又到了釀蘋果酒的季節,蘭發呆地想著。


    不知不覺間,寒風已遠去。


    隻剩下——她孤單一人。


    ********


    希爾敦婆婆的家,位於果園西側的盡頭。


    當風吹過綠油油的草地掀起萬頃碧波之時,大地和丘陵頓時改變了形貌。


    紅色屋頂上裝著風標的那間破房子看起來,與在此渡過餘生的一百二十歲老婆婆外表給人的印象十分合襯。


    希爾敦婆婆正坐在玄關外門廊的搖椅上。


    自從最後一位訪客離去,已不知過了多少年。訪客之中,除了那些來自學校的學生們之外,其他的訪客在老婆婆記憶中根本不存在。偶爾,忽然憶起一名白發皤皤老人的麵孔,對她來說,那隻不過是一種微妙的熟悉感。不曉得什麽緣故,她甚至連屋後小山丘上,還立著自己丈夫的墓碑的事實也全忘了。


    由於一百年前曾經接受過生化手術的關係,現在隻要每三十年更換一次混入營養素的血液就可以繼續活下去。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街坊鄰居們很少來拜訪她也說不定。


    那天下午,老婆婆在做了二千多次的前後運動,迎麵來了一位酗酒未曾見到的拜訪者。


    ********


    看見老婆婆坐在看似堅固卻很老舊的搖椅上,d下馬靠近她。


    “你是希爾敦婆婆嗎?”


    “沒錯。你是哪位?”


    老婆婆在極短的時間回答了d,望了他一會兒之後,微笑著說:


    “你以為我已經遲鈍啦?以前,隻要我突然作出回應,大家都回被我嚇到。因為他們都以為我已經不中用了,老到分辨不出紅色還是綠色,甚至是個經常處於半睡眠狀態的老太婆呢!”


    “有件事想請教你,我叫d。”


    “感覺上,這名字聽起來像是從哪兒來,又要往哪兒去似的。不過——像你這樣的人,在轉身離去之前,一定有很多為你哭泣為你而死的人吧!——進來吧!”


    老婆婆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前頭把門打開。


    室內整理得有條不紊。晨光把揚起的塵埃照得如同砂金般閃閃發亮。


    “請那邊坐!”


    老太婆示意他坐下,隨即轉往廚房。


    “我來替你泡杯茶!”


    “謝謝。”


    老婆婆推開門,腳踩在地板上發出嘎喀聲便消失在門後。沒過多久,她端著熱騰騰的杯子回來了。


    “這是五十年前‘都城’來的商人買來的茶葉喔!特別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如果換作是村裏那些家夥,我決不會讓他們喝的!”


    “你怎麽知道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


    d並沒有理會把茶杯端到眼前布滿皺紋那雙褐色的手,而是仰望著像是滿臉刻著歲月痕跡的那張臉,他問道。


    “像你這種眼神的男人,能夠長久待在同一個村莊嗎?”


    老婆婆捶著腰,坐在椅子上。


    “村莊裏的人們,好像被看不見的鎖鏈拖住似的。鎖鏈的一端牢牢地固在地麵上,雖然勉強可以走到兩三公裏遠的地方,想要走得更遠一點就行不通了。鎖鏈的名字,有時是‘家庭’、有時是‘財產’,也有‘戀人’後‘回憶’。年輕的時候,還可以脫離鎖鏈的束縛任意遊蕩,經過十年、二十年之後,鎖鏈變得更粗、更多,到了那個時候,隻能找個適當的地方安定下來。一旦這麽做,人們的眼裏把鎖鏈看作是黃金,卻不知道那不過是鍍金罷了。——神明,早就設計好不想讓人看清事物的真相。你明白嗎?換句話說——擁有一雙清澈的眼睛,不受任何鎖鏈羈絆的人,是神以外的家夥創造出來的。——那麽,這位創造者會是誰呢?”


    於是,老婆婆帶著意味深長的眼神凝望著d,並且把手上的杯子放在桌麵。


    “你有急事吧!謝謝你陪我喝茶,聽我說這些無聊的話。如果換作是別人,早就被你砍頭了。真令我感到自豪!”


    “我想聽聽貴族與人類共存時代的事。”


    d開口問道。


    “什麽都可以,盡管問吧!”


