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中指點著一盞燈。


    鑲嵌邊緣殘缺不全玻璃的窗戶,讓與棲居北海的冰魔的吐息相仿、冰銳如刀的冷風無情灌入,坐於木頭長椅的十來個人渾身發抖。


    小屋的一邊開著個洞,洞外是鉛色的海洋和天空。由於風送來了無邊寒水的生命力,因此理所當然寒凍冰冷。被安置在小屋正中央的舊式石油暖爐毫無任何功效,連它的性能本身也僅是為巨大外表所惑的產物。


    如果來到牆邊略一窺探,便可望見在遙遠的彼方說是如此說,但在距離上也隻是約十公裏外的那一邊,有陸地的形影黑沉沉地浮顯著,好似巨大生物的背脊;還有生有鉤狀嘴喙的海鳥飛翔,想要打碎堅硬的浪頭。


    為了刺穿它們喜愛的食物甲殼魚的甲殼,海鳥喙部擁有高密度的分子結構,並會在短時間內不停增加重量。因此,若不以高速接受波濤的衝擊讓嘴部漸次削磨,不久後海鳥就會變得無法從急速下降的姿勢中恢複。


    對岸的陸影向右連延不絕,水麵看來簡直就像分隔島與島之間的海洋,然而它乃是水渠。兩岸乃是兄弟陸塊,在數百公裏外的遙遠彼方相互接連。


    要度過長闊水路至對岸的人、或是想前往遙遠內陸部的人,都會來到這小小碼頭選擇定期前來的船次加以搭乘。船隻為能搭載超過二百人的大型渡輪,對畏避有妖魔妖獸昂首闊步的荒廢內陸道路的人們而言,是不可或缺、重要無比的文明利器。


    缺點隻有一個:會因天候及風浪連續斷航。直到放晴為止,人們會被困在這裏數天甚至數周;不過在駕船船長的技巧與心思下也總有辦法解決。


    班次一日六趟。如今人們等著的班次是午後第一班——當日第三越的船。


    十多名候船的旅客頗符合邊境氣息,幾乎皆為農夫與流動商人;但也有例外,有一群像在聲色場所工作的女人、僧侶、手持長劍長槍似是流浪戰士的數名男人。


    其中最顯眼的,是名背倚牆角而立的高挑年輕人。他若有所思的沉思模樣,與令人寒栗的俊美容貌想得益彰,吸引了其餘所有人的目光。


    縱使如此,卻連那些對付男人已經成精的女人們也沒采取任何行動。不僅沒有行動甚至連搭話都沒有。由於他身上與美麗一同醞釀生出的危險氣息,觸動了人類對生死之間的第六感之故。


    有如要故意無視這樣的他,其中還有帶著小孩的一群農夫同流動商人熱絡聊天;戰士們彼此對酌。小屋內充滿這些喧嘩聲。


    突然,在小屋對麵上下船之處,一直望著黑沉陸影的售票員叫了:


    “船來了。”


    明明已近夏日,但卻會令人想起嚴冬的小屋氣氛地活潑了起來。


    “準時來了耶。”


    “總算是趕上了。”


    “你要去哪?”


    “去露古熙村。是要去買藥。”


    有個小小色彩跑過紛紛鬧鬧交談的人群。


    是個普通年輕夫婦的小孩——一個小男孩,五、六歲的圓滾滾身軀搖搖晃晃地縱跑過小屋,把手中撿起的紙屑或糖果紙扔到門旁的垃圾桶,接著再跑回去做同樣的事。


    此時——


    “混賬!搞什麽鬼?!”


    可用“如雷巨響”形容的粗魯聲音響起,小男孩“啊!”了一聲摔到地上。


    一齊轉過來的驚訝視線,捕捉到三名壯漢從靠近門口的長椅熊熊站起。


    有麻煩了——所有人如此想。


    三個男人攜有劍與長槍,似乎是戰士。他們在邊境四處奔波謀生,以出賣武藝對付妖魔妖獸為業,但也因此成員中頗多流氓無賴。隻要知道有能鬧些細微瑣事的機會,或手頭不充裕時,即會自行挑釁找碴,毫不在意地恐嚇、攔路行搶。


    “這小王八蛋——踢倒我的劍了!”


    生有一對三角眼如此大叫著的,是三個人中毛發異樣濃長的人。況且他身上又穿著羊毛外套,所以不但不像對付妖獸的人,反而看起來像怪物。


    “搞什麽鬼!”


    “他的父母是哪個家夥?!”


    後麵兩人當下立即出聲附和,一個是批穿滿是傷痕的裝甲板的禿頭,另一個是穿著薄襯衫和長褲,蓄意賣弄健壯肌肉的高大男人。一望可知是最惡質的無賴之徒。


    “啊——凱畢!”


    生澀叫了一聲之後,男孩的母親跑了過來。父親也走到了男子們麵前。


    “請原諒。隻是小孩不小心。”


    “不行!”


    長毛男一手拍拍長劍劍柄同時口中說著。


    “這是我的吃飯家夥!就算隻是小碰撞,在緊要關頭也搞不好會讓我賠上性命。要是那樣的話你們要怎麽辦?我的命就不是命嗎?”


    “哪有這種道理!”


    男孩父親臉色發白。四周的人也用非難眼神瞪著長毛男子,但被他的同伴一看便垂下頭。


    “請原諒一下——希望這讓你滿意。”


    男孩父親從口袋拉出布製錢包,將數枚硬幣塞到男子手中。


    對那望了一眼後。


    “別開玩笑!”


    男子一甩毛茸茸的手臂,硬幣發出刺耳聲響飛灑於石地。氣氛僵硬。


    “我不爽什麽都想用錢解決的個性。這就好好教教你們父子什麽叫禮貌。”


    有若獸肢的胳膊一把攫起男孩父親的胸口。父親雖想說些什麽,卻發不出聲音。


    在一切僵停的世界中,有個人快速地行動了。


    小男孩用力拉了拉背對牆壁的美青年腰處。


    “叔叔請幫幫忙。”


    獲取孩童的直覺發現了若這男子出手定能解決,他的呼求有如哭聲。


    青年紋絲不動,對小男孩不加一眼。反倒是三人組有了行動。


    “你——想插手?”


