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茵默默登上保安官事務所後麵的斜坡,表情隱約有些哀愁。


    當複數慘叫聲令保安官轉向門口之際,蘇茵也站了起來。


    就在那時,另一個人出現在兩人之間。


    保安官對此一無所覺地出了門。


    蘇茵將忍不住正要脫口而出的驚叫吞入喉嚨裏。


    ——葳玲?!


    已於遠方城市亡故的妹妹正用與生前無分二致的可愛表情望著姐姐。


    不可能的!——當蘇茵正如此想著,她的思考能力卻被洋溢的喜悅與懷疑給衝走。


    於是當葳玲往後門的方向移動,招了招手時,她理所當然地不做任何抵抗跟了上去。


    妹妹大開門,走出去後關上門;蘇茵也重複了同樣動作。當然,她並不知曉自己是今天頭一個隻用這扇門的人。


    仿若被哀傷地招著手的葳玲給迷住了一樣,姐姐走過小徑,當上山路。除她外空無一人。


    不久,來到像是山寺內的開闊廣場的地方。


    林立四周的樹木加入夜晚幽暗的彩妝,層疊數重的樹影間,狀似墓碑的石塊以及遠處寺院的尖塔若隱若現。


    樹葉間灑落的日光近乎青綠。


    背對滿布綠色的銅鏽的青銅祭典用門後,葳玲停了下來。


    “來到這裏的話,就不會有人打擾了呦。”


    惹人憐愛的櫻唇,吐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妖媚女性話語。


    盡管聽到這句話,蘇茵仍舊雙眼模糊,激動的淚水流過雙頰。


    這應是一種妖術,不僅能讓自己摯愛的人死者——恐怕是對使人而言最四年、最無法抗拒之人的幻影現於眼前,還能讓人喪失思考能力及理性,隨心所欲地操縱人的行為。


    仿佛是要挑戰黃昏,一個純白身影自青銅門柱旁出現,是名身著宛若白雪的雅致洋裝的美女。


    隻是性格似乎並不美麗,證據就是在柔緩柳眉下、碧藍明眸中正閃動著邪惡妖光凝視蘇茵。女子動動紅唇,隻有蘇茵才看得見的葳玲也動了動嘴唇。


    “殺了老頭以後,心想你遲早都會來保安官事務所,所以才先布下陷阱,還真是幸運。不過那保鏢果然是個可怕的家夥,根本讓人不敢和他正麵交手。還想說該怎麽辦才好,你就乖乖離開他了。嘿嘿、要感謝你呢!——那麽、我要問了。珠子在哪?”


    在蘇茵腦海中,那話變成了妹妹的聲音,如此響了起來:


    “姐姐,告訴我那顆珠子在哪裏嘛?”


    蘇茵已經沒有能覺察若真是妹妹應該會知道珠子下落的理想了。


    她回答:


    “給d保管了。”


    “添麻煩嘛。”


    女子露出駭人表情吐出這句話,隨即麵露微笑——


    “不過就算再厲害的敵人,隻要是活在這世上,心裏就一定會藏有不願意反抗的某個人。嘻嘻嘻、隻要如此,就不可能是我‘回憶的莎蒙’的法術的對手。就算是現在的這個女孩,也召喚出了某個男人啊。女孩——那珠子到底是什麽東西?”


    蘇茵答道:


    “我不曉得耶、葳玲。”


    她眼中隻有妹妹的影像。然而就在剛才,施展邪術的女子——莎蒙卻說引來蘇茵的某個男人。


    聽到蘇茵的回答,莎蒙歪歪頭。


    “叫葳玲是嗎?沒有說謊,不可能會說謊!原來如此,不知道是吧。——還有多的珠子嗎?”


    “沒有。”


    “知道珠子來曆的人呢?”


    “沒有人。村人連有這珠子的事都不曉得。”


    “這樣啊。”


    莎蒙輕輕一笑,葳玲也笑了。


    “既然如此,隻要珠子被拿走的話,就算留在這個村子也沒用了。就用你做幌子從那年輕人那取得珠子好了,之後再把你和他通通收拾掉。——過來。”


    看見妹妹招手,蘇茵朝莎蒙那邊蹣跚走去。


    滿是還念的表情突然一變,蘇茵自夢中醒來擺脫茫然懵懂,臉上洋溢記憶與理性。


    莎蒙睜大雙眼。


    法術並未失敗,亦非因外來的物理性接觸而清醒。盡管如此,女孩顯然已脫離了懷念的咒縛。


    呆立瞬間後,蘇茵一眼看出莎蒙是敵人,迅速往通向寺內的石階退去。


    “你是誰?!”


    莎蒙不理她的大叫,奔過去,打算抓住蘇茵的手。


    她不認為法術會疏失,但說有敵人潛藏在某處卻也難以置信。


    攫去的手抓住了蘇茵的手,在莎蒙這麽認為的刹那——她的身體飛到了空中。


    由於她太過震驚所以著地動作淩亂,縱使轉了一圈站直身軀,卻是屁股著地。


    “你這招式是從哪——?!”


    當莎蒙齜牙咧嘴地大叫之際,耳中響起了沉重、宛如學者說話的聲音:


    “離開吧。去從某處的懸崖跳下去美麗地死去吧。深邃的藍色海底才是適合你的墳墓。……請走吧。”


    怎麽可能?她如此想著的意識遽然虛弱。


    安詳與順從充滿邪惡美女戰士的胸膛,她決定稍微聽話些。


    女子的滿麵殺氣突然消失,朝樹林間走去,蘇茵並未追去。


    一方麵是覺得女子的實力不可小覷,也因為在女子轉身的同時有股深沉聲音在她心中響了起來——


    “請就保持這樣不要動。然後仔細聽我說。拿著珠子的是誰?”


    “是d。”


    “是的,我也聽到了。你家裏的寶貝珠子正被名叫d的男人所拿著。這樣真的沒關係嗎?那個人是來曆不明的流浪半吸血鬼,是貴族的同夥。把重要的東西交給那種男人保管,真的會安全嗎?”


