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降落在位於城館北邊的機場後,拉袞一邊忙碌活動著光禿頭顱裏的大腦,一邊往寢室走去。


    要擠出村莊與保安隊的損害狀況、補償、重建計劃還有相關費用——必須考量的事堆積如山;然而其實還有另一個麻煩在等著他,而且是個超級大麻煩。


    在隻能用〔奢華〕形容的寢室內,有著一張圓形大床。這寶物若是讓如今多半使用稻草當床的農民看到,足以掀起一場暴動。


    當拉袞帶著頭疼表情走向那裏之際,有個人影“颼!”地從床中央站起。


    “嚇了一跳是嗎?雖然長得高大,終究也隻是是人類呢。”陰沉聲音朝愕然呆立的拉袞飄了過來。


    事後,到了隔天他才知道,即使是貴族的怪力也拿它沒轍的鐵窗柵欄,已經融化毀壞了。


    “你……有何貴幹?”拉袞呆滯地向前走了一步問話。


    聽到這問題,白色人影答道:“我是來問你一件事。”


    ※※※※


    身著紫藍長袍的身影,連小船也不用,直接走過充滿清水的空間。


    他的左肘以下,已在不久前裝上了電子義手代替。


    當福藍多停下腳步的同時,耳畔宛若衣裳摩擦似的響起女子的聲音。


    “那手臂和額頭的傷——是那位像黑暗一樣美麗的大人的成果?”


    福藍多不禁用手按住深深留在額上的砍傷。姑且不論這個傷口,明明手臂部位的傷應該看不出來,可是聲音的主人卻做出了正確的判斷。而且,額頭上的傷——隻要有了他的再生能力,就算是比這嚴重十倍的傷,也老早該痊愈,但它卻無法愈合。


    “你知道他?你和那家夥碰麵是——算了,無妨,反正也無關緊要。我來這裏隻是要告訴你一件事——巴龍已經被滅亡了呢。”


    所有的活動跡象,從一望無際的水麵消失無蹤。盡管原本就不像有在活動的樣子,但如今出現的,乃是用〔確切的死亡〕來形容也不為過的寂靜。因此,接下來的話顯得很大聲:“你——親自對兒子下手?”


    “還會有其他人嗎?我福藍多.博拉珠一手撫養的不肖子,還會有其他的人能輕易殺死嗎?現在,那家夥已經是河魚的食物了。”


    清水吸入福藍多的話語。


    “那孩子在水裏?”


    “恩。”


    “既然如此,今晚也好、明晚也好,請永遠都不要疏忽懈怠。滅亡不在水中。”


    “——什麽?”


    “你把自己的妻子封在水中,封在對貴族來說,比地獄還痛苦、冰冷的世界裏。流過這領土的小河、遼闊廣大的湖泊,不,甚至是停留樹葉上的一滴雨水,都充滿著我的心情。”


    說話的語調絕無怨恨,但也正因此令人毛骨悚然。


    福藍多嗤之以鼻。


    “你是在說你的怨恨會拯救那家夥是嗎?——那也無妨,不管他複活幾次,隻要一來到我這裏,我就會收拾他。另外,我來這要跟你說的並不是那種小事,之後我要移往〔山城〕。”


    “——這是為何?”聲音問道。水麵已恢複靜謐。


    福藍多指了額上傷口。


    “你隻要留在地獄裏就好,但我必須繼續留在這世上。這陣子淨是些煩人事,造成這傷的男人——應該還會再來,要迎戰他,必須要有適合的場所。”


    “就算你這麽說,但該處乃是〔山之民〕的棲身地。不可如此,絕對不可如此!若帶給他們敵人,死亡與破壞將波及無辜。”


    “正因如此,對現在的我而言那裏是不可或缺的場所,不,對那獵人而言應該也是啊。那家夥——繼承了那位大人的血統哪。”


    “……”


    “那眉毛、那力量、那氣魄——真是個俊美偉男子呀。雖然曾一度擊退他,但那也不是因為我勝過了他。他是來救走被抓到的女孩,救到人後邊離開了。告訴你,就連那個葛烈德都因他一敗塗地了。”


    “……”