    老婆婆眯起了眼,兩手交錯放在桌上。就那樣維持了幾秒鍾不動。


    “太多了!”d回答。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在我學走路的時候,所有人早已遷往遠方去了。後來變成怎樣,誰也不曉得。從那時起,他們也隻由回來過這裏一次——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如果說現在發生了什麽事,就是在那時候所種下的禍因吧!貴族畢竟是貴族。”


    “那少女被人親吻了之後,現在還依然保持年輕持續地沉睡著。並將她的夢境托給了別人。”


    老婆婆拿起杯子湊到嘴邊,看起來像是在呼著熱氣。稍待一會才把杯子移開。


    “三十年前,那少女被人發現躺在北邊的森林中,頸部有兩個咬痕。早知道當時就該把她逐出村外,總比留在村子裏好吧?……誰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她還沒與你相見吧?”


    d點頭。


    老婆婆頻頻望著d。


    “像你如此俊美,即使看不到也會想看吧!不過呢……”


    說著說著就閉上了嘴。


    d默默無言。


    “……如果換作是我,就算看過百萬次,也不會想要夢見你。因為到最後,免不了要痛哭一場。盡管邊境的女性不管是誰,早已習慣了流淚,但不管哭多久,總是件痛苦的事。”


    盡管如此,思薇還是做了夢。在夢境中,夢見了不曾謀麵的男人。


    “咬了思薇的貴族是怎樣的男人?”


    這次的問題總算有收獲。


    “當時有目擊者哦!是思薇的祖母。雖然她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她是在找尋思薇的途中遇到那名男子。她每天都跟別人重複同樣的話,我已經聽膩了,隻差沒把耳朵塞起來……對了,是個黑色裝束的大男人。”


    說到這裏,老婆婆閉上了嘴。露出了微妙的眼神,化作兩道光芒刺向d的臉。


    “表情……讓人感覺是個不屬於這個世上的好男人……和你很相似,不是嗎?”


    d把


    杯子湊到嘴邊。


    他的雙眸既像是望著老婆婆,又像是盯著其他東西,並沒有固定凝視著某一點。


    “怎麽了,是你咬了思薇嗎?”老婆婆的神情顯得很激動,露出幾近瘋狂的眼神。


    “為何讓那女孩做夢?又是什麽樣的夢?”


    當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這是d的疑問,也是他來這裏的原因。


    “那女孩最要好的朋友是誰?”


    “這個嘛……是艾琳。”


    “她在什麽地方?”


    “從這裏向西南方走兩公裏,抵達的農場就是她家。現在她應該在家。”


    d站了起來。


    “等一下。”


    老婆婆阻止他。


    “再喝一杯吧!很久沒遇到說話的對象了,我絕不會輕易放你走。要等到下次,不曉得是幾十年以後。即使那些被鼻涕蟲抓走的孩子,也不會到這兒來的。雖然這裏是和平的村莊,但我覺得好寂寞!”


    d又回到座位上。


    “你不但英俊而且善解人意。總有一天,你會在某處安定下來!而且會找到一個很不錯的結婚對象。”


    說完這些話,老婆婆起身向廚房走去。


    “和平的村莊?”d喃喃自語。


    “沒錯。”


    從放在膝上的左手附近,一個沙啞的聲音回應著。


    “是善良的村莊嗎?”


    “我不知道。”


    “對你來說也是如此嗎?”


    “不能說因為和平就是善良。不是和平的村莊也不等於邪惡,況且,善良本來就不存在這世界上。對於貴族也好、人類也好,甚至是你,都是一樣的。”


    與左手的人麵瘡交談結束後,d回頭看著窗外。


    草原無時無刻不在改變著它的形狀,一片片綠葉生意盎然,仿佛告訴我們秋天也是個充滿鬥誌的季節。


    白色的光之中,隻有d帶著冬天的影子。


    老婆婆伴隨著微微的香氣走回來。


    “喝吧!”把茶杯放在d的麵前。


    在淡淡的琥珀色中間,漂浮著一片藍色的花瓣。


    像是小小的藍色的海。


    d用作手送入嘴巴,把右手空下來,不用說,是為了防備突如其來的攻擊。


    右手就算停下來,也不會讓人感到流暢的動作有中斷的感覺。


    “怎麽啦?”


    d對著笑眯眯的老婆婆說:


    “我喝喝看。”


    “咦?”老婆婆發出疑惑的聲音。


    “你怎麽不喝喝看自己的茶,味道不一樣。”


    “噢,那個啊?有因為我換了茶葉呀。現在喝的是我在院子裏種的自製茶唷!剛才喝的則是向‘都城’的商人買來的廉價品!”