    “那男人不是那種人。”


    蘇茵斬釘截鐵地否定。


    空間中的某處傳來驚愕氣息。


    “真強悍!看樣自你好像相當信賴他啊。在年輕時看來一切都是光明美好的,就連對從黑暗世界來訪的陰影也會如此認為。可以嗎、仔細聽好我說的話,然後想一想。看是我的話正確,還有自己是不是有先入為主的觀念了。”


    從第一句話進入蘇茵腦中知道現在,其實隻花不到一秒。因為話語是以壓縮訊息組的形式傳入的。


    又過了數秒,漆黑秀麗身影自石階奔了上來。


    “d——?!”


    忘我地抱住強壯胸膛後,蘇茵如被彈開似的跳了開來。


    d簡潔問:


    “沒事嗎?”


    “沒有。——聽我說。”


    蘇茵說出妹妹的幻象跟莎蒙事,也說出了那腦海的聲音。


    “那聲音是什麽?它在說服我從你那拿回珠子,可是會不會說不定那女人也是因為那聲音才逃走的?”


    “很有可能。”


    “我覺得好可怕。”


    “放棄珠子如何?”


    “才不要!下次再說這種話試看看,我就給你兩個巴掌。”


    d默默凝望女孩雙眼。


    “不過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


    “你最好不要知道。”


    “要騙敵人先從自己人開始是嗎?真有你的。”


    蘇茵撫摸秀發。


    “那珠子好像價值連城呢!”


    “似乎如此。”


    “更加不能放手啊。”


    蘇茵微微一笑。笑容大膽無畏。這種笑容隨隻適合男性,卻與她十分匹配。——偶爾,也會有這樣的女孩存在。


    兩人開始走下石階。


    當他們的身影彎過轉角消失後,從莎蒙現身處另一邊的門柱陰影中,出現了披散著似雪白遮住臉部的老人。若他手中閱著一本厚重書籍的話,會更


    符合他的外表;然而尋常飽學之士不可能會有的危險氣息卻環繞在包裹全身的鬥篷四周。


    “來村子兩天以後總算是遇到了啊。”


    用像總算解開了費心思索許久的方程式的語氣,庫羅洛古教授喃喃自語著。


    目光落至右手中握著的兩枚薄皮——以粗線繪製的麵容,隻不過是速寫作品,仍能一眼看出長相特征。


    “一開始的女人雖然隻是向草稿作勸說,不過,嗯——大概會有效果吧。現在的女孩就必須再花些功夫才行呀。接著、d啊!你那份可是已經有了。半吸血鬼的血統究竟能承受我的勸說到何等地步呢,過幾天就讓我來試試吧。”


    ☆☆☆


    太陽落下後,波濤聲驟然轉近。


    即使蘇茵家為了守靈的準備,人們腳步聲絡繹不絕,海潮聲仍荒涼哀戚地鳴響。


    d人在小倉庫。蘇茵祖父的屍首連同棺木一起被安置在這。會侵入無魂屍首的妖魔為數眾多,為防範它們入侵,屍體被用鹽水洗淨後於血管注滿清水,完成後便讓它在十六個萬位貼有封魔印的小倉庫中度過一晚。


    發現屍首時在場的人進行了鹽水儀式,醫師注入清水,之後寺廟僧侶則會在小倉庫周圍畫上封殺的伏魔圈——話雖如此說,但唯獨最後的伏魔圈,由於關鍵的僧人因鄰近漁村大規模遭難不在而有問題,所幸住在村中旅店的旅行僧侶趕了過來。


    盡管做了這些卻還留下d的理由,是由於有些東西能輕易穿過絲微細縫侵入肉體之故。


    蘇茵在主宅為守靈的準備手忙腳亂。


    過了夜中以後,參加對死者的告別式色客人來訪。


    時間是900n。


    d的耳朵老遠就聽到小倉庫外傳來的腳步聲。


    須臾,輕敲拉門的聲音響起,來幫忙的夫人露出了臉。


    她滿臉通紅地說:“有你的訪客呦。是個年約五十,滿臉胡須的男人,還提著鐵棒呢。說是有話要和你說。”


    “請叫人來接替我。”


    如此說完後,d離開小倉庫。


    這是個沉鬱的夜晚,無月無星。


    他沒走如主宅而轉往玄關行去。


    屋簷下站著一個似乎無事可幹的男人。


    與其說他是來找碴的,不如說像是來傳話的信使。不僅沒有殺氣,他彎著腰身軀窺探屋內模樣甚至還有些滑稽。


    “找我有事?”


    d從旁搭話。


    男人像是嚇了一跳轉過身來,接著雙眼一亮。濃密黑須遮蓋了鼻子以下之處,玄關燈光砸上麵造成明暗光影。


    同時男人用極為傲慢、出奇厚重的聲音說了:


    “初次見麵。我是‘國王艾伯特’,是受基裏漢照料的五個人之一。如今單獨行動。除了我之外的兩個人受你照顧了啊。”


    接著他緘默不語像是要看d的反應,但因為全無回應所以變得尷尬了起來,他一咳嗽後說:


    “我不擅長姑且的手段,要打的話就希望堂堂正正地打。如果你乖乖把珠子交給我,也可以不動手就結束。”


    “在哪進行?”


    d回答中的冰冷淡漠讓艾伯特說不出話。


    “連討論都不討論?”