    這無言的回答,並不是因為她心中愉悅,而是由於對福藍多言語中所含的戰栗與驚訝感同身受。


    “這樣你應該了解了吧,了解遷都的理由。要迎戰那位大人的血脈,非得去那座城不可。但即使如此,我心底深處仍在畏懼,並非畏懼那名獵人,而是那家夥體內流動的血液。況且,格拉哈治村也有不穩的跡象,協助獵人的勢力——可能是拉袞。”


    “……怎麽可能。”


    “哼哼哼……對方可是低賤的人類,就算做出我們意想不到的事,也沒什麽不可思議的。我也已經命令葛裏歐祿采取行動,而且我也做了處置。不過,雖然葛裏歐祿這家夥最近也怪怪的,但不久後就能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夫人啊——你就留在這吧。”


    沉默降臨,過了一會——


    “這樣很好。”女子的聲音說了。


    待在山城裏的〔山之民〕究竟是什麽?女子聲音裏居然有了安心的語氣。


    ※※※※


    翌日早晨,d與梅在拉袞的帶領下前往位於地下的隔離室。


    “隔離室聽起來雖然好聽,可是其實是用來關俘虜的敵人的監獄。”拉袞笑著。“不過,它是在地下三百公尺,用三公尺厚的混凝土作成,不管貴族的號召有多強,也沒辦法輕易跑出來;當然,對方要進來也很難。有你在話,就又更安全了。”


    穿過包圍四麵八方的特殊混凝土壁,那無限大的質量讓人肌膚生寒,三人的眼睛從立於眼前鐵門上的監視窗口望去,看到了躺在寬敞大床上的妲琪。


    “雖然是匆匆忙忙做出來的,但因為妲琪要住進去,所以也有注意到盡量弄得舒服點。可是,不管保護得多好,隻要吸血的貴族沒收拾掉就沒有意義。那家夥就是d——你的工作了。”


    拉袞偷偷看著美麗獵人的側臉,但從那凝視沉睡的妲琪的俊美容貌上,看不出絲毫情感,反而讓他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此時——


    “接下來我要出門。”


    聽到d的話,拉袞好不容易回過神。


    “你要出去?”


    這是毫無意義的問題。d沒有回答,靜靜離開門扉,他背上的刀是從拉袞那買來的。


    “啊,妲琪姐姐!”梅指著監視室。少女一直坐在d的肩上。


    從床上醒來的妲琪沒花多久,就注意到了這群人,她把臉貼近窗口。


    “大家都平安呢。梅,你也沒事呢。”


    “對呀,妲琪姐姐也馬上久會好起來的啦。d先生會幫我幹掉那家夥的。”


    “是呀,麻煩你了。我就在那之前做個隱士吧。”


    “恩恩,沒錯。”


    梅想把手從窗口伸進去,卻沒能碰到窗口,因為d退後了。


    畢竟妲琪是〔犧牲者〕。


    “梅,就是這樣呢——你要注意。”妲琪淒婉一笑。


    “下次打開這扇門時,你就已經變成原來的你了,我保證!我會負責打開門鎖的。”


    不知道眾人是如何看待梅的話?d跟拉袞同時轉身離去。


    讓在後方監控的拉袞部下處理收尾後,三人正要搭乘電梯,梅咬著嘴唇說:“妲琪——要是能趕快恢複正常就好了呀。”


    “真是的!”回應的人是拉袞。“那全得靠這位帥哥了,期待你的奮戰喔。”雖然這話的內容也可理解成揶揄,但這其實是穩重性質的發言,因為他不認為d是聽得懂挖苦的人。


    “那就沒問題了啦。”梅用充滿信賴的延伸仰望青年。在乘坐電梯時她已從d的肩上下來。


    “可是我有搞不懂的地方。”這次梅的目光充滿了疑惑,望向拉袞。


    “哦,是什麽?”


    “你想要讓我跟奇怪的男


    人上床對吧?後來d救了我,可是d去城堡救出妲琪的時候,保護我的那些人是你請的對吧?而且,你還把妲琪跟我藏在這兒。雖然我想你已經不會再拿我們做人口買賣了,但為什麽你突然變成我們這一邊的了?”