    身上包著裝甲板的男人出聲詢問,語氣有著和長毛男截然不同的險惡。他應該是三人中的頭頭。


    “話說在前麵,這家夥對美男子可是沒興趣的喲。別給我多管閑事。”


    “不用你說。”


    年輕人短短一句,也沒望向三人那邊。然而,任誰都發現了——他們正在用畏懼的眼神彼此對望。


    “這事與我無關。你們的恐嚇、這孩子的請托,通通和我沒有關係。所以——”


    白皙麗容緩緩轉向男子們。


    “不要再跟我說第二句話。”


    語調淡靜,並非命令口吻,僅是說出自己的希望而已。


    男子們渾身僵硬。長毛男的臉頰抽抖,裝甲板男子吞了口唾液。


    大概是確認到了自己一言一瞪的效果,年輕人的臉回到原位。


    忽然,禿頭男抬起右手,手上握著長槍。兩人間的距離一投必中。


    盡管有人發覺到,但長槍已被用無法擋避的速度投出——


    可它竟在空中停了下來。


    因為“啪”的一聲,宛若被鞭子纏卷的聲音響起後,自左側伸來的雪白手臂紮住了槍杆中間。


    禿頭男睜大雙眼。


    那是女人的手。


    把用令人難以置信的嫻熟手法抓下的長槍輕輕一轉,利落起身的是個有些豐盈的高大女子。年齡約20歲前後,容貌平凡,若混跡人群中恐怕毫不起眼。即使是現在,縱使一行饒舌多話的流動商人就坐在她旁邊,也全沒留意到她們的長相;連三名無賴也大吃一驚,忖


    思這女孩是否一直在場。


    然而,她手執長槍瞪視三人的眼神跟表情上,充滿下定決心譴責蠻橫行為的嚴峻意誌。支撐這股意誌的,不用說,自是一把抓下高速射來的長槍的嫻熟武技。


    “請住手。這算什麽男子漢?至少也該看


    看地方吧。要是射到其他人的話,你們要怎麽辦?”


    三人組被不似女孩會有的伶俐台詞與威嚴所壓倒,好一會,長毛男才低聲說道:


    “你這醜女人……”


    眼神露出凶光。得救的父親連忙走回老婆和孩子身邊。


    平靜回瞪凶惡目光,女孩用溫婉的語調說:


    “唉呀!這次連對女人也要出手?”


    長毛男的左手“鏘”地一響——


    劍扣已被鬆開,接著隻剩下拔出。


    有人出聲喊道:


    “請高抬貴手。”


    是個僧侶,從頭到腳包在老舊褪色的紅磚色長袍內。


    雖說是個僧侶,但卻與怪異新興宗教層出不窮的“都城”,以及其周邊的僧侶有所不同。能行走於嚴酷邊境者,皆為建基於人類精神能量的原始宗教的使徒。由於這些人身懷與身份相應的武技或奇術,所以三個流浪戰士最忌憚的其實乃是這名男子。


    不過仔細一瞧,他隻是個頭發稀薄摻混白發,身體同目光皆死氣沉沉的老僧。


    好!這樣的話再凶一凶就能收場了,雖然已經動手了,但要真的打起來,果然還是有些不妥。


    “你是什麽東西?!——不要礙事”


    連禿頭男的聲音也有些懼意。


    “請停手吧。若真要動手,請等抵達目的地後再行動手。若是真有人流血喪了命,為著之後的乘船時刻,流血的一方會心有不甘。至少、應讓他們抵達想到的地方才是。”


    對老僧的話出現了讚同者。


    “對嘛。別為些奇奇怪怪的事吵鬧啦!”


    “白活了這把年紀,白長了一副身體。笨蛋!”


    三人組瞪了瞪似是煙花女子的女人們那邊,女人們將臉甩過一邊去。


    事已至此真的下不了台了,因為沒辦法解決所有的反抗的人。


    無賴們通紅的雙眼彼此對望。


    讓一切結束的,正是眾人翹首盼望的售票員叫聲。


    “好了!請排隊,請排隊。——傳來了呦。”


    ☆☆☆


    “嘿!你做得很好嘛。”


    被自前座走來的女孩一說,年輕人略略抬頭。


    他坐在船艙的最末方。


    船內左右各分排了十張四人座椅子,上方蓋有黝黑的塑膠布天棚。半透明的塑膠小窗外邊,鉛色海麵露出雪白獠牙。


    波濤洶湧獰惡。


    離碼頭還不到十分鍾。船速約莫十二節(約22公裏)。打“都城”調來的汽油引擎,光看外表乃是龐大的古老物品。


    “那三個人雖然隻有氣勢還不錯,不過被你一瞪還是害怕得發抖呢!年紀輕輕卻那麽厲害。看來你和那柄劍一起經曆過許多凶險惡戰吧。”


    女孩火熱的眼光望著向抱在健壯手臂中,有著優美雕飾的長劍。


    “不過、要小心喲!那些家夥可是還沒有忘記你的事。這裏麵也不能說是安全的啊,盡量別到外麵去喔。”


    女孩的聲音轉為灼熱。


    “嘿!你——叫什麽名字?下船以後如果去的方向一樣,要不要我們……”


    女孩的手輕輕碰觸年輕人的手。


    “有件事要拜托你。”


    聽到這突然的話,女孩愣了一愣。


    “好、好啊。”


    她反射性地點頭。


    “縱使你跟我說不要出去比較好,但船尾有個我很在意的人,就是那個開船時跳上來的家夥。能不能請你幫我確認他是什麽樣的男人?”


    女孩眯起雙眼——問:


    “有人在追你?”


