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簷寬大的旅人帽、漆黑長外套——以及,勝過一切的美貌。


    不管哪一個,不管再怎麽看,都是d。


    可是,由那裏往四周散逸的氣息,卻宛如陰陽兩極般迥然不同。


    手持長刀的d,發出的是即便硬如鋼鐵、岩石,也隻能腐敗潰散的凶氣;空手靜立的d飄散的,則是麵臨死鬥時的澄冽鬼氣。


    兩個身影突然模糊了起來。


    因為蜜雅流出眼淚。她高興地想:太好了,果然有兩個d!那個人和這家夥是不同的人!


    “不拔刀嗎,d?”d垂著刀身問了。“你應當也知道,我們的實力在這世上都是獨一無二,完全不相上下。既然如此,已先拔刀的我便比較有利。”


    d把d叫做“d”,被如此叫的d沒有回應,隻是放出勁烈殺氣貫射對方的美麗身影。


    “現在我能夠殺死你,但這樣未免太過無趣、太過浪費。我本人消失這件事,對這世界而言乃一大損失。d啊,與我聯手吧。”


    “d是你的名字。”另一個d初次開口。語氣完全相同,聲音一模一樣——然而又判若兩人。“若想把這世界收為己有,那你就去做。我隻想知道那家夥的下落。”


    “你是來尋找那個線索的是吧?哼哼,對我毫無興趣是嗎?——令人畏懼的我啊,我能察覺出你在這之前歲月裏的驚濤駭浪。不過,你放心吧,因為那種生活到此為止了——最後再問一次,你不想和我聯手嗎?”


    世界凝凍。在這個連時間也停止,色彩消失宛如皮影戲的空間中,俊美絕倫青年的低沉聲音,隻說了一句話。


    “不想。”


    空氣“呼!”地鳴響,d的長刀(原文寫作[太刀],擁有大幅度彎曲的日本刀,刀身約在2尺[66cm]到3尺[約1米]間)往對方胸口刺去,這一刀有著不論誰麵對皆無法躲過的神妙疾速氣勢。就在這一刹那——


    “哦?!”


    不知低叫出聲的是哪個d?


    因為蜜雅用力撞了出刀的d的身體。


    d反射性地推開她,再度出刀,但已沒有一開始的速度與威勢。


    銀光“鏘!”地一響,d往後一晃。這是出乎他意料的結果:就算第二擊的氣勢與第一擊差得再多,他都沒想到另一個d的離鞘一刀,竟能與他這刀相抗衡。


    d猛然後躍重整旗鼓,同時右手一揮。剛才撞了他的蜜雅的腦袋飛了出去,但她的頭卻又如肥皂泡般消失無蹤。


    不過,他這樣做卻是個大錯誤。


    出刀反擊的d沒有留在原地不動,他躍起追上前方的d,那姿勢、速度與距離——完全平分秋色,毫無二致。


    他舉刀過頂,毫不留情地朝剛著地的d頭部正麵,揮落剛猛一刀——聲“啪滋!”的淒慘聲音響起。


    血光乍現,殷紅奔流震撼天地。“碰!”地落到地上的東西,是條被從肩膀連根砍斷的右臂。


    握著長刀的斷臂猛烈痙攣,隨即變成了土黃色。


    倘若那個d所說的[不相上下]是真的,恐怕他的性命就到此為止了。他再度跳起意圖逃跑,姿勢卻不甚穩固;相對地,另一個d的跳躍姿勢穩若磐石。


    然而,此時兩人間的地麵“啪!”地揚起塵煙,接著從村子的方向傳來了像是火藥式來福槍槍聲的轟然巨響。


    d與d同時望向那邊,望見了往這邊奔來的人馬形影。


    其中數人在馬上舉著來福槍,不知開槍的是哪一個。


    失去一臂的d麵容慘白,低聲發笑,“那些家夥搞不好會以為看到幻影了。你就負責讓他們恢複正常吧,我暫時先走了。”


    接著他攫起地上的手臂翻身離去。


    正要逃跑的d與正要追去的d——兩人身上又被射出數個彈孔。


    兩人不愧是半吸血鬼,都僅是身體微震而已,並沒有倒下。逃跑的d對追來的d說:“隻剩不到兩分鍾了唷”接著便頭也不回地往棕毛馬奔去。


    剩下的d——流露了微微一瞬間的猶豫,旋即轉了方向。


    轉向蜜雅和趕來的村人——還有原子彈的方向。


    他往這邊邁開腳步的身體踉蹌了一下,胸口與肩膀處接連出現了三個紅色圓洞。來福槍的子彈是針對近一噸重的裝甲獸的專用彈,若是普通人早就當場斃命三次了。


    在揚起沙塵奔近的馬匹上,槍手們舉著來福槍。


    此時——在新一波射擊與美麗目標之間,有個人影跑進來喊著:“住手!”是蜜雅。


    她還活著,剛才被砍殺的乃是幻象。


    “不是這個人!住手!”