    有〔正中要害〕這種形容,而梅說的話正是如此。


    拉袞那猶如石刻海僧人(ymiboyzy,海僧人為一種日本海中妖物,外型是一禿頭巨人,據說會引發船難。)的臉龐,閃過宛如波紋的表情後,太陽穴上浮現青筋。他沒料想到竟會被十歲小女孩這樣質問。


    他的細小眼睛散放異樣壓力望梅瞪去。梅用天真的凝視,迎上這能讓除了貴族以外的任何人都僵住的一瞪。


    拉袞微微一笑。


    “恩,有各種原因哪。”


    “就請你說出那個各種原因吧。”梅主張道。“你想讓我跟怪男人上床耶,請負起責任,我想要好好聽一聽你的說法。”


    有個沙啞聲音說道:“應該的哪。”


    拉袞訝異地望著d左手一帶,隨即又把視線轉回梅。


    “好一位氣勢十足的小小姐呢!那方麵的事你就去問帥哥吧;我能做的,就隻有瞞著福藍多卿把你們保護在〔公館〕裏而已,光是這樣就已經要賭上性命了。”


    “等一下,為什麽你不自己說?”


    當梅再度追問之際,電梯停了下來,顯示樓層的號誌燈說明並非地上。


    “抱歉,你要從地下通道出去,要是你在這的事被知道了,就真的麻煩了。一直直走就是出口,你拜托的裝備已經準備在外麵了。”


    和d分手,讓梅回到城館裏的一間房間後,拉袞走入了值勤室。


    看到桌上的一封信,他的眼睛像野獸似的發出光芒。


    因為那熔蠟而成的封信徽章,乃是博拉珠的家徽。


    拆開信,讀了內容的拉袞臉色便得慘白。


    明日0:00,前來山城。


    福藍多


    “糟了!”拉袞完全忘了在拳頭中皺成一團的信,仰頭望天。“跑去那裏……跑去山城了是嗎?d啊,應該還來得及,快回來吧!”


    ※※※※


    d人在空中,這是靠著拉袞為他準備的裝備之故。


    他宛如不祥凶鳥般乘風翱翔過蒼穹與白雲下方,禦風而行。


    組合式的滑翔翼翼長六公尺,機身長四公尺——貼於翼部的飛翔獸鱗片能輕鬆調整風力與速度,就連小孩都能靠它輕易地享受長距離的空中旅程。


    在二度進入城堡之際,d打算從空中侵入。


    可以看見城堡在靠近。巧妙操控滑翔翼後,d轉為下移。


    當然,這是貴族的城堡,對空防禦方麵毫無懈怠。三次元雷達捕捉到敵人接近後,多達數百座的雷射炮、粒子光速炮、使用火藥的高射炮,便會進行迎擊。然而,直到d降落於哨踏底部為止,火炮連一次火光都沒有噴出。


    在d的胸膛,藍色墜飾一直散放深幽光芒。


    在讓一切電子裝置失效,逐步走近的d麵前,所有的門扉都打開讓道。異樣的寂靜迎接了d。


    “這兒誰都沒有呢。”左手說了。


    d也已經能夠知道這點。


    “躲起來了?”d喃喃說道,不像是在和左手說話。


    “對方也不是笨蛋,當然會想到要是被你在白天襲擊會落到什麽下場呀。不過,接下來的事就不知道了,是扔下城逃跑了,還是——”


    d轉身。這裏是一樓的大廳。


    白色條帶往他腳下流滾而來,立於大廳深處的婀娜雪白倩影,正是前一天在地下通道內驚鴻一瞥的女子。


    看不清她的臉,她全身上下濕透,簡直就像剛從水裏出來的一樣。


    “請往北五公裏——往劍山走,福藍多卿在山腰的城寨裏等著你呢。”


    沒有回答,d轉身朝向來時的方向。


    “請等一下。”女子朝他的背影呼喊道,以霧靄般的聲音。


    “請帶我一起去——到外麵去。”她的語氣甚至可以用〔悲痛〕來形容。


    沒停下腳步,d沿著一條道路來到城堡頂部,折疊收起的滑翔翼就藏在哨踏下麵的凹洞裏。


    當飛翼氣勢十足地開展時,白色女子站到了d背後。


    “請帶我一起去……要前往山城,隻能從〔殺戮平原〕過去,當遇到埋伏時,我會幫得上忙的。”


    “目的是什麽?”一麵讓機體浮到風中,d一麵問道。


    “因為我想出去外麵。長久以來,我一直在等能帶我離開這裏的人。”


    “說不定會幫得上忙喔。”沙啞聲音說了。


    “過來這裏。”


    白色女子靠過來後,d用左手從後方環住女子腰部,濕潤感傳來。


    “馬是必需的。”女子說道,她朦朧難辯的麵容仰望頭上的蒼穹。“無法從空中穿過殺戮平原的,隻能從地上過去。”


    d瞧向她仿佛浸在水中般模糊不清的粉頸,又仰看了一下頭上的太陽。


    “你沒關係嗎?”