    金色光芒消失在她上衣胸口處。


    “這樣夠嗎?——拜托了。”


    女孩連忙取出金幣,茫然凝視一會後,滿臉喜色地點點頭,朝船尾方向走去。


    就在此時,客座前方發出了害怕的叫聲。


    是那對帶著小孩的夫婦。


    小孩嚎啕大哭,父親大叫:“你要做什麽?!的聲音隨即轉成痛苦呻吟。”


    踏著來勢洶洶的腳步聲走向年輕人的,是兩名戰士。


    “給我過來一下。”


    長毛男往船尾方向一抬下頜。


    年輕人抬頭看看毫不費力地抓著那個男孩的裝甲板男子,詢問:


    “還有另一個人呢?”


    “去!擔心你自己就好了。”


    裝甲板男子吐出這句。小孩可能怕過頭了,隻是用空洞眼神仰望二人。


    “要是你擔心,可以給你時間。不妨去外麵看看吧。”


    ☆☆☆


    察覺有人靠近時,女孩反射性地轉身。


    即使知道了是先前的禿頭男,她的表情卻未顯現害怕或詫異。


    “有什麽事嗎?”


    語氣十分沉著。


    “你讓我出了個大糗啊!”


    禿頭男的鼻頭前方,槍尖閃爍生光。在一片陰鬱的色彩中,惟有這一點光芒。鉛色的天空及大海上,除船隻拖出的雪白海路之外,僅能看見一塊自先前不停隨風飄蕩,有如想追趕渡輪的烏雲。


    “有啥好笑的?!”


    女孩臉上掛著微笑。


    “因為你的長槍在發光,就算是這種天氣也依舊有些陽光呢!因為太陽在照著。我的故鄉冬天很長,夏天一轉眼就結束了呢!”


    女孩仿似在說著令人懷念的事物,當說完之際,白亮光芒朝她的胸部射去。


    女孩身軀以不像這種身材會有的速度往左躍開,槍尖鋒芒則拉拖曳尾跡朝她轉去。


    縱使如此卻依然落空。


    禿頭男的兩眼愕然大睜,雖然這樣,也僅是停滯一瞬間即筆直刺出長槍,槍法精湛。


    清脆聲音輕輕一響。


    ——?!


    這次男子不禁訝異地輕呼了一聲。因為槍尖在豐滿胸部的數公分前被女孩的手夾住了——夾在兩隻合攏的手掌間。


    “哈!”


    男子的肌肉猛然隆起,肩膀、胸膛、手臂、雙腿看起來似乎全大了一圈。


    槍尖一動不動,如同刺入拉馬魯格產的鋼木般絲毫不動。


    “如何?”


    女孩有些艱澀地笑了笑。


    “雖然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功夫,但至少可以折斷你的槍尖喲!它不是吃飯的重要家夥嗎?”


    禿頭男不答。


    他的臉突然發漲發紅,宛如全身血液集中到了臉上。


    “嗚啊啊啊!”男子發出一串長叫。


    女孩動搖的神情颼地升高。


    在二公尺長的槍柄前端帶著一個女人的情況下,男子竟然把她高舉到了頭上。


    “要放手也好,要折斷也成。我就這樣把你泡到水裏,你一定會先心髒麻痹。想放手?一放手我就把你在空中刺穿。”


    接著給了她數秒殘忍的猶豫時間,男子打算開始轉動長槍。


    這一刹那,女孩的身體在空中跳起。


    女孩的體重倏然消失,槍杆為修正力道的大小、方向略微一亂,白皙手刀朝它斬落。


    女孩側眼一瞥不住翻轉緩緩消失水中的槍尖,同時以立姿在狹隘甲板上利落著地。


    她輕一吐氣後,雙手前伸站定,左腳微弓支撐上半身,右足前挪一步足尖點地,姿勢仿若貓咪。若是這女孩,應當能自由運使無須支撐體重的右腳。


    “很行嘛。”


    禿頭男大喊一聲拍拍臉頰。


    “真讓我吃驚!不過,槍不行的話,那棒子如何?”


    空氣嗚響,如似口哨聲。女孩後躍扭身閃過神速突刺。


    “嚇嚇嚇嚇!”


    無法拉開與男子的


    距離,女孩二跳三跳後,來到船尾。


    馬匹嘶咯聲傳來。船上並非僅有徒步的旅客。


    她正想閃凱,卻已來不及。


    圓形棒頭滿灌與方才截然不同的殺氣,在女孩前麵五十公分處停住。


    仿佛自棒頭迸射的殺氣,在女孩臉上汗如雨下。


    禿頭男露出黃板牙說:


    “彼此都拿出真功夫了啊。”


    就在此時——


    他的視線略一偏,再重新聚焦——


    對著在女孩旁邊——有如自船艙後門中浮冒而現的秀麗人影。


    “你是什麽人?”


    男子低吼詢問。他語氣及目光的微妙變化讓女孩也側過頭去。


    “你——”


    “想插手是嗎?”


    禿頭男好不容易才取回了原本的殺意。


    對方不答。


    取而代之的——無法言言喻的妖氣如稠濃蜂蜜流漾飄漫,男子反射性後退。


    深邃眼瞳望定那張和女孩一樣遍布冷汗的凶惡臉孔後,滿是憂思的麗容,露出了另一種,宛如在思索深奧哲理的模樣。


    ☆☆☆


    “那麽——你要出手嗎?”


    裝甲板男子右手按上劍柄。


    “放開我啦!”


    長毛男嘲諷地瞧瞧大叫的男孩,將目光移往麵前的年輕人。


    “咯!帥哥!有點反應嘛?想不到你是個無情的人喔。”


    年輕人不答。縱使在毛茸茸胳膊中掙紮的天真小臉已進入了他的視野,無論是他的眼神也好,俊美麵容也罷,皆未浮現一絲人類會有的感情動搖。


    男孩的父母就在他背後。


    “請……請幫幫忙吧。”


    “請救救他——求求你。”


    兩人的聲音皆驚慌失措。


    “我說過別找我的麻煩了。”


    “總算是開口了嘛、酷哥。”


    “到另一個世界以後,記得要告訴閻羅王你是怎麽被宰的啊!”