    拚命阻止的人影讓奪命射擊停下;在這期間d迅速走近原子彈。


    他彎下身,周遭地麵冒起中彈的煙塵。d毫不介意地拔起原子彈,把它的末端抵在左掌上,灼熱的等離子包裹他的身體。


    世界染為一片蒼藍,往這奔來的人馬群中的領頭者,害怕地停下。


    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失去陰影的世界,才又再度出現了影子。


    藍光忽然為陽光所吞噬。


    d把業已結束能量噴瀉的原子彈空殼放到地上,默默佇立。


    由於他那遠勝人類的美麗形象,以及方才目擊的強光狂宴,村人們看出他並非尋常之人,追捕者與馬匹統統裹足不前。


    “那女孩在那!”這聲粗野叫喊化為叱喝馬匹的鞭打,他們再度往這奔來。


    來人在離d超過十公尺外的位置再次停下腳步,沒有一人打算下馬。


    有數騎人馬另行跑開,大概是要追捕逃跑的d。


    “有什麽事?”d靜靜問了。


    “保安官目擊到有個男人把一群村人殺光了,他說那人是個絕不會錯認、世上獨一無二的美麗男人。”說了這些話的,是為貌似首領的白發胖老人,他胸口別著保安官的徽章。


    仔細打量了d以後,他隨即搖著頭說:“糟糕、糟糕,就連身為男人的我好像也冒出了奇怪的感覺哪。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對了,我是老吉魯——是三代前的保安官。”


    “d。”


    老人的臉瞬間血色全失,輕輕往後倒去,左右兩旁的男人連忙扶住他。


    “放手!我沒事!”他甩著頭從男人們的手臂裏迅速坐起。“打從看到這張臉起,我就在想會不會是你了——真沒想到會遇見本人啊。”老吉魯呻吟似的說著,臉上滿上冷汗。“我以保安官的身份下令,立刻離開村子,否則就當場射殺你!”


    老吉魯舉起右手,他似乎過去曾是極有地位之人,槍手們一齊舉起來福槍的動作毫無半點猶豫。


    然而,他們的舉槍姿勢又一起混亂了起來。因為d對男人們瞥了一眼。


    “這樣可是射不中的唷。”沙啞聲音說道。


    d瞧向蹲在原地按著雙眼的蜜雅。


    “她被原子彈的光焰灼傷雙眼,需要治療。”


    “就算你不說我們也會帶她去醫生那的,因為有好幾家的人無法隻接受保安官一個人的說詞。而且其中一人今天早上,在她從醫院逃跑後跟她擦身而過,所以我們才會過來這裏。”


    “隻是找人未免來太多人了。”


    這是d的聲音。老吉魯不禁震驚了一次,因為這和剛才[射不中的唷]這句話的臉色和語氣,簡直有著天堂與地獄的差別。


    他好不容易才壓住內心的動搖,一麵說道:“這是我的判斷,因為我想說不定她會逃到殺光了村人的怪物那。看來是猜中了。”


    此時,d蹲到蜜雅身旁,溫柔移開她的手,用自己的左手按在她雙眼上。


    “讓那怪物走掉沒關係?”


    “隻要你答應我別再靠近


    村莊就可以。吸血鬼獵人[d]——這名字比[血紅的死亡]更令人恐懼。”


    “那是貴族的謠言!”聽到這聲低沉的女聲,男人們一起望向d與自己一行人中間的地上——蜜雅的方向。


    站起的少女雙眼平靜而且有神。


    “吸血鬼獵人是保護我們,並與貴族的幸存者戰鬥的真正勇者。其中,不論人格、身手、相貌,都被譽為史上最高的男性的名字——就是[d]。說什麽害怕他,這是不對的!”