    她眯起一隻眼睛,用滿是皺紋的嘴啜吸飲著熱茶。


    “看吧,現在你知道裏頭並沒有放毒吧!疑神疑鬼的狩獵者,真是小心眼!不想喝也沒關係!”


    d把杯子湊近嘴邊。


    老婆婆不大滿意地,隻盯著他顫動的喉結。


    放下杯子,d站了起來。


    “你也夢見了我嗎?”


    老婆婆點了頭。


    “你怎麽想呢?”


    短暫的沉默,不知是基於禮貌還是疑惑?


    “別人我不知道,我是覺得很危險呢!”


    “危險!”


    “在夢中,你邊走路邊說自己是個‘危險的男人’,其實,就算嘴裏不說,我們心裏也很清楚。”


    或許那是最貼切的形容也說不定。


    “多謝你的招待!”


    d隻說一句,便步出了房間。


    “果然是高手!”


    那是老婆婆從門廊喊叫的聲音。


    “不久的將來,我們還會相遇的。下次,讓你聽聽我寫的歌。很好聽喔!因為那是我年輕時候寫的啦!”


    d默不作聲地跨上馬,然後輕輕地踢了馬腹一下。


    當小屋已隱藏在山丘後麵時……


    “你真是沒事找事做!——竟然要我喝那種茶,搞不好那是毒藥也說不定。”


    “不知道它的成分嗎?”


    “嗯,隻知那是茶,裏頭摻了不明的成分。”


    “幫我想想辦法吧!”d仿佛事不關己地說著。


    “危險的男人?”喃喃自語著。


    “她說的應該沒錯!對任何人來說。但是,那老婆婆——她說村裏的人們都是這麽說的喲!”


    危險的男人——我想對我們而言,是很能理解的。


    “也就是說,村裏的人感覺你是個危險人物,還特地把你給拐來。是打算要殺掉你嗎?如果真是這樣,那農夫的行動就可以理解了……但我認為並非如此。老婆婆雖然那樣說,村裏的人們卻未必都這麽想。我很清楚他們並沒有敵意,因為這是一個和平的村莊。”


    “和平的村莊?……”


    d的喃喃自語隨風而逝,前方的景色也向左右兩旁飛馳。


    “你是不是打算離開這裏?”


    輕描淡寫的聲音。若是從旁人的眼光來看,還真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應答。


    “可是,途中襲擊我的家夥,卻被那個人從夢中射過來的箭矢所殺害。那個人士故意讓你活下來的,好將你留在這個村莊。襲擊你的農夫,說不定就是那個人唆使的也說不定。”聲音嘎然乍止。


    d不發出任何聲音,隻凝視著前方。


    不見蹤影的奇怪聲響,和那些不可思議的內容,對這名年輕人來說,都不在他關心的範圍之內。


    對於人以外的妖獸,以及人以外的物體變化,或許也會有他感覺不到的領域。


    *********


    d騎馬的背影消失在山丘的彼方。


    希爾敦婆婆以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感性眼神眨了一眼之後,走下門廊繞到後院。用柵欄圍著的一百平方公尺左右的院子內,許多色彩鮮豔的花朵的那兒競相綻放著。在那之中,她的腳步停在一簇綴著藍色花瓣可愛的花朵前。


    “雖然他是個危險的男人,但若能和他在一起,就算再危險也無所謂。希望那茶有效,卻又希望它無效。——哎呀哎呀,好久沒遇過令少女心慌意亂的人了。”


    接著,她悠閑地望著腳邊的藍色花朵。


    “茶葉,的確是從這裏摘得……但究竟是何時長出來的?這還是今年頭一次見到喲!”


    她決定再摘一些,彎下腰時,老婆婆聽見耳邊響起空氣銳利的振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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