    隨著出鞘聲,兩柄劍被拔了出來。


    年輕人如無其事地說了:


    “小孩是個妨礙喔。”


    長毛男搖搖頭。


    “不!才不是妨礙。至少對我來說不是啊。”


    “請住手!”


    母親尖銳的叫聲震蕩冰冷空氣。


    “既然如此、就隨你了。”


    年輕人的右手亦按上長劍劍柄。雖說這兩人僅是無賴,但顯然身經百戰,可年輕人不但同時與兩人為敵,甚至讓對方搶占先機,他膽敢如此,顯然不僅止於自信的緣故。


    “不放開也沒關係。隻是,你們的注意力最好也別離開我的劍。”


    年輕人的話可算畫蛇添足。無論是誰都不可能不看著對手與對手的劍進行戰鬥,兩名無賴也死盯著他的劍尖不放。


    長劍“嗖”地下移,去勢甚緩,卻有足以分段空氣的烈猛威勢。


    觸及甲板的前一刹那,劍刃停下。


    兩人緊盯不放。


    口哨聲響起。


    年輕人的劍沿著相同軌跡開始上升。


    緊接著——


    隻見無賴們的劍再也舉不起來,接著兩人將劍高舉過頂仿佛以年輕人擺出的上段架勢2為範本,他們也擺出了上段架勢,動作一模一樣。


    所不同的是——兩人未學年輕人一樣踏前一步。


    年輕人的劍悄然揮落。


    兩人間不容發地揮下的劍身毫無抵抗地空斬而過,鮮血自長毛男頭部如煙霧般噴灑而出。


    他無聲後仰倒下,為此——


    “媽媽!”


    男孩撥開長毛男的手臂逃開。


    小小身影撞上年輕人的腳。


    橫斬一劍“嗖”地朝年輕人臉頰劃去,是裝甲板男子的第二擊。奇妙的是,他在之前的一劍也與長毛男一樣是有頭上揮落。


    白燦火花猛烈飛散。


    年輕人神乎其技地擋下。


    “媽的!”


    裝甲板男子低罵後正欲回劍,身體卻出現了怪異動作。


    他忽地改變中段架勢3,雙手往前甚至極限,“啪”地一蹬甲板。下一瞬間,年輕人用與他毫無二致的姿勢衝來,劍身穿過他胸膛透背而出。


    當裝甲板男子靜靜往前倒下的身體撞地出聲時,年輕人的劍業已被納入腰間劍鞘。


    他的手離開劍柄之際——


    “贏了、贏了、打贏了!”


    帶著忘卻恐懼、興高采烈的叫聲,男孩自他背後奔了過來。


    朝臉頰染血的年輕人背部跳了上去。


    就在這一刹那,兩道光芒交錯而過。


    本應被抱住的年輕人背部已不在原處,少年的右手被齊肩斬斷翻轉數圈後滾落地上!


    空中血雨四起。


    出乎意料,男孩立即跳起,按住噴冒血液的肩頭,轉眼間血色全失的小臉上已絲毫不見天真無邪表情。


    仿若老人充滿陰濕邪氣的雙眼中,映照出落於年輕人足畔的自身手臂。他望著握有尖針、圓滾滾的孩童手臂。


    “是毒針啊。”


    年輕人喃喃自語。


    “很遺憾你沒騙到我。隻是,使用奇怪法術的人——那父母跟先前的酒家女都不是真的吧。當然,這家夥也是一樣啊。——報上名來。”


    盡管垂滴鮮血的劍刃就伸在鼻前,可男孩卻低聲發笑,聲音不似孩童,而是皺紋深布、不知年齡幾百歲的老人的聲音。


    他問道:


    “何時發現的?”


    “最初是那平民在碼頭拿出錢包的時候。硬幣姑且不論,裏麵的紙幣隻是白紙。接著是那酒女,遠看的話還發現不出來,但她太靠近了大概是打算準備在剛才的兩人失敗時用來接近我的吧,不過太疏忽了,我還是頭一次遇到我了手卻感覺不到脈搏的女人。”


    對年輕人的話,男孩——不、應該說是容貌屬於孩童,精神與肉體卻屬於詭異老者的人——一直默默聽著,聽到此處,他仰天大笑。


    “是這樣啊、原來如此。不過,對付你這種程度的對手——果然應該做到萬無一失才對。原來如此,我的調整太簡單了。真不愧是吸血鬼獵人‘d’。但至少收拾了那個狂妄女娃,或許應該先就此打住。”


    “很遺憾沒有。”


    含帶笑意的話聲自船尾響起。


    男孩轉身。


    那女孩站在那裏,豐滿的身軀後麵跟著一名美麗無比的黑衣年輕人。


    “你——你是?!”


    男孩的叫聲並非對著女孩,而是朝新出現的俊美身影而發。


    “我叫古連。”


    早先的年輕人若無其事地說了。


    “那位才是閣下要找的男人,真是我望塵莫及的美男子呀!有需要的話,要他用劍送你一程嗎?”


    “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果然是百密一疏啊。”


    男孩再度大笑。蒼白臉孔上唯獨雙眼的憎惡凶焰未曾停絕。


    “真是讓我又驚又累,我一個人悠哉遊哉地前來,接著就在碼頭發現了一個俊秀得過火的男人,噯、原來是弄錯人了。不過,既然都已到了此處,d啊、我們的目的地應該都一樣吧?!”


    女孩和男子情不自禁啟唇發話:


    “你是基裏漢的手下?”