    “這村子附近又沒有貴族那鬼玩意兒!”後麵的馬上的騎手發出像是慘叫的大吼。


    數個人“對呀!”、“對呀!”地附和。


    “那是……”蜜雅詞窮了,村人們的說法比較有理。對由和平所支配的村莊而言,別說是貴族的身影,就連與貴族相關的存在也非常忌諱;況且,會成為吸血鬼獵人者泰半是——


    “沒錯。”接話的人是d。“我的事已經辦完,就要離開了。”


    “不行!”成排馬匹的後麵響起了憤怒的吼叫。“照保安官講的話,殺了我兒子的人一定是你!老吉魯,不能就這樣讓他走!”


    男人們一起望向滿臉皺紋的老人。唯獨槍手們的視線沒有離開d,他們訓練精良。


    所有村人的眼中充滿對殺戮的期待。承接著那宛如熾焰一般的期盼,老人的麵容如岩磐般毫無變化。


    “答應我別再來。”老人說了,朝著d說。d也回話了,朝著老人回話。


    “辦不到。”


    空氣凝結,所有人像在耳朵深處聽到了尖銳金屬聲,那大概是腦袋發出的危險信號。


    危險,這名青年——太過美麗了。


    槍手們的手指把扳機壓到發射界限,手指顫抖。


    所有人在心中大喊:快點下決定!再不快點就非開槍不可了!


    “走吧。”嘶啞的聲音流響在枯寂冬野中。來福槍身仿佛折斷了似的向下低垂,槍手們送了一口氣。


    “話先說在前頭,”老人拚命在語氣中添上堅定意誌。“下次,要是在森林附近又看見你們的話,馬上會毫不留情地開槍。記好了。”


    d瞧向呆立的蜜雅,說:“那與我無關。”


    “那也和這村子無關。”老保安官也把話講明。“你們兩個立刻離開,還好你們的馬沒事,最好別再接近村子了。”


    d無言轉身,開始朝係在附近岩石區的馬匹走去。


    “保安官,請聽我說!”蜜雅喊道。她覺得已經無計可施了。“現在有個非常巨大的災厄正要侵襲這世界。雖然我完全不清楚那是怎麽樣的災厄,但它一定會發生,它的反正地就是這裏。”


    “走吧。”老吉魯冷冷說了。


    “聽我說!”蜜雅腳下同時冒出槍聲與煙塵,她退後一步,因為一名槍手開槍了。


    “走吧。”


    蜜雅死心了,咬著嘴唇走向改造馬。


    突然有馬匹聲自她背後奔近,轉身一看後,她想要躲開卻已來不及。


    她因腰部被粗壯的手臂抱住的撞擊而呻吟出聲,那一瞬間,蜜雅被打橫抱起拉到了馬上。


    “獵人,看我這!”騎士大喊,同時一手拿著小型十字弓從蜜雅背後架到她肩上,而他原本握著韁繩的手則拿軍刀抵住了蜜雅的頸動脈。


    “賈力,住手!”


    壯碩農夫不聽老吉魯的阻止,吼道:“我兒子被殺的事還沒完呢!別動——你一動我就殺了這女人!”


    d默默向馬走去。


    “給我停下!這女人會死喔!”


    d全身沐浴在吼叫聲中,但仍翻身上馬,轉向了農夫——賈力的方向。這也難怪,因為他是d。


    “你這該死的,竟然不顧女人!”


    接著d再度轉身,馬匹開始邁步。


    “該死啊啊啊——”沒想到人類能發出如此憎恨且絕望的吼叫。


    在賈力的吼叫尚未結束時,他雙手腕突然感到劇痛。


    仔細一看,上麵插著細白木。是d的白木針。


    ※※※※


    一麵放出野獸似的嚎叫,賈力一麵舉起了雙手。他在馬背上掙紮扭動時,從馬鞍上摔了下來,身體倒在大地上不停翻滾。


    槍手們全身體表冒出凶惡殺氣,舉起了槍身。


    “住手!”大喊的人是老吉魯。


    蜜雅的耳垂處閃過如火熱辣疼痛,“鏘!”的聲音響起。


    同時,一名槍手“啊!”的一聲在馬上向後倒下。


    他按著右肩的左掌下滲出紅色血跡,依舊冒著白煙的來福槍掉落地上。


    發生了什麽事?——剩下的槍手們此時被動搖與驚愕的暗影所包圍,隻能連人帶馬一起僵住。d右手中長刀閃閃生光,剛才那刀被水平地從胸前舉到了頭上。


    不,其實他們知道答案,隻是不想相信。


    d居然用刀身擋開奪命的子彈,將它彈回給槍手本人!


