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的名字叫拉恩斯。


    是一個人民組織的成員,他們曾經在北部邊境地區參與植物的品種的改良。


    他們發明一種能夠在無水的寒冷地區生長成熟的新品種。於是在五年前,他們把這片沙漠選做試驗地。


    農民們用五輛拖車運著將近10萬株幼苗出發了,可是他們遇到了沙暴和強盜群的襲擊。


    抵抗的人和繳械的人都遭到了屠殺,拉恩斯也中了一槍。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強盜們收起了頂在他太陽穴和塞進他嘴裏的槍,強行把他帶回了老巢。


    拉恩斯之所以順從他們,是因為在戰鬥中,他看到不管自己這一方如何攻擊,刀槍和子彈的命中率是如何高,強盜們紋絲不動。這也是為了珍惜自己的生命。


    可是,一到強盜們的巢穴,拉恩斯就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永無出頭之日的世界裏。


    “這些家夥,一個個報出了他們的年齡。那頭目竟胡說他已經200歲了,其他的混蛋們,也紛紛應和,‘我100歲了、150歲了’之類,簡直信口開河,隨意胡扯。我雖然已經十分驚怕,可還剩下一絲勇氣,所以還嘲笑了他們。可是,看到了下一樣東西後,我立刻從靈魂裏完全屈服了。”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老太婆興致勃勃的問道。


    “是這些家夥的肚腹。他們一個接一個的脫掉穿在身上的襯衫。於是……”


    拉恩斯兩隻手捧住了臉。眾人此時正在一個山腹發現的洞穴裏,空氣的悶熱程度比外麵還嚴重很多。


    幸運的是,他發現了老婆婆的馬車,而且基本沒有什麽損壞。目前,食物和武器也不用發愁了。


    “到底是什麽啊?”


    老太婆麵色蒼白的問道。


    “是木乃伊。”


    一個接一個敞開在麵前嶄新的襯衫裏邊,幹枯的肉附著在骨架上。那是一具具令人作嘔的殘骸。


    “可是,奇怪的是,在脖子以上,就像剛才見到的一樣很正常。那張臉還微笑著看著我這邊。我已經感覺到自己完全沒有希望了。”


    拉恩斯見到的命令,非常奇怪,可是也非常殘酷。


    也就是說,要和他們這些活死人們一起行動。


    不用說,他們的所謂行動,也就是去屠殺那些在沙漠中艱難旅行的人。


    拉恩斯不能拒絕。


    “在這五年之內,我們一共襲擊了四隊旅行者。當然我也開了殺戒。都是以前從來沒見過、沒聽過的人,有男的也有女的。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我也會被這些混蛋們殺掉的。可憐的旅人中還有一個小姑娘,跟你差不多年紀,小姐。不要說我已經瘋了,每次殺人的時候,我都會嘔吐。可是,我不想就這麽過下去,從來就沒打算就一直呆在這裏。當我聽到你們被帶了過來的時候,我就決心這次無論如何也要逃出去。”


    “有人說我們被帶了過來?”


    克萊伊瞟了洞穴的入口處一眼,問道。


    d正騎在岩壁上。


    正是一段不知道能不能聽到這幾人聲音的距離。本來看他一刀砍翻了那個追捕拉恩斯的人,以為他對這些話題非常感興趣,可是他什麽問題都沒問,也沒有走近過來。


    他的判斷遠遠超過尋常人,是一個深謀遠慮的男人。


    “興起那個龍卷風的,到底是什麽人?在什麽地方?你已經在這裏生活了五年,這些應該知道吧?那些死人也是那家夥操縱的嗎?”


    “沒錯。”


    拉恩斯輕輕的點了點頭。


    “可是,那個魁首到底是什麽我也無法推定。五年來,我一直想探明這件事,也一直關注著。可是到現在,我連他到底是不是人類都不清楚。我自己覺得他不是人。”


    理由是,讓拉恩斯存活下來的方式。


    吃飯一天隻一次。不知道從什麽上麵采來的果子和樹籽被堆在巢穴前麵,從來沒見過搬運的人。物資的搬移,也是在拉恩斯睡覺的時候進行的。當輪到他睡覺值班的時候,卻什麽東西都沒有運過來。


    幾個星期過去了,其間,拉恩斯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不管什麽時候,也無論在哪裏,總感覺到有一雙監視的眼睛在盯著自己的全身。


    不用說,逃跑是無法實施的。


    這些死人,除了襲擊旅人以外,就是躺在洞穴裏。可是在圖謀逃跑的拉恩斯前麵,經常有沙暴或者奇怪的東西阻擋。


    “那又是什麽東西啊?”