    “請不用擔心,西邊的家畜小屋裏應該有馬留著。”


    “哎呀、哎呀,又得把它折起來了。”當低沉話聲喃喃自語地說完的刹那,d的身體已經自然而然地飛升在空中。


    十秒後,他落在家畜小屋前方。


    無言地折好滑翔翼,d從剩下的數匹馬中選了一匹,那是沒有上馬鞍的馬。


    女子坐在d背後,但並為用手抱住d的腰,結果當馬匹邁開腳步時她摔了下去,靠著d的手幫忙,才總算牢牢抱住了他。


    “對不起。”她道了個歉,輕聲喃喃說道:“因為你太美麗了。”馬匹開始疾奔。


    不到三十分鍾後,荒涼平原在眼前開展,可以看到平原彼方有毫無一點綠意、宛如黑曜岩的岩山,以及在山腰處的城寨,細長台階從城門延伸到山下。


    “從這過去直線距離五公裏。這是〔殺戮平原〕——一個可怕的地方哪。”


    “噢。”


    女子立刻把臉轉向語氣訝異的回答傳來的位置,但她還是繼續說道:“過去反抗福藍多卿的村人,曾和福藍多卿的士兵在這裏戰鬥過呢。作為村人後台的,是西部邊境的貴族,他們剛好就在平原的正中央劇烈衝突——”


    “在何時?”d的聲音讓女子的身軀僵住。


    “——是夜晚。”


    “貴族的時間哪。”


    村人們應該是以人類的身份來戰鬥;盡管如此,戰爭的時間卻是屬於貴族的。


    “然後……村人敗北了,殘存的所有人被俘虜,活埋在這個平原裏呢,人數超過了千人。據說地麵之所以是紅色的,是因為他們流出的血的緣故。”


    明明一直處在城堡的地下深處,這名女子為何能得知?


    d腳跟蹬了馬腹,下令前進。當前進了還不到五百公尺時,微弱卻清晰的震動傳到馬背上。


    “快跑!跑到那個巨岩那!”女子的聲音突然下墜。


    大地如細沙般碎裂塌解,地麵化為齏粉被吸入無數龜裂中的模樣,與砂糖製成的點心碎裂的情況很像。


    一麵下墜,馬匹一麵繼續狂奔。


    馬蹄踢蹬即將崩潰的地麵後跳起,降落到下一刹那便要碎裂的地麵同時,又蹬地躍起。靠著重複這樣的動作,在足足有五十公尺寬的巨大塌陷深淵中前進。不知這是馬匹的力量,還是騎手的技藝?——然而,當來到了深淵中央時,漆黑虛空已在前方張開了大口。


    他們往下摔去,但女子卻很鎮定。


    大地已在深淵中潰散,人與馬的身影仿佛漂浮於虛空中的畫,風在四周呼嘯怒號。


    然後,兩人一馬飛升而起。


    注意到此事,女子仰頭往上看,這時她才“啊!”地叫了一聲。


    因為從d身前生出了巨大羽翼。那是滑翔翼的翅膀。


    盡管知道那是他事先綁在馬頸上的,也知道那裝置隻要一按鈕就會打開,但這滑翔翼卻沒有機身——因為時間上不允許。而且看這模樣,它也絕不是那種就算沒有尾翼也能安全飛行的裝置,因為保持穩定和控製方向乃是尾翼的工作。


    而d——這名美麗青年,無視了物理現象的鐵則。不僅如此,他還兩腳夾著改造馬的身體,一起撐著女子的體重,有力而確實地從深淵中不停上升。


    “支援村人的貴族戰士群,是被這個洞穴給吞噬的呢。村人們因此變得孤立無援。”


    不知d是否有在聽女子的話?