    他摸著嚇人的胡須問了。


    “若是珠子的問題,我不會交出來的。”


    “嗯。這樣的話就沒辦法了。真可惜。”


    最後的“真可惜”不知是這男人自己感受到了d的實力,還是在指他的美貌。


    艾伯特把夾在左腋,長約兩公尺的鐵棍移往右手。


    “那麽請跟我到那邊去吧。”


    他說著。


    “因為我不想用血弄髒了葬禮啊。”


    d冷酷地說了:


    “殺死他的是你的同伴。”


    艾伯特憤然道:


    “別說刺耳的話!我們除了自己以外不相信別人。成群結黨這種事是最討厭的了。其他人幹的事跟我沒關係。”


    “強詞奪理。”


    “算了、往這邊。”


    胡須男帶頭走出庭院,我往海岸邊走去。


    橫越道路後,他從石堤防上一躍而下,往三公尺下方的沙地跳去。


    沙子猛烈飛散,他身形不穩,但這說不定是讓人鬆懈的陷阱。若非如此,實在不讓人認為他的職業會是戰士或保鏢。


    望見輕巧著地的d後,他“噢!”地喝了聲彩。


    “真是高手!要是有把我的王國從這邊擴展到那住宅就好了,不過算了、沒必要這麽誇張。”


    艾伯特從那往水邊走了大概三十公尺後,停下腳步。隻聽海浪聲激昂洶湧。句波浪拍打處不到十公尺。


    黑暗宛如是已漆塗刷而成。d的眼睛卻能在黑暗中看到包圍ieziji與艾伯特的巨大橢圓圈。


    再仔細一瞧,他內側散布著去奇妙的凹凹凸凸。


    柔軟的沙子上隨意插著木片、擺著石頭,還有讓人覺得像是用手指挖出來的細長勾縫。


    艾伯特將鐵棒挑到肩上詢問:


    “覺得奇怪嗎?”


    因為語氣莊重正式,所以和他的輕鬆態度及氣氛有落差,就連馬虎的人也會覺得詫異。


    “這是我的王國喔,一切都會按照我的意誌。雖然可以再做得比這更大,不過統治上會有點花時間。嗯、這樣應該是最恰當的。——不過、在動手前——”


    艾伯特似乎想到什麽,走了十步左右,來到離他最近的橢圓圈外部。


    “來吧!先在王國外動手看看吧。”


    d也走了出來。


    間隔三公尺左右的距離,兩人彼此相對。


    “呼。”


    一吐氣後,艾伯特將鐵棒輕夾腋下擺出架勢,毫無破綻。以戰士來說屬一流之輩。


    一流——在d麵前乃無意義的字眼。


    黑沉光芒自背上劍鞘拔出,d亦拔劍相峙。


    劍尖為下段5架勢——停在幾乎觸碰沙地之處。要讓劍刃自那位置彈起殺敵,對用劍者來說乃是極難技巧,但接招的人更是難上加難。


    “不過、要是我贏了的話就該得到珠子,我要去哪找它?”


    聽到這狂妄話語,d伸出左手,打開拳頭。望見放在掌中的東西後,艾伯特點點頭。


    “那麽、來吧。”


    掩蓋艾伯特前腳的沙子緩緩高起。


    他看來就要動手,卻靜止不動有若石像。


    淒愴鬼氣化為黑暗本身自d的劍尖吹湧而至。艾伯特內髒發涼,肌肉與神經通通悚縮揪緊。


    “——吸血鬼獵人‘d’……”


    艾伯特死命活動發僵的舌頭。


    “——終於知道你被連名號一起稱呼的含意了啊。不管再厲害的貴族……在這種力量麵前……”


    沙啞呻吟話語停下的同時,鐵棒貫穿空氣疾刺。


    d看來絲毫未動但卻閃了過去,察覺此事的刹那艾伯特揮棒橫擊。


    世間罕見的悅耳聲響和火花傳出。


    他從握棒手掌中傳來的震動得知棒頭已遭斬斷,之所以能如此,憑的果然還是一流戰士的實力。


    毫無遲疑地迸閃黑光橫掃過艾伯特頸部。正確來說是頸部原本所在這處。


    像這樣的偶然萬中無一。


    因為d傾注必殺氣勢的一劍,被艾伯特跌坐地麵給躲了過去。雖然隻是他自身無意識的動作,但卻是名副其實的間不容發。而艾伯特身為戰士的證據,便是他在下一擊至前已先將手中鐵棒朝d擲去,跳入了橢圓圈內。


    d並非會自背後砍殺敵人的男人。


    閃過脫手鐵棒,d進入圈子內側,此時艾伯特正要站


    起。


    再度一劍朝艾伯特胴體斬去。


    某個東西垂直阻斷d的視野,“喀!”的一聲,劍刃砍入硬物的聲音響起。


    數瞬後,枝葉撲打地麵倒在一旁。


    那是直徑二十公分、高兩公尺的樹幹。它讓d的一劍晚了數瞬,救了艾伯特一命。


    而且它是突然從空無一物的空間出現的。


    不過,隻有d看見了。那的的確確是從地麵冒出來的——就是那本來的木棒。


    在正欲追趕後退的艾伯特的d麵前,三棵樹木仿佛要疊在一起似的接連長出。


    d將他們砍斷,趁尚未倒下之際穿過了如假包換的真實樹幹間;艾伯特已手持大概是事先埋於沙內的另一根鐵棒在等著他。


    ☆☆☆


    d的雙眼帶上異樣光彩。


    因為察覺到了在艾伯特與自己——兩者身上發生的難以置信變化。


    艾伯特看來仿如漲大了一倍。並非是肉體上的變化,而是他身上洋溢的自信跟力量所造成的。


    仿佛要證明這並不僅是他的盲目自信似的——


    “嚇啊!”


    隨大喝聲一齊刺出的長棒快了十倍,d漂亮地擋開,身形卻一個不穩踉蹌了起來。


    長劍沉重,身體也發沉。這怪異情況就像肉體變成了鉛塊一樣,不、簡直有若重力變化所造成的一樣。


    “吸血鬼獵人、如何?”


    隻有聲音厚重不變如故,自突然靜止不動的長棒前端迸放的殺氣,淒烈程度遠非方才與d交戰的艾伯特可比。


    棒頭忽然消失。


    覺察到自下往左太陽穴擊來的風壓同時,d並未低身閃躲,而是趨前。


    眼看就要擊中!