    對於克萊伊的提問,拉恩斯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不,以前隻聽說過,是頭一回看到。一望無際的水,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大海這鬼東西吧?”


    克萊伊與老太婆對視了一下。


    關於交通設備,貴族們由於離開了運轉中都城附近的地區,他們的運輸手段已非常低下。在邊境地區,出了少數幾個特殊的以外,基本上所有地方還不得不依賴於原始的運輸方式。


    一輩子沒見過大海的就不用說了,有很多人甚至到死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的那個村子。


    拉恩斯的話讓老太婆和克萊伊大吃一驚,那是理所當然的。


    “沙漠中沒有大海。”


    老太婆哼哼道。


    “是什麽妖術,或者是貴族的把戲。你覺得呢?”


    這個詢問是朝著d發出的。


    在離眾人近三米遠的坑窪處躺著的塔艾首次把目光轉向吸血鬼獵人的方向。


    “剛才那場龍卷風是有人操縱的。”


    “之所以要興起剛才的那場風,就是要把我們都引到這裏來。這麽做的理由隻有一個——跟拉恩斯一樣,為了使我們大家都去給他做事。”


    “又要圈養攔路的強盜?”


    克萊伊不由得提高了嗓門。


    “可是,已經沒有哪個狂妄的家夥想要橫穿這樣的沙漠了吧。當然要除了這個老太婆和我們兄弟。另外,我們也並沒有遇到那些活死人的襲擊啊!這些又是為什麽呢?”


    “因為對於沙漠來說,比起殺了我們,還有更有價值的事。”


    d坦率的說道。


    “等一下!”


    老太婆插嘴道。


    “你剛才說的‘對於沙漠來說’是什麽意思啊?難道我們受到的襲擊,都是根據這個沙漠的指令實施的嗎?”


    “沒有必要那麽驚訝,曾經不是有移動的樹林嗎?知道在西北部邊境地區有活體山的事吧?”


    “啊!”


    想起那個沿著地平線移動,總重量有500億噸的石山的龐大身軀,老太婆渾身震撼。


    “但是,那是一個隻有移動能力的、單純的礦物型生物。可是,10年間,光移動一次,就有1萬多人被壓死。”


    “有更為複雜的生物存在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d並沒有反駁的樣子,慢慢說道。


    “礦物型的生物,由於其新陳代謝受到其體重的大幅度限製,所以無法變得更為發達。可是沙漠也許就要另當別論。”


    “說起沙漠,對我來講,比較模糊。也就是說——”


    “是一種擁有係統化的神經和思考回路的生命形態。可是,這兩種東西到底是什麽,我也說不清楚。”


    “那麽,啊!那個龍卷風,也就是說,是能夠把需要的東西召喚過來的‘手’啊?監視拉恩斯的就是‘眼睛’——可是鼻子和嘴什麽的,在哪裏呢?是啊!剛開始偶然遇到的球啊蝴蝶啊,就是這兩個吧?”


    d沒有回答。


    “我有不同意見。”


    單膝跪著的克萊伊在聽完老太婆的話後,撣了撣身上的土站了起來。


    “帶著這個家


    夥的原因,唉,算了,先不說這個。可是,襲擊了其他的旅人,掠奪金銀製品的原因呢?事情已經清楚了吧,幕後的人物有欲望。據我所知,這個世界上,隻有人類符合條件。”


    “要這麽說也有道理。”


    老太婆一臉“很有道理”的表情。


    否定了這個結論的,是拉恩斯。


    “就在前麵——往南轉的地方,有一片窪地。所有強來的物品,都在那裏腐爛生鏽了。”


    克萊伊和老太婆有互相看了一下雙方。


    “那些家夥全都扔了啊?”


    “沒親眼見過他們在那裏扔過,所以不能斷言。可是,不管什麽東西,過了一個星期,肯定會被扔到垃圾堆裏。”


    “在這期間,他們怎麽處理的?”


    對於老太婆的問題,拉恩斯搖了搖頭。


    “不管怎樣,我們先考慮怎麽從這石山中出去吧!”


    克萊伊環視過眾人後說道。


    “喂,老太婆,坐你的馬車出去吧?”