    他們浮升到巨大塌陷處的邊緣,又滑翔了十公尺左右後便立即著陸。


    然而,在改造馬的腳碰到地麵的刹那,業已折疊收起的飛翼的浮升力便完全消失,馬匹直接開始疾奔。隻能說這是毫無一瞬遲滯的俐落手法。


    d一勒韁繩,在驟然停下的馬匹旁邊,聳立著女子指示的大岩石,但立刻就知道這並非d停下來的原因。


    因為d說了“別動。”後便下了馬。


    他前進五步。在第三步的前方,是長著及膝紅草的狹長土地。


    “以前村人們莽莽撞撞地衝進了那裏麵,”馬上的女子低低述說著。“因為沒有其他的路了呢。可是他們有一半人一瞬間就被殺死倒下,而且——”


    複數的閃光從草叢中上斬襲來,目標是d的膝蓋。


    輕巧一躍閃過,d自空中出刀。光燦弧月斬斷紅草,同時,非人慘叫與藍色鮮血奔騰空中。


    複數的氣息包圍了著地的d——又停住,因為害怕剛才的刀技。


    然而——“噢,這下麻煩了呢。”這個從自然垂放的左掌處發出的聲音,似乎已經看出了對麵這場戰鬥時的不利。


    因為由氣息來推斷,藏身紅草中的刺客們的身高,不到五十公分。


    在與高度不到自己膝蓋的對手交戰時,那種低矮程度對自己而言會變成絕對的大敵。因為普通人類的身體,天生無法持劍與那種對手交戰。無論何等有名的刀手,要發揮自己的最高實力,目標就必須超過刀手自身腹部以上的高度才行,就算再怎麽勉強,對方大概也要到自己的腰部。


    若是對手比那高度還低,自己當然也要放低重心、彎下腰,連作為操刀支點的雙手活動也會極其受限。那對任何高手強者來說,從一開始要發揮實力就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是前所未有的經驗。而相對地,如果敵人又擅長運用那種高度作戰的話呢?


    在昔日,恐怕村人們的雙腳一下子就被砍斷了。他們本該砍中敵人的刀劍一定會落空,隻能無力地揮舞著劃過空氣,徒增死者人數而已。


    敵人的包圍收緊。由於d垂下了刀身。


    “——不過,在染血的草叢中,也有敵人的屍體,打倒了它們的是——”


    刀身一閃,擋回再度上砍的光芒,d二度躍起。他在跳躍頂點靜止的身影美麗無比。


    敵人之所以停下了攻擊,不知是震驚於d的速度,還是為了這個緣故——


    從空中呼嘯射來的白木針,從背後貫穿了它們的心髒。和村人們以前曾對矮小敵人發揮功效的弓箭、標槍頗為類似。


    又有一道宛如銀蛇的光芒朝著d襲來,但就在這一擊被輕鬆打回的瞬間,“嘎!”地慘叫聲響起,接著一切回複寂靜。


    “……真是讓人無法置信的男人。”