    在還用邏輯思索這是否可能前,麵對隻能作如是想的事實,男人們渾身發涼。


    已經不可能再有新的攻擊了。或許也是看出了這點,俊美獵人收刀入鞘,寂然轉身。


    不久後,白馬開始發出蹄聲,但沒有任何一人想去阻止他。


    ※※※※


    即使聽到了尾隨而來的馬蹄聲,d卻連頭也不回。這裏是村子通往西方的主要幹道上。


    馬蹄聲旋即來到他身旁。


    “真壞心,連頭也不回一下。”蜜雅一邊大力拉著韁繩一邊說道。


    d也不回答,繼續前進。


    蜜雅知道d不論對村莊還是對自己都已經沒有事要辦,那既然如此,他自己要做的事又是什麽?


    “喂,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蜜雅朝d那邊探出身子說道。“請跟我回村子去,拜托你。”


    沒有回應。


    又前進了一會兒後,她說:“至少回個話吧!”


    “拒絕。”沙啞聲音說了。d的視線往左手方向一瞥。


    “我知道你不關心自己以外的事,可是,聽我說,就像我跟那些人說的一樣,有重大的危險正要造訪這個村子,要是放著不管,它甚至可以變成足以改變世界的巨大災厄發端。是我母親這樣告訴我後,我才來這的,雖然我什麽都做不到,可是卻不能放著不管——d,如果是你的話就可以,如果是你的話就能改變命運。我知道這點,所以,拜托你,請留在村子裏!”


    “為何對他們如此費心?”


    蜜雅瞪大眼睛。這是d的聲音,她沒發覺到d的左拳正被緊握著。


    “你已被村子放逐了,甚至還被當成人質,無論那村莊變得如何,都與你無關。”


    “我也這麽想過,但還是不能放著不管。我……是占卜師的女兒,對看到的未來有責任。”


    “沒那種必要。”


    “或許你是這樣想的,不過——”


    “村裏的人可能會說你多管閑事。”


    “我知道啊!”蜜雅咬著嘴唇點點頭。


    “看來光是那樣還無法收場。”


    “啊?”


    “後麵。”


    蜜雅轉身。在道路彼端有宛如陽炎的騎影搖曳晃動,有十騎之多。


    “是村裏的人?”


    看來應該是有家人死去的村人無法服氣。


    “快跑吧!”雖然蜜雅喊了,但d卻沒有行動。


    就在蜜雅輪流望著追兵和d的期間,清楚顯出人馬模樣的行影追上、超越兩人,在五公尺處的前方排成一列。


    全員都是壯漢。從魁梧型到精瘦型,從長著些許白發的到禿頭的都有,外表形形色色;不過如欲噴火、瞪著兩人的眼神和敵意


    ,卻是一模一樣。


    他們手中的長矛、大刀與弓箭沐浴在陽光下。


    d與蜜雅停下腳步。


    “我們昨天死了兒子,”手持弓箭的壯漢說了。“這個樣子我們沒法心服,兒子也會死不瞑目。要讓你再給個交代。”


    “我那時也在場,和你們的兒子在一起——我來告訴你們經過。”蜜雅插了進來。


    “你的話之後再說。醫院裏的保安官說那個男人是殺人凶手,但老吉魯卻什麽都沒做就讓他走了,我們無法接受。”


    “所以要用武力解決嗎?——請別這樣。雖然隔得很遠,但你們應該也看到有個和這人一模一樣的身影吧?還有幾個人去追他了,就是往這個方向去的。那家夥才是犯人呀!”


    男人們麵麵相覷,似乎有幾個人還有印象。


    可是,這動作隻是一瞬間,他們馬上又重新盯著兩人的眼神,並沒有絲毫緩和。


    “現在在我們眼前的隻有你這家夥。”


    “所以我不是說——”


    “我知道!”