    “沒用的。”


    拉恩斯以一種疲憊的聲音說道。


    “我已經駛過好幾百次了。可是,有時候是沙暴,其他時候就是大海的幻影——噢,對了,如果走出去,就什麽也不會出現。有時候,剛暗自慶幸‘太好了!’,眼前就聳立著一座石山。”


    “這次就不會這樣了!”


    克萊伊嚷道。對於這個男人來說,我們就出不去,你也是。而且,按照你那漂亮話,我們是要替換你才被弄到這鬼地方來的。對於這個沙漠的支配者來說,你已經沒用了。“


    拉恩斯的臉上,露出了淒慘、恐懼的表情。


    “剛才的那夥人,不是要把你帶回去,而是要來殺你的吧?如果發生什麽事,。把你仍在裏麵,把命運交付給他們行嗎?“


    克萊伊非常愉快地看了一眼泄氣的拉恩斯,然後把目光轉向d。


    “你也一起來吧?“


    “沒用的。”


    這個冷冰冰的回答,和拉恩斯的一樣。克萊伊的眼睛放著凶惡的光。


    “什麽沒有用?”


    “馬車沒問題吧,婆婆?”


    “啊,還勉強能動。那也沒什麽事。可是,下次就不行了。”


    “要是下次再被龍卷風一下,馬車就完全不能動了,本利全丟。”


    “那,到底怎麽辦?”


    克萊伊突然踢了一腳地麵,數個小石塊消失在洞穴深處的黑暗裏。


    “就等著束手就擒嗎?希望一生就像這家夥這樣,吃果子和樹籽過日子嗎?”


    “你想怎麽樣隨便你。”


    d身體離開了岩壁。


    剛才的話也許是“我自己有自己的做法”的意思吧,他默默地向著出口的地方走去。


    “有什麽東西過來了嗎?”


    老太婆眯起了眼睛。


    “是馬,有十來個人騎著。大概就是這家夥的那些同伴吧?”


    “是來殺人滅口的吧?”


    老太婆的右手搭到了壺上。


    “什麽?10個人啊,讓我一隻手去解決他們吧!”


    聲音在d所在的空間裏穿過。


    “d!”


    塔艾小聲地叫道。


    ※※※※


    d走了出來,走到了陽光照得到的地方。


    盡管如此,也隻是比洞窟中相對要明亮一些,可是天空依舊覆蓋著雲層。


    在洞窟的出口處,他仰起頭,看著天空。


    昏暗。


    是一種受了d的美貌影響、更添光亮的昏暗。


    d在那一動不動。


    是在鉛色的天空中看到了什麽嗎?


    不管是綠油油的草原,還是亮堂堂的南國,這個年輕人都隻是把它們理解為空氣、色彩與大地的結合體吧。


    那麽,生呢?


    死呢?


    命運呢?


    無窮無盡的昏暗和寒冷。然而隻有這清澈的雙瞳,映出了在岩石廣闊的山丘背麵飄然而上的沙煙。


    沙煙中有10匹馬。


    是遠比拉恩斯更幹淨地生存著的“死人”。大概是因為先行的夥伴沒有回來,所以前來迎接的吧。


    克萊伊和d不能看到倒斃在地的四個人的臉。可見給人虛幻生命的沙漠不會再給第二次。


    “死人”們在d的前麵圍成了一個半月形。


    嘴上長著胡須的男人向前走了半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無論怎麽看也都是人的模樣。


    “你們是活下來的?”


    像是機器的聲音說道。


    他從腰際取下火槍。從小小的槍管裏逬出的六發鐵彈,應該也能貫穿細細的木條的。


    “如果把那個男人交到我們手裏,你們在這裏生活和安全就能夠得到保障。如何?”


    說完這番話,男子就在那兒等著。


    沒有回答。剛才說話的對象是d。


    “真不得已。”


    嘴上留著胡子的男人舉起了右手。


    發出好幾聲像是齒輪咬合時發出的聲響。


    馬上麵的男人們全都拔了火槍的槍機。


    “你們真是有點特別又有點意思的東西。我想盡可能避免爭鬥的”


    風拂過那男人的臉。


    然後,他笑了。可是……


    d沒有。他是個不知道笑為何物的人。聲音從他自然下垂的左手那邊發出。


    危機四伏的沉默占據了世界。


    男子的右手伸到了手槍的槍柄上。


    這是信號。


    並排在一起的男子們也將扣動扳機。眼看就要扣動了。眼前,黃色的沙塵像是一麵牆那樣擴展開來。


    一陣轟鳴聲。


    是氣體在細小的金屬圓管中燃燒之後,緊接著一下子把鉛塊推出外部的聲音。


    沙塵中到處都是橘紅色的火花——在其間有銀光劃過。


    沙塵中發生了什麽事?