    喀嚓,顯然是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為此——


    “噢噢!”的驚呼聲加了進去。


    真是魯莽。d竟用左腕擋下不住將空氣化為堅硬剛體6同時飛掃而來的鐵棒,讓艾伯特震驚露出破綻後——一劍刺穿他左胸。


    他無聲退開,劍刃拔出後鮮血噴湧。


    然而d知道本應貫穿心髒的一閃稍稍偏離了要害,他正欲前衝,腳下卻突然一鬆。


    下一瞬間,身體便沉入沙中直至沒膝;但又一轉眼間,d身上的外套下擺如羽翼般一陣翻飛,他已身在空中。


    膝蓋同腳踝上拉曳著細長絲線,宛如追著他的畸形手臂。那絲線落至地麵後濺起水花,地麵業已化為水液,纏附在d身上的是水液觸手。


    著地的腳畔沙子猛烈四濺,d再度一躍,落至平坦沙地上。


    “本來以為你會沉下去的,真厲害。”


    顯然正忍著痛楚的聲音從十公尺外的對麵傳來。


    “不過你能過來我這裏嗎?”


    d未答話,一動不動。


    波浪拍打他的腳邊。


    盡管這裏離水邊還有十公尺以上,但的確有這波浪。


    隻有d注意到了,數道細弱波浪全是艾伯特腳下往四方散去若有月光的話,這些細碎但千真萬確的波浪應當波光粼粼。


    沙地已化為海洋。直徑十公分的海洋環抱處於正中央的艾伯特。


    “d、能過來這裏嗎?”


    艾伯特低聲相尋。


    “重力、森林、這次則是海洋在保護我,還布製這些呢。就讓你看看其中的一個——喏、看清楚了,見識我王國的衛兵。”


    拍來的波濤中生出了其他氣息。


    首先浮出了黑色球狀物體——是頭部,這是因為在突然隆起的球體下麵附有肩膀、手腳、胴體才知道的。


    雖說是假人,但或許是從水中冒出之故,額頭上看似糾纏海草的頭發正不停流下水線,眼球黏糊渾濁,即使腐爛脫落也不足為奇。


    頭部以下,就像在巡回圖書館內小孩看到的立體繪本中出現的士兵一樣,裝備有樣式幼稚的鎧甲及長劍。


    數量之多,黑沉沉地塞滿d的視野,有十來個。


    他們咳個不停,喉嚨發出聲響後吐出黑塊,打在波浪上散開的東西是沙子;接著黝黑麵孔朝向天空,吸氣聲陸續打破了寂靜。


    噴出堵塞氣管的泥沙後吸入空氣,於是“衛兵”們獲得了“生命”。


    “假如有必要,連山也可以創造喔,河流也是,不、連吸血鬼也可以啊。”


    一麵按著血流不止的胸口,艾伯特的聲音沉醉在自傲中。


    如果是他應該辦得到。


    在畫於沙上的圈子內側——在施加了妖術的空間中,他宛如絕對君權製下的君主一般,能夠化身所向無敵的帝王。隻需要一個指示,木棒化為大樹,水窪轉成海洋,事先準備的土偶則能變身成為最強的士兵。隻要是在他的王國裏麵。


    摩擦金屬劍鞘後,劍紛紛被士兵們拔了出來。d紋絲不動,因為他已看穿看似隻到腳踝的海洋其實深不見底。


    如今身為異邦人的他必須與森羅萬象為敵。


    “他左手廢了——從左邊攻擊!”


    聽見艾伯特的叫喊,士兵們劍尖閃閃發亮同時朝d殺去。


    “左手廢了?別小看人啊!”


    不知這嘶啞怒吼聲是否傳入了艾伯特耳中,因為突然刮起了猛烈暴風。


    守護艾伯特的海麵波濤起伏、粉碎、化做水膜飛到空中。


    風朝一點吹湧而去。朝向d——本該已碎的左手。


    不知這股風勢何等強猛——士兵們並未飛到空中,因為在那之前構成他們身體的血肉便已被風之手給撕碎。


    頭顱掉下、手臂墜落,它們想搶回的身軀也在空中分解了,變成了它們的原料——也就是沙塵,被吸入d左手。


    由於太過震驚,在加上胸口的痛楚,可能艾伯特的法術消失了,他的身體趴在士兵、防衛林、海洋全數消失的沙灘上縮成一團,那模樣就像是名副其實的“裸體國王”7。


    右手執劍,d妖氣四溢地走近。


    勝負以死亡作結——此乃以戰為業的鐵則。


    艾伯特抬起頭。


    一道血痕就要直劈在恐懼僵硬的男子臉上——就在這一刹那。


    d的劍刃凝停空中。


    “我不殺你。告訴你的同伴,就說那珠子在我身上,想要的話,就來找我。”


    兩對視線相望、迸散火花。


    接著——


    “嗚嗚。”


    某處響起如似感到戰栗的低沉聲音。


    d轉身。


    麵向大海的方向。


    沒有月亮,甚至連星星也看不見。在黑暗中隻有d望見了——


    海浪的指尖雪白撲打岸邊在離其末端不到五公尺處的海中,站著身穿鬥篷、腰部一下泡在水中的人影。


    乘著吹生波濤的海風,難以形容的鬼氣撲打d的臉頰。


    “麥茵史塔男爵——從海回來了是嗎?”


    d的話聲在遭光明遺忘的黑暗中遠遠流傳。


    不過兩人的對峙僅有數秒。


    極其高大的波浪塞滿了d的視野,讓人覺得仿佛人影背後的海麵驟然高漲。


    接著在被大浪蹂躪過的海洋裏,已不見任何生物的蹤跡。


    某處有海鳥啼鳴。


    隻有海潮聲喧鬧不休。


    d收劍望向背後,艾伯特業已消失無蹤,連血跡也沒留下。因為他是個高手。


    左手發話詢問:


    “看到了嗎?”