    “沒錯!消息還真靈通。我是‘傀儡師辛’,因為不想讓其他家夥撿到便宜,所以就告訴你們了:我和其他四人都要去那村子。我們是基裏漢所倚重的保鏢,個個都能使用奇法異術。有趣的是,我們彼此不知長相。所以就隻告訴你名字了。其他人叫:艾伯特、莎蒙、曉鬼、茨。如果能在下


    次和我碰麵前幹掉幾個的話就太感謝了。不過,說不定反是你這邊比較危險,但我卻認為那樣也挺有趣的。”


    似乎有大浪打了過來,船往右方——辛背對的甲板的方向搖傾,d抬起右手閃過碎散浪花。或許是精疲力竭了,聲音嘶啞的少年放開抑止鮮血的手,往甲板外緣靠去。


    古連的劍刃雖自下方斬起,卻未擊中飄在空中的身軀。恐怕連他也認為對方性命垂危而有所鬆懈了。


    男孩的身體越過甲板落向浪濤間——不、他並未碰到水麵,而沿著船體外圍飛過空中!


    遙望高高浮於頂上的一朵烏雲後,女孩喃喃自語:


    “怎麽可能?!”


    這也是無可厚非的行為。


    從迅速飛過遼闊天空往彼方遠去的人影,朝船上三人灑下嘲笑聲及血漿。


    “哈、哈、哈!連這片雲也是‘傀儡’喲!你們大概看不見絲線吧。後會有期。段我一臂的帳到時再算。”


    “真厲害。”


    輕聲自語好後,古連說劍入鞘,看也看看已化為小點的辛。


    散落腳邊的聯名無賴的屍體已變成了木雕人偶。


    全長約20公分,彎曲的手腳上裝有關節,簡略削刻的臉部及粗布衣裳確實留有男子們生前的形象。長劍乃是木片。不知是什麽樣的魔力賦予了他們虛假的生命。——令人難以置信的敵人。


    “噢——還仔細地了裝有血液的血管,手工真細,被切開的地方和活著時一模一樣。”


    女孩嫌惡地望了足畔後說:


    “這兩人也……”


    因為她目睹了男孩雙親變成人偶的過程。


    所謂的傀儡乃是線控人偶。無論於“都城”或邊境皆有許多使用絲線、磁鐵,或機械裝置的人偶師。其中有些會切裁木頭或馬口鐵加以著色作成大型背景,在上麵操控等身大的人偶或怪獸。若再加上機械裝置,不僅可以表演變臉,甚至還能噴吐火焰或攀登樹木。


    但是,在這船上接連呈現的操弄“傀儡”之技終究與那些不可同一而論,或許應該用魔法形容。


    靜靜踏碎長毛男的人偶後,古連轉向d。


    毫不遜色——雖想如此說,但古連的俊美始終還是屬於人世間之物,遠不及d散發的非人美感。仿如夕暮時分的天空與海洋,獨以妖詭光華彩飾他周身。


    “你覺得我插手得太過火了?”


    古連問了他。


    “盡管抱歉,但我可是已經追了你一個禮拜了,既然來到這兒的話,我也猜到你的目的地是哪了。我裝出死心的模樣,但其實是搶先趕到這,你果然中計。”


    d問:


    “為何追我?”


    “因為你讓我感到害怕啊。”


    古連嘴角浮現苦澀微笑。


    “是那天晚上——我還是頭一次感覺害怕他人。明明連動都沒動手的說。所以我追來了。”


    “你想怎樣?”


    “殺了你。”


    古連幹脆地說了。短短一語,卻有讓女孩不禁背脊發顫的淒慘絕烈。


    風聲倏然鳴響,浪頭接連粉碎,古連那同此氣氛十分相稱的話聲響起:


    “我要用這雙手殺了你。在那之前,我無法原諒自己。”


    d默默背過迸射殺氣的視線。


    “不會在這裏動手的。”


    古連的聲音自後追上。


    “遲早——會有遇到合適時間跟場所的時候——你可別逃走啊。”


    此時,d自然垂掛的左手附近響起一個沙啞聲音:


    “這家夥簡直就像是為了戰鬥而生一樣。嗯——真棘手。”


    即使高明如古連也沒聽到這段話,那聲音就此消失。


    ☆☆☆


    “嘿,等等——”


    在堆滿馬匹、馬車、奇奇怪怪貨物的淩亂後甲板,女孩叫住了d


    “竟然一次遇到了兩個武藝高超的男人呢。嘿!你要住哪——”


    話剛一出口,女孩泛起不好意思的微笑,說:


    “我向旅人問了多餘的事了啊。不管再怎麽看,你的目的地該都是我完全無法想象的地方吧!我隻是有些在意而已。”


    “為什麽?”


    女孩睜大雙眼。因沒想到這年輕人經會對其他人搞到興趣之故。


    “因為被我救了的關係?”


    這也是原因之一。年輕人讓持槍男子不及發出一招便遭斬殺的武藝,不僅令她讚歎,更令她戰栗驚懼。


    然而,除此之外——


    “是啊,而且也還沒向你道謝。真是萬分感謝你。我名叫蘇茵。”


    “d。”


    “好酷的名字,和你那憂傷的模樣很配。”


    蘇茵破顏一笑。


    不可思議的反應。凡麵對d的美貌與妖氣之人,皆會為伴隨情欲的魔性感情所動搖。


    因為他們麵對的是貴族。


    而似乎唯有這名女孩例外。她注視黑暗獵人的目光,仿佛充滿了極其懷念的情緒。


    風聲作響。


    蘇茵打了個哆嗦,一手掩起襟口。


    “真冷。就算說馬上就是夏天了,南方來的人們也大概不會相信吧。”


    女孩麵向大海。


    陸地的形影緩緩轉濃——在它前方有雪白團塊漂浮。


    是冰塊。


    因這裏乃是北海。


    縱使是設置於各大陸的氣候調節裝置,也無法不接受調整而度過一萬年歲月;而且人類的破壞亦波及了本被認為是銅牆鐵壁的裝置本身。


    結果,就演變為無視自然狀態的怪異四季於某地區不停運行的情況。


    舉例來說,這條寬十公裏的水渠的氣溫水溫便會在接近中心處陡然降低。在碼頭不見蹤影的冰塊一到水道中央即迅速增多。這事對附近居民來說乃自明之理,但初次造訪的旅人和商人十有八九會落得在船上感冒的窘境。