    噴射而出的沙幕突然間落地了。馬上的男子也一同掉到地上。


    d站起身來。


    d看也不看那些頭頂全部被削掉、已還成灰的男人們,而隻是走近了嘴上長胡須的——唯一的一個被弄倒在地上的人,他看上去沒有傷口。


    一刹那,插在鼻尖的刀刃上,連一點血跡的影子都沒有。


    “是‘死人’就要做回死人!”


    d平靜地說。


    “從這通道裏走出去的在哪兒?”


    “不知道!”


    那個男人搖了搖頭,臉色慘白。應該是因恐懼而產生的痛苦在滋生蔓延吧。他恨恨地說:


    “你們還是和我擁有相同的命運要來得好。在這個沙漠中,不止緣由的,活的東西會被吞噬掉,死了之後又複活。……哈哈……感覺不錯啊。”


    “嚓”的一聲清晰的聲響。d收回了長劍。


    與此同時,那男子的上身向左下方歪倒下去。


    從右腋下起斷裂到左腰的身體在分離之前化為塵土,消失了。


    “噢,噢,噢……是無計可施了麽?我覺得那個叫‘拉恩斯’的男人知道離開這裏的路。”


    d的左手笑了起來。從那裏吹來的風把沙漠罩上了一層膜。就連“死人”們也不可能想象的出來。


    “那你知道嗎?”


    “好歹知道一點。不過,就算千辛萬苦的明白了反向,我們也已經營養不良、氣力不足了啊。”


    d開始往回走。


    洞窟的入口處站著四個人。在克萊伊凶暴的臉上也無法隱藏驚訝的神色。


    “解決了10個人……不用兩秒鍾。……你是…


    …妖怪吧!”


    像是呻吟聲。


    “我的手……越來越想殺人了!”


    “那的等我們從沙漠上脫了身再說!”


    蝮婆用強硬的口吻說道。


    拉恩斯轉過身。


    “我說,咱們把想要殺你的家夥們處理一下吧。安下心來後,說不定能想起更好的方法呢?要在這種地方裝出強盜的樣子,我可絕對不幹。”


    d把手貼在帽簷上,瞧了瞧身後。


    “有可能出去!”


    “什麽!?”


    四個人削尖了眼睛,一片愕然。


    “不過,就算從這裏脫身,那還是在沙漠裏,何況還有追擊的人啊。出去這件事最好還是來個了斷!”


    “怎麽樣了斷呢?”


    “就是等待。”


    d隻說了這些話,就走到洞穴深處。冷冷淡淡的,連這麽做的理由也不說。


    克萊伊和蝮婆互相看了一下。


    “我去外麵瞧瞧。”


    克萊伊宣布道,


    “因為是正午,在這樣一個洞穴裏麵固守不出,都快耐不住胸悶氣短,要瘋掉了。如果有奇怪的家夥來襲擊我的話,幫我看住後路啊。”


    蝮婆婆連阻止的時間都沒有,戴著藍色帽子的身影便在光亮中消失了。


    “哎呀呀,真是個性急的男人啊。”


    蝮婆婆一個人在那嘟囔。


    “這裏隻能依賴沉著冷靜的男人了。你真是我們的守護神啊。”


    “你是……什麽來著?”


    拉恩斯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詢問。這是壞毛病嗎?經常摸下巴。


    “我想你們不是普通旅客,完全是妖怪集團。你們想去哪兒,做什麽事?”


    “和你沒什麽分別。安心地呆著。我們絕對會把你從這裏安全的帶出去。”


    “這樣是不錯。不過,……我不知道去哪兒弄來那些我要吃的喝的東西。這樣下去的話,會被曬幹了呀。”


    “你大概是明白了這一點,所以想逃走吧?大男人不要說這種沒有良心的話。要是我們不能一道逃出去的話,那你不就隻能咬緊牙關,拚命努力嗎?”