    “嗯。”


    “好厲害的家夥。就連我也聽都沒聽過這種事啊。——如果是敵人的話,就算是你也會有危險。”


    “說不定。”


    “不過——不過呢……”


    那話


    聲十分感慨地說了。


    “雖然不大確定,但那家夥好像也不是普通貴族——是貴族、也不是貴族,跟某人很像啊,有著一樣的味道喔。而且……”


    d望著海潮彼方,模樣仿佛就像在那裏失去了東西似的。


    話聲說了:


    “他的眼神哀傷。盡管眼神瘋狂渴望著鮮血,其實卻很哀愁。——這也和某人很像。”


    d的頭發往彼方飄蕩,風向似乎變了,跨越冰海而來的風酷寒極冷。


    “是北風吧。”


    話聲說著。


    “北海的海洋還有你,以及那個家夥。現在馬上離開這個村莊的話,說不定就能減少一件無法忘懷的事喔。”


    d沒有回答。


    俄頃,秀麗身影轉身背過無窮無盡的海潮之聲。


    回到蘇茵的住處後,得知發生了一陣騷動。


    有某個人潛入了房子裏麵的臥室將它弄得一團亂。


    d一走進去,眼前便出現了蘇茵臥房那有如遭小型暴風肆虐過的慘像。


    試著聽蘇茵和來幫忙的婦女們所說的話後,得知就在當d走下海灘之際,大家也擺設完畢在客廳稍作休息,就在此時接連清晰響起了東西被砸到地上的聲音。


    雖說隻是一群女人,但卻是邊境,而且還是漁村的婦女。她們想可能是趁人之危的小偷又或者是附身靈,便手持魚叉山刀,把護身符、念珠舉在前麵後,一擁而上往屋裏衝去。


    若是小偷或一般的肉食野獸光聽腳步聲就該會落荒而逃了,但這家夥卻毫不在乎,即使大家用力拍打房門,仍舊沒有一點打算停止亂翻房間的模樣。


    罵了句“混賬王八蛋!”後,她們打算打開房門以及窗戶,卻發現不知是怎麽一回事竟都鎖上了。


    一問蘇茵,她才說是為了保險起見所以鎖上了,趕忙讓她去拿來鑰匙,插到鑰匙孔後雖然一下就開了,房門本身卻仍動也不動。


    某個人要大家從窗戶進去,可哪裏也從裏麵鎖上了,而且玻璃上附有狀似半透明黏膜的東西,可能因這緣故,即使在用石頭敲砸後出現了裂縫,卻沒有什麽要破碎的模樣。


    一個急性子的大嬸勃然大怒,嚷著:“我會賠你一扇門!”


    後用劈柴的大斧頭猛力一劈,深深地砍入門裏,可能門口並未蓋上那奇怪的黏液。


    似乎就連若無旁人的小偷也為此吃了一驚,突然靜了下來,不久後他的氣息就消失了——這是擁有少許感應能力的婦女所說的證言。


    約莫在斧頭一劈的一分鍾後,她們破壞那名婦女所說的“犯人消失了”的房間的門一齊衝了進去。


    再過了五分鍾,徹底搜索被破壞得一塌糊塗的房間後,才知道那婦人所說的沒錯。


    窗戶仍舊鎖著,是在被破壞前和門一起由蘇茵鎖上的。


    所以犯人無處可逃。


    他究竟是怎麽進來的?


    和外部直接相通的隻有向南的窗戶而已,但大概為了不想讓人妨礙他的工作,那上麵牢牢黏著先前看過的黏液,而且還是鎖著的。


    至於房門,也在四個角落被黏上了同樣的黏液,這就是即使開了鎖也無法進來的原因。


    這黏液——雖如此稱呼,但它比較像黏性物質,是十分奇妙的東西,用手指摸起來如果凍、水母般柔軟;可一旦拉長到某種程度即變得堅硬如鋼,難以破壞,隻要一有東西放到表麵上就會像被黏膠黏住一般,無論如何都無法撼動分毫。


    聽完狀況或情形說明,檢查過房間與這種物質後,d叫來蘇茵,告訴她:


    “知道犯人了。”


    蘇茵睜大雙眼。


    “可是——他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這不得而知。”


    d幹脆地說了。


    回答有些不負責任,但自這年輕人口中說來,卻有如同在講述什麽重大真理的氣氛,蘇茵沒有責難他。


    “這和今早變成你祖父那家夥的皮膚是一樣的東西。狀態上雖不同,追根究底是同一個東西。”


    “也就是說——那個假貨為了偷珠子跑了進來?”


    “目的定然如此。”


    蘇茵露出詫異表情!想起了斬開茨肩頭的一劍,無論何等強健的人,她都不覺得在受到那樣的傷後還能於當天回來行竊。


    “那麽、到底會是誰、又是怎麽進來的?”


    “誰在小倉庫?”


    “是科朵夫先生。”


    d隨蘇茵走出主宅。或許是覺察到什麽了,蘇茵先一步打開小倉庫的門。


    棺木安置在並排木箱上,前麵有個頭發黑白夾雜的男人正鼾聲大作。在他枕著一個木箱的頭部旁邊,好好地站著低價酒的瓶子。難怪如此,瓶中隻剩下三成。


    d同蘇茵仔細檢查棺木周遭,並無異狀。封殺妖魔的咒印也完好如初。


    “要打開看看嗎?”蘇茵向d問,手正要按到棺蓋上。


    d用手對蘇茵打了“退開”的暗號後,打開了棺蓋。


    潘爺爺躺在裏麵姿勢與入棺時一模一樣。


    “沒有異常嘛。”


    “把他帶走,接著沒你的事了。”


    “d……”


    蘇茵以不知要說些什麽,初次流露懼意的眼神注視著d。


    她隨即“嗯”了一聲點點頭,挑起科朵夫,把將近七十公斤的身軀輕輕鬆鬆地扛到肩膀上,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門關上、蘇茵的腳步也遠離之後,d將潘爺爺穿著的羊毛毛衣掀至胸口處。


    左手自外套內拔出銀製小刀,毫不猶豫地刺入心髒,猶如白蠟的身體無反應。


    不知結果是否令他滿意,從毫無表情的秀麗麵容上什麽都看不出來,d把老人的毛衣恢複原狀蓋上棺蓋。


    左手問了:


    “和你想的一樣嗎?”