    禿頭農夫一麵死命按奈著情緒一麵說道。


    “所以我們也不想幹那偷襲那種事。雖然見識過這家夥的功夫,但還是不想幹出卑鄙的事,因為我就是這樣教我兒子的。所以我們會輪流上。隻要殺了我們,隨你們要去哪都成。”


    d默默注視著壯漢,此時,他說了句話。


    “一起上吧。”


    蜜雅驚愕地大喊:“——d!不可以和這些人動手!”


    “我們並不想靠數量取勝。”


    “殺了你們兒子的人是我。”


    世界凍結,就連蜜雅也猛然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


    d朝著有如化為石像的男人們說:“我要走了——不妨阻止我。”


    凍結的世界中出現了美麗的活動。


    “d,不要。”一麵跟著他,蜜雅一麵茫然若失地反覆勸說。


    她並沒有擔心d的安危;無論這些壯漢如何有信心,隻憑刀槍這種東西,絕不可能勝過這名青年。但她也不是在憂慮村人們的生命;而是因為她不希望把d想成殺戮者。


    五公尺。


    d默默前進。


    “不要!”


    三公尺。


    蜜雅停下馬。


    一公尺。


    怒吼與閃光充滿世界,銀光由四麵八方朝d殺來。接著,光華迎上接戰,那光華僅隻一道。


    蜜雅聽見了悠長的金屬聲響。在銀光射去方向的地上,連續響起了另一種聲音。因為刀、槍、弓、箭插到了地上。


    馬上的男人們全部都按著左手痛苦呻吟。他們的手腕脫臼了。男人們僵住不動,一方麵是因為這股疼痛,但更因為他們知道造成這一切的,僅僅隻是眼前青年隨手揮出的一刀。


    d往前前進,橫列的隊伍潰散。男人們並為對馬匹下令,而是馬本身似乎對他極為畏懼,所以往左右讓開。


    d徐徐離去,蜜雅跟在後麵。


    當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彼方後,禿頭男子這才喃喃說道:“怪物……”又接著說:“那不對呀。”


    “是啊,”另一個人應道。“他讓我們發火,再狠狠打敗我們,讓我們消了氣,這不是殺人的人做得到的事……是我們弄錯了。”


    “說不定他出乎意料地是條好漢呢。”


    男人們用仿佛看著另一個人的眼神望向道路遠處,d和蜜雅的身影已完全看不見了。


    ※※※※


    一進入在黑色大地上井然生輝的一條線——[貴族之道]後,無論蜜雅在這之前如何勸說都始終充耳不聞的d,突然仰望上空。


    “真強。”他說。是在指陽光的事。


    “對啊。”


    陽光熱到連由於忍不住生氣,早就不說話的蜜雅都不禁附和,她的肌膚滿是汗水。前方的風景不時變形,因為陽炎浮現。


    “要不要休息一下?”蜜雅問。“總覺得太陽好象不對勁了,我快撐不住了。”


    “再忍耐一公裏。有休息站。”


    “是[暗居]對吧。”


    蜜雅朝光燦道路的前方集中視線。由不像石材不像金屬的六角形物質鋪就的道路蜿蜒連綿,寬度達到十公尺,一直延續到怪岩座落的遠方。


    由貴族們所鋪設的這種道路,經曆了數千年也不會出現絲毫磨損痕跡,縱橫交錯地通過大地、海底與天空。


    所謂的[暗居],就是d口中的休息站。


    即使是貴族,也唯獨對太陽跟地球的宇宙運轉無計可施,隨著早晨的來訪,陽光也會澤及貴族們的道路。當然,他們再白晝時會藏身於由馬車所保護的棺柩中,但因為考量到萬一會有隻身暴露於陽光下的危險,所以便間隔數十公裏設下緊急避難用的設施,那就是[休息站]。


    規模形形色色,從最小的兩人用,到大至能收容百人的大型收容所都有,蜜雅所說的名為[暗居]的休息站,以能令十人到二十人免於致死光線所害的規模而著稱。


    伴隨數千年貴族的衰退,許多休息站風化腐朽,遭到廢棄。有的被人類破壞,但仍有極多的數量殘留再光燦道路的各處,為殘存貴族或迷途人類提供苛酷旅途中的休息。


    現在別說是蜜雅,看來甚至連d也必須稍作休息。而這隻要想想他們體內流淌的血統,也就覺得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或許現在在難受的程度上,d比蜜雅更嚴重。