    拉恩斯站起身跟著蝮婆婆出去了。


    塔艾和d留了下來。


    d在岩石的背麵合上了眼睛。


    兩人的距離有4米之多。


    “婆婆她……”


    塔艾低著頭,小聲地說。這聲音就算d聽不到也沒什麽奇怪的。


    “安置了我。換做你也許會覺得挺安心。……可是她比誰都要恐怖的……”


    沒有回答。即使能聽到塔艾的聲音,也隻有盲目的牢騷聲。


    “能夠回來什麽的,我想都沒想過。……我覺得這一生大概就要在那個貴族的城堡裏生活下去了。”


    “你記著貴族的名字吧。”


    黑暗中發出聲音的那一刻,塔艾感覺渾身一震。


    知道她點頭,費了好長的時間。


    “……凡奈史伽侯爵。”


    “就這些麽?”


    “咦?”


    塔艾小聲叫道,朝d的方向走去。除了黑暗,什麽都看不見。


    “格拉蒂尼亞城是有特殊的用途的,你遇到的貴族。那個家夥是一個人麽?”


    塔艾沉默了。


    數秒過去。


    好像自己再也忍受不住了:


    “還有一個人……”


    她這麽說,


    “比侯爵威嚴多了……隻是沒見過他的臉。……”


    “隻有眼睛是紅色的,像是燃燒著的紅寶石?”


    “正是如此。”


    塔艾點了點頭。沒過多久,就麵無表情了。


    她走到了黑暗之中。


    連密度都能感覺得到的黑暗中,有兩個紅色的東西靠近過來。


    是一雙眼睛。


    “是怎麽樣的眼睛?”


    沒有問是怎麽樣的男人,d就這樣問道。


    “全紅的……銳利的……吞沒了我的身體和心靈的眼睛。一旦盯上,已經……什麽也不能思考了……這麽說來……”


    塔艾巧妙地用舒暢的口氣說道,


    “這麽說來,在什麽地方……你……為什麽呢?是這樣啊……非常……可悲的……?”


    “那家夥對你做了什麽?”


    無意間,d的問題變了。


    不安向塔艾襲來。


    “什麽也……什麽也……沒有做。隻是……偶然遇到的。為什麽要這麽問?你是獵人吧?和你不相幹的事情,不要問!”


    “紅眼睛的人,是統治者。”


    黑暗沒有動靜,隻是蜷縮在岩石的後麵。


    “雖然貴族的威勢在這個世界上已到了日暮時分,可是那個黑色的羽翼還是給很多人的命運帶來了不可思議的影響。你也許就是其中之一吧。那家夥——對你做了什麽?”


    “不要問了!”


    塔艾捂住臉站起身來。


    “什麽都沒對我做過。對我做的事情我都沒記住——不要問這些無情的問題。”


    這是一種要把石頭凍住的口氣。


    發光的東西照到她的臉頰上。


    這光被風吹散。塔艾拔腿跑出洞窟。


    “d——在麽?”


    “在這。”


    “你……你跟那姑娘說了什麽?她趕著車過來,一個勁地哭。”


    婆婆用平和的聲音說道。


    “生氣了麽?”


    “有點啊。無論怎麽說,她也是個重要的貨物啊。”


    “你一直是和那姑娘一道走的,沒發現什麽東西嗎?”


    “什麽東西啊?”


    “身體異常麽?精神狀況有什麽變化?”


    “這樣的事情倒是有。”


    婆婆的口氣已經很輕鬆了。


    “不過話說回來,妙齡少女和貴族共同生活了很長時間,然後又是回家的漫漫長路。沒有異常本身就是異常的表現。為了在把她交給她家之後不發生奇詭的事情,我,要全身心地注意。不要說一些怪話找茬。還不如趁早想想離開這個鬼地方的法子。”


    “那姑娘必須回到故鄉去嗎?”


    從黑暗中傳來的聲音。


    “家人健在嗎?”


    “啊,雙親在她被搶走之後不久就去世了。兄長夫婦倆在農村住著。”


    “一個人還行,兩個人生活就辛苦了。”


    “什麽意思?”


    老婆婆的臉上湧上一股強烈的狼狽氣。


    ※※※※


    塔艾聽到了敲門聲,抬起臉來。壓在臉下的兩隻胳臂的肘部都濕了。


    塔艾快速的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請進。”


    是拉恩斯。他搔著頭。


    “打攪了,我是聽到了哭聲就……”


    “沒關係的。”


    “要打起精神。注意身體啊——拜拜。”


    “別走!”


    塔艾像是神經反射般叫道。


    “?!”


    拉恩斯不由得停下腳步。崩潰在床的塔艾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


    “哎。”


    “合適嗎?——置之不理。”


    “可是……”


    拉恩斯發澀的說:


    “女孩子哭的時候,不能隻是默默的看著。那種情況下,與其一個人,倒不如和誰說說話——”


    “夠了,出去!”