    “不清楚。”


    “最近的小偷也變聰明了。算了、既然知道珠子被你拿去了,應該也不會做些多餘的事了。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你也看到了。”


    “唉呀唉呀——雖說是短暫的夏日,但運氣不好的家夥就是天生帶衰。可是會有場腥風血雨喲,占卜如此顯示著。”


    “占卜?”


    “是啊,是我最近學的風占。”


    “在哪學的?”


    不愧是d,依舊不溫不火地問著。


    “當然是在這裏呀。在你這髒兮兮的手裏。”


    “何時學的?”


    “趁被你使喚來使喚去的空擋啊!”


    話聲變得惡形惡相地起來。


    “在工作之後,世上的人大多精疲力竭地嚷著:‘累死了’,然後就想貪婪地呼呼大睡。有誌氣的人則鞭打沉重的眼瞼,勉勵嚴於律己。於是人世間就產生了智者。——是風教導我的:這地方在夏天結束為止,會不停吹著淒愴之風,風中附著血紅色。不管如何、從明天開始日子會變得很辛苦喔。”


    ☆☆☆


    “真的無從下手是嗎?”


    黑暗中,有人在刻有雅致雕飾的長椅上說著。說話的是躺於椅子上的人影。


    “可怕的家夥。”


    沒有不服氣模樣,隨著呼氣聲一起吐出話語的,是艾伯特的聲音。語氣中沒有痛楚,但顯然有精疲力竭這感。當啊然,正包圍著他,換句話說也就是敵對的同伴們,是否有把那當真則又另當別論。


    這群男女認為凝神疑鬼才是最好的活命方法。


    艾伯特繼續說了:


    “他不是普通的獵人。”


    “他是半吸血鬼。”


    說話的是茨。他的聲音從漆黑門板旁響起。


    “也不


    是普通的半吸血鬼。”


    “半吸血鬼有分等級嗎?”


    “不知道。不管怎麽說,要單挑硬上的話還不曉得這裏是不是有人能贏過他。”


    “所以,我不是說了嘛。”


    辛用“早知如此”的語氣說了。


    “有計劃地兩人一起上或許不會輸,但應該還是我們被宰的幾率比較大。那股妖氣、森冷的長劍——光是回想就讓人發寒。畢竟現在結盟才是最後的手段了。”


    “說這話還太早。”


    茨的聲音插了進來。


    “還有兩個人——莎蒙阿姨跟曉鬼還沒回來呦。”


    艾伯特的聲音由房間正中央問了:


    “又沒看到臉,你怎麽知道是阿姨?”


    “因為你一定是大叔啊。”


    茨哈哈大笑。


    “放心啦,我不會對那種中年婦女下手的。”


    “胡說八道!”


    艾伯特語氣激昂。


    憤怒的語氣不似先前莊重,黑暗中多了奇妙氣氛。


    此時一張座椅中明顯有個輪廓柔軟的人影進了來。


    “說人人到。”


    辛滑稽地說著。


    “好啦、結果如何?又讓我們等待的價值嗎?”


    “遇到麻煩了啊!”


    聲音充滿極度輕蔑。這是對自己而發的。


    “你也是?”


    艾伯特的聲音讓莎蒙咬牙切齒。


    “話先說在前頭,可不是那個叫做d的男人,是其他使用奇怪法術的家夥。明明還差一步就能用那小女孩來作餌搶來珠子了。下次遇到那家夥,我要把他大卸八塊。”


    話雖如此說,但莎蒙並沒有看到那使用妖術的人——庫羅洛古教授的模樣,隻記得而中囁嚅的奇異暗示與聲音。之所以看來如此憤怒,有九成是真心,剩下一成則是麵子。


    “是怎樣的男人?”


    “不曉得,沒看到臉。”


    “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就被打敗了啊。”


    莎蒙緊咬嘴唇。


    宛若嬌美花瓣的唇末流下纖細黑線——是血。


    辛用仿佛要威壓所有人的語氣說道:


    “不管怎麽講,你都搞砸了。”


    “不許隨便亂說。”


    “算了、無妨。隻是、好像真的有新的敵人出現了。在不曉得他真麵目的情況下,全員各自行動會被人找到漏洞。雖然我們不曉得對方,但沒準對方曉得我們。與其自信滿滿不如小心謹慎,就這樣。”


    茨一直嗤嗤笑著,用有如浮在空中的聲音問:


    “曉鬼怎麽辦?”


    “那男人把獨占一切當作有點,就算邀他也沒用吧。”


    艾伯特說了。


    “團結合作跳過他如何?”


    “這個好啊。”


    茨的聲音響起,還天真無邪地拍了拍手。


    辛問:


    “莎蒙怎麽說?”


    “隨你們的意。”


    她出人意料地幹脆讓步。


    “就這麽說定了。那麽指揮由我負責。”


    一瞬間幽暗中交混險惡氣氛,但轉瞬緩和。不知是因為對年長者的敬意,或者因為全員認為隻是暫時的事所以接受了。


    艾伯特問:


    “那麽要怎麽做?”


    “在那之前我想問一件事,是要問莎蒙。”


    “什麽事?”


    “你說被人施了法術,那是怎麽化解的?”


    她沒馬上回答。隔了五、六息後說:


    “等發現時已經解開了。”


    “嗯。還有茨——你的樣子也很奇怪,你開心得有些古怪,在隱瞞什麽?”