    “好奇怪唷。”過了五分鍾後,蜜雅看了看身旁的d,汗珠隨著她嘴唇的活動飛濺。“陽光太強了,不管再怎麽說——”


    “快點。”說完,d踢了馬腹。


    陽炎騰冒,映出了他的身影。即使朦朧扭曲,那身影依然美麗。


    ※※※※


    不到兩分鍾後,可見前麵右手邊有座灰色巨蛋建築緩緩逼近。


    “有了。”


    蜜雅昏沉沉地聽著,她的身體因高熱而搖搖擺擺,無法做出情緒上的反應。


    皮膚仿佛灼傷般的疼痛,視野染為亮白,陽光不停化為灼熱凶器。


    兩頭馬並行來到巨蛋建築前,蜜雅迷迷糊糊地下了馬鞍,瞧向d那邊。


    俊美的身軀緩緩倒下。


    “——d?!”


    奔近倒再地上的身軀,蜜雅感到自己的意識也正遠去。占卜師的女兒倒到了d身上。


    陽光毫不留情地炙烤她的身軀,強烈冷氣自額頭處擴散,蜜雅睜開雙眼。


    d的左手之前一直按在她的額頭上。


    “你……能動嗎?”仰躺在地的d問道。


    “——恩恩,勉勉強強。是你救了我?”


    “在這狀況下,你比我更能活動——去開門吧。”


    他大概是在指暗居的門。


    “我知道了。”蜜雅點點頭站去,轉向背後。


    大吃了一驚。


    “不見了!”


    她昏迷的時間應該隻有數秒,不,就算那長達一小時,也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灰色的厚重建築物突然消失不見,填滿蜜雅視野裏的東西,是座有奇形怪狀石塊連綿不絕的山穀。


    “怎麽可能……”


    “那是……幻覺。”d說道。


    “幻覺?”蜜雅揉揉眼睛,新出現的光景並沒有任何變化。


    “當貴族之外……的生命接近時……防禦裝置會運轉……這山穀是幻覺。”


    “可是,之前明明就是座巨蛋——”


    “因為……你和我……在一起。”


    當d倒下之際,蜜雅便認定為隻是普通的人類。


    “巨蛋……就在那。去摸看看。”


    蜜雅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但還是把右手伸向前方。


    什麽都摸不到,前麵的空間就隻有空間而已,手上的感覺如此告訴她。


    “好象連對意識也有效果呢。”


    聽到和d截然不同的沙啞聲音,蜜雅猛地望向聲音發出的方向,d的左手放在地上不動。


    “不管再怎麽講,要用人類的手打開貴族的建築物都是不可能的啊——d!”


    這催促的聲音,不管再怎麽想都是從左手掌那傳來的。


    在蜜雅因想確認這件事的強烈好奇心,正要跑過去之前,d命令她:“切下我的左手。”


    “——你說什麽?!”蜜雅雙眼圓睜。這也難怪。


    救災這股驚訝轉變為拒絕的情緒前,“這樣下去……我們兩個會在一起被曬死。解開我外套的扣子。”d的聲音有著不容違背的壓倒性氣勢。


    蜜雅聽話照做,一方麵是由於那氣勢之故,但也是因為那句話回響在耳畔:


    我們兩個會在一起被曬死——不可以這樣!不能這樣!一定要活下去才行——讓d活下去。


    她解開紐扣後,“左邊有柄劍——用它切。”


    黑亮劍柄插在被用的極舊的劍鞘上,劍柄纏著上了油的藤蔓。


    拔出後,鋼鐵劍刃的沉甸甸與男性武器的重量傳入手中。


    這個美麗的年輕人,一直都揮舞著這麽沉重的武器嗎?蜜雅兩腳搖搖晃晃。


    “快切——沒時間了。”


    “可是……切下來以後要怎麽辦?”


    d已閉上雙眼。


    就在她忍不住想偷窺他之時——“這家夥已經不省人事了。快點砍。”


    蜜雅僵住。


    “你……究竟是?”


    “是這家夥的左手。快切!不然你和這家夥都會死亡的唷——恩,不過正確來說有一個是會[滅亡]啦!”


    “……”


    “哦,臉色變了唷。有幹勁了是吧?就是這樣,就是這樣舉起劍。喂!你的腳在晃了,用力站穩,振作點!對了,舉起來——切下去!”