    在這樣激烈的拒絕語氣下,拉恩斯終於明白了情況。


    “明白了。沒解決成啊。”


    他緩緩的轉過身去。


    “等等。”


    塔艾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好像鼻子塞住了一樣。


    “……請原諒。不過請讓我一個人待著。拜托了。”


    “明白了。打起精神來啊。”


    在這種情況下,拉恩斯隻是那些陳腐的台詞。


    “好的。”


    塔艾盡可能開心的說。


    粗糙的臉上浮現著與之相稱的笑容,拉恩斯站起身走了。


    門一關上,塔艾便全身脫力了。


    手自然的壓在小腹上,不停地喘著氣。


    啊,姑娘不幸的被惡毒無比的詛咒言中了。


    瘦小的肩膀在顫抖。


    沒有其他的事能夠做。


    一些發光的珠子在膝蓋上碎了。塔艾看著它們。就連珠子化成了汙跡,她的眼睛還是一動不動的。


    她感到了危險的顏色。


    她站起身,從床架子裏拖出一個革製的包。


    白皙的手被吸了進去,然後握著細長的光收了回來。


    另一隻手伸到包的上麵,從刀鞘裏拔出一把短刀。


    沒有經過錘煉的鋼鐵上現出她的眼睛,逼人的光正映在眼中。


    刀刃慢慢的被舉起,刀刃貼著塔艾的喉嚨。


    微微地凹進去。


    紅色的東西開始順著搖晃著的刀刃,一點點地滲出來。


    抖動停止了。她下了決心。


    和舉起刀時的速度一樣,她開始收回小刀。


    塔艾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在小刀入鞘的那一刻,毫無征兆的,門開了。


    是蝮老婆婆。


    蝮婆在看塔艾的臉之前,先看到了她手上的東西。


    在老婆婆用大力奪下小刀的時候,對於塔艾的毫無反抗很失望吧。


    “你——”


    “沒事的。不要擔心。”


    塔艾用聽不見的微弱聲音說道。


    接著塔艾的臉頰上發出了激烈的聲響。


    滿是皺紋的手揪起塔艾的胸部搖晃著。


    “給我好好的聽著。”


    婆婆看著姑娘,麵對著他的那張茫然的臉,用責難的口氣說:


    “你,是件重要的商品。隨隨便便的受了傷會很麻煩的。照我說的做。在我的名義下,連小小的傷也不能受。怎麽樣,要是下次再發生類似的事的話,在把你送到家裏之前,我就殺了你。給我好好記著。”


    塔艾一直等著婆婆的恐嚇結束。


    “請你把我殺了吧。”


    她一點點的說。


    婆婆要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需要幾秒鍾的時間。


    “我從最開始就不想回家。如果有什麽讓你不滿意的地方的話,你就在這把我殺了吧。”


    在虛弱的聲音裏麵隱藏著堅強的意誌。


    “你——不想回家麽?”


    老婆婆呆呆的說。沒有深深的不平靜。在看著塔艾的眼光中,甚至有著溫柔。


    塔艾默然不語。


    想不到,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快樂。


    “你發誓下次不再做類似的傻事。”


    婆婆低聲命令。


    白皙的臉隻是低著。兩個人始終站在那裏好長時間。


    婆婆說話了:


    “真是固執。別再幹相同的傻事。這一點也要牢記在心裏。要是你上吊自殺或是服毒自盡了,我就讓你複活重生,把你送到你親人那兒,讓他們看看。‘蝮老婆婆’的名聲難道會被你這樣的小丫頭玷汙了嗎?你——到底為那個貴族作了些什麽?”


    塔艾猛地抬起頭。


    “奇怪的問題。請不要問我。”


    “若是這樣,也可以。”


    婆婆點了點頭,


    “不管怎樣,看上去這樣的提問方式效果是最好的。好了,唯有這樣,才能讓你有精神,不會再這麽簡單的去尋死路了吧。在過了沙漠之前,別盡想些不開心的往事!”


    “沒有——其他的回憶了。”


    “是嗎?如果是這樣,那就隻想剛發生的事情。人,要是沒有了回憶,就會不下去了!”


    塔艾的雙眼盯住老婆婆。


    “婆婆也是這樣的嗎?”


    “給我住口。”


    蝮老婆婆使勁地皺了皺眉頭。


    “我,既有夢想,也有希望。為了能快點掙錢,我開過綢緞店。”


    “綢緞店老板娘?”