    聽著好似喘息的讚歎,他默默回到馬上。


    “接著還有什麽過來。”d冷冷說道。


    ※※※※


    “不曉得。”女子的回答簡單明了。


    d毫無反應。那原本就不是征求女子意見的話語,或許d僅有這種程度的打算——隻要能在最後關頭派上用場就可以了。


    “來了喔。”聽到這嘶啞聲音,讓女子渾身一僵。


    來的是從遠方山城中飛出的黑點。以蒼穹為背景,它們身具雙翼、長有四肢,有著詭異飛行生物的外貌。


    不到十秒後,人馬遇上飛行生物,它們沒有組成編隊,一口氣往下撲。


    它們身體上有許多奇怪的凹凸,長著雙臂、長著利爪。那正是用來從空中撲攫、撕裂地上生物的武器,足足有一公尺長。


    不過,d手中要迎戰它們的光燦長刀,乃是一路堆築出所有敵人的屍山血海的魔性凶刀。無論什麽敵人,無論何種攻擊,在刀光之前都隻能冰消瓦解。


    利爪描繪出上弦月;刀身送出下弦月。


    沒有響起交擊聲,帶著令人發毛的怪叫,三隻飛行生物翻著筋鬥猛然撞地。


    當在空中被斬斷首級的身體總算噴出血時,改造馬已正踩著遙遠前方的大地奔馳。〕


    剩下的十多隻仍舊緊追不舍,但沒有露出要馬上攻擊的模樣,它們完全沒想到竟那麽容易就葬送了三隻同伴。


    不過領先的一隻突然轉為急速上升,然後剩下的怪物也一起跟著照做,並在高約五十公尺處改變方向,紛紛變成急速下降撲來。


    但就如剛才所見,這隻能用〔勇猛〕形容的作戰方式對d並不適用。


    “小心!我在意它們身體上的凹凹凸凸,那個——”沙啞話聲被在d頭上調轉的身影,還有猛烈的衝擊給打敗了。


    大地轟隆震動。


    在被下令躍起的馬上,d拉著韁繩,同時扭身閃躲。秀發飛揚,外套飄飛,仿佛這衝擊波的職責是要讓他看起來更加俊麗。


    馬匹奇跡似的四腳著地,空氣巨錘從頭上直接砸下。千鈞一發之際,d毫不猶豫地控韁促馬前進,接著——


    雜草泥土四下飛散,大地凹陷。超過五十噸以上的重壓轟擊地麵。


    d的雙眼,捕捉到了在這之前由急降改為急升的飛行生物蹤跡。


    高速移動的物體若突然改變方向,會在前方產生猛烈的衝擊波,敵人的攻擊正是這種現象。隻是,令人無法相信,靠著它們的高大跟速度,竟能產生如此的破壞力。


    “是那些瘤喔。”沙啞聲音說了。“就像大廈風(產生於高樓大廈的都市局部性強風。)一樣,那些家夥靠著讓風通過瘤中間,增幅了力量呢——來了!”


    聲音是從頭上落下。毫不留情的第三次攻擊,選擇了d舉起的左掌,宛如雷聲的巨響響徹大地。


    馬匹繼續疾奔;d的左手力握著折起的滑翔翼機翼。


    空中的生物們明顯不安了起來。因為看到必殺的衝擊波突然消失——不,是因為看到它被吸入手掌上的一點的緣故。顯然即使靠著它們的視力,也無法看到出現在那裏的,那張微小、連個小點都稱不上的小嘴巴。


    不過,它們真正的驚愕在下一瞬間才到來。


    有另外三隻開始下降。因為漆黑的美麗身影自地上飛射而來,穿過了它們之間。


    銀光血雨乍現,三隻飛行生物持續進行著另一種下降——死亡的急速下降。


    d一口氣衝入殘存飛行生物的正當中,另外四隻帶著血雨摔落。衝破混亂的敵人中央後,d在上空掉頭。


    這就是所謂的起死回生。天空中的敵人在空中迎擊——d把馬匹跟女子留在地麵,將身體托付給人造翅膀,他朝最近的敵人下飛。


    怪獸因恐懼而扭曲的臉部突然迅速往右移去,因為有劇烈暴風從右方掃向d。d陷入了失控翻滾的狀態,努力想要重整姿勢。


    俯看著仿佛被衝走似的下墜黑衣身影,飛行生物無聲笑了起來。


    沒有獵物能逃過


    自己卷起的亂流,就算是翼長超過一百公尺的大鷲,全身骨頭也會先有一千處以上粉碎斷裂,然後再被拍砸到地上;更何況隻是一個人類——


    它們追著不停墜落的d,為了要做致命一擊,讓他淒慘死去。


    它們全身的腫瘤微妙蠢動,吸引流過的空氣,將它加速,一口氣噴出。


    d的左手放開滑翔翼,改用右手抓住,刀身銜在口中。轟隆吹至的死亡亂流改變了方向。它們看到了,看到白皙手掌上張開的嘴巴,那嘴巴吸入空氣,再吐出。本該造成d墜地死亡的亂流停住了他的身體,然後又往上空解放噴出。


    飛行生物們才剛想逃跑,身體就被猛烈力道亂撞。那是d手掌吐出的呼氣。黑衣身影衝入跳著死亡之舞的敵人當中,掀起了腥風血雨。


    當最後一個敵人的屍體摔到大地上數秒後,d直接朝馬背上降下。


    朦朧身影正趴在馬上。女子立刻坐起,眺望城寨那邊。


    “走吧,這大概是最後的攻擊了——看來就連殺戮平原也無法殺死你呢。”


    ※※※※


    “如何,葛裏歐祿?”