    “每次回到這條水道,就會覺得夏天好像不會在來臨了。”


    蘇茵歎氣似的說了。吐出的氣息結晶為白霧。


    d說:


    “有件事想問你。”


    “請不要客氣。”


    “你那技巧是自何處習得的?”


    d似乎觀察過她跟持槍男子的戰鬥。


    蘇茵毫不遲疑地說:


    “小時候村子裏有雇用過戰士——因為有各式各樣的危險的關係。我好像是女孩子裏學得最多的。”


    “就連男人也做不到那樣。”


    “別這樣啦!怪害臊的。”


    蘇茵苦笑,笑容中沒有女性的嬌媚,猶如爽朗晴空的應對方式同這女孩的外表十分相稱。


    “就算不那樣做,我就已經有‘男人婆’、‘打個噴嚏就能吹跑機械獸之類的奇怪名聲了啊!拜托注意一下自己說的話。”


    “我會的。”


    “別這樣啦。表情正經八百的。”


    蘇茵露出難受不已的模樣擺擺手。


    “望著你的話,就算隻想講一句話,也總會覺得非得找哲學性的話題來說不可呢。稍微放鬆一點如何?”


    “生下來就這樣了啦。”


    蘇茵雙眼圓睜,因為突如其來的含糊回答聲是與眼前年輕人的形象截然迥異的沙啞聲音。


    她的目光愕然環顧周遭後,落回d身上,帶有訝色。


    “剛才的是你?”


    “是啊——嘿嘿嘿。”


    興趣盎然的話聲突然轉為痛苦呻吟,然後消失斷去。


    這次蘇茵盯著d左腰處,她注視了緊緊握拳的左手後,仰望秀麗麵容,問:


    “是用腹語術做的嗎?”


    “


    算是吧。”


    “真是多才多藝呢。”


    她的表情十分佩服。


    d再次若無其事地用力一握拳,凝望陸地的方向說道:


    “馬上要到了。”


    ☆☆☆


    乘客們走下準時下錨的輪渡,旅館攬客人員、家屬迎了上去。碼頭僅比對岸的略大些,人聲腳步聲夾雜交混。


    縱使這是午後第一班船,天空卻仍舊昏暗陰沉,不讓人覺得離黃昏還有很久。落於碼頭上的人群影子色調淡薄。


    間隔道路的對麵並列著色彩鮮明的屋頂,哪些全是石造住宅。在寒風一吹便凍徹心骨的邊境,石頭堪稱最佳保溫素材。住宅背後是映襯出暗鬱天空的漆黑山脈。連路上行人的色彩也沉鬱晦暗。


    一走出碼頭,發現大眾巴士的車站後,d帶著改造馬造訪木板搭建的小事務所,詢問前往芙羅瀾斯村的道路。


    對方說必須要離鎮後往北走,翻越一座山脈才行。


    “請最好不要在太陽下山後出發。”辦事人員臉色蒼白地給予忠告。


    “那村子的附近原本是貴族的巢穴。即使到了現在,一到夜晚還是有怪事層出不窮。巴士也隻有白天的班次。”


    走出事務所後,d立刻翻身上馬,對走出碼頭的人群未加一眼。


    古連一定在某處注視著他。


    發出驚人巨響後,門打開,蘇茵的臉露出來。


    “好像要分手了呢。”


    對著雙頰因冷氣轉為蘋果色的臉蛋,d問:


    “你要去哪?”


    或許他早有預感。


    “芙羅瀾斯。”


    “住在那裏?”


    “是啊。”


    “聽說晚上的道路很危險。”


    隻說完這句,d便拉動韁繩。


    “你為什麽知道?!喂?”


    蘇茵連忙對他大喊:


    “如果要去的話一起走吧。不但岔路很多,而且如果遇上奇怪的東西的話,我可是對付他們的行家喔。我這邊也很趕!”


    “若你成為累贅,我便會拋下你的。”


    “那是我的台詞。”


    蘇茵露出皓白貝齒。


    另一個嘶啞聲音自她身邊響起,說道:


    “請多多指教。”


    沒看著d打了個招呼的,是蘇茵在碼頭與禿頭男起爭執之際出聲勸阻的旅行僧人。


    “在碼頭裏有麻煩時我承蒙他幫助。他說這附近好像可以傳教,無論如何都想去芙羅瀾斯看看。”


    “我現在就要出發了。”


    “我也是。”


    蘇茵露出了無畏的笑容。


    握著貨車方向盤的土氣鄉下女孩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當改造馬的鐵蹄踏濺泥土的同時,汽油引擎亦高聲咆哮。


    穿越了城鎮奔馳約五分鍾後,抵達一條陡急山路。


    它仿佛要蜿蜒爬過山坡表麵一般,狹細道路在樹叢間若隱若現。


    蘇茵停車,對d問道:


    “要不要試著冒點險看看?”


    “怎麽做?”


    “正常的道路是右邊。——不過要到明天白天才會到。若是這邊,天亮以前就能到了。”


    白皙玉指向斜前方。


    那地方乍看下隻會認為是樹木雜草叢生之處;但即使是在現今這種幽暗的光線中,仔細一看,於扭曲得千奇百怪的枝莖與葉片間仍依稀可見金屬光澤。看來大概是道路。


    “是貴族的道路,一直線地貫通山脈往芙羅瀾斯。就連到目前為止走過的這條路,其實也是在它上麵蓋上泥土造成的。雖然曾有人想破壞它,但即使用了堆積如山的火藥,卻連個細縫都沒造成。——如果是那些家夥的交通工具大概兩個小時就能走完,不過隻要能在天亮前抵達就是意外收獲另外啊。對了!看起來雖然危險,但隻要試著一走就會發現樹木和雜草不會構成嚴重的妨礙啦。”