    塔艾一陣驚訝。


    “啊啊,也可以這麽看,我對做衣服的感覺是很棒的。做這生意之前,我在‘都城’裏幹過做童裝的裁縫。作了生意之後很不錯啊。“


    “綢緞店老板娘,”


    塔艾又嘀咕了一次。


    “一起旅行到現在,我注意到,你,喜歡小孩。“


    婆婆用平靜的口氣說: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說出來。這個床上的行李裏,裝著縫紉機。你喜歡就拿去用吧。”


    “這樣合適嗎?”


    “別總是擺出一張可憐的臉。我可是把這些從來不許別人碰一下的珍貴機器借給你用。不打出點精神來是不行的。要特別開心才能操縱機器的,知道嗎?”


    “在老家的時候,多少做過一些。”


    “那麽,試著做做看。可是,隻許你用一下,不能傷了機器啊。要是你能幹好,想讓你給我縫一件童裝,沒問題吧?!”


    婆婆用左手指了指裏麵的架子。


    “布料就放在那裏。可是,如果浪費的話,就用你的薪水費來賠償。可以吧?”


    婆婆沒等回答就轉過身去。


    走到門前,轉過身。


    “雖然好像那個吸血鬼獵人說了些冷酷無情的話,不過別往心裏去。他不是那種總掛著一張菩薩臉卻欺淩虐待他人的類型。僅僅是因為忠誠於自己的生存之道,刻薄的話才能說得出來。對自己嚴格的人也是很累得。那個出類拔萃的男人——非同一般!要是被他悄悄地扒開皮毛,知道我們心裏麵的想法,你和我都會死的很慘。”


    “……”


    “那麽,剛才出去的那個新來的人,那家夥在這裏幹什麽?”


    “什麽都沒幹。隻是鼓勵了我一下。”


    “哼,想贏得美人心啊。不過,什麽話都沒說吧。要是被害蟲圍著可就麻煩了。”


    婆婆走到車外。


    黑衣人的身影馬上出現在外麵。


    “聽到了麽?“


    d沒有回答。他用手把旅行帽的帽簷壓低了一些。


    “好像是冰一樣的男子,不是藏在車頭裏,而是特意走到陽光底下。這不是在耍酷嗎?你就那麽擔心那姑娘嗎?”


    “沙漠中發生了異常。”


    d簡短地說道。


    婆婆的臉色變了。


    “不知道啊。隻知道確實有異常發生。不過不太清楚是什麽。”


    “選擇離開這裏不好麽?”


    d沒有回答。婆婆也不吱聲。剛才結論已經有了。暫時隻能等待。


    d的眼睛稍稍看了看東方。


    “怎麽了?”


    婆婆什麽也沒有看到。


    “是縫紉機的聲音。”


    “終於找火兒解悶了。”


    老婆婆苦笑了一下。


    “以後,出了這個沙漠,隻希望你能消失掉。”


    “我?”


    “你應該不至於是個對我要說的話無動於衷的木頭人吧。不隻是那個姑娘,不管是對哪個女人來說,你都是個危險的男人。不就是這麽一回事麽?要是大家看了你的容貌,都會輸的一敗塗地的。”


    婆婆盯著d的臉,等待著他的反應。


    即使在陽光底下,也能看到


    黑暗的某個地方生長出來的水晶的鬼斧神工般的美麗。


    奇怪的感覺從下半身起向上湧,老婆婆渾身一震。


    對這個男人而言,現實世界的任何讚美都是毫無意義的。能夠讚賞得了他的隻有人類以外的死者。


    “‘老家最舒服’”


    d若無其事地說。


    “是在邊境旅行的人的格言。真有這回事嗎?”


    “能不能舒舒服服地,我不知道。可是,即使有的話,也回不去了。你——不是說過那個女孩的事情麽?說是不帶她返回故鄉去了。”


    “有沒有就這樣一直留在家鄉的‘失蹤之子’?”


    “要怎麽說好呢?”


    婆婆扭到一邊,


    “帶她回到家的職責還是有的。不過,從那之後就是其他人的問題了。這不是搞售後服務的職業。”


    “我見過,一次。”


    暗淡的語句在陽光之中溶化。


    婆婆茫然地看著那種美麗的麵孔。雙眼中滲透著難以抑製的好奇和興奮。


    不能想象這個年輕人讓思緒飛馳在過去的時光。


    “是南西區的村子。好像是從村子裏被趕出來的。一個八歲上下的男孩在河邊凍僵了。我聽到這件事後沒多久,男孩就死了。”


    “那他之前惹出了什麽事?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啊。什麽也不知道啊。”


    “這樣的話,那為什麽呢?”