    被福藍多卿一問,老學者答道:“平原被突破了。”


    “果然哪。”


    葛裏歐祿想從這平靜語氣裏麵找出遺憾的碎片,但卻沒有成功。


    “盡管混有人類之血,是低下的人類,但終究能力有異。哼哼哼……想用小花招殺了他的想法看來是錯了哪。”


    “在下著實汗顏。”


    “你造出的部下也損失慘重。”


    葛裏歐祿下一瞬間想轉向身後,卻無法辦到。


    這裏是他設於山城內的研究室。雖然微弱,但室內充溢日光,並不是福藍多卿能夠行動的時間;然而,葛裏歐祿確實能在背後感受到他的氣息。


    “這座山城裏有能應付他的東西在。就交給你了啊,葛裏歐祿。至少,可別做出讓獵人來刺殺我的這種事哪。”


    “請你毋須擔心。”


    “哼哼哼,我擔心的有好幾樣。我從葛烈德那聽說了,有五個敵人妨礙了他的工作——我不認為那些家夥是憑空冒出的。有雇傭的人在。”


    “關於這點,在下已經派人出去了。”


    “——還有一點,蜜絲卡小姐如何了?不,昨晚的男人擁有附身於蜜絲卡小姐身上的破壞者之力,原因為何?”


    “那件事真是萬分抱歉,敬請微懲在下的疏失——微懲在下那愚蠢的好奇心。”


    “好奇心……原來如此啊。”


    這些話,是在前晚替負傷歸來的福藍多卿治療時的對話的重複。


    “算了,就這樣吧。比起微懲,我更想給你的是其他測試。”


    “啊?”


    “是像以前那樣的測試……麵向這裏。”


    葛裏歐祿照辦。


    福藍多卿的氣息遠去,取而代之的,有兩個人影從他身後的門口畏畏縮縮地了進來。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女子——還有男孩。


    老學者隻是瞥了兩人一眼,便對隱形的主人問道:“請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他們是從都城帶來的,是你在十年前愛過的流浪歌手和她的孩子呢,孩子今年聽說要十歲了。”


    “請別開玩笑了。對在下這把老骨頭來說,十年前的歲月已經像是在遙遠的迷霧裏一樣,連想都想不起來了。”


    “是嗎——女人,是他嗎?”


    直到被問話前,那名看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溫柔可人的女子,一直在觀察葛裏歐祿;但此時卻突然低垂了雙眼,說道:“不,我並不認識這位先生。”


    福藍多卿接著說下去的語氣似乎頗為滿足。


    “小孩應該也不清楚吧。這樣就好辦了,葛裏歐祿——殺了這兩人。”


    “您說什麽?”


    就連老學者的眼中,也不禁亮起了非比尋常的精光。女子握著男孩的手,渾身僵硬。


    “我調查過了,那女人和你確實有過一段情;可是,不知為何雙方都說不認識。既然如此,那應該可以輕易殺死他們。”


    “為何要讓在下做這種事?”


    “因為突然想要測試你的忠誠哪。”


    “在下雖不知您是如何想的,但確實不認識這名女子與孩童。在下實在不以為殺了他們能證明在下的忠誠心。”


    “不,可以的。因為你很清楚原因。”


    “絕無此事。”


    “別裝蒜了,葛裏歐祿。不過你裝蒜到這種地步,恐怕我再怎麽恐嚇也沒用了吧,你大概也不重視自己的性命。如果我這樣說怎樣?——我將禁止你去見我的妻子。”


    葛裏歐祿閉上雙眼。勝負已決。


    “我早就一清二楚你對我妻子的愛意。她已經是對我毫無用處的女人,連她說要讓巴龍安心而建的墓,在完成她這心願後也被我特意破壞掉,從這點來看應該也知道吧。看你是要疼愛她還是要同床共枕都隨你;隻是,要先收拾掉這兩人。”


    女子與少年覺得全身發涼,注視著老人扭曲的醜陋麵容。從滿臉皺紋的深處浮現的,乃是苦惱與殘忍的陰影。


    “哦喔,變得像你了呢,葛裏歐祿。就是這個,就是這表情哪。”福藍多卿笑著。“我不知道人類的感情糾葛是怎麽一回事,人類和人類、人類和貴族——你選哪邊?”


    一個光燦物體發出清脆聲響滾到葛裏歐祿腳邊。


    那是把黃金握柄,光彩奪目的離鞘短劍。


    “不快點的話,那家夥就要來了,那家夥對你也不會手下留情的。你會看不到心愛的女人喲。”


    老學者葛裏歐祿,用像是凝視自己未來的眼神盯著腳下的短劍,一動也不動。


    就這樣過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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