    “好吧。”


    d調轉馬頭!下一瞬間奔馳而出。遲了一會後,貨車開始疾衝。


    正如蘇茵所說,雜草與長春藤並未構成阻礙。


    鋼蹄在道路上發出高刺聲響。


    道路左右兩旁為綠與青所覆蓋,寬度足足超過10公尺,質材為強化塑膠,顯然是高速車的專用道路。過去,應當有外型仿造優雅馬車的電子車與火箭馬承載男女貴族往來於這條道路。這一切皆已化為往日幻夢,如今,是吸血鬼獵人的馬蹄聲及粗野引擎聲響徹其中。


    奔行了約有兩個小時。世界業已完全委身於黑暗的支配,但雖如此,陰霾的天空中不僅不見月亮,甚至連一顆星星也看不見。


    這是會讓邊境所有居民心神不寧的黑暗之夜。


    遠方有像是野狼的生物吼嘯。


    馬匹與貨車並排為一列。車燈圓圓地落在道路上,同時以六十公裏的時速不停行進;在貨車駕駛座內,老僧突然以非常嚴肅的表情感歎道:


    “唉呀!妖氣變濃了。因為有那位先生在所以相互重疊了。”


    “真的呢!真厲害的男人。大概就算沒有光線,他也能通過那條山路吧。”


    “怎麽可能,在這種烏七抹黑的黑暗裏——”


    話中途斷去,接著他點點頭,看來這名僧侶亦是能看出並行青年之力量的人。”


    “他到底是什麽人?碼頭的男人雖然也是美男子,卻遠遠比不上他的神秘感。該怎麽說呢?這模樣簡直是混有妖魅的血統……”


    “說不定呢。”


    “不過、貧僧曾在古羅涅貝可城看過你村子的風景明信片喲。相當漂亮……”


    蘇茵大叫:


    “危險!”


    包裹橡膠的木頭車輪發出巨響,僧人的鼻頭狠狠撞上了車窗玻璃。


    側眼看看他後,蘇茵從車窗探出身子問:


    “d——剛才的是什麽?”


    方才有個白色物體打橫跑過車燈的光圖。由馬匹停下的地方來看,d一定也目擊到了。


    “外型是人類。”


    他注視的地方是那東西消失的道路末端。


    “外型?”


    “能看到他身體對麵,可能是幻覺或雷射影像——有線索嗎?”


    “聽說這附近曾經是貴族的狩獵場,沒準是亡靈。”


    “很難說。——沒時間調查,走吧。”


    “這提議真是再好不過了。”


    蘇茵恍恍惚惚地點了頭。


    再度展開朝向黑暗的疾馳,一個小時過去了。


    “啊!那個是?”


    用手帕按著額頭的僧人沒有學會教訓,把身體往前傾。


    半圓形的亮光自前方迅速接近。


    “是隧道。”


    “可是有燈光呀。”


    “因為是貴族造的嘛,就連這條道路也是一萬年以前的東西了。”


    d與蘇茵的奔馳皆絲毫不緩。


    忽然間馬蹄聲回響四周。


    停住。


    蘇茵也踩下刹車。在令人不禁覺得沒有盡頭的直線道路中央,悄然立著一個身影——


    是個身穿藍色鬥篷的男性。


    蘇茵顰起眉頭。


    閃閃生輝的物體自男子全身落往腳下——是水滴。男子全身上下有如溺斃者一般,正不停滴落水珠。


    金發濃密、眼神冰冷、鼻梁高挺——必定是貴族。


    數秒劍誰也沒有任何動作。


    可能是在觀察對方的態度。


    喀喀聲傳蕩響起。


    看到前衝的d後,僧人“嗚”地呻吟一聲。


    閃光自馬上朝一動不動、呆立原處的男子頸部迸射。


    “


    消失了!”


    聽到僧人的話,旁邊握著方向盤的蘇茵回過了神,發出“咦!”的聲音。


    在d走回來的路上已空無一人。


    “是幻覺吧。沒有擊中的感覺。”


    d淡淡說了。


    “那是什麽?”


    蘇茵有如要尋求安心似的對他發問。


    “應該是貴族吧——還是第一次在這道路上遇見呢。真可怕!可是這附近已經有二百年以上沒有貴族了啊!也沒聽說過有怨靈徘徊。”


    d不發一語,凝望貴族站立的地點。


    四隻眼睛順他的視線看去,兩個人都“啊!”的驚呼出聲。


    半透明的路麵上遺有一塊光華——


    是一灘水。


    d說:


    “是海水。”


    蘇茵並未看到他把左掌按到那裏的事。


    “海水……”


    盡管話說得斷斷續續卻咬字清晰。因她正在咀嚼單字的意味。


    頃刻間一片死寂。


    “走吧。”


    d出聲催促。


    “好的。”


    蘇茵的聲音亦已恢複鎮靜。


    約三十分鍾後通過了隧道。


    左右皆是森林。


    於仿若曲折的巨人手指的樹木間,有貌似朽破、鬆落建築物的殘骸東零西散。


    僧人用頗感興趣的語氣問:


    “請問那是什麽呢?”


    “據說是貴族的別墅,不過我也不是很清楚。”


    “噢,是避暑地啊。——這麽寒冷的地方。”


    “這一帶會變成今天這樣,原因是氣候控製裝置的問題。雖然我也沒看過,可根據傳說,大概是在數千年以前,這裏是綠意盎然、閑靜涼爽的世外桃源呢。村子附近也有遺跡殘留下來。”


    “噢,是這樣的啊。”


    “一切都在走向滅亡啊。不管活著的和死去的都一樣。請看——”


    聽她這樣說後,僧人把目光焦點放到擋風玻璃外,之後“嗚哇!”地呻吟出聲。


    不知何時藍白光芒包圍了貨車和d。


    那是狼。身上包裹絢燦磷光,有數十有之多,正圍著馬車不住疾奔。


    一道火痕自狼眼中溢落,皸裂口唇的末端噴冒熾烈燃燒的藍色吐息。


    “這……這是……糟糕……是貴族們的寵物‘夜之子’,是世上最貪吃人肉的東西呀!”