    婆婆稍稍靠前了一點。


    “那男孩子在貴族那兒呆了3個月。隻是因為這個,連醫生都說沒什麽異常,對大蒜的味道也不抵觸,很平常。和雙親住在一塊的半年時間裏,也沒有任何不祥的征兆。”


    “……”


    “可是,有個女人疑神疑鬼起來,向團長和自衛隊長告發說自己被吸了血。其實隻要檢查一下傷口就能一眼判斷出那是報假案,可是那兩個男的卻沒這麽去想。”


    “真是倒黴啊。”


    “聽說村中的人湧到那個男孩家沒花上一個小時。父親想阻止他們,結果被殺了,家裏也被放火燒掉了。”


    “可憐啊。”


    婆婆反應冷淡的聳了聳肩。現在開始歪斜著腦袋。


    “可是這個男孩都死掉了,你怎麽能說出這麽詳細的故事啊?”


    “說出這些事的,是跟隨左右、一直照料他的母親。”


    最後的時光是母親在照顧他嗎?……這至少還可以啊。“


    “向村長他們告密的女人就是——他母親。“


    白色的光包圍著兩個人。世界是無窮無盡的和平。


    婆婆蹣跚的走進馬車。


    “那麽,雖說不知道要發生什麽,做好出發的準備是無可厚非的。那異常,是馬上就要到來的嗎?”


    “不知道。”


    d走到陰影的外麵,婆婆不動聲色的說。


    “據說半吸血鬼,在陽光下是很痛苦的啊。要想殺你,隻能在白天。終究,是要以血還血的——”


    說道一半,婆婆用一隻手捂住了嘴巴。雖然捂住了嘴,表情還是從眼睛裏透了出來。


    是在笑!


    邪惡的笑。


    d好像沒注意一樣,隻是朝沙海邁步而去。


    “喂,你!”


    從左手的岩石陰暗處出現了拉恩斯。好像是被塔艾趕走之後,在這躲避陽光。


    d沒有停下腳步,拉恩斯邁著小步走進他。


    “你——是叫d吧?”


    他問道,


    “聽村裏的夥伴們說,邊境上有個擁有不可比擬的帥氣和本領的吸血鬼獵人。是說你吧?那麽,那個姑娘和老婆婆是什麽關係呢?我真不明白。一個無比陰沉鬱悶,另一個又很冷淡無情。那個姑娘——也許就是‘失蹤之子’吧?”


    “是又怎麽樣?”


    d邊走邊說。


    “不是這樣也不是這樣。你不去安慰的話,不就是沒有用嗎?既然到現在為止已經遇到這麽多狼狽不堪的倒黴事了,那我也不想弄明白要去哪兒,隻有坦然麵對一切了。可至少,到達目的地之前請你還有溫柔的對她。”


    d停下腳步看著拉恩斯。


    “為什麽對我說這些?”


    拉恩斯岔開了視線。臉頰上泛起了紅暈。一旦被d盯上了,那人也會這樣的。他咳嗽了一下,


    “那是因為,除你之外就沒別人了啊。妙齡女子,絕對——容易戀上好男人的。我可以保證的。在三個男人之中,你是佼佼者。我想,你呆在她身邊吧。剛才看到她哭了吧。那情形,真是個可憐的姑娘。”


    d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地看著這男子。


    隨後,他轉臉朝著沙漠的方向看去。是一片茫然無際地沙漠。


    “呆在這兒別動。”


    他低聲相告。


    他留下了點頭表示同意的拉恩斯,向前走了20步的距離,停下腳步,左右緩慢轉動的臉上沒有一絲緊張。


    “看似沒有什麽異常的啊。”d的左手那邊傳來嘶啞的聲音。


    “可是,確定無疑!有一些事發生了。盡量用點心。”


    在那一瞬間,天空被黑暗淹沒。是d的大衣翻卷起來了。


    向後看去的眼睛裏什麽都沒有。


    隻有無際的沙子在青空白日下長眠不醒。


    拉恩斯不見了。


    老婆婆的車也是。


    連岩山都沒有了。


    “哦,”


    d的左手念叨著,


    “再清楚不過了。心理攻擊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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