    蜜雅揮劍。


    她雖想從劍柄上拉開兩手,但手指卻像粘在握柄上的裝飾一樣,牢牢地纏在上麵。


    頭一次砍斷人手的觸感讓蜜雅幾欲昏厥。


    有東西突然抓住了她的腳踝。蜜雅害怕地往下瞧,結果忍不住“呀!”地叫了起來。


    抓在她腳踝的手指,還有連在手指後麵的手掌,正是屬於她剛才砍下的d的左手。


    “雖然我自個兒過去也是可以,不過讓活生生的人送我過去比較快。喂,快撿起我,送我到我指示的地方去。”


    “……不要。”


    “說什麽不要!不這樣的話——”


    “知道啦,知道了啦!”


    “這樣不情不願的是啥意思?你不知道自己的義務嗎?”


    “這才不是什麽義務呢。”


    “羅嗦!快做!”


    下一瞬間,雷擊從腳踝竄到全身,蜜雅跳了起來。


    “幹、幹什麽啦!你這個——”


    “左手。再羅羅嗦嗦的可就要增加雷擊的力道了唷。”


    “沒有叉子嗎?”


    “你這死丫頭!”


    “好啦!”


    蜜雅用簡直像在做體操一樣的動作撿起了左手。若非她腦中浮現出了d的身影,這大概是不可能的任務。


    “這個東西要怎麽辦啦?”她一麵別開視線一麵問。從手腕的切口處連一滴血液也沒有流出。


    “不是這個東西,是左手先生。”


    “左手大爺,到底要怎麽辦?”


    “別嘴碎了——聽好了,要有禮貌地拿著我,送我到我說的地方去。那樣就萬事ok了。”


    “難不成,剛才冰敷我的也是你?”


    “嗬嗬嗬……”


    蜜雅按奈下因聽到這含有“果然吃了一驚吧”意思的聲音,而來的不高興表情,舉起了左手。


    她的身軀被染為亮白。陽光灼熱。


    蜜雅閉起了眼睛。身體姑且不論,視神經已經無法負荷了。


    “那臭家夥,終於開始操縱起太陽了是吧?不能放著那家夥不管哪——蜜雅唷,快點。”


    “什麽嘛,一副跟人家很熟的模樣。”蜜雅雖然碎碎念,但也知道此時隻能乖乖聽話。


    “要怎麽做?”


    “用平常的步伐往前直走五步,按著往右走兩步半,在那裏把我舉到眼睛的高度。”


    “是、是。”


    “[是]隻要一次就好。”


    “是。”咬牙切齒地說完後,蜜雅走到了左手所說的位置。汗出如漿,她體內的冷氣正逐漸消失。


    蜜雅搖晃了一下。


    “喂!別動!我必須做精細的操作!”左手嚷著。


    “啊,是!”


    蜜雅死命地舉著左手,但又快要撐不住。糟糕,不行了——要完蛋了嗎?腦袋也是一團火熱。


    在她睜開眼的同時,汗流入眼中,劉海從額頭蓋到了眼睛上。


    她用力地搖了搖頭,在視野裏瞥見了躺在地上的美麗麵容。


    “——d。”


    力量不知從何處湧現。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非拯救某人不可——這股力量由此而來。


    “很好,就是這樣,舉高!——成了!”


    左手伸入了空無一物的空間後,忽然消失了。


    昏眩感來襲。


    “幹得很好哪,蜜雅。”


    當這滿意的沙啞聲傳入耳中的同時,蜜雅當場倒下。


    ※※※※


    走下大理石階梯後,蜜雅來到了怪岩環繞的大浴場。這是將自然溫泉加工而成的貴族專用澡堂。


    她取下包著胸部到腰處的毛巾,這是沐浴之後的泡澡,她感覺滿上汗水的身體變得潔淨了。


    蜜雅長吐了一口氣後環顧周遭,遼闊的岩石澡堂位於蒼穹下,處處冒著白雲似的熱氣。


    恐怕誰也無法相信,這裏位於能承受核武攻擊的堅固巨蛋內部。


    現在的時間,是蜜雅醒來後又過了三十分鍾以上。


    聽左手說,是左手進入巨蛋內部,先給了d貴族專用的代謝調節劑,然後再把蜜雅給拉進來的。


    不知在何時,左手已和原來一樣變成了d的一部分,而蜜雅對此並沒有很驚訝。


    空中出現了巨蛋的簡圖,“你去洗個澡吧。”從示意她去看圖這句話的聲音裏,感覺出之前欠缺的平穩健康,蜜雅不禁高興了起來。


    她融化在平穩的安心感中;然而,胸中湧現的不安,卻又似乎要壓碎這種滿足和諧的感覺。


    另一個d……他是什麽人?在媽媽占卜中出現,會對這世界的成立產生影響,那前所未有的危機又是什麽?我要怎麽辦才好?