    如他所說,開心的笑聲響了起來。惟有這發笑聲模糊人影的右肩處腫脹高起,似乎是用繃帶包著,傷勢十分嚴重。


    “趕快別再裝出一副老大模樣胡猜亂猜吧,要找碴也要說出是什麽事啊,要說出什麽事。”


    “每個家夥都一樣。”


    辛的話不禁脫口而出。聲音既無吃驚模樣也沒憤怒語氣,而是相當愉快。


    “好吧,大家都心懷鬼胎。不過要是連這等程度都沒有,就算協調了也沒用。那麽聽仔細了,我的想法是這樣的——”


    幽暗之中,似乎有更濃重的黑暗疊了上去。


    ☆☆☆


    翌朝,d離開小倉庫走下海岸。


    早晨正洋溢著溶溶晨光,但仿佛也殘存夜晚黑暗。灰色雲朵覆蓋天空。


    從昨晚展開殊死都的艾伯特“王國”旁邊,沿海浪拍打的沙地再過去五、六公尺,沙灘上並列數艘動力船。每艘下方均鋪有枕木,這裝置不用費多大力氣便能將船推向海麵。船本身長四公尺,最大寬度二公尺多。若推上二、三噸貨物,隻要一名舵手即算額滿。


    可以看到甲板上拿著拖把的蘇茵身影。胸前是橡膠製圍裙以及橡膠製手套,下身雖無法確認,大概也是穿著橡膠靴吧。陽光曬黑的肌膚上浮有汗水。這是個寂靜早朝,仿佛擦拭甲板的布聲與呼吸聲聽來比海潮聲更加響亮。自蘇茵唇間流瀉的吐氣形成白色團塊,隨即如霧消散。在她身後巍巍聳立著的歪七扭八的漆黑斷崖。


    蘇茵“嘿咻!”一聲伸伸懶腰,兩手叉腰,轉到d這邊是“唉呀!”了一聲。


    “起得這麽早。再睡晚點沒關係的。對了,你是在白天——”


    話一出口,她慌忙用手掩住嘴巴。


    兩條視線不知如何是好的窺探d的模樣,隨即微微一笑。半吸血鬼似乎一如往常地毫不介意。


    “四小時後就要下葬了。”


    d在下麵說著。潘爺爺的屍體將被埋葬於後院。這大概是在問“你不休息沒關係嗎?”的意思。


    “掛念著死去的人煩惱操心也不會有進展。比起那些,更必須考慮今後的事。爺爺一下葬後,我就要出海捕魚。”


    d默默凝望擦拭額上汗水的女孩。


    “清掃結束之後,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好啊。別客氣,說吧。”


    “麥茵史塔的城堡遠嗎?”


    “這個嘛,走陸路從那岔路去騎馬要一小時。”


    “船的話多久?”


    蘇茵好像打了個寒顫。


    “沿海岸過去的話不到三十分鍾喔。可是、為什麽要問這個?”


    “那有我想看的東西。”


    蘇茵嘟起嘴唇思索著,之後突然用圓潤的雙手拍拍更園的雙頰。


    “好吧,我帶你去。隻要和我在一起的話,海上也好海下也好通通不用擔心。”


    ☆☆☆


    前進十分鍾後沙灘已然不見蹤影,令人覺得大概足足有八十公尺的高聳峭壁矗立右方,船隻破浪前進。


    黝黑懸崖宛如一塊班子幾無凹凸起伏,亦無一抹綠意。


    “到貴族的別墅地區為止一直都是這樣啦,是那些家夥自己故意造成的。有種說法,說是為了想不讓自己製造的海裏東西回到他們所在的地方。”.


    蘇茵從三邊覆有人造玻璃纖維的操舵室探出臉來做了說明。


    感覺風從西方而來,似乎無力吹掀波浪。


    她對立於船首的俊美身影說:


    “請看看下邊。”


    d將目光由懸崖轉開。


    近三十公分的黑影優雅遊過黑綠水下。


    “這附近是魚的寶庫喔,特別是在夏天的一個禮拜內,因為連海流的方向也會改變,會把數不清的魚類推過來。不過裏麵也有危險的家夥是——怎麽了?”


    可能是由d的側臉感覺出了什麽,蘇茵覺得心髒的鼓動聲極遽轉大。


    d沒回答


    ,仍舊俯瞰水中,不久後抬起頭說:“沒什麽。”


    “那就好——因為偶爾會有奇怪的家夥從深海跑出來。要是遇到那種東西的話,這種等級的船一下就完蛋了。話說回來,半吸血鬼會遊泳嗎?”


    “你認為會嗎?”


    “不曉得。根據我聽來的,據說貴族血統越濃的越會像根棒槌,可是總覺得你好像是個例外。”


    蘇茵仿佛要抵抗海風似的撥撥秀發。


    二十分鍾過去了。


    在懸崖綿延不絕的彼方,霧靄環繞的畸形土地輪廓不住變得清晰。


    在初次看到的人眼中,大概看來就像光滑律師網斜坡於白幔下無邊開展。


    距離再拉近後,若是沒有海風吹蒙雙眼,便可知道那綠色的真麵目是一望無際的蓊鬱樹木,星散其中的白色物體應當是建築物。


    圓柱刻有難以置信的優美雕飾;突窗鑲嵌看來仿若白絹帷幕纏繞的磨砂玻璃;雪白階梯包圍環繞結合古典及趨近現代造型的住宅周遭,宛若流星軌跡。


    在好不容易才認出那是庭院的一塊地方,整然排列的高大庭木、別致涼亭與電子照明燈雖殘存留下,但這一切早在許久以前便已迎接了機能的毀滅,任誰都一望可知隻有廢滅的輝光沉眠其中。


    即使知道那些是沾滿血腥的黑暗生物的遺址,一旦親眼目睹,仍有寂寞悲風縈繞胸中。


    然後,便會發覺自己竟無比感同身受地,側耳傾聽風述說的遠古榮華與滅亡之歌,進而為之愕然。


    “從‘都城’來的學者說占地總共五十萬坪,居住的貴族大略估計約一萬人。”


    蘇茵將船停靠茫漠遼闊的港口,一麵說著。霧靄光景開展眼前。


    “所以連小艇也變成了這副模樣,你看——”


    淒愴景色充塞d的視野。


    宛如自霧氣沼澤中伸出的亡者手臂一般,突出海中的船頭、帆柱、太陽能板……翻倒的船體、生鏽的船底——那為數眾多的行列死寂空虛。


    在整然漂浮的成群小艇、斯庫納縱帆船8、潛水船中,活動著的是集體築巢的異形海鳥,發出聲響的則是波濤拍打聲。


    蘇茵巧妙操縱引擎,動力船進入傾斜的白帆船與小艇之間。


    當離靠岸尚有五公尺之際,d轉過身來。


    背後有水聲響起了——是水泡破碎的聲音。


    她卻沒轉頭去看。


    d正緊緊盯著。


    戰栗讓蘇茵渾身僵硬。


    可怕。極其可怕。


    蘇茵突然領悟到自己是跟美麗的死神在一起。


    凶氣忽地消失。


    同時蘇茵停好了船。碼頭就在眼前。


    一回過神她發覺自己全身汗濕。


    覺得寒冷,卻不是由於空氣的緣故,而是生命的源泉被冷卻,那種根本性的冰寒。


    “怎麽了?”