    “請振作一點啊。明明是和尚卻還看不透啊。”


    蘇茵輕蔑地說著。


    “全是幻影啦。這些寵物早就已經死了。”


    “噢——真是的。”


    僧人心情一轉,露出笑容,輕拍雙頰。


    他高興笑道:“唉呀、我還在想它們是不是幻影呢。”


    對著如此說了的僧人,她又說:


    “可是,真不愧是貴族的寵物,即使變成了幻影還是會襲擊人類呢。請聽——”


    樹木遭撕裂的生硬震動耳膜,僧人麵如死灰。


    “沒問題,就算是這些家夥也咬不動車子的。比起這個——那個人……”


    “不用擔心。”


    不知為何,僧人自信滿滿地如此說了。


    發光狼影也逼近了d腳邊。


    從大張狼口中冒出的,不知是燃燒的吐氣還是發光的唾液,其中一頭渾身蓄力後化做一團流光咬向馬右腿。——就在讓人以為它要到了的刹那,橫擊銀光乍閃,它身首分離後停在空中,於墜落地上前便已消失無蹤。


    這次又有兩頭拉曳藍色殘影往騎手奔去。


    d連頭也不轉,往右揮出一劍。


    凶獸宛如被長劍吸去一般朝劍的軌跡躍去,化為光粒後消散無蹤。d的劍技連速速達到音色的敵人亦能擊中。


    狼群驟然減速,d穿過它們之中,貨車也穿了過去。


    之後再也沒遇到奇怪事物,又過了數小時,當東方天空萌生射出淡白曙光時,一行人抵達了最後一個短隧道的出口。


    貴族的道路於眼下蜿蜒不絕,在它左邊——支撐道路的漆黑懸崖的彼方,灰色海麵寂靜無聲。


    靠近水平線處的光芒應該是冰塊。


    即使距離不明,但有自白色道路岔出的如線小徑在看不到處沿懸崖蜿蜒前進。於小徑的那一頭可見似是聚落的成排屋頂。


    在芙羅瀾斯這名字背後的,乃是沉重的色調。


    縱使駕駛座中暖氣正在發揮效果,僧人還是拉緊了衣服渾身發抖。


    因為蘇茵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她朝馬上的d說:


    “總算是到了啊。”


    沒有回應。


    自大海吹送而來的冷氣飄搖長發,美麗身影默然注視遠方的村莊。假使說他的目光現在正在預見著接下來將發生的故事,顯然他似乎認為那結局是無比的哀傷,蘇茵茫然呆立。


    天空、大海、冷風以及年輕啊人皆悲淒哀愴。


    “喂——”


    當馬上身影拉緊韁繩之際,她才擠出了聲音。


    “既然都到這裏了,就算問你應該也沒關係了。你要去芙羅瀾斯的哪裏?”


    “名叫葳玲的女孩的家。”


    蘇茵雙眼圓睜。


    “你知道姓嗎?”


    “不知道。”


    “為什麽要去那孩子的家?”


    d轉向蘇茵,並非為了她近乎詰問的語氣,而是由於她用了“那孩子”這種說法。


    “你認識?”


    蘇茵沒將目光從深邃的視線中移開,說:


    “雖然這麽說很抱歉,但我並不想從你口中聽到這個名字。葳玲是我的妹妹。”


    d注視女孩的麵容片刻,把左手往蘇茵那邊伸去。左手握成拳頭。


    打開——蘇茵茫然凝視放在手掌的奇妙珠子。


    “若是其他男人就算了——但既然是你拿著——”


    蘇茵的雙眼浮溢淚花。


    “我妹妹——死了對吧?”


    “沒錯。”


    d平靜卻清楚地說了,仿若俊秀的冥府使者。


    “最後隻聽到幫她把這送回家而已。請收下。”


    蘇茵沒伸出手。


    “你為我把它送來了啊!像你這樣的人……真難以置信!我不能收下它。”


    “為什麽?”


    “因為我一收下的話,你就會離開這裏了。你就是這樣的人啊。拜托!請和我一起到我家去,告訴我葳玲的事情。讓吧孩子到古羅涅貝可去的人是我啊!”


    d眼中輕輕湧現感情的色彩。


    五指再度一握回複拳狀,d抓住了韁繩。珠子沒有落下。因為它已在手掌上突然消失。


    “謝謝你。”


    當蘇茵如此說了時,又有人從她背後發出聲——


    “唉呀、我也必須要致上謝意。”


    不知何時走出貨車的僧人低下頭說著。


    “啊——失禮,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是三叉降臨教的開山祖師,名叫蠻曉。話是這樣說,那卻是個隻有我一名信眾的新興宗教。眼下沒錢的弟子也沒住處,隻是信仰著教義在作傳教的巡回旅行。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隻說完這些後,他便迅速轉身打算回到車裏,途中頭又轉向後麵說:


    “這位閣下——表情雖然冷淡,可是為了送東西竟然來到了這種地方,唉呀、真是位奇特的人啊!或許是身上流著神的血液吧。在日後定會有大福相報的。”


    如此語畢後,便回到助手席內,關上了車門。


    “真是個怪和尚喲!”


    蘇茵“咦?”了聲望向d,當然,除了他以外別無他人。


    俄頃,馬匹同貨車切裂寒風疾馳奔下白色道路。


    恐怕五名凶人業已朝村莊而來;那名執著的戰士——古連亦尾隨在後;更不知庫羅洛古教授和怪盜托托是否已然罷手。


    在芙羅瀾斯——北方盡頭的村子裏,究竟有什麽在等著d呢?


    ★★譯注2:為日本劍道中將劍高舉過頂之姿勢,在中國劍法中成為“豹頭式”。


    ★★譯注3:日本劍道的姿勢之一。雙手執劍朝前,劍尖略朝斜上對準對手眼睛。相當於中國劍法中的“逆鱗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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