    d呢?——這問題忽然閃過。那個俊美的獵人,顯然是唯一一個能解除占卜中危機的存在。然而,在蜜壓看來,他大概隻會留下冷冷拒絕與漠不關心作為臨別贈禮後,離開這片土地。


    若是那樣,被留下的自己又能做些什麽?


    從為體驗過的痛切孤寂感,糾結在小小的胸口裏。


    “好可怕喔……媽媽。”


    蜜雅在熱水中抱住自己,水的溫熱起來如幻覺般不真切。


    “我和媽媽是不一樣的,要怎麽辦才好?我什麽都辦不到的呀。”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有幾年沒有這樣了?淚水從閉著的眼瞼中溢出,流過臉頰。


    突然,她感覺到頭上有人的氣息。沒有發現到對方的接近,那人是突然出現——這正說明了那人的身份。


    “——d?”這樣問出口後,她真個人沉藏進入水裏,直到下巴處。“討厭!你來做什麽啊?!”


    那股氣息沒有回答。


    有沒有被他看到?蜜雅想著,害羞地縮起身子。盡管如此,她心中卻隱隱約約地——隻有一點點而已——感到雀躍。


    “真是的,快出去啦!”


    “出來。”當蜜雅直到這句話並不是對自己說的刹那,她的身體完全忘記了熱水的溫度。


    有個人影從前方三公尺處的熱水中站起。即便不住滴落的水滴,也無法遮掩他的容貌與身資。


    是d。


    然而,是哪一個?


    水中的d咧嘴一笑。熱水深及腰部,他的兩手肘部以下浸在水中。


    “我有事所以才來的。”他說道。


    他是如何在另一名d與左手沒有發現的情況下,潛入暗居的?


    “你要走了嗎,d?”他問。隔了短暫片刻後,又說:“如果是我的話,大概不會回答也不會說吧——我就直講了,你不在的話比較好。但是,一想道你有可能何時又跑回來,我就覺得似乎在這做個處理比較好。”


    浴池中的d身形微微一沉,水升到他胸口,下一瞬間,可怕的東西從熱水中往地上的d飛來。


    蜜雅猛地瞪大雙眼,因為那是顆人頭,似乎才剛砍下來沒多久,切口還很新鮮。


    “是之前你放過他們的村人。”d宣告道。“真是群廢物!不過,現在這樣就有用處多了——這些家夥之前還在感謝著你,看到這個有沒有什麽感覺?”


    一道白線灼燎空氣,人頭搖動,白木針射入人頭的眉心。因為地上的d射出的木針,被浴池中的d用人頭擋下。


    水花四濺,浴池中的d身體沒入水中。


    “你一動女孩就會死唷。”聲音從水中傳出。“我的刀刃正抵在她兩腳間。[我]呀,若是你做好了讓年輕女孩從下麵被剖成兩半的準備,不妨對我動手。”


    恐懼感緊揪著蜜雅的心髒,同時她把意識集中股間。


    沒有刀刃的觸感。可是,她實在不認為有著d外貌的男人會說謊。


    而背後的d是否會無視她的生命攻擊敵人?——這才是那股恐懼的根源。


    媽媽……


    蜜雅等著突然降臨的痛苦,閉上雙眼。


    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這感覺僅隻一瞬,同時也漫長永恒。


    “走了呢。”左手的聲音說了。


    “出來。”d的聲音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暴風般的劇烈感情,混亂席卷過蜜雅心中。


    剛才,她已有了自己被他斬殺的覺悟,在恐懼與絕望中,卻又隱隱有著[要是被這個人所殺的話也沒關係]的想法。


    可就算這樣,這種冰冷又算什麽?也不知道人家的心情……


    蜜雅轉過身,想對他說句話。


    然而,在水氣彌漫的白蒙澡堂中,美麗青年的身影業已消失無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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