    蘇茵讓自己不流露恐懼的語氣地問了。


    “水裏有什麽嗎?”


    “或許回去時走陸路比較好啊。”


    “不行的啦。這船不能沒有,可是和我的生計有關啊!”


    “我開回去。”


    “這不是能交給外行人的東西,別說傻話了。你果然看到了什麽對吧?”


    d什麽也沒說。蘇茵知道他是沒有十足把握不會亂說的男人,便也死心不問。


    d先登上棧橋9,從蘇茵那接過纜繩綁在樁上。


    “麥茵史塔的城堡近嗎?”


    “用走的話大概要三十分鍾吧。隻有那家夥的城堡雖然麵對海麵,但卻沒船感靠近。”


    “在哪?”


    “那一邊。”


    一麵把從船內拿出的七連發魚叉槍的背帶背到肩上,蘇茵同時指指別墅並列的斜坡左方。


    寬大石階在斜坡上往上升延。


    d問:“曾經來過嗎?”


    胸前墜飾正綻放湛藍光華。


    “小時候有來過幾次吧。”


    “膽量真大。”


    這是個意想不到、同d的聲音截然不同的沙啞話聲,所以蘇茵嚇了一跳,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走吧。”


    d左手握著拳邁開了腳步。


    倘若仔細觀察,說不定能隱約看見連他自己亦未意識到,卻浮顯冒出的苦笑淡影。


    兩人開始攀登石階。


    離碼頭外緣約五十公尺後地勢開始上升。


    光怪陸離的樹林間並非僅有這條階梯,甚至還能望見不知其數的走道縱橫交錯,以及停在斜坡半路的纜車車身。


    走道似乎不單連通上下還通往左右,負責把別墅居民送往港口,或引至晚宴。


    如今,這不禁讓人懷疑是某處天上船舶的優美車身,也為綠色長春藤纏繞,遭落葉的葉片覆蓋,湮沒於時光洪流中。


    不知走了幾十階,蘇茵忽地側頭說了:


    “嘿!很有趣的階梯吧,不管再怎麽爬都不會累呢。”


    “因為重力控製裝置在運作。”


    “在比一千年還久的以前就這樣了?”


    才一問,她就覺得若是這名年輕人,所說的話應該不假。


    “貴族真是厲害呀。”


    蘇茵發出小小的感歎聲。


    “有時我會搞不清楚。每當來到這附近才會有這種想法啦。擁有這麽厲害、我們無法想像的文明的人們,竟會做出吸其他人類的血、對待他們像奴隸一樣之類的事。雖然知道確實如此,但我偶爾還是會想是不是哪弄錯了。我會想:是不是我們遲早也會完成他們所建造的事物。我會想:人類和貴族是隻有一點點不同的同類生物,雖然有一方比較進步,但另一方早晚也會提升到和他們一樣的高度吧。噯、d、遲早有一天我們也會達到那種水準的,對吧?就算在我這一代沒有可能,我想應該是這樣了,但我孫子或是曾孫的時代……”


    蘇茵望著d的側臉。


    她覺得好像有某種在這年輕人身上無法想像的東西,掠過了那秀麗的唇邊。


    “喂?”


    她忍不住出聲叫喚。


    d轉向她,表情木然如常。蘇茵說不出話來。


    d隨即邁步前行。


    蘇茵在胸中喃喃自語了說不出來的話:


    ——d、剛才,你笑了是嗎?


    “蘇茵。”


    d出聲呼喊。


    她的心猛然一跳,並非是在緊張他看出了心中的疑問,而是因為意識到頭一次他叫了名字。她覺得原本好像並沒有特別去在意這事,而且早就死了這條心。


    “是的。”


    不知心情是何等激蕩,才會讓她回答出這種話。


    “進去那右邊的樹蔭裏,快點。”


    為平靜口吻催促後,蘇茵往被指定的巨樹跑去。


    樹幹約莫兩人合抱,即使是巨龍的爪子大概也撕不裂。


    發生了什麽事?在害怕中蘇茵感受到好奇心與戰鬥欲冒起。她並非那種乖乖待在家裏給丈夫養的女孩。舉起魚叉槍,解除彈簧式保險裝置的手法嫻熟老練。


    霧氣業已開始稀薄,但似唯獨在石階下方變得比之前更濃,雖隱約可見廢船影子,可海洋已完全不見。


    從那白蒙蒙的底部,喀唧喀唧的金屬聲逐漸轉大逼近。


    有什麽東西在爬石階。


    她瞬間領悟了——是在海裏的那家夥。不過那腳步聲又是?


    蘇茵試著緩緩吸入空氣。


    霧中有黑色模糊浮滲,當它的輪廓出現之際,d拔出了長劍。仿佛察覺到了這件事,腳步聲停了下來。


    數秒。


    d麵向霧靄說道:


    “來吧。”


    宛如是要回話一般,黑影動了,霧氣生出了一個怪異生物。


    ★★譯注5:為日本劍道中將劍下斜低垂之姿勢,在中國劍法中稱為“鳳頭式”。


    ★★譯注6:剛體為一種力學上的假想物體,即使被施加外力也不會改變形狀與大小。


    ★★譯注7:此處原文為“裸の王”,此處有雙關含意。可指艾伯特是個輸得精光的國王,也可指他是個無人保護的國王。


    ★★譯注8:schoober,桅數為兩桅,或兩桅以上的縱帆船。


    ★★譯注9:用鐵架或木架建起的長橋,從岸上伸如海灣中,作為臨時碼頭,以便利旅客上下舟船或裝卸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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